日前,武汉弘芯因资金困难项目陷入危机。近年来,地方政府对发展本土半导体产业非常热衷,并以非常优惠的条件招商引资,或成立合资公司。然后,这些被寄予厚望的项目的后续发展往往事与愿违,不少项目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方面,德淮半导体、成都格芯、贵州华芯通、福建晋华等比比皆是。铁流认为,产业发展应当遵循客观规律,地方政府不考虑当地现有技术能力和产业水平,盲目投入巨资上项目的做法并不可取。
武汉弘芯事件始末
武汉弘芯成立于2017年11月,当时号称投资1280亿元,在2018年和2019年两度入选了湖北省重大项目。根据项目规划,武汉弘芯预计建设14nm逻辑工艺生产线,总产能将达每月6万片。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干。在政府完成先期垫资之后,后续资金就难以为继,根据《武汉市2020年市级重大项目计划》,截至2019年底,武汉弘芯累计完成投资153亿元,预计2020年投资额为87亿元。在2020年被踢出湖北省重大项目,不过,即便如此,弘芯依然列入武汉市重大项目。之所以出现资金困难,主要是几个股东在出资方面普遍缩水,以大股东北京光量蓝图科技有限公司为例,其实缴资本为0。在这种情况下,当政府投资一旦烧完,资金出问题也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2020年7月30日,武汉市东西湖区人民政府官方发布《上半年东西湖区投资建设领域经济运行分析》报告,明确指出弘芯项目“存在较大资金缺口,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导致项目停滞的风险”。该分析报告还指出,弘芯二期用地一直未完成土地调规和出让,且项目缺少土地、环评等支撑材料,无法上报国家发改委窗口指导,导致国家半导体大基金、其他股权基金无法导入。
当下,弘芯项目主要是政府、银行贷款、承包商垫资,大股东在出资方面未能兑现承诺,弘芯已经负载累累,不仅拖欠总包商武汉火炬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数亿工程款,还拖欠分包商武汉环宇基础建设公司4100万元工程款。弘芯也因此被火炬和环宇告上法庭,导致公司账户被冻结,二期价值7530万元的土地也因此被查封。由于资金困难,弘芯原计划购置设备3560台套,但项目一期生产线仅有300余台套设备处于在订购和进厂阶段,不足原计划的零头。
为了应对资金困难,弘芯还把价值5.8亿元的全新ASML光刻机抵押出去换取贷款。这里说一下,一些媒体在报道中称“武汉弘芯抵押大陆唯一7nm光刻机”,但实际上用于抵押的这款NXT:1980Di是给10nm用的,7nm和5nm工艺用的是ASML的NXT:2000D,全新的NXT:1980Di直接抵押出去,着实令人扼腕。
由于人民法院不断增加司法公开力度,武汉弘芯的两次开庭庭审视频还被放到网络上。有鉴于一大堆招聘的人被一再拖延入职,以及当下弘芯的困局,估计将来还会有弘芯的劳动合同官司公开放到网络上。
半导体大跃进屡屡栽跟头
近年来,随着全国各地掀起的芯片热,一大批境内外企业在全国各地画大饼、投资圈地,一些地方政府也不顾地方实际,贪大求洋,大干快上。不少项目已经暴雷。
2015年11月,德科码“CMOS 图像传感器芯片(CIS)产业园”项目签约落户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总投资约25亿美元;到了2016年6月8日项目举行奠基仪式时,宣布的总投资额已经达到30亿美元,金额和南京当年3月签约的台积电项目体量相当。
2016年6月,南京市政府、南京德科码以及TowerJazz宣布合作,在南京建设8寸晶圆厂。按照规划,项目将分期建设。一期项目为一座8寸晶圆厂,预计投产后产能可达4万片/月;二期项目为8寸晶圆厂1座和12寸晶圆厂1座,投产后产能可达6万片/月,12寸晶圆厂以自主开发的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生产为主,投产后产能可达2万片/月。
然而,由于本身缺乏技术积累,因而走的是技术引进路线,现实从ST手里买到COMS传感器的相关工艺授权。然后又从安森美半导体买相关专利和技术授权。之后又在日本成立芯片设计公司,并找来了原来日本东芝CMOS图像传感器的设计和研发团队......可以说,德科码在技术商高度依赖海外技术输入,本身并不具备太强的技术研发能力。
德科码早期运营资金均靠政府投资,而工程建设费用、供应物料费用,全部由中建二局以及供应商垫付。南京市政府总计向德科码投资大概是2.5亿元,但资金分批次发放。当花钱的速度超过政府投资时,问题就爆发了,最终只能破产。
2017年,格罗方德在成都宣布,将在成都设立子公司格芯半导体公司,格罗方德占股51%,计划投资90亿美元建设一条12寸晶圆代工线。其实,成都并非是格罗方德的首选,格罗方德之前试图在中国数个城市合资设厂但均遭到拒绝。在和重庆渝德签属合作协议4个月之后项目依然没能落地,计划搁浅的原因在于格罗方德转移的技术相对落后,以及格罗方德的要价过高导致的——小道消息是格罗方德只愿意转移从新加坡工厂淘汰的二手设备,这些设备只能用来加工40nm芯片,但即便如此格罗方德依旧要求占51%的股份。
根据当年的格罗方德的计划,第一期是建设12英寸晶圆生产线,并转移源自格罗方德新加坡工厂的技术,预计2018年底投产,产能约每月2万片。第二期是自2018年开始将从德国转移技术,导入22nm SOI工艺,计划2019年投产,投产后预计产能达到每月约6.5万片。
格罗方德是在近年来经营情况不佳的形势下,才来中国合资设厂,而且从被重庆等数个城市拒绝的情况看,格罗方德开出的价码含金量相对有限。按照当时的PPT,原本应当在2018年导入的22nm SOI工艺至今杳无音讯,反而是本土厂商中芯国际搞定了14nm工艺。
其实格芯于2018年10月取消成都厂180nm/130nm项目投资后,成都格芯早已名存实亡,一直在寻找接盘者,只不过没人敢当白衣骑士。目前,晶圆厂里价值百亿元的设备只能放在那里积灰尘。
华芯通则是又一个惨烈的案例。2012年,高通公司开始计划发展服务器芯片业务,最初的想法是将移动芯片的节能特性与强悍的设计能力结合,吸引诸如微软和谷歌等数据中心这些客户。在2016年1月,贵州省人民政府与高通签订协议,成立华芯通。华芯通注册资本18.5亿元(约2.8亿美元),贵州方面占股55%,高通方面占股45%。在签约仪式上,贵州省领导出席与高通首席执行官史蒂夫·莫伦科夫、总裁德里克·阿博利一同见证了合资企业贵州华芯通半导体技术有限公司揭牌。贵州省领导还表示“我相信,双方合作一定能够结出丰硕成果”。在2018年,一场关于 “ARM服务器产业生态”的论坛在贵州召开。华芯通发布了其第一款ARM服务器CPU。由于在商业市场碰壁,只能依赖政府输血,因而高举自主可控大旗,并标榜“国产CPU芯片 + 国产云平台 + 国产应用 = 真正的自主可控”。虽然华芯通高调标榜自主,但实际上,这款ARM服务器CPU就是高通ARM服务器CPU的马甲。
由于ARM服务器CPU在商业市场上根本没有市场,众多曾经押宝ARM的厂商也难以为继,博通、AMD已经放弃ARM服务器CPU,AMD把重心转向X86 CPU,博通则把自己重金开发的ARM服务器CPU直接卖给了凯为。在这种大背景下,高通决定放弃ARM服务器CPU,力主ARM服务器CPU项目的保罗·雅各布(高通公司创始人的儿子)试图找一个白衣骑士接盘,有消息称软银曾经考虑接盘,但最终没了下文。之后,ARM服务器CPU被高通彻底放弃,这项计划的主要支持者,高通公司创始人的儿子,保罗·雅各布也同样出局,高通公司的董事会坚持要求雅各布斯放弃任何重返高通的企图。随后,领导高通数据中心技术近五年后的Chandrasekher离职,随后大批技术骨干也离职。在高通放弃ARM服务器CPU之后,华芯通就变成无根之木,自然而然也就关门了。
结语
半导体产业大跃进最大的教训就是要尊重技术发展规律,技术发展要循序渐进,地方政府不要妄图短期用政策和国有资本一口气吃成胖子,不要妄图短期用行政资源砸出一个产业。
习总书记曾经说过,花钱买不了核心技术。当下,一些官员不善于培育本土企业,反而非常热衷于招商引资,寄希望于请“洋和尚”来念经,仿佛洋和尚念几句咒语,一个产业就能凭空变出来。面对一些大牌外企企业,瞬间就被迷花了眼,不惜血本高额投资,结果不仅没能引进技术,反而陪人夫人又折兵。
铁流希望,地方官员能一步一个脚印干实事,不要迷信弯道超车。从实践上看,近些年这些所谓的“弯道超车”大多是玩概念,搞噱头,真正超车的没几个,反而上演了一批“弯到翻车”。希望地方官员能够充分考虑本地实际情况,布局本地产业,应多依托本土现有的企业中有一定技术积累的企业,依靠现有的人才中一贯表现不错的人才。不要被海归的“洋”履历迷花眼,更不要对外资的光环所迷惑。
另外,对于主导这些技术引进项目的官员,也应当进行考评,如果存在以权谋私、公器私用的情况,那么必须追责。如果是眼光不行,能力不行,那么,就把这些官员放到与其能力符合的位置上,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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