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1928年3月20日,夏明翰在刑场上大义凛然地写下这首诗之后,英勇就义,时年28岁。其实,夏家除了夏明翰参加革命之外,他的妹妹夏明衡、弟弟夏明震、夏明霹以及亲外甥邬依庄均投身于革命事业,并在很短的时间里相继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夏明翰的四妹夏明衡,曾为湘南妇女运动的领袖,主持创办了衡阳妇女运动讲习所。1928年6月,被敌人追杀,在后有追兵、前有水塘的危急情况下,她选择了纵身跳入水塘,牺牲时年仅26岁。夏明震,夏明翰的五弟,曾参与领导湘南起义,并建立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独立第七师。1928年2月,湘南特委提出了“坚壁清野,焦土政策”的极左口号,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进犯的敌人无寸草御寒、无粒米果腹,必然不战自垮。同年3月,国民党利用他们的这一错误判断和决策,煽动并裹胁一些群众围攻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在群众大会上制造暴乱。时任郴县中心县委书记的夏明震被连捅数十刀,壮烈牺牲,时年21岁。夏明霹,夏明翰的七弟,在哥哥姐姐的影响下参加革命,后成为湘南学联的重要人物。1928年春,夏明霹在衡阳准备年关暴动的时候不幸被捕。尽管被敌人施以酷刑,但他依然咬紧牙关,毫不动摇。2月28日,被敌人杀害,时年未满20岁。邬依庄,夏明翰姐姐夏明玮的儿子,受舅舅们的教育感召,少年时投身革命,1930年参加红军,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他是夏家年龄最小的烈士,牺牲时年仅19岁。
夏家血亲五人,相继为伟大的理想信仰而献身,他们成为党领导下的28年新民主主义革命中牺牲最为惨烈的家庭之一。由于他们牺牲时都很年轻,夏家是否留有“后来人”的问题,便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特别是在革命成功、政权建立、和平到来之后。
井冈山上忍痛托孤
夏门五英烈中,夏明震的牺牲最为惨烈悲壮,深深地震撼了前来收尸的妻子曾志。面对着敌人的野蛮残酷,面对着既是战友又是丈夫的壮烈牺牲,她将怀念连同悲伤一起深埋,继续顽强地投身到革命事业中。事实上,到夏明震牺牲,虽未满17岁的曾志和他结婚不到一年,但已经有孕在身。随后,曾志跟随朱德、陈毅率领的湘南起义部队来到井冈山,并很快被调入刚组建的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党委办公室工作,期间她还担任了红四军后方总医院的党支部书记。在每天朝夕相处的工作中,曾志与时任第七师党代表的蔡协民产生了感情,并结为革命伴侣。1928年11月的一天,曾志在苦痛中产下一名男婴。孩子生下不久,初为人母的曾志几乎昏死过去。幸得一位毛大嫂和战友们的帮助,她才摆脱了死神的威胁。就在曾志的病体尚未痊愈之际,湘赣两省的国民党军队对井冈山发起了第三次“会剿”,红军即将撤离。曾志深知带着婴儿无法在天寒地冻中行军突围,必须要把他留下。可是当地老百姓本就贫寒,谁还愿意再多抚养一个孩子呢?正当曾志犯愁之时,一天,王佐部下三十二团某连副连长石礼保的妻子赖凤娥来看她,曾志便请求这位井冈山本地人帮忙。赖凤娥轻轻抱起婴儿说道:“我没有孩子,我的孩子三年前一生下来就夭折了,瞧这毛毛多可爱,就送给我吧!”[1]
就这样,曾志亦来不及和蔡协民商量,便忍痛将来到人间仅仅26天的骨肉托付给了石礼保夫妇。后来,她才知道石连长给孩子取名为石来发,而石连长不久后在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敌人杀害,赖凤娥也在石来发8岁时撒手人寰,赖凤娥的母亲便将石来发收养在膝下。年幼的石来发从此跟着外婆生活,在井冈山上吃着百家饭长大。
母子二人久别重逢
红军撤出井冈山后,曾志在闽西打游击,建立福州、厦门中共机关,搭乘粪船去漳州向毛主席汇报工作,后又建立闽东革命根据地,只身收编海匪……凭借出色的工作能力,曾志先后担任了多个县的县委书记。然而革命形势危急复杂,1934年4月,蔡协民因叛徒出卖被捕,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蔡协民始终没有吐露出任何党的秘密,最后英勇就义。曾志顾不上悲伤,把再次失去爱人的悲痛化为继续革命的动力,忘我工作。后经组织安排,曾志与陶铸以夫妻名义在厦门地区开展革命活动,二人在严酷的斗争环境中相互鼓励、相互照顾,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随后经党组织批准结为革命伉俪。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与丈夫陶铸一起在广东工作并已担任广州市委副书记的曾志,随着环境的稳定,愈加思念战争中被迫离散的儿子。可是20多年过去了,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亲又是谈何容易啊!
1951年夏天,中央革命老区慰问团正在广州慰问演出,曾志得知慰问团将北上途经井冈山访问,她赶忙写了一张纸条,请慰问团中的一位同志寻找当年托孤的战友石礼保,进而查找儿子的音讯,但最后还是石沉大海。不久,慰问团返回广州,时任井冈山区副区长的柳辛林恰巧随团来到广州。他是土生土长的大井人,得知曾志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孩子,马上向曾志汇报:石礼保已经牺牲,他儿子石来发如今还在乡下种田,但不知这个石来发是不是当年托养的孩子。回到井冈山后,在柳副区长的多次求证下,最终确认了石来发就是曾志的亲生儿子。1952年10月,23岁的石来发只身前往广州,与母亲重逢。曾志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黝黑的小伙子,过往的种种回忆、向往和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母子二人情不自禁地抱头痛哭。
听着儿子诉说过往种种遭遇,身为母亲的曾志心中充满了愧疚与心疼。了解到石来发一直在务农,目不识丁,曾志便想把他留在身边,一边做工,一边去读夜校。听了母亲的话,石来发说道:“我从来不知道还有另外的父母,而我是我的祖母带大的,养父母死得早,我要有良心,要祭祖坟,不能离开。”[2]虽然极其不舍,但曾志还是为儿子的善良、知恩图报而感动。就这样,石来发又回到了井冈山,继续在崇山峻岭之中做守林员。
石家之子,蔡家之后
1952年,国家民政部门开始统一登记烈士名录。石来发以蔡协民后代的身份,成为烈士遗属。后来,他有了两个孩子,长子石金龙、次子石草龙,也都留在井冈山基层工作。1967年,当地一位驻军的政委偶然得知石来发身世,便建议让户籍部门为他改名换姓。随后,石来发决定改名为蔡石红,“蔡”是跟随生父蔡协民的姓,“石”是养父石礼保的姓,“红”则是象征着井冈山这片红色革命根据地的斗争精神,寓意自己是红色的后代。两个儿子也随着父亲分别更名为蔡接班、蔡接光。很快,蔡协民老家派人前来认亲,石来发便前往蔡协民的原籍—湖南省华容县三峰乡甫安村,拜见蔡氏族长,正式进入蔡家祖谱,而儿子石金龙也以蔡接班的身份留在蔡家读书。
1987年,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60周年之际,曾志被邀请回井冈山参加活动。借此机会,她特地来到石来发的家中探望,一大家人终于在30多年后团聚。曾志虽然没能将儿子挽留在自己身边,但是她心中一直惦念着石来发一家。此后,回到广州的曾志继续像之前那样,把省吃俭用攒下的工资寄回井冈山,石来发也常常将井冈山的特产寄给曾志。母子二人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时常通过书信关心彼此。
夏家真有后来人
1988年,77岁的曾志重回故里。她此番回乡,是为了寻找夏明震当年的墓地,以祭扫亡夫的英灵,了结自己心中多年的遗憾。然而时过境迁,当年埋葬夏明震烈士的地方早已变成了公路。直到1998年3月,纪念湘南起义70周年之际,郴州政府在东塔烈士陵园内为夏明震树立了一块墓碑。而此时的曾志已是重病在身,曾志与陶铸生育的小女儿陶斯亮代替母亲出席了纪念活动。自此之后,陶斯亮决定向母亲吐露深埋心间多年的疑问,那就是大哥石来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陶斯亮忍不住问母亲:“您要如实告诉我,大哥是不是夏明震的儿子?这很重要!”“怎么啦?”曾志一顿,似乎有些意外。“爸爸有我,蔡协民有二哥春华,可是夏家几乎‘满门抄斩’,都那么年轻,没来得及留下后代就遇害了。‘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只是烈士的豪言壮语,可如果大哥真是夏家的后代,那对在中国革命史上牺牲最惨重的家庭来说该是多大的安慰啊!”听了女儿的一席话,曾志沉默良久后,突然说了句:“石来发长得就跟夏明震一个样子!”陶斯亮不解母亲为什么不早说,曾志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都是烈士的后代,不要搞那么复杂。”[3]至此,石来发的身世谜团才被真正揭开。1998年9月,曾志骨灰下葬井冈山百日之际,陶斯亮来到了石来发家里。石氏父子聚齐后,陶斯亮严肃地对石来发说:“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石来发惊诧:“什么事?”“你的血脉问题。”[4]听着陶斯亮娓娓道来,石来发一家人被事实震惊。整整70年过去了,一切原来如此。
虽然这一切来得太晚了,但是倘若夏明震泉下有知,大抵也会很欣慰吧。石来发不仅有了儿子,还有两个孙子,一个重孙子,四个重孙女,还有两个第五代孙儿孙女。1998年10月1日,石来发父子来到夏明震的墓前,跪拜先人,认祖归宗。
最年轻的姓氏:石夏
2001年2月,石来发因病去世。他的两个儿子石金龙和石草龙从小生长在井冈山的石家,而且名字也早已写入石氏家谱;1967年,又被认定为蔡家血脉,户籍和身份证名字,均已改为蔡接班、蔡接光,且进入蔡氏家谱;而最终得知自己却是夏家后人,也入了夏家族谱。
自从正式认祖归宗以后,夏氏家谱也要补修,族长多次提示他们确定新的名字。按照公安户籍管理原则,一人只能允许持有一个合法姓名。经过石家两代人的反复商议,最终达成一致意见:过往一切,尊重历史,不再更改;新添人口,重起炉灶,另立姓氏。
根据国家相关法律规定:“公民享有姓名权,有权决定、使用和依照规定改变自己的姓名。”然而,其中的“姓”是指原有的法定姓氏,而新创姓氏则未被提及。为此,石金龙户籍所在地的民警们经过多次开会研究并向上级请示,最终批准了他们的换姓申请。于是,在中国姓氏名录中诞生了一个新的成员:石夏。2005年8月,石金龙的孙女出生,被取名为石夏欣,她成为这个创新姓氏载入户籍的“第一人”。石姓,本是一个多源流姓氏,来自姬、子、嬴、李及少数民族;夏姓,原是中国最古老姓氏之一,滥觞于大禹后裔。石夏,这个由两姓组合而成的复姓,不仅是对夏家一门五英烈最好的纪念,更是国家对一个普通家庭永恒的敬重。历史必将铭记这个光荣的革命家庭,历史也终将证明,杀了夏明翰、夏明衡、夏明震……仍然会有无数“后来人”将共产主义的旗帜高高擎起,迈向更加灿烂美好的明天。
注释:
[1]辛学子:《曾志的故事》,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1年版,第38页。
[2]陶斯亮:《我的大哥几个姓》,载《新民晚报》2021年10月10日第16版。
[3]《南方周末》编著《民国传奇》,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版,第119页。
[4]李春雷:《真有后来人》,载《新民晚报》2021年9月12日第15版。
(单位:浙江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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