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一入深似海,外卖套路不堪言
2018年高考结束没几天,我到自家所在市区的某饿了么站点当起了蜂鸟专送外卖员。
站长是个年轻的胖子,对我很和蔼。先问了我的基本信息,知道我是个暑假工后,问我能做多久。我说大概两个月,他同意了。
要做这份工作并不简单,首先得自己花一笔钱购置装备:租电动车一个月230元,头盔、工装一共60元。没有钱的,就从第一个月的工资里扣除。餐箱还需要用我身份证做抵押,我以高考刚刚结束还要经常用身份证为由回绝了,他没说什么,也就作罢。我在一份合同上签了字,但站里没有给我这个合同的意思。后来问了其他送外卖的工友,他们也都没有拿到自己的合同。
于是我开始从事这份“月入过万”的工作了!
送餐几天之后,我从不会骑电动车的菜鸟,成为了会逆行超速闯红灯的老油子。有一次,下雨天打滑把前叉摔掉了,餐洒了。我只能自认倒霉,赔了顾客餐钱,自己掏了修车钱,把摔洒的餐倒在一个碗里,在简陋的修车铺美美吃了一顿,全然忘记自己的手腕也摔破了皮。那时候我是相信“勤劳致富”的。
饿了么有一个“蓝色风暴”,不定时地通过骑手接单软件发起这个“蓝色风暴”, “蓝色风暴”出现后,15分钟内骑手要上传一张自拍照:照片里要拍到“饿了么”工装、头盔和餐箱。其目的,按照官方说法,是规范骑手着装,塑造蜂鸟配送的专业形象。软件界面还不忘记“温馨提示”:“没有按规定上传照片可能会受到处罚哦!”
我的骑手“师傅”曾跟我说过蓝色风暴这回事,但是没有说要怎么拍。第一次出现蓝色风暴时,我上传了身着工装头盔的自拍照,但是没有拍到餐箱。
第二天,软件上反馈说我没有按规定拍照,罚款300元。我找站长申诉,让他跟领导说我是新来的,第一次拍蓝色风暴。可是没过半天,站长就说,申诉失败了,我的钱是照扣不误的。
本来就是新手,收入并不高,又是辛苦劳动所得,我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接下来的几天,我在送外卖之余往返于劳动仲裁所和法院之间。但是问题来了:
1.我没有任何劳动劳务合同,站长当时在我入职时签字后把合同都收走了。而现在站长说,既然你想给公司找麻烦,这个合同是绝对不会给你的。
2.我指出法律条文中工装、工牌等证据可以代替合同时,劳动仲裁所的领导笑着摇头,后仰着躺倒在舒服的椅子上
3.饿了么无论是软件客服还是站长,都不告诉我沈阳的承包商是谁,要告只能到上海去告“馨赢”和“扎拉斯”这两个公司。
接着,在下一次“蓝色风暴”出现时,我对着镜头拍了一张竖着中指、表情扭曲的照片。照片里包括了头盔、工装和餐箱。
没一会儿,配送站里一个小领导在群里冷嘲热讽说,你这照片拍的挺好啊,这下又扣300。我顿时火冒三丈,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在群里骂了他。
站长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员工宿舍找他,说是怕我去站里跟那人打起来。我到了之后,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你这个手势是违法的,现在不是你找“馨赢”(蜂鸟配送的代理商公司)麻烦了,而是“馨赢”准备起诉你,对你以后的学业都是有影响的。那时候我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分数还不错,出分当天我还给工友们和站长买了冰镇饮料作为庆祝。
这种软恐吓对当时的我还是很有效的。我把电动车还了,收拾东西回家老老实实研究填报志愿。站长说,钱肯定不会少你的。
没多久,我收到了扣除所有杂费的半个月工资——35元。
有差别吗?“好”老板和“坏”老板
上大学后,不出两个月,我就把交了学费后剩下的5000元给花得干干净净。家里受传销的骗,还不起套现信用卡的钱,银行催款的电话没日没夜地给轰炸着我母亲。我算了算自己身上还剩下的钱,去学校外一家老乡夫妻俩开的烧烤店打工。
我的学校和另一所大学地处偏远的市郊,这里所有的商业活动都为两所大学的4万人所准备的。这两所学校不让电动车进校园,送外卖只能骑自行车。饿了么和美团的骑手在这里赚不到什么钱,骑自行车还累得要死,所以这里送外卖的要么是是商家雇佣的学生兼职,要么商家亲自上阵配送。
我给这个老乡家送外卖,是按单量结款的,一单两块钱,下课了就去他那里做工。作为一个烧烤店,每天的外卖量大概就二十单以下,甚至更少,主要是靠堂食挣钱,一桌堂食就好几百元的收入。没有外卖的时候我要帮他串肉串(经常嘲笑我穿得慢),当堂食的客人多的时候,他会把外卖接单软件关掉,让我去帮他老婆备料上菜,这些都是不算工钱的。
别看这份工作又累又赚不到钱,可老板留住我的方法很有一套:打击我的自信心,说我笨手笨脚,送外卖速度慢,家里还穷,外卖送洒了不用我赔钱,能在他那里找到一份工作,还是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才赐予我的大恩大德。这种职场PUA简直太有效了,日复一日地洗脑,使我深深地陷入了自卑中,再也不去想跳槽的事。
在这家烧烤店对面的,是一家湖北夫妇开的粥食甜品店,有一天甜品店老板过来找我和我的老板商量,说他们家现在没有送外卖的,看我每天送不到多少单子,不如两家店的外卖合送,都由我来送。我的老乡麻利地同意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怕我哪天嫌工钱太少不做了。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我当时陷入PUA的操控陷阱中不能自拔,一天30块钱管一顿饭就很满足了。
这对湖北夫妇的孩子没比我小几岁,但是他们让我叫“哥、嫂子”;对我不摆架子,做的不好的时候会很委婉地找我谈。他们不像我的老乡一样当我是工具人,真的把我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朋友,一闲下来就和我谈心。他家店的外卖单量远远超过我老乡家的店,当饭点的时候单量多,我只能送两所学校其中的一所时,他会自己骑自行车免费帮我的老乡烧烤店带另一边的外卖。
没多久,我“得罪”了我老乡的一个朋友,我也没按照他的要求给那人道歉,因为那明明不是我的错。我的老乡就说不让我在他那里干了。湖北的老板把我叫到他的店吃晚饭,说不在那边干也挺好的,要不然他天天叼你,你也不开心。你以后就给我送吧,我家店单量还好,至少课余时间能把生活费和玩乐的钱挣到。我不会给你多开钱,也不会少给你钱,顶多过节的时候给你发个红包,一切都要靠劳动去换取;你只要来我的店里就管你饭吃。
从那以后,我就在他的店里工作,和这对善良的湖北夫妇结成了深深的友谊。现在他们已经回老家打工了,我也常常和他们联系。
庙小王八多:垄断市场的配送团队
去年初,一个配送团队横空出世,送给学校后勤集团5万块钱,垄断了学校内的外卖配送市场,向店家收取高额配送费。学校食堂联合保安,以安全为由禁止外卖员骑自行车送外卖,而配送团队的面包车可以在校园里超过15公里每小时的限速奔驰。
那时的我,为了保住工作,不得不斗智斗勇,真可谓艰苦卓绝:保安在校内设卡、巡逻,甚至用上了监控摄像头,信息化、立体化地对兼职外卖员实行围追堵截任务;没收的自行车装满了好几卡车。“敌人”的封锁密不透风时,我不断变换送餐工具,不得不用用滑板、轮滑来送外卖......在那段时间我还遭到过食堂员工的“迫害”,说我送外卖影响食堂生意了,某食堂员工明知我是本校学生,给我打饭卡多扣钱。我不负喂,找他们说理,食堂经理一开始要我去后厨说,但是机智警惕如我,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自己的劣势,利用自己的优势——肯定是要当着全食堂的同学面说啦~最后的结果是,食堂赔偿道歉了事。
当然,最后学校解除了这个禁令,原因应该有三:
1.配送团队送洒了一家少数民族餐馆的餐品不赔钱,还打了餐馆老板女儿一耳光。这个导火索,激起了学校附近所有对高额配送费和龟速送餐怀恨在心的商家的仇恨心理,引发了少数民族同胞的民族团结。商家群里一呼百应,在学校门口几十号少数民族、汉族商家暴揍了一顿配送团队的几个头头,就连老头都上来颤颤巍巍踩一脚。大家打完就作鸟兽散,而这几位挨揍的家伙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2.团队给学校后勤的钱估计不够几个保安队头头分的,普通保安增加了工作量却讨不到好,自然围追堵截同是穷人的外卖员时心里软了。
3.商户一起给学校党委书记打电话举报,说这些荒唐事再不管可能越闹越大,所以随着上头的介入,后勤保安终于解封了。
转眼到了2020年,学校以疫情的原因再次封校;保安在围栏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高强度限制学生隔着围栏取外卖。甚至还有学生刚取到外卖就被保安劈手夺下摔烂的。据我的同学说,今年我校食堂的伙食普遍又贵量又少。好一波大棚扣韭菜!我作为一名申请不返校的学生,我的母校进不去,只好专送隔壁学校了。隔壁学校允许外卖员进去,每次进校门都要测体温。门口保安喜欢把红外测温计贴我们的手腕上,我们躲他们也贴,好像不碰到手腕举着体温针会很累一样。我们能怎么办呢?敢怒不敢言呗!跟他们起冲突,分分钟找借口把我们列入黑名单,两个学校都进不去,可能就要吃草了......
穷人家的孩子上学,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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