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桃厂参加了第四届平遥国际影展。连续看了十几部片子(明天会详细说一下完整体验),大热门就不提了,有一部纪录片想安利给大家,叫《我们四重奏》。
说实话,当时我看到这个片子简介第一眼没啥兴趣,所以就没去看媒体场,下午的时候,好几个朋友都给我说“好看”“目前最佳”“感动落泪”云云,我:“真的吗?”我不信~第二天正好有首映场,就去看了。
2020年快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皮村。
2017年,还没有解散的非虚构写作团队正午发布过一篇叫《我是范雨素》的稿件,范雨素自述人生,来自湖北襄阳市襄州区打伙村,44岁,初中毕业,离异带着两个女儿北漂,住在北京“城中村”皮村,工作在别墅区给人上人做育儿嫂,可以说真正透视了“北京折叠”。
这篇文章成为当时爆款,也让很多人第一次知道皮村。它位于北京朝阳区金盏乡,临近首都国际机场,公交线路众多,工厂云集,因此成为很多外来务工者的聚集地。这里还有“工友之家”剧团、打工子弟小学、工人大学、图书馆,文化生活非常丰富。
在范雨素那篇文章发布后没多久,大兴火灾致使19人死亡,北京各区开始了治理。2017年11月27日,皮村发生了大名鼎鼎的“清退事件”。
《我们四重奏》也没有刻意规避这些敏感元素,跟拍其实就是从2017年开始的,甚至是早于清退之前,主要拍摄了四个角色。
自由音乐人许多,在皮村同心小学教音乐,手上在操作一个叫《我们》的舞台剧,展现伟大的无产阶级工人,请了皮村的一群工友当演员。
舞台剧的女主角叫珊珊,是一名公司的文员,和做后期剪辑的男友整租一居室,这对情侣的小日子和皮村其他愁苦的打工者相比过得不错,浓情蜜意,只是办婚礼时,矛盾就出来了。
一切的矛盾都是钱的矛盾,女方这边买了车,要的聘礼➕三金➕杂七杂八不是个小数目。男方这边因为之前买房子没剩多少钱,非常艰难地凑出了15w。
因为这事,珊珊和老公吵了几次,举行婚礼的场地也出了问题,男方被骗,两人又发生了一次争执,在去接亲的路上,新郎抱着新娘一脸疲惫,根本没有耐心去应付那些闹婚的亲戚,本该喜气洋洋的新房气氛压抑极了。
而举办婚礼的场地,并不是珊珊想象的那样漂亮洋气,只能草草在一个简陋的大棚里了事。
当新郎道歉时,珊珊只说了句:“你踩到我的婚纱了。”
有个特别讽刺的场景,当新郎在台上深情切意地说着“我爱你”“用一生陪伴”这种誓言时,大棚外面的新人照片被风轻轻一吹就倒了,尘土飞扬中,一对新人就这么开启了未知的婚姻生活。
舞台剧男主角的扮演者叫小海,是皮村一个二手店老板,来自河南商丘,他爱写诗,像余秀华、许立志那样在艰辛的工作之余用诗歌来抒发自己的苦闷、喜悦、悲伤。
同时,他也是一名大龄单身青年,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北京女生搞线上,尽管在小海口中“她比我高比我胖,起码140,既不想结婚也不想睡觉,甚至不爱我”,但小海还是不离不弃做着一个卑微的舔学家,但小海也不是纯傻的,过年回老家也十分积极地准备相亲。
相亲不仅仅只是见面,要买好烟给媒人,要垫增高鞋垫看起来没那么矮,借朋友的车显得没那么矬,一切就绪,可惜到地后小海连女方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在一个婚宴上,小海拉着同桌的陌生人喝了很多酒,“我31了,哥你帮我上点心。!”
醉着回家后,他在床上嚎啕大哭,年迈的父亲问他怎么了,小海答:“没什么。”
小海这条线其实是这部纪录片里最有趣的部分,一个接地气的文青,整体张口闭口各种咯噔缱绻的词语,可是一旦有顾客上门,他立马收起苦脸招呼:“要点什么?看看呢!”
在发现牢骚只有摄像聆听时,他十分挫败地叹气,还是吃药吧。
这part同时反映了当下中国一个日益严峻的问题,我国单身男青年的数量与日俱增,而他们的苦闷,无人知晓。(平遥另一部片子《不期而遇的夏天》其实也是在讲这件事)
第四位主角是农民工子女小芸,在皮村同心小学念六年级,成绩优异,和来自天南海北的孩子们感情深厚。
她经历了2017年的那场清退,在96小时内彻底搬走。北京11月的天气寒冷彻骨,小芸和父母在夜色中赶火车回到云南昭通老家。
小芸不想离开北京,回到老家的时候穿了一双崭新的皮鞋,乡下泥多,她总是到小沟里拿水抹干净。
她留了很久的头发也被剪掉,学着一些老一辈的叩拜礼仪。
到了开学的时候她无书可读,因为在北京念书的这些农民工子女是没有学籍的,只有一张转学证明,小芸没有办法在老家上学籍,只能辗转去亲戚那边的一所简陋学校读书。
她一直对乡里小伙伴说不想做留守儿童,只不过当父亲最终还是背上包再次外出打工,她终于也接受了这种新生活。
后来,小芸一切都习惯了,那双一直精心照料的皮鞋也被搁置在窗台上蒙了灰……
四重奏并不是指歌曲,而是四种人生。在导演的阐述中,故事是关于4个层面的:
因为梦想来到北京——在北京结识爱情——结婚生子——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
只不过它们特殊的地方在于,故事发生地在皮村。而他们的身份,是外来务工者,北京2000w的人口里,外地人占了三分之一,他们也被叫作——
在2017年,这部纪录片的名字还叫作《飞机下的蛋》,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导演大概是崔健的歌迷。
实际上是因为纪录片一开始是大家在建设皮村同心小学时发现了一个鸟巢,里面窝着几个蛋,欢快的女声旁白说:等春天到了,就能孵出小鸟啦!
到片子末尾,四组主角的人生回到了原点,朝着迷茫的人生方向前行时,导演又重复了这个镜头,仿佛《活着》里的福贵和小孙子说,鸡长大了就变成了鹅,鹅长大了就变成了羊,羊长大了,就变成了牛……(牛长大了就是共产主义)
而《我们四重奏》里的这群蛋就匍匐在飞机下,等待着变成鸟,鸟飞上蓝天,去接触飞机,从底层变成人,努力变成人上人。
虽然导演做了很多喜剧化的处理来过渡主角身上的苦难性,包括在采访中提到:“飞机看似很近,但它有不可触摸的距离;北京看似遥远,但是大家可以预知每一站的地点以及最终到达的地方。”
但无论是许多、小海、珊珊、小芸,还是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每个人的故事底色其实都隐含着淡淡的悲哀。
他们辛苦拍了很久的话剧也不能巡演,最后大家只是聚在一起庆祝生日。
而当大雪飞过皮村,他们能到达的地方,到底是哪里?
这部纪录片目前在平遥所有已经开分的入围电影里是最高分,真的,谁看了不说一句,中国的普通人真累啊!我从中感受到了非常难得一见的人文关怀,绝不掺假,直面现实,打动人心。
这是近几年虚构类作品很难带给我的情绪,即便影像是没有边界的,只是大家讲述故事的方式不同,但这几年剧情片确实输给纪录片了。
剧情片主要是缺少一种真诚,虽然有很多热点,也集合了当下社会的诸多问题,但我感觉只是他们拿来牟利的工具,这个有爆点,那个有流量,那就东拼西凑搞一搞,除了贩卖焦虑别无他用,有真正的观照吗?恐怕自己看了也只能虚心一笑吧。
而纪录片承担了当前哑炮的媒体本该有的社会观察和观照功能,无论关注的文化、人群、现象、弊病,都是在主流中缺失的。
其实说的太花里胡哨也没有用,很简单,看一看王兵的《铁西区》、周浩的《差馆》、徐辛的《克拉玛依》、徐童的《算命》、马莉的《囚》、陈为军的《出路》、杜海滨的《铁路沿线》、张赞波的《大路朝天》、赵亮的《悲兮魔兽》、顾桃《敖鲁古雅的驯鹿人》,蒋能杰的《矿工、马夫和尘肺病》、何苦的《最后的棒棒》,还有胡杰、丛峰、范立欣等人的作品,你大约就能明白,也能可以看见真实的当代中国。
这很重要,不论是回顾历史还是纪录当下,比如《我们四重奏》,记得皮村和住在皮村的人曾经历过什么,也是同样重要的。
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北戴河桃罐头厂电影修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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