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军事理论的创始人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1]主要是对法国革命这个历史性的政治事件带来的欧洲(陆军)军事变革的总结[2]，特别强调集中局部兵力、在会战中决胜的指导思想[3]，“以打垮敌人为目的”，“解除敌人武装或打垮敌人，不论说法如何，必然始终是战争行为的目标”(《战争论》第一卷27页)，而不是“仅仅以占领敌国边境的一些地区为目的”，并由此导出“战争无非是国家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战争论》第一卷11页)，“战争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而且是一种真正的政治工具，是政治交往的继续，是政治交往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实现”(《战争论》第一卷43页)，“只有那些可以看作是直接导致媾和的因素才是目的”(《战争论》第一卷127页)。“战争只不过是政治交往的一部分，而决不是什么独立的东西。…战争无非是政治交往用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战争论》第三卷894页)。“在战争中，直到最后时刻都不应该对成功有所怀疑，正确的原则永远不可能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有规则地发挥作用，在人们认为这些原则已经完全不起作用的最不利的场合，它们却又出人意外地发挥出作用来。”(《战争论》第三卷995页)。
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出版以来，直到半个多世纪后才出版了另一本引起军事战略革命的著作：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 (1890, Alfred Thayer Mahan)。马汉所论的时代略早于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中的政治时代(法国大革命以前)[4]，但是他关于海上霸权的观点出版以后立即引起了正在兴起的相关海权强国的注目，引发军备竞争，直到1922年才达成华盛顿海军条约，制约英美日法意的战舰和航空母舰吨位的比例为5:5:3:1.75:1.75，其中可以看出亚太海权日本的突出扩张。当然，从两次世界大战等战争实例来看，“暴力所受到的国际法惯例的限制是微不足道的”(《战争论》第一卷第23页)[5]。这主要从领导人类历史上最激烈的海战(太平洋上的美日海战)的美国海军最高将领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担忧表露出来。
以在密苏里号战舰上签署日本投降仪式为标志，美国军队(主要是海军)在亚洲取得辉煌胜利和压倒性优势[6]，但也结束了传统的军事观念和价值。一个怪物出现在战场上了，而首次使用原子弹的美国，很可能反过来被这个怪物攻击。“The reactions of the four fleet admirals to dropping the bomb……This new atomic power was something quite foreign and generally repulsive to them.” [7] “The lethal possibilities of such atomic action in the future is frightening, and while we are the first to have it in our possession, there is a certainty that it will in the future be developed by potential enemies and that it will probably be used against us.” “My own feeling was that in being the first to use it, we had adopted an ethical standard common to the barbarians of the Dark Ages.”[8] King “didn’t like the atomic bomb or any part of it.” [9] Nimitz felt “somehow indecent, certainly not a legitimate form of warfare” [10].
在美苏确实的互相毁灭的疯狂MAD (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冷战时代，爱因斯坦、波尔之后的西方物理学家主流的良知[11]，加上苏联物理学家沙哈诺夫等人权活动分子的斗争，帮助回避了超级大国之间的足以毁灭人类上千次的战争。但原子能知识和技术的普及激发了世界各国政客都要来主宰人类命运的豪情，同时，各国的科学技术专家完全堕落为金钱和权力的附庸[12]。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陈毅元帅宣称：“我即使没有裤子穿也要造原子弹!”中国没有人感到我们的文明就退步了。1980年我考进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曾经在聂荣臻元帅当部长的第七(核)工业部管理之下)，看到文革结束后中国只有高能物理这个高科技可以与美苏抗衡，邓小平跑来感谢说：“没有你们，我哪敢谈中美苏世界三角格局?”。以此可以很容易想象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北朝鲜，伊朗，甚至本拉登等，都迫切想拥有核武装，通过另一种手段来继续政治。
当奥巴马总统一方面提出“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一方面提出“亚洲枢纽”战略把美国重心转向亚洲之际[13]，我们看到东亚四国的政治现实：两个国家的首脑是元首脑的孙子或外孙，另两个国家的首脑是原首脑的女儿或太子党，它们正处于领土争执和核武装对峙的危机状态中。传统的国家观念[14]、以及NATO[15]、美日同盟[16]等军事战略已经失灵，战争与和平这个老命题又一次摆在我们的面前。现在，我们可以把进一步把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战争无非是国家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辩证发挥为：国家政治无非是战争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既然国家政治无法通过和平解决老问题时，我们不能找到非国家、非主权的自由民主人权方案吗?[17]至少，让我们共同努力，给东亚、世界和平一次机会吧!
[赵京，中日美比较政策研究所，2013年4月23日]
[1] 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译，1982年，北京。
[2] 拿破仑本人留下了生动的纪录，如“他非常善于利用自由的口号，特别是民族独立的口号，把这种口号当作自己的护身符似的。”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拿破仑文选》陈太先译，1982年，北京。第219页。
[3]“如果我们打算参加会战，那就必须集中自己的一切兵力，甚至连一个极小的部队也不要忘掉，因为一个营常常决定一个战役。”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拿破仑文选》陈太先译，1982年，北京。第3页。
[4] 他后来补写了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the French Revolution and Empire, 1793–1812 (1892)。
[5] 其实，不仅暴力，国际政治所受到的国际法惯例的限制也是微不足道的。1989年，日本政府与别的西方国家签署了“保护中国留学生宣言”，但由于没有任何强制，成为一纸空文和政治闹剧。
[6] 正如后来的美国驻日大使莱孝尔所称：永久性地解除了日本在亚洲的军事统治地位。
[7] Walter Borneman, “The Admirals: Nimitz, Halsey, Leahy, and King – The five-star admirals who won the war at sea” 2012. p.449.
[8] Leahy 日记，引自Walter Borneman, “The Admirals: Nimitz, Halsey, Leahy, and King – The five-star admirals who won the war at sea” 2012. pp.449-450.
[9] King回忆录，引自Walter Borneman, “The Admirals: Nimitz, Halsey, Leahy, and King – The five-star admirals who won the war at sea” 2012. p.450.
[10] 引自Walter Borneman, “The Admirals: Nimitz, Halsey, Leahy, and King – The five-star admirals who won the war at sea” 2012. p.450.
[11] 例如，斯坦福大学线性加速器中心的正副主任都对他们参与美国政府决策有所回顾：Wolfgang Panofsky, Particles and Policy, 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Physics, 1994. Sidney Drell, In the Shadow of the Bomb: Physics and Arms Control, 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Physics, 1993.
[12] 昨天的各大新闻报道美国私募基金黑石集团的头目等要筹集3亿美元在清华大学设立基金，就是因为那里盛产了国家主席胡锦涛、习近平等中国国家高级官僚。看来，唯独缺乏思想学术自由的清华应该改名为国际官商集团了。以下引自赵京“金融市场全球化的政治条件”，2008年1月13日。中国政府“控制的规模2000亿美元的中国投资公司CIC的民主化决策过程却是国际金融关注的一大焦点。它的第一笔投资就是在正式成立之前的2007年5月20日用30亿美元买下第一个在美国股票市场公开交易的私募基金黑石集团的非投票权股票。这个代号为BX的公司在2007年6月21日定价每股31.00美元，22日以每股36.45美元上市开盘，当日冲到每股38.00美元，此后一路下跌，在2008年1月9日跌到每股17.30美元。当我们读到中国投资公司头头自我陶醉的第一笔投资公告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黑石集团用什么手段收买了他们?中国政府有什么法制监督他们?中国公众有什么权力制裁/撤换他们?”
[13] 以配置60%美国海军为标志。据国际先驱导报2013年2月28日报道，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塞缪尔·洛克利尔上将称，亚太地区覆盖了地球近一半的面积，拥有超过全球一半的人口，在经济、社会、文化和地缘政治上都极度多元化，使其具有独特的战略复杂性，而该地区面临的各种挑战更加剧了这一点。目前共有35万名美国官兵正在亚太地区服役，这表明美国对这一区域的重视。他认为美国对亚太的战略再平衡不仅是军事力量，而是全面涵盖美国政府，从政策制定到外交和贸易。
[14] 如The Navy (Naval Historical Foundation, 2012)书中仍然强调自由民主的理想指导美国海军的战略和行动。
[15] NATO Handbook, 1989. NATO Information Service, Brussels.
[16]“美利坚合众国与日本国相互合作与安全保障条约”(1960年1月19日签署﹐1960年6月23日生效)开头就强调：“美利坚合众国与日本国希望强化两国间存在的传统和平与友好关系﹑维护民主主义的原则﹑个人的自由与法治”。
[17]例如，赵京“关于钓鱼岛/尖阁诸岛的非主权方案”,2011年3月14日。奥巴马应该任命一位具有亚洲背景的人权专家担任驻日大使(因为日本首先必须面对自身犯下的对亚洲民众最大的战争人权罪行)，等。我几年前投稿华尔街日报等主流媒体，倡导美国外交政策从soft power或stupid power向smart power转化，最近终于听到新任国务部长克里在讲smart foreign policy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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