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在新自由主义的话语体系中,人们对资本的理解往往会趋向于单一化地从资本家立场即从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发来看问题,从而忽略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下诸多的矛盾与问题。然而在农业生产领域,一旦资本、市场与农业相挂钩,资本家必然就会依靠农产品的生产追求眼前的经济效益。在其狭隘的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立场下,农业与环境、与人类长期的、世世代代相互关联的整体关系就难以顾及,即农业的可持续性无法保证,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行为数不胜数。然而农业的可持续性是人类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基础性条件,只有在农业领域去资本化,才能真正实现食物可持续供应、生态的可持续平衡、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目前我国不少学者都将美国农业模式视为我国农业发展的开模与目标。但是本文以一位美国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视角看美国农业问题。
简介:弗雷德·麦格多夫( Fred Magdoff )是美国佛蒙特州立大学植物和土壤学名誉退休教授,同时也是科奈尔大学农作物和土壤学副教授,美国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
以人道主义和生态学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许多方面都是不合理的——尽管从追求利润的资本家有限的眼界来看它是相当合理的。例如资方希望尽可能低地压低员工工资,但对整个经济体系来说是个问题,导致了有效需求不足。
在环境方面,资本有大量不合理的行为,这些都是为了创造利润的最高目标。不合理行为的副作用正在摧毁生态系统,也可能直接危害人类自身。
具体到农业话题,我推荐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三卷中的一段很出名的论述:“合理的农业同资本主义制度不相容(虽然资本主义制度促进农业技术的发展),合理的农业所需要的,要么是自食其力的小农的手,要么是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的控制。”
美国的食品体系在食品到达公众手中前由几个部分组成。“农业”实际上包括为人类饮食培养作物和饲养牲畜、动物饲料生产、转化为化工原料和燃料、制纤维(如棉花)等。但农户需要上游投入,比如化肥、农药、种子、设备、动物激素、抗生素、饲料添加剂、农机燃料以及谷物烘干等等,这些都是商业化的。再看看农场的下游,农产品首先被收购,再被一或几家公司加工处理。然后产品运输到零售店,销售给公众。在这个体系中并没有循环——能量或物质从一个场所流动到另一个场所。
从整体来看,食品系统由以下环节组成:(a)进行投入的工业企业;(b)农场;(c)农业初级产品收购商;(d)处理加工商;(e)零售商;(f)公众。农业部门——农业综合企业——包括(a)到(c),不过主要的处理加工过程(比如,磨)也包含于其中。
农业的目的和产出 美国绝大多数农业生产的主要目的是以最高的利润出售初级产品。有的农场主瞅准缝隙市场,或在自家农场加工处理(比如做成奶酪和果酱)并直接出售给消费者来获取“附加值”。然而,压倒多数的农产品是被卖到大型的地区或国家市场。这样获取最大利润就取决于:
1种植作物的种类以及季数
2牲畜种类、饲养场所、饲养方式
3投入品,如化肥、农药、农机、燃料等
4生产规模和机械化规模
5雇佣农业工人规模和工人待遇
6产品销售时间和期货合约使用
7是否直接与加工商签订合同
案例逻辑推演
这些问题互相纠缠——一个决策可能直接导致其他方面采取特定的决策。举个例子,来假定有一个美国“玉米带”地区的农场主。一般该地的农产主都选择种植玉米和大豆,因此他也如此决策。处理这些农作物的基础设施也就位了——包括上游投入、市场安排、储存、运输等。在这个案例中,你可能会认为这个农场主的决定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合理的。事实上就经济体系的角度,农场主的决定确实在形式上是合理的。但是,决定性的问题是:这些决定导致的结果在更广的视角,环境的或者社会的角度看还是合理的么?我们来进一步考察。
选择只种植一两种作物意味着不能采取对生态更有好处的作物轮作。然而作物缺乏多样性且农场不养殖牲畜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农场主们可以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来专注其他的业务进展。缺少多年生植物进行轮作意味着土地因裸露而更易被侵蚀,且地表水更易被污染,同时会造成野草、害虫、疾病等问题,因而需要农药等投入。过于依赖两种作物也意味着如果两种作物的价格都降到接近甚至低于种植成本——正如在2014年初秋发生过的那样——农场就会面临经济困难。当价格下跌或作物歉收,政府补贴和保险可以减少损失,不过保险项目绝大部分都用于大农场和保险公司。总结一下就是,农场只专门生产两种作物并且不在更大规模分散风险,这导致了农业生产的一个不合理方面——农场的经济风险。农业游说集团的政治力量部分解决了这个问题,集团包括农场主、上游工业、加工商、放款人,在这个情况下还有保险公司。
只种植一两种作物还会使土地有超过半年时间处于空闲状态。自然状态下土地不会裸露太久,入秋后树会落叶,有一些多年生植物可以越冬,已经凋零的植物以及它们的根系也可以保护土壤免收侵蚀。如果作物是用作制作饲料,土壤裸露的问题就更加严重,因为作物会被收割得更加“干净”。注意种植覆盖作物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
玉米和大豆的种植面积取决于玉米和大豆的相对利润潜力——这个每年都会变,甚至一年内也会波动。因为这些作物每亩的利润都很低,所以农场主为了获得足够的利润需要更多地土地。随着农场越来越大,农场主想要真正了解他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困难。正如老话说的,“农民的足迹是最好的肥料。”而越来越大的农场面积带来的结果是土地再也没有经历过农民的足迹了。
更大的农场意味着需要更多的机械。机械化的主要效果是提高劳动效率,单位面积和单位产量需要的劳动更少。不过,机械化未必导致单位面积产量提高(事实上机械化程度高单产反而低)。越来越大的农机设备允许农场主在过于潮湿的时节进行劳作(在以往这是不合适的),这样容易导致土壤过于压紧。
专门种植玉米和大豆与进行较复杂的轮作的农场、或者兼有农牧的综合农场相比,需要更多的化肥。而且化肥中的矿物质更易渗入地表和地表水,造成污染。城市因此需要巨额投资来避免危害。
因为农场规模越来越大,能让系统简化的措施获得农场主的青睐,这可以让他们耕种更大范围的地区。因此转基因种子被广泛采用,它们的主要优势就是简化了田间需要的劳动。不过相应的,杂草和害虫等的抗性也增强了,因而农民一方面只能继续选择大公司生产的种子,另一方面不得不使用更多的除草剂和杀虫剂。
近十年来便携式电子信息收集装置正推广使用,它可以帮助农场主了解土地以便于整地、种植、收割等工作。这些设备价值不菲,主要用在非常大的农场,这也有助于农场规模的扩大。专门的设备——基本都是自动化的——只适用于个别种类的作物(致使农场规模扩大的同时作物种类更加单一化)。购买这些设备使得经营大面积的农场更加容易,让农场主限定于“易于生长”、“易于收获”、“易于销售”的只有一两种作物的简单体系。而且孟山都之类控制了作物品种的大公司,已经利用农业信息控制原料、加工和储存。这使得孟山都对农业生产拥有更大的控制权。
资本主义制度下农业的其他系统性不合理 上文的讨论开始于那个种植单一种类作物的决定,而这在美国中西部相当常见。只种植玉米和大豆,并销售到普通的商品市场(而不是缝隙市场),随后的所有决策都完全是依照这一前提,再加上资本主义市场关系的激励和需求要素,进行逻辑推演得到的;政府补贴对这种市场关系起到了推动作用。几乎所有的大型农场——他们提供了国家绝大多数的粮食——专门种植几种作物或饲养一种牲畜。但是整体来看,农作物和牲畜的种类非常丰富。农场倾向于专门化生产,是因为他们可以更容易地标准化并调整他们的生产体系。
在前面我们专门推导了中西部的玉米-大豆体系下,农场主会采取的一系列决策,下面我们就看一看美国农业的其他不合理之处:
丰收中的饥饿
现在仍然有大量饥民存在,但生产的食品数量充足,并被各种浪费。如果资本主义的农业生产是为了养活人民,美国就不应该有饥饿存在。但是,美国现在有4千万人面临粮食危机。甚至在印度这种国家,尽管有许多人正忍饥挨饿,粮食仍然对外出口。正如《华尔街日报》在2014年头条的报道,“印度悖论:更大的丰收和更多的饥饿”所说的那样。遭受饥饿和饮养不良的人群在全球大部分国家都存在。这里并不存在“吃饭的权利”,尽管这和洁净的空气以及饮水一样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需的。当然啦,现在是商品社会,如果你没有足够的钱来买,你就只能寻求慈善组织或政府项目的庇护了。
食品浪费
另一个食品体系中不合理的方面是食品浪费——据估计大约占美国粮食产量的三分之一。其中一个“比较好”的部分是日常生活中扔掉的食物,最终会被垃圾填埋。但是还有很大部分浪费是因为农场主们有多余的粮食卖不出去,或者他们生产的粮食没能达到零售商的要求。根据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2012年的报告,“一个大型黄瓜农场的农场主估计称,他生产的黄瓜中只有不到一半最终能够运出农场(投向市场),出售前淘汰掉的黄瓜中有75%其实是可食用的。”另外在加工和出售的环节中同样存在这样的浪费。有一些浪费是不可避免的,但美国食品浪费中的多数是体系的不合理部分导致的。
失地问题
不仅美国、还有南美的一些国家的农场不断扩大,许多人口的土地被征用而成为失地者。除了征地导致的失地群体,许多人因为竞争不过低价的进口食品而放弃耕地。因此当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全面实施后,墨西哥的许多农场不得不放弃玉米生产。加勒比地区的农场主由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强制性的“结构调整”——其中粮食保护关税被降低甚至取消——而面临巨大压力。大型农场由于机械化水平提高,粮食产量随之提升,欠发达地区数十亿农民的生存则受到挤压。当地并没有足够的工作提供给这些因无家可归而流落到城市贫民窟的农民,因此他们只能进入“灰色经济地带”。因此,大农场的发展带来的却是流离失所和更多地食品危机。
营养物质循环受损
十九和二十世纪城市的扩张使人们从为他们提供食物的土地上分离出来。在二十世纪中后期,工厂式的家畜生产把牲畜也从土地分离。因此生产食物和饲料的农场需要输入大量的化肥,同时巨量的营养物质聚集在城市和工业农场又会导致污染问题。对化肥的依赖也导致了能源消耗、矿业污染以及土壤肥力下降。将来合理的社会中,我们必须确使大部分从农场流到城市的能量流回农场。这样的农场——尽管在资本主义最大化利润的逻辑下并不“合理”——可以实现生态学上的循环。
非人道地对待动物
大型工业农场饲养动物的环境是不人道的。肉鸡被几万只一起关在一间车间里,喂养能快速增重的饲料。结果光坐着傻吃傻长,它们没有什么活力。除此以外还有垃圾等问题。为了利润而极致缩短成长时间,造就了一大群不幸的生物。这种问题不仅局限在家禽,猪和肉牛等牲畜也会遇到类似非人道对待。
劳工问题
农场需要雇佣工人来喷洒杀虫剂、收割作物,尤其是水果和蔬菜(这两种作物难以机械化生产),他们往往待遇低下。他们的工资低得可怜,居住条件——如果有提供住房——是不符合规定的。国家有关农场雇工待遇的法律落实不到位,总是被忽视掉。工人处于屈从地位并很少抱怨,他们中许多人并没有登记在册。注意到牲畜遭受非人对待的动物保护组织也很少会关注他们的情况。
除此以外还有:生物多样性缺乏,大量消耗化石能源,经济作物比重过高等问题。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农产品价格的波动对生产的影响并不像其他行业那样,价格高时多生产,价格低时少生产。当价格降低时,农场主需要最大化产量来减少单位产量的成本。因为农场主的固定成本与其他行业来说相对较高,农产品价格低时他们必须尽可能增产来减少损失。然而,产量的上升长期会导致价格进一步下降。
因而,农民在价格高时增产(他们本“应该”如此),在价格低时还增产(他们“不该”这样)。每个个体农场主的合理经济决策与资本主义经济的逻辑背道而驰,最终导致的结果对整个农场主群体来说又是不合理的。
整个农业中,巨头公司完全占据主导地位。大公司和政治力量结合,可以修改法律法规,调整农业补贴,这样可以控制农场种植作物的种类、影响农产品价格。同时,和大公司签订合约的农场主处于依附地位,生产细节的制定以及价格的谈判都相当弱势。独立农场主又会遇到销路、储存、规模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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