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4年的1月11日，海牙国际法院要为南非起诉以色列种族灭绝案首次开庭，我们今天来聊聊这事儿。不了解这里面背景的朋友，可能察觉不出这事儿多有意思。了解一点背后的故事，各位肯定会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首先让我们复习一下去年年底介绍过的《卫报周刊》的封面文章《分裂的世界》，当时我们提了一嘴，说曼德拉的孙子Mandla Mandela公开指责美国纵容以色列搞种族屠杀（《俄乌和巴以：拜登亲手摧毁“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
Mandla Mandela是南非的国会议员，也是执政党非国大的成员，加上他曼德拉孙子的身份，他的一番抨击差不多代表了南非政府的态度，还是挺有分量的。
历史上非国大和以色列一直有恩怨，这方面的背景知识，推荐大家去看现代院非洲所钟卓锐老师的《起诉以色列，南非为何站上国际反以斗争“第一线”?》。
简单总结一下钟老师文章里跟我们今天话题有关的重点：
1）虽然南非地理位置上远离巴以冲突中心，本身也不是穆斯林国家，但因为南非历史上曾深受种族隔离之害，1990年代推翻白人种族主义政府后，南非长期支持巴勒斯坦人民的解放斗争。
2）当年南非白人种族主义者政府在国际社会人厌狗嫌，以色列却与种族主义者你侬我侬，“不仅为南非白人政府提供镇压非国大等黑人民族解放组织的武器，还帮助南非白人进行反游击战培训”，因此非国大领导层对以色列政府深恶痛绝。曼德拉1990年出狱，第一批会见的各国政要里就有巴解组织的阿拉法特。曼德拉还有一句名言：“没有巴勒斯坦人的自由，我们的自由就不完整。”
3）不管是2015年西方逼迫南非逮捕苏丹的巴希尔，还是2023年逼迫南非在金砖峰会期间逮捕普京，南非很反感西方国家的政治压迫和道德勒索，所以这次碰上美国的小老弟以色列，又是祖上有仇的关系，正好主动出击、反客为主。
虽然海牙国际法院的判决没有强制性，尤其是以色列也不是海牙国际法院的成员国，但钟老师提到，南非此举的象征意义本来就大过实际意义，一个最讽刺的点在于，南非用来起诉以色列的《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原本是二战后为了避免纳粹屠杀犹太人的悲剧重演而订立的，现在用它来针对以色列，以色列以及背后的美西方可以说是颜面尽失。哪怕海牙国际法院最后因为政治博弈不这么定罪，南非起诉行为本身已经构成了对以色列等国的巨大羞辱。
南非用《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起诉以色列“种族灭绝”，这个事在一手遮天的英美系媒体面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可能完全无视，多少要报一下。所以我们能看到非常有趣的一则新闻：布林肯评价南非的起诉“毫无根据”。
如果我们看得更细一点点的话，情况更有趣。《福布斯》报道，布林肯是“猛烈地抨击（slam）”南非的指控，他在哪里发表的该项猛烈抨击呢？在以色列特拉维夫。
布林肯的反应构成了这件事里第二个有意思的层面：美国今日对以色列种族政策的纵容与支持，恰如当年它对南非种族政策的纵容与支持（《反对种族主义，本该是常识》）。
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府在国际社会如过街老鼠一般时，为什么以色列能和它混得如胶似漆？除了两边都奉行种族主义政策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两边头顶上拜的是同一个大哥——美国。
我们可以看看美国老乡自己是怎么反思当年的。Salon网站2011年的旧文章：《里根拥抱种族隔离的南非——他的外交遗产包括和种族主义政府的盟友关系》。
文章说，虽然当时南非白人政府的种种逆天政策已经举世皆知，但里根领导下的美国坚持维护和白人政府亲密盟友关系不动摇。里根从两个角度为自己辩护。
首先，里根说曼德拉、非国大等黑人都是“危险的恐怖分子”，而且“他们亲共”——不要跟我讲什么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屁股决定脑袋的时候，南非黑人的人权？放一放，给我放一放。
至于南非白人政府的种族政策，里根的选择是视而不见——我看不见不就是没有嘛，这就是瞎子眼里世界并不存在原理。1985年里根甚至在电台节目中公开声称，你们看南非政府做得多好，他们废除了在酒店、餐馆、电影院等地方的隔离政策，他们比我们当年的美国先辈们做得好多啦！——后来里根发现自己热情宣称的内容全不符实，只好尴尬地撤回这段给南非白人政府背书的声明。
Salon的文章只描绘了个大概，更详细的信息可以看下面这本《美国对种族隔离南非的外交政策1948-1994》，这本书最大的优点是网上搜得到，可以直接看。
这本书里有很多细节，比如里根怎么撤销卡特给南非白人政府的施压政策啦，比如80年代坚持力挺南非白人政府的国会老先生们怎么从经历过美国60、70年代民权运动的年轻人那边感受到压力啦，比如里根如何动用行政手段对国会软硬兼施从而继续保护南非小伙伴啦，等等。
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一个点是肯尼迪家族四兄弟里的小弟、民主党参议员Edward Kennedy1985年质问里根政府时的一句话：共和党现在来到了十字路口，不禁要问，它还是那个林肯创立的、旨在废除种族隔离政策的政党吗？
站在2023年这个时间点，我们惊奇地发现1980年代里根在南非种族主义问题上使用的“恐怖分子”冠名战术以及装瞎战术，在近四十年后的今天，依然为拜登所使用。我们还可以发现当年Edward Kennedy“共和党还是不是那个林肯为了废除种族主义而创立的党”的质问，现在也可以原封不动地拿来继续质问共和党（《共和党在巴以冲突中的疯魔表演》）。
2023年的以色列，就是1980年代的南非，而2023年的美国，仍旧是1980年代的美国。
什么叫跨越时代的魔幻？这就叫跨越时代的魔幻。1980年代支持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府，2023年支持以色列种族主义政府，在每一波需要发挥人类的良知与勇气的潮流中，老大哥都义无反顾地站在了痛击浪潮的那头。
今天的文章你以为写到这里就完了？不，还没完。到现在才讲了两个浪头，最重磅的浪头我们总是留到最后讲。
2021年时，我们曾经介绍过一本叫《灰夫人眨眼》的书，这本专门从《纽约时报》数据库里抓假新闻的书，来自一名南非出生、美国长大、现居于以色列的犹太裔记者Ashley Rindsberg。我们当时介绍了它的第一章的内容与观点（《评“看理想”《何伟离开中国》：用选择性叙事纪念选择性叙事，绝了》）。
第一章主要研究的是1930年代《纽约时报》的德国相关报道，发现，在当年美国扶持纳粹制衡英法的国策下，《纽时》根本不在乎犹太人被纳粹大量屠杀与迫害的现实，更过分的是，《纽时》的驻德记者Otto Tolischus靠抄写党卫军报纸上的内容，或者说洗稿党卫军报道，硬生生地在1940年勇夺普利策新闻奖。
老大哥是两次痛击浪潮吗？不，是三次，如果算上英国老乡写的《剑桥美国史》里19世纪在世界废奴浪潮中的逆行，老大哥那可是四朝元老，说一句经验丰富、地表最强，毫不夸张。
所以你看为什么时至今日加沙死亡超2.3万人，其中1.5万左右妇女儿童，老大哥还只是不痛不痒地喊几句“我们觉得以色列攻击伤亡有点大了”但“坚决不支持停火”，为什么布林肯能够气定神闲地站在特拉维夫“猛烈抨击”南非的起诉“毫无根据”？
无他，唯手熟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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