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长达一年的斗争不仅是为了保护工人不被裁员,也是为了保护工人拥有工会、抗议不公正的权利。亚洲劳工评论采访了领导斗争的两位主要工会领导人。(2022年8月28日)
文:Kevin Lin
译:服务生
原编者按:在这场柬埔寨近年最漫长的罢工中,数百名工人反击着“金界”。这家赌场兼酒店度假村位于柬埔寨首都金边市的中心,它在2021年初解雇了一千多名工人,其中大部分是工会成员。
“金界”有一个激进的、支持工人权利的工会,在它领导下,被解雇的工人要求复职。随着谈判失败,法律途径走不通了,工会在2021年12月号召罢工。随后,工会领导人和罢工工人接连被捕,受到连串恐吓,工会办公室被查抄。然而,工人们至今仍在一次次地示威游行。
被捕者中,也有工会主席奇姆·西塔(Chhim Sithar),她是赌场的员工,在2009年所有前工会领导人被解雇后,她在2012年挺身而出成为副主席,后任主席。在她的领导下,工会为争取温饱工资、更好的劳动条件和反性骚扰而战斗着。
经过近十年的组织工作,工人们在2020年1月进行了两天的罢工,要求涨薪。因参与组织工作,西塔被解雇,但得以复职。不到一年,公司又大规模裁员了,再次将西塔推到了前台:她是罢工动员的带头人。
亚洲劳工评论采访了奇姆·西塔,以及柬埔寨食品与服务业工人联合会主席兼“金界”工会的头号战略家欧·泰普·法林(Ou Tep Phalin)。我们讨论了“金界”正进行的斗争,工会和工人如何保持势头和精神;即便公司与政府勾结起来打压工会,工人仍有斗争决心,以及他们需要何种国际声援等等。
奇姆·西塔(Chhim Sithar)
亚洲劳工评论:我今早来的时候,这有很多“金界”的员工(去年工会办公室被查抄后,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你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他们聚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西塔:我们花了八个月想解决劳动纠纷,试过所有办法,也达不成任何协议或解决方案,所以工人决定在2021年12月18日罢工。罢工已经六个月了,但问题仍悬在那里。因此,今天,我们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帮我们解决纠纷:写一份请愿书给柬埔寨首相,要求他出面干预。
亚洲劳工评论:这份请愿书的主要要求有什么?你们希望首相做什么?
西塔:我们请首相出面,督促“金界”接受工会的提议,让175名拒绝不当裁员、要求回去工作的工人复职,包括所有选举产生的工会领导人、活动家和积极参与活动的工会主要成员。让他们复职,是解决本次纠纷的唯一办法。
至于那些愿意接受公司赔偿和遣散费的工人,我们也要求首相出面,督促公司向他们依法支付款项。
同时,撤销对所有工会领导人和活动家的指控,这些人已经被关九周了。
亚洲劳工评论:你认为有多少工人会在请愿书上签名?
西塔:我们预计至少有500人吧,当中有正在罢工的会员,也有罢工没几个月,由于经济困难,还是回去上班的会员——但他们还是支持工会的。
亚洲劳工评论:抗议从2021年初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尽管很多人被捕,你们是如何保持势头,一次又一次地重返罢工的?
西塔:我们始终遵循民主的工会程序。我们采取每一个步骤,都必须告知会员、得到他们的同意。纠纷刚开始,公司宣布裁员时,我们与会员定期开会,向会员解释:为什么我们不应该接受裁员、裁员计划是不公平的。甚至当我们向劳动部投诉、诉诸合法途径时,都会告诉所有成员,解释给他们听(关于这些行动)。
我们向会员解释,再要求他们做出决定,是选择上法庭还是罢工。他们得去选择,我们告诉他们每个选项的利弊,他们必须做出决定。运动以民主的工会程序开展。这就是我们的会员在战斗中始终积极的原因。
亚洲劳工评论:在过去的一年里,有没有那么一刻,斗争眼看要撑不下去了?
西塔:的确,不过只有一次。看样子民众、全国都打算默不做声,但我们发声了。似乎只有我们站出来,发起了战斗。
亚洲劳工评论:我们在采访前提到过,有三四十名工人骨干在运动中非常活跃。
法林:核心小组准备策略,动员各个小组。工人们被分成几个小组,在我们讨论后,核心小组会把策略传给各个小组。公司的策略是监控我们的社交媒体和通信。所以,我们很难搞清楚谁有可能是奸细,谁只是来凑个热闹,但不出力。所以我们决定分成小组。一个人可以通过Telegram、Signal或Facebook,向二十到二十五名工人传消息、发起动员。
亚洲劳工评论:你们经常见面,还是主要在网上交流?
法林:两种情况都有,看情况吧。有时需要明确策略,有时需要取得共识,那时我们就线下开会。如果只是动员和传话,比如推迟罢工或暂停罢工一两天,我们就在网上聊。
亚洲劳工评论:在战略或战术方面,核心小组里有过重大分歧吗?我想这么长时间里,大家肯定会有不同意见。
西塔:任何讨论都有不同意见,这很正常。我们最后总能达成一致。出现分歧时,我们听多数的,少数服从多数。
亚洲劳工评论:回顾过去一年的罢工和抗议活动,你认为它们对赌场和酒店的运营有多大影响?公司能正常开下去吗?管理层会不会找另外的人来开工?
西塔:我认为我们一开始做得很好。我们给公司很大的压力。尽管在2019年,我们搞“要求温饱工资”的运动后,公司就准备了临时工荷官(来替代我们),但最后,这些工人也想加入工会,因为他们在工作场所的待遇非常不公平。
一开始,我们对公司的打击相当大。但由于公司还没有完全开工——只开工七成(由于疫情),我们停下了公司五成的业务。他们能开出两三成的赌桌。顾客越来越少。可惜后来,罢工不到三周,就遇到了最大的挑战:我们都被捕了。
法林:我从会员那里听说,回去上班后,他们的工作量都超负荷了。似乎赌场缺人手,公司把压力推到工人头上,让一人身兼数职。有时,一人要管四到六张桌子,是正常工作量的三倍。工人大发牢骚。
在疫情期间,柬埔寨的就业非常紧张,很难找工作,大家没得选,只好靠这份活来养家糊口。这让雇主在疫情下的困难条件中有机会剥削工人。
亚洲劳工评论:那么现在赌场的情况如何?
法林:“金界”3号(现在的1号和2号是赌场和酒店的综合体)在建。所以他们需要更多的工人。雇主裁了工会成员和所有工人代表,是为了破坏“金界”的工会、赶走工人代表,但他们计划建造“金界”3号,需要更多人手。
亚洲劳工评论:你能谈谈他们针对工会的伎俩吗?
西塔:工会在工作条件、对女工的性骚扰和暴力方面,斗得非常厉害,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一份温饱工资。
在集体谈判程序中,工会需要向劳动部门申请,成为最具代表性地位的工会,才能获得集体谈判协议的法定谈判权。因此,公司担心的是,工会会有一个更有力的协议来保护工人的利益。这将吸引许多工人加入工会,因为“金界”3号即将开放,公司打算雇用约1500名工人。
在他们针对工会的裁员计划中,公司计划周密,想在劳动部和政府的支持下,一举摆脱工会。在柬埔寨,我们无法用任何合法手段解决问题。劳动部只听信公司的一面之词,糊弄工人,说裁员是合法的,是经劳动部同意的。
他们利用官方喉舌来吓唬工人,给我们贴上“颜色革命”的标签,把我们跟反对党栓在一起,用尽各种威胁手段。我们的成员在社区里也不好过。当地的头面人物跑到我们家里找我们的工会会员,告诉他们的父母不要让孩子参加罢工,因为这是颜色革命,是非法的。
我们早就知道,如果过了几周,还没有达成协议的迹象,领导人可能会被逮捕,但参加罢工的人数一点不少。其他酒店工人也有加入罢工的计划。这就是他们决定逮捕领导人的原因。
眼下,他们需要大量人手,因为他们明白,不能要求工人每天都这样超负荷工作。总有一天,工人会再次站起来。我们想的是:动员工人再次战斗。公司贴出了招工告示,表面上招的岗位跟被裁员工的岗位无关。但是面试的时候,给应聘者提供的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旧岗位。这是公司对付我们的一种策略。
不仅如此,公司通过给工人内部调岗,改掉他们的职位名称。工会在老虎机部门的势头很强,公司改变了他们的职位名称,说这些岗位不需要了,把他们都赶走。但实际上,老虎机部门的工作被交给了其它部门。
亚洲劳工评论:我猜,他们换上了没参加工会的工人?
西塔:是的,而且得到了柬埔寨政府的支持。政府刚修订了《劳动法》中有关劳动合同的部分,允许公司与工人签订不超过4年的短期合同。而他们被归为实习生,相当于在公司“习艺”。他们签的是短期的实习合同,但工作内容与正式工完全相同。所以,他们和别人一样上班,但合同是短期的实习合同。
亚洲劳工评论:那些签短期合同的人也有钱拿吗?还是少得多?
西塔:是的,但他们的工资更少,也享受不到产假、小费和各种福利。他们没安全感,很容易被开除。公司如果想让他们走人,提前一天通知就行。
亚洲劳工评论:你认为实习合同会签多久?公司想把实习合同续下去吗?还是过段时间就给他们签正式合同?
西塔:我认为他们会把实习合同用到底,因为柬埔寨政府支持所有雇主和资本家这么做。他们已经修改了法律,把这一套合法化了。雇主都会用这种合同,因为可以拿来威胁工人不得加入工会,可以轻而易举地终止合同,付更少的工资,而且不用给那么多的员工福利。
亚洲劳工评论:我们在“金界”周围转了一圈。看到所有的政府部门、国民议会、选举委员会都在它旁边。这正好说明了它与权力的密切关系。政府和“金界”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为什么它能在政府大楼旁边建造一个赌场?
法林:几年前,有一封引荐“金界”老板为首相洪森顾问的信泄露。我们知道公司与首相的儿子们关系密切。从我们的罢工中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所有的政府机构,法院,警察,劳动部,卫生部,都用“防疫”法来阻止我们的罢工。这些部门和政府机构不是站在公司后面,而是站在公司前面,保护公司和他们的利益。
有一个原因是,这家公司对政府很重要,因为它对经济贡献很大。法院给罢工下了强制令,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另外,他们说这家公司对柬埔寨的经济增长非常重要。这表明公司和政府有密切联系。
亚洲劳工评论:随着“金界”的许多工人和工会成员被捕,现在的情况如何?有任何起诉被撤销吗?
西塔: 是的,有些已经撤销了,比如像阿斯·索恩(Ath Thorn)和杨·苏邦(Yang Sophorn)等工会领导人和一些人。但还有更多的起诉,比如针对我们的指控,仍在进行中。
亚洲劳工评论:领导人被捕有什么影响?你对这些逮捕有何看法?
西塔:在我个人看来,首先,只想说,我不想被逮捕。我不想呆在监狱里。这不是个好玩的地方。里面的条件恶劣。但为了正义、结社自由、工人自由、工人权利、工会自由时,我们义无反顾。这并不容易,很有挑战性,但也不至于扛不住。
我在监狱里呆了9个月。就算再关我几年,这也是值得的。他们可以把我和领导人全关进监狱。如果我们起来斗争,我们可以捍卫柬埔寨无数工人的权利,这是值得的。但如果失败了,对我也没什么。因为我无法对不公正保持沉默,无法对贪婪的雇主保持沉默,无法对无情的雇主保持沉默,因为他们让工人受客户的恶劣对待,却只付给贫困线下的工资。
我不能每天工作八小时,回家睡觉,第二天醒来,再工作八小时,这对社会毫无贡献。我看,像这样子过活,不管我在监狱外边,还是呆在家里,都没啥区别。这有啥区别呢。
亚洲劳工评论:当你开始罢工和抗议时,有想过自己会被逮捕吗?
西塔:我并不吃惊,因为我们早就料到了。
亚洲劳工评论:你从监狱出来后,还受警察的骚扰吗?
西塔:是的,他们一直威胁要抓我们回去。特别是在选举之后,我们就受到警告:如果我们还去抗议,还要求复职,不接受赔偿,那么我们还会被抓进去。我对此早有准备。
亚洲劳工评论:他们是如何警告你的?
西塔:他们通过我们的前同事——他们放弃斗争,拿了遣散费——传话。
亚洲劳工评论:我猜你没什么安全感,因为他们随时可能把你弄进去?
西塔: 我当然不觉得安全。不管我们上哪,都被他们盯梢。无论我到哪里,总有个人跟着我们。
亚洲劳工评论:他们做得很明显吗?他们想让你知道他们在跟踪你?
西塔:是的。不仅是我,很多工会成员、领导人、罢工积极分子都有这样的遭遇。
亚洲劳工评论:我想,你不认为法律是公平的,即使你可以请律师,你也不认为会有一个公平的审判。
西塔:我们知道,我们不会有一个公平的审判或一个可靠的法庭,那又怎样?我们不搞组织了?不再为权利而战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斥不公正的国家,没有自由,工作没有尊严。那又怎样?我们要坐等法院可靠,坐等审判公平吗?不,如果没有像我们这些劳动者的斗争,这是不可能的。
亚洲劳工评论:这场斗争持续了这么久。你是如何处理个人身上的压力的?
西塔:我喜欢和积极的人呆在一起。我喜欢听积极的演讲,尤其是工会领导人的讲话。我喜欢听分会领导人讲他们的斗争,这能鼓励我。我一直在关注各国的斗争,HK、缅甸。另外,大约两年前,我学了佛,学习了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有了不少想法,感觉自己更强大了。
亚洲劳工评论:其他人的精神状态如何?其他参与斗争的核心组织者,他们是积极的吗?还是感觉如临大敌?
法琳:有时,我觉得他们有点压力。他们也许准备好了,但问题是来自父母、伴侣、兄弟姐妹、家庭的压力。所以我们组织冥想之旅,叫他们带着家人一起去旅行。我认为冥想对工会活动家是有好处的,至少当我们有压力时,可以保持精力和积极的心态。这也是领导人必须牢记的。另外,我们女性可以互相分享。至少我们有一个谈话和分享的空间,如果她们感到有压力,可以在这里哭,这里是安全的空间。我们只是倾听,让她们有一个平台来释放情绪,因为我们是人,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来交谈和相互鼓励。
2021年12月21日,抗议金边金界娱乐城侵害劳工权益的罢工来现场。拍摄:Danielle Keeton-Olsen
亚洲劳工评论:工人队伍的绝大多数是女性。你刚才谈到了父亲和丈夫对妻子和女儿的权力。你在工作中和这场斗争中,是否经历了很多性别歧视?
法林:是的,在赌博的地方,客人不尊重女员工。他们一输钱,就骂员工。所以说,娱乐业有个工会真的很重要。如果工会领导人和工会委员都是女性,我们就很容易了解情况,能有一个交流和讨论的空间。如果我们只有男性工会领导人,女性成员就不好说出来性骚扰的事以及她们的感受。我可以说,这不是歧视问题,而是安全空间和舒适讨论的问题。
亚洲劳工评论:我相信赌场里有很多骚扰行为。尊重和尊严的问题非常重要。工会为保护工人在工作中不受骚扰做了哪些努力?
西塔:是的,这一向很难。鼓励工人说出来,这很重要。多年来,大家都说这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被骚扰是可以的,我们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是客户。这就是管理层告诉他们的。这对我们来说非常有挑战性,我们要告诉工人,向工人解释:他们必须说出来,骚扰是不可接受的。
当工人愿意说出来时,另一个挑战是与公司对话,要求采取行动,阻止对员工的暴力和骚扰。大多数情况下,对一些玩小钱的,公司会尽快采取行动。但是,对于贵宾,我们必须拼了命,才能把客户拉上黑名单,或禁止他们入场一两周。
记得有一次,我真的很生气,实在忍不了。有个客人,一个普通的客人,当时我管两张桌子,两张桌上都是客人,都忙不过来。然后一个荷官突然哭了起来,我回头一看,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告诉我,一个客人给她看了一个25美元的筹码,然后对她做了手势(粗俗的性暗示)。他住在“金界”酒店,想用25美元和她上床。
我要求客人停止这一行为,向她道歉。我要求公司拉黑这位客人。他们没答应。管理层试图说服我,因为他是顾客,我们不能要求他对员工道歉。我问为什么,大家都是人。客人是人,我们也是人。所以,为什么他们不能道歉?他们一直不肯解决这件事,而这个客人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真是个坏榜样。他在繁忙时段对荷官干出这种事,现场客人很多,大家都看到了。这会给其他客户一个坏榜样:他这样搞荷官,却啥事没有。所以我离开会议室,回到现场,叫那位客户离开。
亚洲劳工评论:所以即使是这样一件小事,也应该是一个直接的问题。管理层不作为,直到你采取行动。工人们还是害怕提出问题吗?他们是否担心会有后果?
西塔:大家总担心被管理层盯上,被当作不听话的工人,失去晋升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个挑战。多年来,我们都在要求公司出台相关规定,制止客人对员工的暴力和骚扰。但公司根本不打算这么干。
亚洲劳工评论:公众对罢工的反应是什么?你认为,他们心知肚明,还是媒体管控得太厉害,人们根本一无所知?
法琳:因为我们没有独立的媒体,公众很难完全了解我们的情况。只有一些人,一些年轻人,真的感兴趣,持续关注这件事。甚至我和NGO交流时,他们也稀里糊涂的。所以我说,搞人权的也不一定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些只能接触到大众媒体和看电视的公众,他们很困惑:“金界”的钱多得很,为什么不给工人赔偿呢。
我试图向公众解释,这不是赔偿,也不是钱的问题。工人们正在大声疾呼,捍卫自己工作场所的工会。如果他们不关心工作场所的工会代表,可能会去自动取款机上取公司已经打到账上的赔偿。公司会统计谁在拿赔偿金。此外,政府和雇主就像一对夫妻,会分享利润。所以我们要挑战这个不公正的制度,挑战政府和雇主之间的权力关系。
西塔:我们从成员那里听说,不少人都在谈论我们的事。我们得到了公众的大量关注,但柬埔寨人的问题是,他们知道这是不公平的,我们的斗争非常艰难,我们很勇敢,我们大都是女性,他们支持我们,为我们感到骄傲。但是,柬埔寨人没有足够的勇气为工人的利益说话。但他们心里清楚。因此,我们工会的斗争将成为其他工人的典范。如果我们赢了,会给其他工人作出榜样,让他们站起来为自己的权利而战。
亚洲劳工评论:“金界”一事已经引起了全世界的广泛关注。许多国际工会和工人组织都对它有了兴趣。你认为,什么样的国际压力是有用的?很多组织都发表了声明。它们有用吗?
西塔:在柬埔寨,不是所有的劳资纠纷都能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我们很自豪,很感谢这些支持,尽管现在还没解决问题。但我们可以让同伴们看到,当我们真的站起来斗争时,会有世界各地的工人伸出援手。
我仍然相信世界各地的工人、国际工会和人民的大团结,我们总有一天会胜利。我们不会让大家失望。因此,我们从未放弃,我们将继续战斗,直到胜利。所以支持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相信我们会一直战斗到胜利。
亚洲劳工评论:你认为柬埔寨政府在乎国际压力吗?
法琳:我认为,要对“金界”施加国际压力,必须专攻一点,继续给首相写信,即使只是为了证明柬埔寨政府不在乎这事。政府试图表明,他们并没受到国际社会的任何压力。但实际上,为了合法性,为了他的地位,也为了他在国际社会的声誉,首相需要国际支持。
所以对于国际社会来说,我的建议是继续写信,就算之前写过,也要继续写。继续朝他头上扔石头,给他们来自国际社会的压力。表明大家在非常密切地关注这件事。一次可不够。就算当局不回应,也要再写。不要觉得自己没有力量。
亚洲劳工评论:可当局总是假装不在乎。
西塔:说不在乎,只是他们的政治策略。公司告诉我们的一些成员——特别是那些放弃斗争,决定收下遣散费的人——无论我们如何斗争,都赢不了,尤其是我。他们不希望我回到公司。我们说,是的,我们早就知道这一点。世上没有一个雇主会说自己支持工会领导人、永远不会解雇工会领导人。但这不是说,他们不想让我或其他领导人复职。这是工会自由和工人权利的问题,他们必须给出尊重。
他们正在受到压力,比如关于贸易优惠协议的威胁,如美国的普惠制和欧盟的 "除武器外"政策。国际劳工组织也将施加压力。我们知道,国际劳工组织的提议没有约束力,但这对政府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因此,我们想在(劳工组织正式)提议之前,提交这份请愿书,如果当局想解决问题,就可以用这份请愿书说,是工人要求我出面,而不是因为受到国际压力。他们感受到了压力。但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都知道,独裁者从不甘愿投降。
我们正在设法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哪怕是对公司,也给他们一个台阶。我们不说他们非法解雇。我们不再这么说了,但我们想复职。我们同意你受到疫情影响,你要裁员,我们同意。但是,只裁掉同意被裁的工人。谁不愿意被裁,就让他复职。
亚洲劳工评论:所以对你来说,所有想复职的人都复职,就是胜利。
西塔:是的。
亚洲劳工评论:这真的令人印象深刻,你在这场斗争中投入了那么多,而且已经这么久了。一般来说,这样的罢工不会持续这么久。
西塔:我认为,我们是2003年的莱佛士酒店罢工之后,柬埔寨最长的一次罢工。当时,他们罢工了六个月。
亚洲劳工评论:这说明了“金界”事件的重要性。不少人看到,如果管理层或政府得逞,他们会更有信心对工会下手。你认为这有可能吗?如果他们赢了,会更加起劲进攻其他工人和工会?
西塔:是的,这是实话。我们见识过了破坏工会的新方法。雇主说他们受到疫情影响,收入减少了,不得不解雇工人,才不管什么工人代表。这得到了劳动部的支持。而所有的合法手段都不能保护工会。我们看到,柬埔寨已经出现了一种破坏工会的新方式。
我想打破“我们不能和赌场老板斗”的神话。这是不是意味着,赌场工人没有人权和自由呢?我认为,工人们必须非常有力和团结地斗争,但我们要取得胜利,需要其他工人的支持。别再说:赌场(员工)是无力的,不能与赌场老板对抗。
亚洲劳工评论:意思是资方不用在乎工会,可以为所欲为,随意解雇工人。
西塔:以后,雇主甚至不必借口受到全球危机的影响,比如疫情。他们可以直接说,他们想重组公司的劳动力,解散工会领导人所在的部门,用调岗搞掉部门里的工会领导人。如果再想裁员,劳动部一概答应,而工会领导人算个屁。以后会这样的,雇主干得出来这种事。
法琳:如果他们赢了,我们就很难组织和动员其他工人了,因为我们没无法用正面的例子跟工人讲:当我们有了工会,可以保护你们的权利。即使(只有)部分工人复工了,他们也还是需要一个工会,所以他们都在请愿书上签了字,回来参加工会选举,支持他们的工会。他们是回去上班了,但不意味着他们不跟我们在一起。
亚洲劳工评论:大家已经罢工很久了,仍在经济上相互支持,你认为这样撑得下去吗,经济上会有问题吗?你们有什么需要吗?
西塔:现在我们非常艰难,罢工已经六个月了。我们需要很多支持,各种各样的支持。食物、药品、满足基本需求的钱,所以我们发起公开募捐,我们叫每个工会都为工人捐款。如果哪个组织有余力,请支持我们。这场斗争非常重要,我们需要钱来继续斗争。
法琳:问题是工人的经济负担,所以我们要找到支持他们的方法,即便是在一些小事上。至少他们要有钱买吃的,才能继续斗争。所说一些会员已经复工,但他们仍然在经济上支持——站在公司外面,每天都在坚持斗争的——朋友和兄弟姐妹。他们明白,这是他们贡献的会费,这些钱将支持真正需要钱的朋友。这是工人的心声,他们并不是请愿回到工作岗位、闭口不谈工会的。
我们需要对政府的国际压力。而目前,我们也需要经济支持。不仅是一次性的支持,我们需要持续的支持,直到工人取得胜利。一次性的支持是不够的。如果工人没有从公司手上拿任何赔偿,就意味着你得声援他们,意味着你得让他们继续留在工会运动中,这意味着他们能够继续下去,即便家人向他们施压:家里没有吃的,没有钱付房租和还债,为什么要继续下去?所以此时此刻,我们需要兄弟姐妹的支持。真的,请继续支持我们,直到取得积极的成果。
亚洲劳工评论: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前进的策略。已经进行了多轮谈判,但没有给你们带来什么好结果。下一步的策略是什么?你们打算怎么干,对公司和政府施加压力,让工人复工?
西塔:首先,让继续罢工的工人尽可能地留下来,给公司施加压力。第二,我们有一个计划,就是跟赌场里面的工人一对一的谈,把他们组织起来,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回去后,他们与管理层进行了一对一的谈话,管理层威胁他们,说参加工会要吃苦头。
除此之外,公司和劳动部紧密合作,拒绝了我们的工会选举,宣布工会是非法的。他们想把工人搞糊涂,说工会不再是合法的,参加任何工会活动都会受到惩罚或压力。因此,我们必须面对这些挑战和压力。此外,我们也努力关注赌场内的工作条件和工人问题,尽力动员工人。
就柬埔寨的工会而言,我们现在正在创建一个小组讨论(机制),讨论如何支持这一(工人行动的)案例,并使它成为柬埔寨各个工会集体关注的一个“歧视工会”案例。我们也在努力争取其他国家的工会支持。另一方面,有妇女组织和人权NGO对罢工者每天遭受的暴力和骚扰表示关切。
我们也在寻找新建的“金边”3号的关联方:可能给“金界”贷款的银行、投资者和股东。如果我们的故事能在HK上报纸,也许能帮上忙,引起证券交易所和HK股东的注意,或者别的什么。
亚洲劳工评论:有HK媒体联系过你吗?
西塔:我被捕之前,在去年12月和今年1月有过。有一两个《南华早报》和其他媒体的记者联系过我,但现在似乎没动静了。日本的《日经新闻》经常报道我们的故事,但最近非常沉默。还有,现在我们在HK的同志,比如HK职工盟(在2021年因政治压力解散),做不了什么,因为HK受到很多政治压力。我们需要多种策略,比如利用媒体向公司施压,向政府施压。
亚洲劳工评论:你认为罢工和抗议活动会继续下去吗?
西塔:是的,抗议活动还在继续,但我们不天天搞了,因为这几天我们都到不了“金界”。当局和警察会阻止我们,每天把罢工者都拉上巴士运走。而且每天我们都会被警察骚扰和殴打。所以我们不打算每天都罢工。我们正在讨论新的策略,使罢工更加有效。
问题在于罢工者的数量。大约有400名工人仍在罢工,但只有一半的人愿意参与进来,面对骚扰和挑战。所以这是个问题。我不怪她们,因为有些人面临家庭压力。一些成员跟我们讲,如果工会不回来,他们永远不会复工,但他们不能参加罢工,因为如果让家人看到她们参加罢工,家庭要闹矛盾。
亚洲劳工评论:现在,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人们更多关注这个案子了,你认为官方的立场会变软还是变硬?因为在社区选举之后,人们都说执政党担心失去权力,会强硬对付反对派活动家。你认为官方会退让吗?会向管理层施压,叫公司接受工会的要求吗?
法琳:很难猜到当局会怎么做。他们要求我们 "不得越过红线"。但我们不知道红线在哪里。他们才是划线的人。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红线上,还是很接近,还是已经越线了,正往黑线走去。
我们一众兄弟姐妹将保持团结,继续我们的活动。我们将重新制定战略,继续讨论,一次又一次地动员起来。我们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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