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6日,由现哥伦比亚执政联盟改组整合形成的同名政党历史公约(Pacto Histórico)在党内选举出了2026年的总统候选人。具有资深国会背景的参议员伊万·塞佩达·卡斯特罗(Iván Cepeda Castro)以超过60%得票率的压倒性优势赢得了党内初选总统候选人资格。那么,这位行将承接古斯塔沃·佩特罗(Gustavo Petro)总统未竟之改革事业,力图带领哥伦比亚左翼阵营走出2023年地方选举惨败阴霾的新领袖,何许人也?

伊万·塞佩达·卡斯特罗以超过60%得票率的优势赢得党内总统候选人资格,而其党内竞选对手、前卫生部长卡罗琳娜·科尔乔(Carolina Corcho)则有可能担任伊万的大选竞选搭档,成为副总统候选人
一、共产党家庭、流亡与政治暴力 (La Familia Comunista, Exilio y Violencia Política)
伊万·塞佩达·卡斯特罗于1962年10月24日出生于波哥大。其父曼努埃尔·塞佩达(Manuel Cepeda)在年轻时曾担任哥伦比亚共产主义青年团(la Juventud Comunista Colombiana, JUCO)总书记,并于此时与同为哥共青团成员伊拉·卡斯特罗(Yira Castro)结婚。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即伊万与玛丽亚。
由于老塞佩达夫妇的共产主义背景,塞佩达一家遭受了哥当局严重的政治迫害。1964年,老塞佩达被囚禁;次年,伊万流亡至布拉格。然而在1968年突如其来的布拉格之春后,伊万一家又迁居至哈瓦那,最终于1970年回到哥伦比亚。

曼努埃尔·塞佩达·巴尔加斯(Manuel Cepeda Vargas), 伊万·塞佩达之父,哥伦比亚共产党总书记(1992-1994)
伊万的母亲伊拉·卡斯特罗于1981年因病去世。同年,伊万被送往欧洲,于保加利亚圣索菲亚大学圣克莱门特奥赫里德大学攻读哲学,后于1987年回国。显然,尽管老塞佩达夫妇是不折不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并始终积极地参与哥伦比亚共产党的斗争,而在社会主义东欧经历了青年生涯的伊万却转向了对苏联式社会主义的批判。
1985年,哥伦比亚共产党(PCC)与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同哥当局达成和平协议,两政党组成了合法的、非武装的政党——爱国联盟(Unión Patriótica,UP). 爱国联盟在80年代的选举中取得了局部胜利,但也招致了右翼势力的猛烈报复。
1990年,同样出身自共产党的青年领袖贝尔纳多·哈拉米略·奥萨(Bernardo Jaramillo Ossa)代表爱国联盟参与总统大选,却于3月22日被受雇于麦德林卡特尔和极右翼准军事组织的枪手刺杀。同样的悲剧发生在四年后,1994年8月9日,时任爱国联盟参议员与哥伦比亚共产党总书记的老塞佩达在波哥大街头被暗杀。后续的调查证明,对老塞佩达的暗杀依然是由哥军方与准军事组织谋划组织的。
除了两位爱国联盟的核心人物以外,致力于和平化斗争的爱国联盟在80、90年代遭到了来自哥当局、极右翼准军事组织以及毒贩集团的大规模谋杀,数千人遭到系统性杀害。就这样,伊万·塞佩达在血色的风雨中度过了自己的青年生活,在极右翼的政治恐怖中成为了哥伦比亚左翼的政治孤儿。
二、和平、人权与受害者 (La Paz, Derechos Humanos y Víctimas)
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伊万·塞佩达始终致力于哥伦比亚的人权捍卫事业之中。他成为“国家罪行受害者全国运动” (Movimiento Nacional de Víctimas de Crímenes de Estado, MOVICE)的官方发言人和创始人之一,抨击时任乌里韦(Uribe)政府合法化正义化国家暴力行径的企图,并要求哥政府承担系统性灭绝左翼势力以及政治暴力泛滥的历史责任。而也正是由于伊万的活动,他于2000年再次被迫流亡欧洲。此行,他于2002年在法国里昂天主教大学获得了国际人道法 (DIH) 硕士学位。
2004年7月,准军事组织“哥伦比亚联合自卫队”(AUC)的头目——萨尔瓦托雷·曼库索(Salvatore Mancuso)、拉蒙·伊萨扎(Ramón Isaza)和埃内斯托·巴埃斯(Ernesto Báez)史无前例的到访哥伦比亚国会并发言。正当众多议员为几位贵宾的大驾光临鼓掌时,伊万·塞佩达高举着惨死于准军事组织之手的老塞佩达的照片进入国会——结局是显而易见的,伊万在警察的搀扶下离开了会场。这是年轻的伊万在哥伦比亚政治舞台上的初次夺目演出。
2009年,伊万·塞佩达代表Polo Democrático Alternativo (PDA)获得了波哥大地区的一席众议院席位,开启了作为国会议员的生涯。随后,伊万于2014年、2018年、2022年连续当选参议员。担任参议员期间,伊万最主要的任务有三:人权、和平与受害者权利。
其中,伊万以其在主管国际政策、武装力量与军队等职权的参议院第二委员会之便,多次利用参议院的“政治控制辩论” (debates de control político)权力发起对各侵犯人权机构的指控——这当然也为伊万与前总统乌里韦旷日持久的司法混战奠定了制度基础。
在担任参议员期间,伊万·塞佩达的主要成就在于主持了三场政治和解:
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 (FARC-EP) (2012-2016):
胡安·曼努埃尔·桑托斯政府与FARC在哈瓦那和平谈判的关键推动者
民族解放军 (ELN) (2014-2018; 2022-至今):
在初步对话中担任推动者,并且目前(在佩特罗政府领导下)是政府与ELN对话谈判桌的官方代表
“海湾家族” (Clan del Golfo) (2015-2018):
担任推动这一新准军事组织归顺司法进程的协调人 。
作为国家暴力的深切受害者与前共产党总书记之子,伊万天然地拥有着与国内武装势力进行和平谈判的信任基础。他不仅能代表国家政权展开与武装力量的和平谈判,并且能从个人的维度与诸武装左派的领袖产生共鸣——但也正是因此,在右翼势力及其支持者眼中,伊万·塞佩达则成为了恐怖主义与极左势力在哥伦比亚政权内部的代言人。
除了推动和平进程以外,伊万在担任参议员期间组织起草了诸多保护原住民、妇女、农民等劣势群体权益的法案,反对无差别颁授采矿资格、反对政府严酷压制社会抗议活动、起草组织《保护所有人免遭强迫失踪国际公约》(la Convención Internacional para la Protección de Todas las Personas contra las Desapariciones Forzadas)、《禁止酷刑公约任择议定书》(Protocolo Facultativo de la Convención contra la Tortura)……
三、反乌里韦主义(Antiuribismo)
伊万·塞佩达与前总统阿尔瓦罗·乌里韦的司法混战自2011年起,时至今日仍未结束。2025年10月21日,波哥大高级法院判决乌里韦无罪,同日伊万上诉;五天后,伊万胜选成为历史公约的总统候选人。显然,其与乌里韦的司法攻防将是2026年国会与总统选举的核心阵地之一。

哥伦比亚前总统阿尔瓦罗·乌里韦(Álvaro Uribe)
而关于伊万与乌里韦冲突的前因后果,篇幅有限便不于此赘述,仅展示关键年表:



四、佩特罗之后:伊万·塞佩达的三重革命(Después de Petro: La triple revolución de Iván Cepeda)
尽管直至如今,佩特罗所属的政党人道哥伦比亚(el Colombia Humana)在与PDA、爱国联盟(UP)以及哥伦比亚共产党的合并中遭遇了戏剧性的挫折,因法律程序的不合规而被排除在外,但这并不影响历史公约的四大核心政党及诸左翼派别均将走出2023年地方选举的阴霾,并延续得之不易的左翼政权视作当下的工作重心。
同样的,除了左翼活动家以外,支持左翼阵营的群众也展现了对于整合左翼阵营的一致支持。10月26日党内初选的总投票人数高达270万人,远超预期。这无意反映了哥伦比亚左翼的政治基础正在被不断夯实,民意正逐渐由对佩特罗这位卡里斯马领袖及佩特罗主义(Petrismo)的支持,发展为对制度化、和平化的哥伦比亚左翼政纲的支持。
因此,作为历史公约新一代领袖的伊万·塞佩达旗帜鲜明地继承了佩特罗的改革主张,以“哥伦比亚:世界生命强国”(Colombia Potencia Mundial de la Vida)作为活动的总口号。

而在具体的施政纲领中,塞佩达提出了既承接佩特罗改革又具有个人色彩的三重革命方案:
1.道德革命(la Revolución Ética):
为了重获尊严、生命以及对受害者、妇女和受歧视群体的尊重。
2.经济与社会革命(la Revolución Económica y Social):
旨在深化土地改革,使国家转变为农业食品强国,并通过连接城乡来减少贫困。
3.政治与民主革命(la Revolución Política y Democrática):
旨在达成一项伟大的“国家协议”(Acuerdo Nacional),该协议能(让各方)就国家的主要问题达成共识。
相较于浪漫激烈的古斯塔沃·佩特罗,伊万·塞佩达的施政显然更加温和。他一方面必须延续历史公约的施政核心,将佩特罗改革延续下去,以为哥伦比亚左翼势力的存在提供制度性基础;另一方面,伊万也必须通过更加温和、和平的姿态来拉拢摇摆的中间选民,并力图推进延宕至今的国内武装割据问题。可以说,伊万·塞佩达应当是作为佩特罗的温和一侧来接替他的衣钵——但其温和的底色仍然是明确的社会主义立场,而非左右逢源的纯粹实用主义。
五、大选年的挑战 (Desafíos de un año electoral)
2026年哥伦比亚将先后进行国会与总统选举,尽管中右翼阵营尚未完成整合与单一化,但历史公约的竞选前景也未可称之明朗。诚如前文所提及的,人道哥伦比亚及诸左翼群体并未成功整合入历史公约党内,虽然原因多为技术性的法律程序问题,但若遭遇司法阻扰,则势必会影响党内安排。历史公约本次初选原定三位参选人,其中Daniel Quintero则由于参选程序限制被迫退出选举。
再者,伊万·塞佩达本人与前总统乌里韦司法攻防的结果或将直接影响左翼与右翼对决的结果。而对于乌里韦这种具有坚实本土政治及司法资源的“贵族”右翼来说,伊万对其的控诉恐仍将一波三折。最后,基于波谲云诡的国际政治环境,历史公约必须应对诸多不确定与不利因素。在懂王出征加勒比海且与佩特罗闹翻脸的情况下,美国是否会行阿根廷米莱故事,为右翼候选人站台大撒币也难以揣测。而在委内瑞拉风雨飘摇、玻利维亚改旗易帜之时,哥伦比亚左翼欲能保全自身,延续此次粉红色浪潮的火种则势必要面对更大的挑战。
跋
古斯塔沃·佩特罗谈曼努埃尔·塞佩达

曼努埃尔·塞佩达·巴尔加斯
极端的毒品右翼分子宣称,这个人,伊万·塞佩达参议员的父亲,参议员曼努埃尔·塞佩达·巴尔加斯,是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的游击队员。多么愚蠢的人啊……他是最勇敢的参议员之一,而且三十多年前,曾是我的朋友。当我首次踏入国会的大门时,我在他的参议院席位上结识了他。此时此刻,我成为了总统,我幸存了下来。但他并没有,他的党也没有——他们几乎都被杀完了。而凶手们始终就在他身边——他们也位列参议院之席。
La extrema narcoderecha dice que este hombre, el senador Manuel Cepeda Vargas, padre del senador Iván Cepeda, era un " guerrillero de las far" Estupidez humana, era un senador de los más valientes, y fue mi amigo, hace más de tres décadas. Cuando llegué por primera vez al congreso lo encontré en su bancada del senado, y nos conocimos. Yo soy presidente ahora, sobreviví, pero él no, ni su bancada; casi toda fue asesinada. Los asesinos se sentaban a su lado, eran senadores también.
曼努埃尔·塞佩达·巴尔加斯热爱劳动者、热爱工人阶级;他是一名敢于揭露真相的记者,一个直言不讳者(Parresiasta),就像我一样。正如福柯所教导的那样,他有勇气说出真相。但实际上相较起福柯,曼努埃尔读安东尼奥·葛兰西更多,他或许还读黑格尔,当然还有马克思。他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坚信工人的社会主义行将实现。而这样一位参议员兼记者,曼努埃尔,最终葬身于他毕生的信仰之中——他被谋杀了。
Manuel Cepeda Vargas quería a la gente que trabaja, la clase trabajadora, era periodista para decir la verdad, un parresiasta, como yo. Tener el coraje de decir la verdad, como enseñaba Foucault, pero Manuel Cepeda, leía más a Antonio Gramsci, que a Foucault, y quizás, a Hegel y sobretodo a Marx. Manuel Cepeda era marxista y creía que el socialismo de los trabajadores era posible. El senador y periodista Manuel, murió en su creencia porque lo asesinaron.
凶手不是准军事组织,而是军人,被灌输了复仇思想而蒙蔽了良知的军人。这种思想灌输阉割了一切理性形式,只留下了唯一的教条:残暴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
No fueron los paramilitares, fueron militares enceguecidos por la venganza y el adoctrinamiento que castraba todas las formas del pensar y solo dejaba una doctrina: la ideología del capital en su extremismo brutal.
当我还在其他地方寻找思想时,他们正在哥伦比亚谋杀曼努埃尔·塞佩达参议员。他们谋杀他,因为他是一位才华横溢、廉洁奉公的参议员;因为他是一名聪颖的马克思主义者;因为他是一名直言不讳的记者;因为他不爱资本家,却热爱劳动者。
Mientras yo buscaba pensamientos en otras partes, asesinaban al senador Manuel Cepeda en Colombia. Lo asesinaron por ser senador brillante, incorruptible, por ser marxista inteligente, por ser periodista y decir verdades, porque no amaba a los dueños del capital, sino al pueblo trabajador.
因此,此时此刻,在哥伦比亚,我邀请全世界的进步艺术人士来到圣马尔塔(Santa Marta)——世界的中心,来表达自由的艺术;因为这个国家将从圣马尔塔开始,为曾经所犯下的政治屠杀,向全人类祈求原谅。这个国家曾批准了由准军事组织、政客与疯狂的军人组成的血腥团体,屠杀了数千名谦卑地寻求变革的工人,也就是爱国联盟的成员们。
Por eso, aquí, desde Colombia, invito al arte progresista del mundo a Santa Marta, el corazón del mundo, a expresar el arte libertario, porque el estado pedirá perdón desde Santa Marta, a la humanidad, por haber cometido un genocidio político. El estado permitió que logias sangrientas de paramilitares, políticos y militares enloquecidos, asesinaran miles de trabajadores humildes militantes del cambio, militantes de la Unión Patriótica.
这就是针对曼努埃尔所在的爱国联盟的种族灭绝——他们有超过6000名成员被谋杀:在他们的家中,在他们的党派总部,在他们的孩子面前,在工会大会上,在香蕉种植园,在煤矿,在油田,在学校,在田野,在街头……这是工人阶级的街头流淌的血河。
El genocidio de la Unión Patriótica, donde militaba Manuel, el partido al que le asesinaron más de 6.000 militantes, en sus casas, en sus sedes, frente a sus hijos, en las asambleas sindicales, en las bananeras, en las carboneras, en las petroleras, en las escuelas, en los campos y las ciudades, torrentes de sangre obrera inteligente, en las calles.
保守政治势力与贩毒集团相勾结,谋杀了那些正在成长的群众领袖,使得这个国家犯下了种族灭绝的罪行。
现在,我代表我的国家,要求武装部队,让人性成为他们的信条。我将代表哥伦比亚这个国家,向全人类乞求原谅。
La política tradicional se alió con los capos del narcotráfico para asesinar a los dirigentes del pueblo que crecían y llevó al estado al genocidio. En mi voz le pido a las fuerzas armadas, que su doctrina sea la de los valores de la humanidad. En mi voz, el estado de Colombia, pedirá perdón a la humanidad.
古斯塔沃·佩特罗
2025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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