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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主与乱世的重温及预习——顾诚:南明史(下)

顾诚 · 2012-02-12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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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济尔哈朗进军湖南与何腾蛟被俘杀
何腾蛟下令把围攻长沙的忠贞营调走以后,自以为可以让自己节制的勋
镇拿下长沙,攫取首功。然而,他情报不明,不知道清廷所派济尔哈朗统率
的满、汉大军正在向湖南推进。清廷接到湖广总督、巡抚、巡按诸臣连续告
急的奏疏①,于1648 年(顺治五年)九月十一日决定任命郑亲王济尔哈朗为
定远大将军,“统兵讨湖广逆贼李锦”②。十月,济尔哈朗军行至山东曹县,
参与镇压该地的农民反抗;十二月在湖北安陆府喂马③,休养士卒,准备大举
入湘。何腾蛟对敌情缺乏起码的了解,加以指挥无能,在忠贞营于十一月十
六日撤离长沙后,始终没有组织成一支进攻长沙的兵力。1649 年(顺治六年)
正月,济尔哈朗大军进入湖南,何腾蛟部下诸将如惊弓之鸟,纷纷拉起队伍
就跑。何腾蛟身边只有马进忠部少数兵力,自知难以迎敌。他在无可奈何之
时,给永历朝廷上疏奏称:“湖南千里一空,前恢复诸城一旦尽弃,引罪自
劾。”①何腾蛟原疏未保存下来,但从南明人士的记载里可以推测他的“引罪
自劾”肯定隐瞒了自己把忠贞营调走招致全局败坏的真象,许多南明官绅又
同何腾蛟、瞿式耜沆瀣一气,对原大顺军改编而成的忠贞营怀有很深的偏见,
因此把这段历史描绘得混乱不堪,全部责任都推到忠贞营和节制该营的堵胤
锡头上。例如,堵胤锡邀请忠贞营入湘,李赤心、高必正应命率部于九月间
到达常德,十月二十一日由常德南下;何腾蛟在十一月间给瞿式耜的塘报中
还说“本阁部不以恢长为喜,而以忠贞来附为喜”;同年十二月初一日瞿式
耜转奏后奉圣旨还说:“今长、湘凯闻,李赤心、高必正等雄冠诸军;制辅
堵胤锡联属各部,以成大捷,朕心嘉悦。”②可是,到了王夫之等人的笔下,
就变成堵胤锡招忠贞营参加湖南会战仿佛是一种阴谋,李、高兵进至常德百
里外时堵胤锡才写信通知马进忠,“进忠大惊,疑忠贞营之众旦夕即并己,
立命焚廨舍庾积,掠百姓,拔营南走,..进忠去常德,王进才、牛万财不
知所出,遂约刘体淳(纯)、张光翠同走衡、宝间。忠贞营至常德,已赤土
无茎草,不能留,即尾进忠后,自宁乡趋湘潭。马蛟麟徐出收常德,湖北复
陷。诸军猬集于湘,高必正遣偏师攻长沙,以谢胤锡,不克,亦退湘、衡间,
互相疑掣,转掠千里,胤锡无以制之。腾蛟泛轻舸至湘潭,乃与胤锡议,以
南昌求援甚急,胤锡督忠贞营渡湘而东走醴、攸,往援江。而忠贞营徘徊茶、
攸间,殊无行意。湘潭陷,腾蛟败没,忠贞营奔衡州走郴,为入粤计。胤锡
不能令也”①。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李赤心、高必正率忠贞营入湘作战,本来
① 顺治五年闰四月湖北巡按王守履揭帖中说:“尤可虑者,目今王、马、袁、堵诸逆,假以复明为名,狂
逞于荆岳之上;金贼、土寇蹂躏于蕲黄之下,而三王有班师回京之声息。..真危急存亡之秋矣。镇、道
诸臣日日请兵请救,大声疾呼,急如星火。..职谨会同督臣罗绣锦、抚臣高士俊、治臣赵兆麟合词具题,
伏乞圣鉴,敕部速议施行。”见《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二七页。
②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李锦即李过,隆武帝改其名为李赤心。清廷命将出师以李锦为主要对手,而不
是何腾蛟,这点很值得注意。
③ 顺治五年十二月湖广四川总督罗绣锦“为塘报南郡失守情形仰乞圣鉴事”揭帖中说,他奉命于十一月赴
安陆府为济尔哈朗准备喂马粮刍,济尔哈朗军至安陆当在十二月,见《明清档案》第九册,A9—185 号。
① 钱秉镫《所知录》卷二。
② 《瞿式耜集》卷一,奏疏《恢复大捷疏》。
①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七《何堵章列传》。

是堵胤锡和马进忠的请求,出兵时还对夔东的留守兵力作了部署,防止湖北
清军乘虚西上。当时清荆州总兵郑四维依据可靠消息报告:“闻说马进忠等
请虎贼(即李赤心为首的忠贞营,李过绰号一只虎)往常(德)、澧(州)。
仍将谭贼(指谭文、谭诣、谭弘)船只发上新滩,留王二(即王光泰)、王
三(王昌)、姚黄(指摇黄十三家)、朱经略(朱容藩)、王昉生接住施、
归、建始一带。今(十月)初五日,各贼起营前往常、澧。”②王夫之是当时
当地人,应当知道事实的真相。他为了掩盖何腾蛟的过失,竟然编造了一篇
马进忠同忠贞营内讧的神话,渲染得栩栩如生。这种凭个人好恶任意上下其
手的史笔,只能把读者引入歧途。
1649 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正月二十日,清军在济尔哈朗统率下没
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进抵道林市,从活捉的明摆塘兵口中审问得知何腾蛟和
马进忠正在湘潭城内。次日清晨,清军快速行进,出其不意地包围了湘潭县
城。马进忠见清军势大,率部南撤,何腾蛟成了无兵之帅。二十一日清军进
入湘潭,何腾蛟被俘①。清郑亲王济尔哈朗下令屠城,湘潭城中的百姓几乎全
被杀光。当时逃到乡下的文人汪辉记载:清军从正月二十一日开刀,“屠至
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半个月后他进城看到的是一场惨不忍睹的
局面:“近前则足软,欲退又不能。魂飞魄散,心胆惧寒矣。时血迹尚鲜,
腥臭逼人,立身无地,有食亦不能下咽。但见尸骨纵横,惨不可言。..市
上人民不止二三十,城中不满百人,受伤未死者数十人。”②康熙初,《湘潭
县志》收录的一件碑文也说:“六年正月,万骑自长潜渡,屠其城,尸坟起,
与垣檐平。会守帅提馁卒至,搏尸衣而暴露之,涂藉污泞隘巷间,横竖比叠;
有未亡者欲以面目求死者状,裹骸还里,此臭皮囊三七日外作鬼畜变相,竟
人人似,又哭而置之。”③
何腾蛟被俘后,清方劝他投降,他坚决拒绝,正月二十七日被杀害于湘
潭流水桥旁一个小坡下①。据记载,何腾蛟就义前“惟举手拍地,呼:‘可惜!’
两掌皆碎”②。大概他终于认识到由于自己的偏私心理作祟导致全局隳败,追
悔莫及吧。永历朝廷得到何腾蛟就义的消息,追赠他为中湘王,谥文节。
何腾蛟被俘后坚贞不屈,保持了民族气节,应当肯定。但纵观他的一生
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弘光时期他受制于左良玉,无所作为。隆武时期,
② 顺治五年十月二十一日荆州总兵郑四维揭帖,见《文献丛编》第十三辑。
① 顺治六年二月湖南巡按吴达“为塘报事”揭帖中说:“据差往王营伺候旗鼓守备申庆元报称,于十二日
引领大兵星夜前进,至道林市擒杀贼拨三十余名,当审贼息,何腾蛟、马进忠见驻湘潭城内。次早二十一
日大兵齐进,当时贼败,大兵随即围城,贼兵突门溃奔。除砍杀不可数计,当即擒住何腾蛟,惟马进忠脱
逃。因天晚难追,于二十二日发兵追至湘乡。王爷暂住湘潭,出示安抚百姓。”见《明清档案》第十册,
A10—38 号。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三记:“忠贞既去,马进忠兵才来千余,滇、标等营又以忠贞阻路不
至。□(虏)乘虚直入,一路扫荡,近城始知。腾蛟闻报三次,尚不信。标官强上马,□已入城。追者斫
其后骑门役,而腾蛟马不前,遂被执。”这段记载大致可信,只是说滇、标等营被忠贞营阻路不至与事实
不符。据清方档案和地方志,忠贞营解长沙围后向东进军,形势逆转后南下至郴州。而何腾蛟节制的滇营
赵印选、胡一青及王进才等部在宝庆、衡阳一带。
② 汪辉《湘上痴脱离实录》,见《希青亭集》。
① 汪辉《湘上痴脱离实录》记:“何公于廿七日杀在流水桥坡侧,后有僧人推土墙掩之。”参见王岱《吊
何黎平腾蛟》诗附语,《沅湘耆旧集》卷四十六;王岱,湘潭人,崇祯己卯举人,后仕清。
②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七《何腾蛟传》。

他伙同湖北巡抚章旷排挤大顺军余部,收罗一批散兵游勇充当嫡系,又无将
将之能,造成刘承胤、曹志建、黄朝宣等割据跋扈的局面。上文说过,隆武
帝遇难,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反攻湖南之役取得节节胜利之际,作为全
军统帅的何腾蛟却处处私心自用,唆使郝永忠偷袭反正来归的陈友龙部,挑
起明军自相残杀,给清军以喘息之机;又悍然调走围攻长沙的忠贞营,一手
断送了复湘援赣的战略大局,卒至以身予敌。南明之不振,用人不当是个重
要原因。
济尔哈朗在擒杀何腾蛟以后,利用南明军队不战自溃,分兵大举进攻。
由尚书阿哈尼堪、固山额真刘之源领兵往攻宝庆(邵阳),固山额真佟图赖、
伊拜领兵往攻衡州;当时,堵胤锡同李赤心率领的忠贞营驻于湖南郴州地区,
济尔哈朗亲自带领主力前往征讨①。忠贞营兵力不敌,战败后向南撤退②。
阿哈尼堪、刘之源部在宝庆击败明军王进才、马进忠军,占领府城邵阳,
接着向西进攻黔阳,在该县的洪江(今黔阳县南)击败袁宗第、刘体纯(二
只虎)部,进占沅州(今芷江)、靖州③。
佟图赖、伊拜部在衡州击败明军,南明总兵陶仰用阵亡④。胡一青、周金
汤退入广西全州。佟图赖乘胜追击,占领全州⑤。由于全州是由湖南进入广西
的门户,直接关系到永历朝廷的安危,南明将领焦琏等领兵分三路反攻全州,
被清多罗顺承郡王勒克德浑部援军击败。焦琏等调整兵力后再次反攻全州,
济尔哈朗亲自带领主力往援,明军不敌,退回桂林⑥。清军在勒克德浑率领下
进攻道州,明将曹志建战败,道州失守。曹部虽曾反攻道州,都被清军击退。
济尔哈朗、勒克德浑在重新占领湖南大部州县后,还曾派出一支军队西
入贵州境内。当时明将郝永忠部还沉浸于内讧之中,在黎平府东南的中潮地
方包围远安伯陈友龙残部,陈友龙战败被杀①。清军的突袭使郝永忠措手不
及,被击败,清军占领黎平府②。郝永忠带领部众退到广西庆远(宜山),又
辗转于贵州独山一带③。由于欣赏他的何腾蛟已被清军俘杀,而瞿式耜等人对
他恨之入骨,在奏疏中公开称他为“郝逆”,他在永历朝廷直接控制区内几
乎没有容身之地,被迫率领部众由贵州转入夔东山区,与刘体纯、袁宗第等
会合,长期坚持抗清斗争。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1648—1649 年(顺治五年至六年)集中在湖南的南
①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五,顺治六年八月丙午日(十九日)条下记:“时闻贼渠一只虎据辰州,臣亲领
兵渡江趋辰州。又闻贼渠杜允熙据永兴,臣星夜趋永兴。”济尔哈朗的奏疏是用满文写的,实录译成汉文
时因音近致误,辰州当是郴州,杜允熙即堵胤锡。
②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锡始末》记:四月“初五日,永兴陷,从子正明死之,诸眷属皆遇害,公自
耒阳以数十骑退入龙虎关,暂住保昌侯曹志建营。”
③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五,洪江误作“红江”。
④ 陶仰用之名见《瞿式耜集》永历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奏为汇各路塘报疏”。《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五及
其他官修文书多误作“陶养用”、“陶养勇”。
⑤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五,周金汤误作“周进唐”。
⑥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六,焦琏误作“赵廉”。
① 《瞿式耜集》永历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说:“郝永忠兵扎中潮,围远安。”
这里写的远安不是地名,而是明远安伯陈友龙。
②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七,郝永忠误作“何永忠”。
③ 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三写作“至黔之独山川”,川字恐系州字之误。

明军队有李赤心、高必正统率的忠贞营,马进忠部、王进才部,滇营赵印选、
胡一青部,郝永忠部,陈友龙部,曹志建部,袁宗第、刘体纯、牛万才等部,
兵力相当雄厚。只是由于居统帅地位的督师阁部何腾蛟非但驾驭无能,而且
挑起内讧,弄得众心离散,被济尔哈朗指挥的清军各个击破。清军占领湖南
和广西全州后,永历朝廷几乎已无招架之力。但这时清廷因为姜瓖等领导的
山西反清运动尚未平定,京师兵力空虚,多尔衮于顺治六年八月间下令济尔
哈朗“班师还京”①。永历朝廷才惊魂稍定。
清朝满汉主力北撤以后,留守湖南的兵力大为削弱。九月,南明焦琏部
和滇营赵印选、胡一青等部收复广西全州,该城清方官兵退入湖南永州②。十
月上旬开始,各路明军重新活跃起来,恢复湖南失地。永国公曹志建部于初
二日攻克永兴、初三日收复耒阳③。原驻洞口、洪江一带的鄂国公马进忠、襄
国公王进才移兵南下会合由全州入湘的新宁侯赵印选、兴宁侯胡一青部,于
十月二十七日攻克武冈(永历元年改名奉天)活捉清守将杨应元,新宁、城
步等县也随之收复④。十一月初四日王进才部又攻克靖州,清将阎芳誉等逃窜
途中溺水而死⑤。收复武冈以后,胡一青部经东安、冷水滩攻永州;曹志建军
向衡阳推进;马进忠部则进迫宝庆。
南明军队对湖南的反攻,引起了清朝湖广当局的恐慌。清湖广四川总督
罗绣锦上疏朝廷紧急请求增派援兵。摄政王多尔衮批交兵部商议,顺治七年
(1650)二月,兵部建议调驻守山东济南的续顺公沈永忠率领本部官兵移驻
湖南宝庆(邵阳),并将原随佟图赖等南征的总兵张国柱、郝效忠二部交其
统辖,经朝廷核准后下达。这时,清廷所调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
靖南王耿仲明的军队已分别由辽东南下,孔有德自告奋勇攻取广西。清廷指
示他进入湖南以后,先会同沈永忠军“力办湖南之贼,务令销靖伏莽,地方
底定”,再报朝廷批准后进征广西①。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清军暂时稳定了
对湖南的统治,等到孔有德军攻占广西大部分地区以后,留镇湖南的兵力仍
然相当有限,从而埋伏下了大西军联明抗清后由贵州东入湖南,清军一败涂
地的种子。
①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五。
② 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三。
③ 瞿式耜永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奏疏,见《瞿式耜集》排印本第一一七页。
④ 瞿式耜永历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为飞报大捷事”疏、“马进忠大捷疏”,见《瞿式耜集》第一二五
—一二六页及一二七页。
⑤ 瞿式耜永历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奏为恭述湖南近日情形事”疏中引监军御史蓝亭塘报说南宁侯张光翠“于
九月二十九日已复靖州矣”。十一月二十一日又报攻克靖州在是月初四日。
① 《明清史料》甲编,第三本,第二六三页《兵部题为塘报湖南逆贼情形仰乞圣鉴事。》

第四节 忠贞营的撤入广西和堵胤锡病死
李赤心(李过)、高必正(高一功)统率的原大顺军改编而成的忠贞营
在猛攻长沙即将奏捷的时候,被督师阁部何腾蛟借口援救江西调走。十一月
十六日忠贞营解长沙之围,移营东进。由于他们已远离自己的夔东基地,湖
南地方残破筹饷不易,而扼据攸县、茶陵一带的南明杂牌军队又惟恐忠贞营
过境将危及自己的地盘,以武力阻止忠贞营通过。李、高部众数万人处于饥
寒交迫、进退失据的困境之中。
到次年(1649)正月南昌失守,忠贞营援赣的任务已化为泡影。同月,
清郑亲王济尔哈朗统军进入湖南,何腾蛟在湘潭被俘杀,部下官兵望风而逃,
湖南大部分州县被清军占领。李赤心、高必正被迫率军南撤,从临武、兰山、
江华、永明(今湖南江永县)经广东星子(属连县)、阳山①,退入广西贺县、
怀集(今属广东)②、开建、封川(今广东封开县)③,准备屯驻梧州。五月
二十四日前锋进抵梧州。南明广西文武官虽然明知李赤心、高必正早在隆武
时即已封侯爵,这次由夔东入湘作战又是奉永历朝廷调遣而来,可是在他们
处境艰难被迫退入广西时,竟被斥之为“犯境”之“贼”。二十五日,忠贞
营将士乘八桨船数百艘到达梧州附近,南明总兵叶承恩、兵备道刘嗣宽、梧
州知府东玉如临大敌,“飞舸逆战,箭炮交加”④,被忠贞营击败。赤心与必
正统舟师泊于江口(今广东封开市,距梧州约四十里),叶承恩、刘嗣宽见
兵力不敌,“飞檄德庆总兵杨大甫率所部来援”⑤。由于忠贞营兵多势众,加
上永历朝廷内部意见分歧,李赤心、高必正等部终于经过梧州⑥,进至浔州、
横州。
当时明庆国公陈邦傅正同所招“义勇”徐彪部争夺南宁,从1648 年九月
打到次年五月,陈邦傅兵败,南宁府城仍被徐彪占领。陈邦傅知道忠贞营兵
精将悍,进入广西以后又没有立足之地,就耍弄权术派人邀请李赤心、高必
正剿灭徐彪,收复南宁。十二月初三日,忠贞营于永淳县(在今横县、邕宁
之间)界攻杀徐彪,随即占领南宁府城。在这以后约一年时间里,兴国公李
赤心驻扎南宁,郧国公高必正驻扎横州①。陈邦傅利用忠贞营消灭异己的目的
既已达到,又想把忠贞营支往桂林,这样一方面可以控制永历朝廷,另一方
面又可以使忠贞营从自己视为禁脔的南、太、思明地区离开。于是,他玩弄
种种花招,自己拜李赤心养母(即李自成妻)高氏为义母,称高必正为舅舅②;
① 康熙十二年《连州志》卷七《事纪志·变异·人之变》记:“顺治六年四月,李赤心兵马十余万经星子
路至阳山七孔桥,往粤西。”
② 光绪元年《怀集县志》卷八《县事志·前明》记:“己丑,闯贼余党一枝虎(李过绰号为一只虎)十三
万由阳山漂流至境,屠掠甚惨。”
③ 道光十年《肇庆府志》卷二十二《事纪》记:顺治六年“四月,流寇李赤心等率所部抵开建,大肆杀掳。”
④ 瞿昌文《粤行纪事》卷一。
⑤ 瞿昌文《粤行纪事》卷一。
⑥ 同治十一年《苍梧县志》卷十八《外传纪事》下《本朝》引旧志云: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闯孽李赤
心至梧大掠。”按,十一月当为五月之误。
① 康熙抄本《南宁府全志》《祥异志·附寇变》。
②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二十六。《叛臣列传·陈邦傅传》云:“邦傅欲倚之蹂两广,并式耜、成栋军,
逼胁朝廷,乃迎忠贞营屯浔、南,拜李赤心母为母,以舅氏高必正。日夕怂恿赤心夺桂、平(乐)、肇(庆)、

又献上女儿给高必正作二房夫人(高必正原有妻室,陈邦傅身为庆国公,以
女配给自然不便为妾,故特请朝廷并给郧国夫人诰命)。在作了这样一番处
心积虑的安排以后,他才露出谜底,“怂恿必正提兵入桂(林)”③。桂林是
留守大学瞿式耜的驻地,由于永历朝廷经常逃难,这里成了比较稳定的政治
中心。瞿式耜得知陈邦傅的阴谋后,上疏朝廷“请以粤西全省粮饷分给诸勋,
使无侵扰”④。李赤心、高必正有了立足之地,得以休养士马,已经心满意足,
根本不赞成陈邦傅的挟制朝廷、破坏抗清大局。因此,开初还虚与委蛇,后
来见邦傅喋喋不休,才由李赤心直言正告说:“陈兄劝我劫驾,是将终谓我
为贼也!”①陈邦傅碰了个大钉子,兵力又不敌忠贞营,只好怀恨在心,另思
狡计。这就是不久后伪撰敕书封孙可望为秦王,利用原大西军挤走原大顺军
改编而成的忠贞营,并且控制永历朝廷的张本。
当忠贞营向广西撤退的时候,制辅堵胤锡见大势已去,带领残兵一千余
人,从镇峡关(即龙虎关)退入广西。当时镇守关口的明保昌侯曹志建在宗
室朱谋烈的挑拨下,认定堵胤锡来到镇峡关是为忠贞营作内应,夺取自己的
地盘。于是,在晚上突然派兵把堵胤锡的随从军士包围歼灭,胤锡父子逃出,
藏于附近监军佥事何图复山寨里。曹志建仍不肯罢手,统兵往攻山寨,诱杀
何图复②。堵胤锡经贺县、梧州到达广东肇庆行在③。这时,传来忠贞营在梧
州遭到粤、桂两省军阀阻挠,双方发生武力冲突的消息。堵胤锡向朝廷建议
让忠贞营暂时安置于广东适当地方休整。李元胤听说后大为不满,声称“我
辈作鞑子时,渠不来复广东,今反正后,乃来争广东乎?且皇上在此,他来
何为?”①永历帝派兵部侍郎程峋前往宣谕粤、桂诸将,胤锡托程峋把自己和
忠贞营将领的部分家眷护送到梧州。不料,李元胤为了阻止忠贞营进入广东,
暗中指使封川守塘官张祥发炮,把程峋和他护送的家属座船击毁于江中。事
情闹到朝廷,永历帝惟恐得罪东勋,竟不了了之。
堵胤锡到达肇庆行在后,永历帝命他入阁辅政。以瞿式耜、李元胤为后
台的丁时魁、金堡等人又上疏劾奏他在湖南“丧师失地之罪”②。其实,湖南
的丧师失地是与瞿式耜气味相投的何腾蛟一手造成的,瞿式耜等人委过于堵
胤锡完全是别有用心。堵胤锡在遭到广西、广东实权人物瞿式耜、李元胤的
猜忌后,心情十分忧郁。在动辄获咎的情况下,他仍然志不稍减,一方面力
排众议坚决主张联合原大西军抗清,另一方面联络忠贞营等部准备重返前
线。尽管永历帝对堵胤锡相当信任,但也知道把他留在身边辅政于事无补,
广(州)挟驾以号令诸将。”同书卷十三《高、李列传》亦载此事,但较简。
③ 钱秉镫《所知录》卷三。
④ 《所知录》卷三。
① 《永历实录》卷二十六《陈邦傅传》。
② 《所知录》卷二记:朱谋烈“谓志建曰:此必忠贞欲袭关,堵乃先导,将谋为内应耳。志建信之。”瞿
共美《天南逸史》记:江西宗室朱谋烈“乘曹、堵不睦,欲阴搆之,从中取事。胤锡夜逸,匿故御史何某
之子何图复家。志建复率众往索,图复不与。图复家近徭僮,赀财富厚,素能抚集徭人,遂与志建战。志
建诱杀图复,..徭僮恨志建入骨,志建之锐卒亦尽矣。..后志建言及此事,甚悔恨,几至堕泪,誓杀
朱谋烈。”
③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锡始末》记六月十五日堵胤锡至肇庆。
① 《所知录》卷二,《存信编》卷三。
② 《所知录》卷三。

于是,加升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总
督直省军务”,节制忠贞、忠武(指马进忠、王进才、张光翠、牛万才等部)、
忠开(指于大海、李占春、袁韬、武大定、王光兴、王友进、王昌、王祥等
部)诸营兵马③。然而,窃据朝廷大权的人物却惟恐他重掌兵权,别开生面,
于是在行军银饷上百般刁难。据记载,堵胤锡五次上疏请发军饷,才批给三
千两,银子刚领到手又被李元胤派人抢去。八月二十四日,胤锡陛辞,永历
帝问道:“卿将何往?”胤锡回答:“陆行无马,水行无舟,有视师之名,
无犒军之费。臣决不敢逍遥河上,贻外人指摘,惟有廓清四海,以申此意。
万不得(已),当捐此身,以报皇上耳。”朱由榔无可奈何,“乃撤御前龙
旗二,以壮行色。胤锡叩谢,含泪而出”①。堵胤锡檄调忠贞营出师,又正碰
上该营主将兴国公李赤心因病去世,“军中新丧大帅”不便出师。到这年十
一月,在堵胤锡再三要求下,只有忠贞营的淮侯刘国昌愿意率部跟随他出征
②。十一月二十六日,堵胤锡心力交瘁,在浔州一病不起,赍志以殁③。临终
上遗疏说:“臣受命以来,罪大孽重。不复自谅,拟再合余烬,少收桑榆。
不料调兵则一营不发,若曰:‘堵阁臣而有兵,则丰其羽翼也。’索饷则一
毫不与,若曰:‘堵阁臣而有饷,则资其号召也。’致臣如穷山独夫,坐视
疆场孔亟。昨西上横邑,感疠大重,一病不起,遂快群腹。臣但恨以万死不
死之身,不能为皇上毕命疆场,而死于枕席,是为恨也。臣死之后,愿为厉
鬼以杀贼。伏乞皇上拣任老成,用图恢复。如国家大事,有李元胤、刘湘客、
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六人作皇上腹心股肱,成败可虞,祖宗有灵,
实鉴临之。臣死矣,不胜余憾云。”④可见他对朝廷权臣跋扈乱政极为愤慨。
永历朝廷追赠其为浔国公,谥文忠⑤。
③ 《明季南略》卷十二。《岭表纪年》卷三把他的官衔写作“总督天下兵马大学士”。
① 李天根《爝火录》卷十九。
② 《岭表纪年》卷三于十一月下记:“因李赤心等各占地方,国昌无善地,堵胤锡出楚,欲随之。”
③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锡始末》。
④ 《明季南略》卷十二《堵胤锡始末》。
⑤ 《岭表纪年》卷三。

第十九章 永历朝廷内部的党争
第一节 楚党和吴党
明末党争剧烈,官僚士大夫往往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置国家利益于不
顾,多次给民族带来重大灾难。如果说在弘光以前的东林、魏党之争表面上
还以“君子”、“小人”为分野,到永历时期就完全变成了争夺朝廷权力的
内部倾轧。按钱秉镫的说法:“先是,朝士有东西之分,自东粤来者,以反
正功气凌西人;而粤西随驾至者,亦矜其发未剃以嗤东人。而东、西又各自
为镇。久之,遂分吴、楚两局。主持吴局者,阁臣朱天麟、吏部侍郎吴贞毓、
给事张孝起、李用楫,外则制辅堵胤锡也;而江右之王化澄、万翱、雷德复,
蜀中之程源、粤东之郭之奇实为之魁。主持楚局者,丁时魁、蒙正发、袁彭
年,..陕西刘湘客、杭州金堡既与时魁等合,桂林留守瞿式耜亦每事关白,
居然一体矣。”“凡自湖南、广西随驾至,出于督师(何腾蛟)、留守(瞿
式耜)门者,大半归楚。吴人谓楚东恃元胤、西恃留守;实则吴亦内倚吉翔、
外倚邦傅,特其踪迹秘密,不似时魁等招摇人耳目耳。”其他人则“浮沉吴、
楚之间,或无所依附”①。这种描述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完全正确。所谓“吴
局”、楚局经历了一个对立、分化、转合的过程。广东反正以前,是瞿式耜
等人同广西南浔军阀陈邦傅之间的矛盾;李成栋反正以后,开初是未曾降清
的扈从诸臣同反正来归的广东文官武将之间的矛盾。由于李成栋反清归明,
永历朝廷管辖区骤然扩大到广东全省以上,永历帝也移跸肇庆,进入李成栋
父子的控制区。朝廷为取悦成栋等人,在用人行政上“重反正,薄守节”②。
甚至讳言是否曾经剃头降清:“近奉新功令,休称两鬓完(原注:时禁自陈
保发归朝之语)”。③以忠贞不二、扈驾有功自命的官僚对此颇有意见,留守
桂林大学士瞿式耜竭力反对永历帝移驻广东,就是耽心朝廷权力落入“东勋”
手里。朱由榔迁至广东肇庆之后,瞿式耜愤愤不平,在1649 年(永历二年)
九月的一封信中说:“吾之留守桂林,不止要照管东、西,通何督师之气脉;
亦为东边用人行政,惟知奉承剃发之人,全不顾朝纲清议,太看不得。与之
同流合污既不能,终日争嚷又不耐,反不如身居局外,犹得清清白白做一人
也。”④可见,瞿式耜原先对李成栋集团的得势耿耿于怀,不久,何腾蛟兵败
身死,马吉翔又极力拉拢李成栋,瞿式耜力单势孤,才通过袁彭年、刘湘客、
金堡等人同反正来归的“东勋”结合起来,共同对付马吉翔、陈邦傅等原广
西实权人物。争夺朝廷权力的格局错综复杂,“吴”、“楚”的概念本来很
不准确,既不是以同乡亲友联结而成,也不是以反正、随驾(即曾否降清剃
发)划分。
如果仔细剖析一下所谓吴、楚党争,不难发现它实际上是勋镇(带有地
方割据色彩的军阀)之间的矛盾在朝廷上的反映。简单一点说,主要是广西
军阀庆国公陈邦博同广东军阀李成栋,李元胤父子之间为争夺朝廷权力的斗
① 钱秉镫《所知录》卷三。
② 钱秉镫《藏山阁诗存》卷十《行朝集》,《端州杂诗》。
③ 同上,卷九《生还集》,《酬汪辰初》。
④ 《瞿式耜集》卷三,书牍。

争。瞿式耜是江苏常熟人,按地域观念应该算是吴人,为什么却同“楚党”
联为一体呢?这是因为他原任广西巡抚,后来任留守桂林大学士,希望统揽
广西全省军政,可是陈邦傅凭借实力以“居守”广西的敕旨(他还行贿中书
舍人把居守的诏敕写成“世守”)为依据控制了广西大部分地区。瞿式耜所
能指挥的军队仅限于宣国公焦琏(原封新兴侯)等部,行政权力也局促于桂
林一隅之地。因此,他同陈邦傅在争夺广西权力上处处勾心斗角。李成栋以
广东全省和广西梧州反正来附,被封为惠国公。陈邦傅在永历朝廷处境危迫
时曾经向佟养甲、李成栋暗通款曲,有意投降清朝,这时却以扈驾功邀封庆
国公。李成栋知道他的底细,羞与为伍。于是,瞿式耜为首的势力同反正来
归的“东勋”集团逐渐合拍,形成一个左右朝政的联合阵线,即所谓楚党。
钱秉镫在著作中曾披露其中内幕:“初,金堡赴行在,将有建白,过桂林以
示留守(瞿式耜)。留守令至肇,与刘湘客酌之。参疏八款,李成栋、陈邦
傅、庞天寿、马吉翔皆在所参。湘客削去其二,去李而用陈,去庞而用马。
封上,一时丰采赫然,补兵科给事中。当成栋未反正时,邦傅潜通降启,心
鄙之,及是爵位相等,甚耻与哙等为伍。得堡疏,大喜,故元胤交益密,实
不知成栋初亦在参中也。”①金堡在隆武朝廷中就有“敢谏”之名,永历二年
(顺治五年,1648)十月他辗转来到广西桂林,对朝廷情况尚不了解,准备
以尊主权为名疏参在外东、西二勋,在内司礼监太监庞天寿、文安侯马吉翔,
借以一鸣惊人。疏稿呈瞿式耜审阅,瞿指示他到肇庆去同刘湘客商酌。经过
刘湘客提示,删去李成栋、庞天寿的名字,变成专参西勋。十二月上本,“传
揭到李成栋,成栋叹服。吉翔、邦傅亦成栋之所恶也。自是丁时魁等益与李
元胤固结”②。由此可见,楚党的幕后人物为瞿式耜和李元胤,称之为楚党是
因为出头露面的袁彭年、丁时魁、蒙正发都是湖广人。
那末,以堵胤锡、陈邦傅、王化澄、朱天麟为后台的“吴党”是怎么回
事呢?严格说,永历朝廷内并不存在吴党。所谓的“吴党”是楚党把妨碍自
己独家揽权的势力指派为结党营私。堵胤锡、王化澄、朱天麟在永历朝廷里
是比较正直的大臣,他们同陈邦傅、马吉翔并没有什么瓜葛。问题是,陈邦
傅在广东反正以前足以同瞿式耜等人相抗衡,广东反正以后力量平衡被打
破,陈邦傅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先把李过(李赤心)、高一功(高必正)
为首的忠贞营接进广西南宁一带安插,后来又拉拢云南的大西军余部;而堵
胤锡等人却是从抗清大局着眼,主张南明朝廷应该联合原大顺军和大西军。
尽管堵胤锡、王化澄、朱天麟等人和陈邦傅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天地悬隔,落
实到具体事情上却颇有类似之处。换句话说,“吴”、楚党争的内涵原来是
东、西军阀的争权,后来却衍伸为对待原农民军的态度上的分歧。
在永历朝廷大臣中,何腾蛟、瞿式耜联为一体,竭力维护崇祯朝以来的
“正统”观念,歧视和排斥原农民军。在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的情况下,
他们仍然保持着极深的阶级偏见,妄图凭借残明的文武官绅势力实现“中
兴”,这实际上是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他们的这种政治态度在南明官绅中
显然有一定代表性。由于他们自己的军事力量相当弱,不得不同反正来归的
文官武将互相勾结,形成所谓的楚党。
然而,在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南明朝廷(从隆武政权开始)中
① 《所知录》卷三。
② 《岭表纪年》卷二。

一些有识之士看到了只有联合原大顺、大西农民军共同抗清才有复兴的希
望。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大学士堵胤锡、朱天麟、王化澄等人。在南明历史
上,最杰出的政治家有两位,一位是堵胤锡,另一位是张煌言。堵胤锡在永
历朝廷中一直遭到何腾蛟、瞿式耜等人的排挤,无法展布他的雄才大略,终
于赍志以殁;张煌言偏处浙江、福建海隅,得不到实力派郑成功的支持,空
怀报国之志。历史上常说“何代无才”,治世不能“借才于异代”,就南明
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史书上,人们习惯于把史可法、何腾蛟、瞿式耜列
为南明最堪称赞的政治家,其实,他们不过是二、三流的人物,就政治眼光
和魄力而言根本不能同堵胤锡、张煌言相提并论。同堵胤锡、张煌言类似能
够依据形势的变化高瞻远瞩的还有张家玉、杨畏知、朱天麟、王化澄等人。
正是由于这些人在统筹全局上同维护崇祯朝以来政治格局的某些官绅的见解
有明显差异,他们当中一部分任职永历朝廷的人因此被说成是同“正统派”
(即楚党)相对立的所谓“吴党”。
堵胤锡从隆武时期起就真心实意地联合大顺军余部,负责改编和联络忠
贞营,后来又力主联合据守云南的大西军,因此先后遭到何腾蛟、瞿式耜等
“正人君子”的嫉恨。永历三年(1649)秋,金堡上疏“劾其丧师失地,而
结李赤心等为援,张筵宴孙可望使。且面责之曰:‘滇与忠贞,皆国仇也,
厥罪滔天。公奈何独与之呢?’胤锡失色,徐曰:‘我幸苦边事,如君言,
竟无功耶?’堡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①上引堵胤锡临终上疏,对
五虎及其后台瞿式耜、李元胤的把持朝政导致复兴无望深表不满,可见堵胤
锡的备受排挤是因为政见分歧和反对延臣结党营私。
朱天麟,崇祯元年进士,历仕崇祯、隆武、永历三朝,永历二年(顺治
五年,1648)任东阁大学士。李成栋反正后,袁彭年等五虎弄权,上疏攻击
跟随永历帝播迁的大学士严起恒、权臣陈邦傅、马吉翔、太监庞天寿。永历
帝很不高兴,由皇太后出面叫朱天麟拟严旨诘责。接着,又有金堡倚仗“东
勋”兵力上疏劾奏陈邦傅无饷无兵,窃取勋爵。陈邦傅大怒,上疏反斥金堡
任临清州知州时曾经投降大顺,又请朝廷派金堡为自己的监军,“观其十万
铁骑”。朱天麟即票拟旨意道:“金堡辛苦何来,朕所未悉。所请监军即会
议。”同任内阁大学士的严起恒早就想排挤朱天麟,暗中把这一票拟的旨意
告知吏科给事中丁时魁。五虎得知消息,连夜约集给事中、御史十六人于正
月十三日晨拥入行在宫门,声称“强臣箝结言官之口”,“吾等不做官矣”;
“将公服袍带掷弃庭中,小帽叉手,白衣冠联袂去”。这时永历帝正在穿堂
召见太仆寺卿马光,听得外面一片喧哗,吓得“两手振索,茶遂倾衣”。永
历帝心知五虎自恃有李成栋父子为靠山,才敢于大闹朝堂,被迫于次日(十
四日)特敕李元胤出面邀请参与闹事的十六人仍入本衙门办事。朱天麟即日
解职,所票旨意改拟①。五虎垮台以后,朱天麟于九月间再次入阁办事。在联
合大西军问题上,孙可望坚持封秦王,不愿改号,朱天麟说:“许之便。我
势日衰,彼力方壮,我以空名羁之,犹可号召以拒强敌,毋持迂议,自贻伊
戚。”他的主张被严起恒等人拒绝。永历六年(顺治九年,1652)八月十八
日朱天麟病卒于广南府②。
① 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二十八《金堡传》。
① 《明季南略》卷十二《科道散朝》。参见《两粤新书》。
② 《南疆逸史》卷二十二《朱天麟传》。

王化澄,崇祯七年进士,参与定策拥立永历帝,官至东阁大学士。在孙
可望请封秦王时,他力排众议,声称:“江楚溃败,两粤且不支,能制可望
之不王乎?”主张真封秦王,与大西军余部联合抗清。这就触犯了楚党的大
忌,被金堡等劾免。清军占领广西后,王化澄躲入山中,被清将马蛟麟捕获,
誓死不降,于顺治九年三月十八日遇难。关于他的为人,《南疆逸史》卷二
十二《王化澄传》中说“正色立朝,人赖以安”。而楚党人士的著作却对他
极尽诋毁之能事,说他“贪庸误国”。
总之,堵胤锡、朱天麟、王化澄等人无非是赞成联合原农民军共同抗清,
在政治见解上比较相似,就被编派为什么“吴党”头子。仔细研究现存材料,
不仅找不到他们同陈邦傅、马吉翔私下勾结的迹象,他们之间也没有抱成一
团,操纵朝政的事,根本谈不上结党营私。楚党则是确实存在的,他们是明
朝反动统治者的“正脉”,其特色是奉行既要抗“虏”,又要平“贼”的方
针。正因为楚党实质上代表着崇祯以来明朝统治阶级中的顽固势力,在南明
史籍中袒护楚党的相当不少,也容易为清朝统治者所容纳。在明、清统治集
团眼中,大西、大顺军都是十恶不赦的“流寇”,只有在涉及李定国时才网
开一面,因为他们认为李定国属于“改邪归正”之列。由于在各种南明史著
中都读到“吴”、楚党争,特别是持论者大抵颂扬楚党,指斥本不存在的“吴
党”中的许多人物为“奸佞”,本书多费一点笔墨予以澄清就是必要的了。

第二节 所谓“五虎”
上文说过,楚党是大学士瞿式耜为首的一批朝臣同反正来归的李成栋集
团经过矛盾摩擦,转而互相勾结的一个重要政治派别。由于瞿式耜留守桂林、
李成栋经营广州和北伐事宜,在肇庆的永历朝廷上就形成了由李元胤坐镇指
挥,联络东、西,把持朝政的小集团,其主要成员有左都御史袁彭年、礼部
侍郎刘湘客、吏科给事中丁时魁、工科左给事中金堡、户科右给事中蒙正发①,
故称“五虎”。袁彭年为“虎头”,刘湘客为“虎皮”,金堡在党同伐异时
最为积极,“经其指责,刻画尽情使无置身之地”①故称之为“虎牙”,丁时
魁为“虎尾”,蒙正发为“虎爪”②。五人结党把持朝政,招权纳贿,“言非
虎党不发,事非虎党不成,星岩道上,遂成虎市”③。五虎以君子自命,动辄
引祖制旧章,“裁抑干进,力整朝政”,实际上他们自己正是一批钻营干进
的人物。鲁可藻说:“总之,彭年欲大拜(指入阁为大学士),时魁欲掌宪
(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堡欲掌吏科,肆行排挤,公道所以不服耳。”④
五人遇事强谏,不过是倚仗李元胤、瞿式耜的势力排斥异己,达到控制朝廷
的目的⑤。为了说明问题,下面把五人的情况介绍一下:
袁彭年,湖北公安县人,袁中道之子,崇祯七年进士,历仕崇祯、弘光、
隆武三朝,降清后随佟养甲、李成栋入粤,任广东学政署布政使,曾起草告
示称“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⑥,向清朝献媚。
当他得知江西金声桓反正,李成栋有意易帜时,立即参预其事,反正以后他
以襄赞有功升任左都御史。从此凭借成栋父子为靠山,骄狂自大,妄周把持
朝政。永历皇帝移跸肇庆后已经处于李成栋的势力范围之内,用人行政权不
由己,他甚至愤愤不平地说道:“以后官俱听袁彭年升除罢。”①有一次袁彭
年同永历帝当面争执起来,“语不逊”,朱由榔以“君臣之义”责备他,袁
竟然公然顶撞道:“使去年此日惠国(李成栋)以五千铁骑鼓行而西,此日
君臣之义安在?”朱由榔气得变了脸色,群臣也为之咋舌,足见其气焰嚣张②。
1650 年(顺治七年、永历四年)清军再次攻占广州,袁彭年又..颜降清,除
行贿求免外,还哭诉自己在1648 年参与李成栋复明是被迫的。清政府虽未治
罪,但也认为他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不予录用③。
① 袁彭年等五人当时担任的官职在史籍中记载不完全一致,这里是根据瞿式耜永历四年二月初七日《救刘
湘客等五臣疏》,见《瞿式耜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第一四四页。
① 钱秉镫《请宽金给事疏》,见《藏山阁文存》卷一。
② 参见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二《假山图五虎号》条;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二十八《金堡传》。
③ 参见计六奇《明季南略》卷十二《假山图五虎号》条;温睿临《南疆逸史》卷二十八《金堡传》。
④ 《岭表纪年》卷三。
⑤ 《岭表纪年》卷二记:“迹其一年间,事事争执,若似乎守典故,尊朝廷,究竟不过欲权自我操,贿自
我受而已。声言不可倚傍勋镇,时魁等自陈邦傅而外,无勋不结交,不承奉,而成栋父子无论矣。..不
过大言以欺所亲,欲以文其贪黩耳。”
⑥ 何是非《风倒梧桐记》卷一。
① 鲁可藻《岭表纪年》卷三。
② 钱秉镫《所知录》卷三。
③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九《袁彭年传》说:“是冬,广东再陷,彭年匿民间,已复出投款,言李成栋
胁己反。夤缘得免,归里,挟策游潜、沔间,以诗自鸣。未几,死。”据曹烨《曹司马集》卷三《岭南近

刘湘客,陕西富平人,明诸生。隆武时任推官、御史,永历时改授翰林
院编修、侍读学士,大学士朱天麟、王化澄认为他不是科甲出身,任翰林院
官不合体制,改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桂林失守后,他潜藏深山郁悒以终,在
五人中是比较有气节的。
丁时魁,湖北江夏人,崇祯十三年进士,任礼部主事,隆武、永历时历
任礼科给事中、吏科左给事中、吏科都给事中。桂林失守后降清,被委任为
广西学道④。王夫之记:“桂林陷,见执,孔有德召为幕客。居数月,病死黄
冈。何履仕为治丧,割其辫掷棺外,曰:‘斗生(时魁字)不戴此辫以死,
可不负梧州一顿棒,而今不免也,惜哉!”①
金堡,浙江仁和(杭州)人②,崇祯十三年进士,任山东临清州知州,隆
武时任礼科给事中。在永历朝廷中任工科左给事中,与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
耜关系密切。后来同袁彭年等结为一党,攻击异己不遗余力。例如在《驳何
吾驺疏》中痛斥何吾驺、黄士俊在佟养甲占领广东期间未能死节:“黄士俊
在佟虏坐中见先臣子壮极刑,四十三年状元及第,而不早死真不幸耳。后与
吾驺携手同来,为国贼乎?..若叩头养甲,满口老爷,则吾驺之礼义逊让
也。臣为太祖高皇帝而骂之,何体面之有?”③真是正气凛然,大有与一切软
骨头不共戴天之势。可是,对于真正投降了清朝出任官职的袁彭年,金堡不
仅不置一词,反而引为知己。究其用心,不过是因为何吾驺、黄士俊早在崇
祯年间即已入阁为大学士,必须找个题目大做文章,力攻而去,自己的小集
团方可放心揽权。桂林失守后,金堡当了和尚,但他并不像熊开元、方以智
那样淡泊明志,而是出入于清朝达官显贵之门,为尚可喜树碑立传的《平南
王元功垂范》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蒙正发逃归故里后,写了一本《三湘从事录》,在南明史籍中颇受重视。
许多人以为他以当事人记载当时事比较可信,加以后来名声颇大的王夫之给
他写了墓志铭,更抬高了这本小册子的地位。王夫之的学术成就不在本书讨
论之列,但他的政治态度和经历与蒙正发颇为类似,其立论的客观性大可怀
疑。只要把蒙正发的《三湘从事录》、王夫之为蒙氏所撰墓志铭同史实核对
一下,就可以看出蒙正发不仅不像王夫之所说是位“力持纲纪,清冒滥,劾
功罪,裁凌躐”,整顿朝政的正人君子;刚好相反,他自己正是一个不顾纲
纪,多方冒滥,混淆功罪,凌躐成性的卑污小人。蒙正发原是湖北崇阳县一
名贡生,清军占领该地后,他志不忘明(这点应予肯定),逃入湖南平江、
长沙,投奔何腾蛟,何以劄付授予推官职衔充任章旷(时以太仆寺少卿衔任
监军,后任监军道、恢剿巡抚)的参军,不过是章旷手下的幕僚而已。章旷
在用兵上一无所长,召募了一批湖南等地的土兵作嫡系,从未打过一次胜仗。
岳州南面的新墙之役,是明清之间一次很小的对抗,章旷兵败,只是在潼溪
草》有作于顺治十年的《袁特丘移寓佛山喜赋》等诗,可知他在尚可喜、耿继茂占领广东后,在广东佛山
等地还住了好几年,并没有立即“归里”。
④ 钱秉镫《所知录》卷四。
① 《永历实录》卷二十一《丁时魁传》。
② 《永历实录》卷二十一,《南疆逸史》卷二十八都说金堡是仁和人;瞿式耜《戊子十月既望,新兴焦侯
邀游虞帝祠,金黄门首唱佳咏,依韵和之》诗内注云:“予与道隐俱常熟人。”见《瞿式耜集》第二一八
页。
③ 金堡《岭海焚余》卷中。

用鸟枪伏击了少量清军,这在明清双方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规模接触(明军既
未攻克岳州重镇,清兵也未南下),蒙正发在《三湘从事录》中自我吹嘘也
不过连用了两个“仆尸数百”;到了王夫之笔下竟成了蒙正发“督南将覃裕
春等大战于潼溪,以八千人破数万之铁骑,斩馘无算。自南渡来无敢战者,
战而胜自潼溪始。皆君亲冲锋镝,誓死不退之力也”①。真可说是妙笔生花了。
其次,蒙正发出身很低,章旷为提高他的地位,让他去参加隆武朝所开湖南
乡试,中式成为举人,这在明朝官场上重进士轻举人的习俗中本不算多大一
回事,问题是在衡州举行的这场乡试的主考为崇祯十三年进士、巡按御史杨
乔然,监临是同年进士、郴桂道吴晋锡。蒙正发早已觊觎患病的章旷恢剿巡
抚职务,章旷死后,何腾蛟题请吴晋锡继任恢抚。蒙正发恨之入骨,竟然在
自己的记载中把监临说成是严起恒。科举时代非常重视师生关系,蒙正发的
移花接木不过表明他为了功名利禄不惜出卖老师罢了。第三,吴晋锡继任巡
抚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是崇祯朝进士,历任永州推官等职,弘光时期湖
广巡按黄澍到南京朝见,多方活动,建议何腾蛟由巡抚升任总督,自己接任
巡抚,巡按一职即拟由永州司李吴晋锡担任①。何腾蛟任总督后,上疏推荐傅
上瑞为长沙道、章旷为监军道、吴晋锡为辰沅道,由于马士英从中作梗,吴
晋锡的任命未被批准②;隆武时几经周折才被任为按察司副使郴桂道,职位和
章旷基本相等,而当时蒙正发还是一名贡生。章旷病死时把敕印交给他看管,
这是官场中常见的事,蒙正发在著作中故意大肆渲染章旷的意思是让他接任
巡抚。这真是奇谈,且不说永历朝廷对蒙正发看不上眼,章旷的遗疏里也只
字没有提到他,更说不上有推荐他继任之意。恢抚出缺时正值清孔有德、耿
仲明、尚可喜三王大军入湘,明军一溃千里之时,吴晋锡于八月二十三日受
恢抚之命,次日清军占领武冈,吴时在病中,未能随军撤入广西,改服装为
头陀见清怀顺王耿仲明,得释放返归故乡。蒙正发在《三湘从事录》中一面
把自己未能攫得巡抚高官说成“欣跃如释重负”,一面痛诋吴晋锡为“纳印
出降”。王夫之更煞有介事地说:“会章公以忧愤卒,何公欲以章公兵授君
守永州。而永李吴晋锡赂何公左右,夺其军授之。兵讧,晋锡降。”①吴晋锡
没有见危授命固然是事实,蒙正发和王夫之后来也是见形势不利逃回清朝统
治下的故里,蒙正发还曾受到清朝总兵全节的优待,这种以五十步笑百步的
“气节”适足令人齿冷。第四,五虎案发后,除了袁彭年以外,丁时魁、刘
湘客、金堡、蒙正发都被逮捕下诏狱,狠狠挨了一顿板子(延杖),金堡被
打断了腿,半死不活,借住在蒙正发船上。时人钱秉镫有一段记载颇能说明
蒙氏之为人:“湘客等受杖,金给事堡伤独重,垂死,寄卧其同难某给事舟
中。某楚伧心不乐,私自鬻舟。予适至,闻舟后有较锱铢声,入视之,则业
已成约交价矣。予语其人曰:‘约成须俟金君疮愈,乃过舟,不然将移至何
① 王夫之为蒙正发所作墓志铭,见岳麓书社1982 年版《永历实录》附录。
① 李清《三垣笔记》附识下,弘光。
② 吴晋锡在《半生自记》中说是没有向大学士马士英、蔡奕琛行贿,故未批准。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黄澍
在弘光帝面前大骂马士英,结下怨仇,吴晋锡既曾受黄澍推荐,士英遂迁怒于他。
① 见王夫之为蒙正发作墓志铭。按:王夫之是湖南衡阳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吴晋锡任“永李”(即永州府
理刑推官)是崇祯年间的事,永历时已升至衡(阳)、永(州)、桂(阳)巡抚和大理寺卿。章旷病死时
正值清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由衡州向武冈、永州进兵,吴晋锡既然贪生,怎么会出钱贿赂何腾蛟
左右之人谋取危差。

所耶?’其人悟,急毁约。某大诟曰:‘若能如价买舟以安金君乃成丈夫,
奈何以人舟为己义也。’予搜囊得百金犹不足,而君(指广西巡按吴德操)
贶适至,脱手相付,正满其数,快哉!某即日自移去。”②这里写的同难给事
中楚伧“某”,正是“五虎末将”蒙正发。钱秉镫同瞿式耜、刘湘客、金堡
等人关系颇深,曾上疏为金堡请宽典①,文中不愿显指其人。他在后来的诗文
中提到五虎事件时常常略去“虎爪”蒙正发,盖亦深鄙其人。
由于南明史籍中为五虎辩解者颇不乏人,揭露号称五虎的主要人物的一
些表现,对于澄清纷议有其必要。特别是蒙正发逃归故里后,借口“不孝有
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娶了一大堆小老婆,合家欢乐之暇舞文弄墨,在《三
湘从事录》的跋中摆出一副历史评判者的架势,大放厥词:“正发衡而断之
曰:始终皆流贼之为害也!”事实证明,当蒙正发返回清朝统治下的湖广享
受清福的时候,原大西军李定国部、原大顺军为主的夔东十三家,正在同清
方作艰苦卓绝的斗争。蒙正发道貌岸然地痛斥“流贼”,既是他混迹南明政
权中所代表利益集团本性的流露,也是和清朝统治者唱着同一个调子。
② 钱秉镫《藏山阁文存》卷五《吴廷尉鉴在传》。
① 钱秉镫《藏山阁文存》卷一《请宽金给事疏》。

第三节 永历朝廷的“打虎”
1650 年(永历四年、顺治七年)二月,永历帝逃到广西梧州,进入陈邦
傅的势力范围,朝廷风向立即改变。户部尚书吴贞毓、礼部侍郎郭之奇、兵
部侍郎程源、万翱、户科给事中张孝起等十四人联名上疏揭发袁彭年、刘湘
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的罪行②。朱由榔对五虎
依仗李成栋、李元胤父子的兵权,骄横狂悖的行径早已不满,当即决定将刘
湘客等四人逮捕,下锦衣卫狱拷打审讯;袁彭年当时因养母去世丁忧,念其
反正有功免予处分,实际上是因为袁彭年同李元胤等人关系更为密切,朝廷
有所顾忌。在拷问时,金堡不肯服罪,大呼二祖列宗;丁时魁、刘湘客、蒙
正发则丑态毕露,“满口老爷饶命,万代公侯等语”,叩头如捣蒜①。
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耜从邸报上得知朝局翻转后,立即上疏申救五虎。
他在二月初七日上的奏疏颇能道明五虎一案的背景,其中说:“就使诸臣而
果罪状昭彰,一如疏中所指,处分岂无时日,而汲汲为此朝不待夕之举动?
又且不先不后,恰当勋臣邦傅到梧之时,能无我虽不杀伯仁之疑否?..然
则诸臣此举,直借皇上以行其报复之私,而又巧乘皇上之跸梧、庆国(即庆
国公陈邦傅)之来朝,为迅雷不及掩耳之谋,以断其救援之路。且诸臣驱除
异已,骎骎渐及于臣,以臣与五臣,夙称莫逆,每朝政皆得相商,杀五臣即
所以杀臣,去五臣即所以去臣。臣既为党魁,不杀臣不止,臣今日且不知死
所,尚敢以危疑之身,为皇上奏恢疆之烈哉!”②二月十三日疏中又说:“若
以媚东(指“东勋”,李成栋部将)误国为题,试问:向者举用杜永和、罗
成耀等,未必尽出五臣也,事先则未见诸臣力争,事后则偏欲五臣受过,宁
足以服天下人之心乎?况东粤必不可弃,即不戒而南、韶失守,犹望东勋镇
努力以冀桑榆之收,以雪会稽之耻。先以媚东二字为驱除锄剪之方,是用以
慑东勋镇之魄乎?抑用以激东勋镇之勇乎?..至于今日朝廷所恃者忠贞营
耳。忠贞奉援楚恢江之命,两载于兹。自督辅臣腾蛟在时,已逗遛不进,今
庆国勋臣邦傅之力,遂能必其悉甲破虏乎?况忠贞与东勋必不相睦,未得破
虏之功。先开内地之衅,东之为东,竟不可知矣。”①瞿式耜的奏疏清楚地透
露了永历朝廷“门户歧分,元黄角立”的政治分野。鲁可藻说:“时魁等入
朝,全恃式耜标榜之力,挟式耜以倾动同朝,弹压东人;乃合东人以威胁主
上,奔走群小。式耜于时魁等竭心力、物力而奉之;金堡到桂,尤加礼焉。
堡入朝,式耜不论关防衙门关切必寄揭帖。而式耜题升之官再不复贿,时魁
等则又睁眉怒目而争。故式耜之嫡表施召征寄书到桂曰:留守亦是勋镇气
息。”②
从上面引用的材料可知永历朝廷的“打虎运动”实质是各勋镇为争夺朝
廷权力的一场内讧。朱由榔在肇庆时,五虎神气活现;一旦进入陈邦傅的地
盘,立即失宠受辱。这一事件再一次说明永历朝廷始终不能威福自操,在很
大程度上要看朝廷依附的是哪一派军阀。袁彭年等人固然不是正人君子,陈
② 《瞿式耜集》卷一《救刘湘客等五臣疏》。参见钱秉镫《所知录》卷四。
① 何是非《风倒梧桐记》卷二。
② 瞿式耜《救刘湘客等五臣疏》,见《瞿式耜集》卷一。
① 瞿式耜《再救五臣疏》,见《瞿式耜集》卷一。
② 鲁可藻《岭表纪年》卷四。按,瞿式耜之母施氏,即施召征之姑母。

邦傅更不是忠贞之士。尽管有大学士瞿式耜、严起恒等人再三上疏申救,五
虎均未能幸免,除袁彭年以丁忧为名解任外,其他四人都予以革职充军、追
赃助饷。

第二十章 清军攻占桂林、广州
第一节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统兵南下
1648 年(顺治五年)清廷在姜瓖、金声桓、李成栋掀起的反清浪潮下,
深感满洲兵力有限,决定起用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王统兵南下。这年
十二月,多尔衮派使者召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从辽东入京。次年四月,
三人到达北京①。五月十九日,清廷下诏改封恭顺王孔有德为定南王、怀顺王
耿仲明为靖南王、智顺王尚可喜为平南王。同一天“令定南王孔有德率旧兵
三千一百,及新增兵一万六千九百,共二万,往剿广西,挈家驻防,其全省
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靖南王耿仲明率旧兵二千五百,
及新增兵七千五百;平南王尚可喜率旧兵二千三百,及新增兵七千六百,共
二万,往剿广东,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
携往”②。当部署三王南下时,清廷原来的意图是命孔有德征福建,耿仲明取
广东,尚可喜攻广西。尚可喜明知自己和耿仲明部下兵马都不过两千余名,
加上新增兵也只有一万,难以承担攻取一省的任务,建议增强兵力,缩短战
线。孔有德傲慢自大,嗤笑尚可喜胆小怯懦,自告奋勇独力攻取广西。清廷
会议后决定耿、尚合兵进取广东,孔有德率部进攻广西①。三王藩下将领的设
置是:定南王下以线国安任左翼总兵官,曹得先为右翼总兵官,另调湖广辰
常总兵马蛟麟为随征总兵;靖南王下以徐得功为左翼总兵官,连得成为右翼
总兵官;平南王下以许尔显为左翼总兵官,班志富为右翼总兵官。
部署既定,孔、耿、尚三人即率旧部下江南,会合浙江、湖广等地调集
的兵马。孔有德由湖南向广西进军;耿仲明、尚可喜则取道江西入粤。
1649 年(顺治六年)十一月初二日,靖南王耿仲明部驻吉安,平南王尚
可喜驻临江(府治在清江县),二人商定十二月初三日出师南进。就在这时
满洲贵族向清廷控告耿仲明、尚可喜率兵南下时收留了“逃人”一千多名,
清廷派去严厉追查。耿仲明知道触犯了朝廷的深忌,惟恐受到“窝藏逃人法”
的惩办,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吉安自杀。清廷原拟将尚可喜、耿仲明削去王爵,
各罚银五千两;多尔衮考虑到正在用人之际,以“航海投诚”有功为名决定
免削爵,罚银减为四千两。耿仲明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北京后,清廷决定平
南、靖南二藩兵力由尚可喜负主要责任,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仅以阿思哈哈番
职位统率其父旧部充当尚可喜的助手①。
① 顺治六年二月三十日恭顺王孔有德“为恭谢天恩敬报起行日期”揭帖中说,他已定于三月二十七日率部
就道进发。见《明清档案》第十册,A10—31 号。这是指他带领部众由辽东开拔的时间。
② 《清世祖实录》卷四十四。
① 《平南王元功垂范》卷上。孔有德在顺治九年四月死到临头时还在疏中自我吹嘘道:“臣谬辱廷推,驻
防闽海。同时有固辞粤西之役者(指尚可喜)。..臣自念受恩至渥,..故毅然以粤西为请。”见《清
史列传》卷七十八《孔有德传》。
① 为尚可喜歌功颂德的《平南王元功垂范》中说:“前此王未尝特将。自靖南薨,战守方略一出王指授。..
王好让,尝曰:入关以来,有豫、英诸王;下湖南有恭、怀二王在,吾何力之有焉。”事实上,命将出自
朝廷,尚可喜不过以谦逊自诩罢了。耿继茂袭封靖南王在顺治八年四月,见《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七。

第二节 孔有德占领桂林与瞿式耜死难
1649 年(顺治六年)夏天,孔有德率部行至湖南,驻于衡州,“相机进
剿广西”。清廷为了使孔有德能够专力攻取广西,在次年(1650)二月调驻
守山东济南的续顺公沈永忠带领官兵移驻湖南宝庆,拨固山额真图赖标下总
兵张国柱、郝效忠两部归沈永忠指挥②。
孔有德在度过炎暑之后,于秋天进攻湘、桂两省交境的要隘龙虎关。明
永国公曹志建率部阻击,被孔有德军击败,士卒死者有一万多人③。清军占领
龙虎关,曹志建引败兵逃入其弟曹四驻扎的广西灌阳,永国公印也在混乱中
丢失,另用木头刻制一枚。九月十二日,孔有德命董英、何进胜等攻灌阳,
曹志建兄弟望风先遁,逃至恭城青塘窝。次日,清军进迫曹营,分兵三路合
力进攻,明军大败,将军刘大胜等四名、总兵林永忠等七名阵亡,士卒被杀
三千多人,曹志建兄弟领着残兵逃入深山徭峒。清军缴获木刻永国公印、大
炮二十八座、枪铳三百一十五只以及马匹、火药、刀枪、盔甲甚多①。
恭城失守使桂林东南面已受到威胁,另一路清军由全州、兴安进攻严关,
构成南北合击之势。明留守桂林大学士瞿式耜于十月十三日召集诸将开会讨
论战守事宜。当时桂林地区的明军还相当多,兴安、严关有开国公赵印选部,
桂林城内有卫国公胡一青、武陵侯杨国栋、宁远伯王永祚、绥宁伯蒲缨、宁
武伯马养麟。瞿式耜认为凭借手头兵力即使不能打败孔有德部清军,至少也
可以守住桂林。因此,他竭力筹措粮饷,鼓励诸将备战。不料,这些养尊处
优的将领已成惊弓之鸟,毫无斗志。十一月初五日,赵印选传来兴安塘报,
说严关一带设置的塘兵都被扫去,清军即将迫近桂林。瞿式耜大吃一惊,急
忙催促赵印选领兵扼险防守。赵印选见清军势大,畏缩不前,这天下午他和
胡一青、王永祚、蒲缨、杨国栋、马养麟带领部众保护着家属离开桂林向西
逃窜,城中顿时大乱。刑部尚书(原两广总督)于元烨“微服出走,甫至月
城,遂为乱兵所杀”②。瞿式耜眼看诸将不战先遁,捶胸顿足道:“朝廷以高
爵饵此辈,百姓以膏血养此辈,今遂作如此散场乎?”③在绝望当中,他决定
自己留下来,与城共存亡,派中军徐高携带朝廷颁给的敕印送往永历帝行在
④。傍晚,总督张同敞听说桂林兵将星散,只有瞿式耜仍留在城内,就从漓江
东岸泅水入城,要和式耜一道殉义。瞿式耜对他说:“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自丁亥(1647)三月已拼一死,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可以无死,盍
去诸?”张同敞毅然回答:“死则俱死耳!古人耻独为君子,君独不容我同
殉乎!二人于灯下正襟危坐,夜雨淙淙,遥望城外火光烛天,城内寂无声响。
天亮前,守门兵来报告清兵已经占领桂林各城门。初六日上午,瞿式耜、张
同敞被清军押往靖江王府(即王城,独秀峰在其中)见定南王孔有德。靖江
王朱亨歅父子也拒绝出逃,同时被清军俘虏。瞿、张被俘以后,不管孔有德
② 顺治七年二月兵部尚书阿哈尼堪等“为塘报湖南逆贼情形仰乞圣鉴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一册,
A11—94 号。
③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十《曹志建传》。
① 顺治七年十月偏沅巡抚金廷献“为飞报捷功事”揭帖,见《明清档案》第十二册,A12—51 号。
② 瞿无锡《庚寅始安事略》。鲁可藻《岭表纪年》卷四记:“于元煜为乱兵所杀”,煜字为避康熙讳改。
③ 瞿式耜《临难遗表》,见《瞿式耜集》卷一,奏疏。
④ 徐高出城后也被清军捕获,在桂林遇害,见瞿昌文《粤行纪事》卷三。

婉言相劝,还是威加逼迫,二人始终英勇不屈,只求速死。孔有德无计可施,
把他们软禁于桂林。二人赋诗唱和言志,合计一百余首,名曰《浩气吟》。
其中式耜有句云:“莫笑老夫轻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同敞诗云:“衣
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诗。”过了一个月,瞿式耜见不是了局,惟恐
讹言流传,就写下一封密信派一名老兵送往原驻平乐府的焦琏,信中说:“徐
高、陈希贤重兵在城未散,城中俱假虏,若援兵疾入,可反正也。”①老兵出
城时被搜获密信,孔有德耽心留下有后患,下令将二人处斩。闰十一月十七
日,瞿式耜、张同敞在桂林遇难②。
瞿式耜、张同敞在可以转移的时候不肯转移,宁可束手待毙,这种现象
在南明史上并不少见。究其心理状态主要有两点:一是对南明前途已经失去
了信心。张同敞在桂林失守前不久对友人钱秉镫说:“时事如此,吾必死之。”
钱氏开导说:“失者可复,死则竟失矣。”同敞伤心备至地回答道:“虽然,
无可为矣!吾往时督兵,兵败,吾不去,将士复回以取胜者有之。昨者败兵
踣我而走矣,士心如此,不死何为?”①瞿式耜的经历比张同敞更复杂,他既
因封孙可望为秦王事不赞成联合大西军,对郝永忠、忠贞营等大顺军余部忌
恨甚深,而倾心倚靠的永历朝廷文官武将平时骄横躁进,一遇危急或降清或
逃窜,毫无足恃,已经感到前途渺茫了。其次,根深蒂固的儒家成仁取义思
想也促使他们选择了这条道路。与其趁清军未到之时离开桂林也改变不了即
将坍塌的大厦,不如待清军入城后,以忠臣烈士的形象博个青史留名。尽管
这种坐以待毙的做法多少显得迂腐,还是应当承认瞿式耜、张同敞的从容就
义比起那些贪生怕死的降清派和遁入空门、藏之深山的所谓遗民更高洁得
多,理应受到后世的敬仰。
① 瞿元锡《庚寅始安事略》。按,徐高为瞿式耜中军,陈希贤为旗鼓,均挂总兵衔。信中说徐陈二人有重
兵在城,言过其实,意在鼓舞焦琏率兵突袭桂林。
② 见《瞿式耜集》、瞿昌文《粤行纪事》卷三,按,闰十一月为明大统历,清时宪历次年置闰于二月,故
按清历应为十一月十七日。瞿、张被害地点诸书记载不一,当以瞿昌文所记桂林城北仙鹤岩为实。
① 钱秉镫《所知录》卷四。

第三节 尚可喜、耿继茂攻占广州
自从李成栋、金声桓先后败亡以后,明朝廷为了防止清军侵入广东,在
1649 年(永历三年,顺治六年)三月,派武陟伯阎可义领兵镇守南雄。阎可
义在李成栋部将中是比较忠勇敢战的。1649 年七月,他曾再次统兵翻越梅岭
进攻南安府(府治大余),军势还相当强盛。清南安守将刘伯禄、金震出等
向赣州“泣血求救,一刻四报,危在旦夕”。清南赣巡抚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