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以来,我国经济经过了四个短周期。
在每一个周期中,每当经济出现危机的苗头,国家就以凯恩斯主义的手段逆周期调节。凯恩斯主义打断了危机的自发展开,妨碍了市场的自发力量“消灭”危机的因素。
然而,凯恩斯主义不能消灭危机,他用以缓和危机的手段,一方面导致造成危机的因素不断沉淀下来,另一方面为未来更大的危机埋下了种子。也就是说,凯恩斯主义在延缓危机的同时,不断制造着自己的对立面。每一次刺激,都会使得这个对立面发生量的变化。这种量的变化越来越接近自身的边界,凯恩斯主义的刺激效果也越来越小。
1997-2007年是第一个短周期,是我国经济的上升期
1997年我国出现危机的苗头。
为了对冲经济下滑,我国在1997-2001年采取刺激政策,在延缓危机的同时,我国全社会杠杆率(债务/GDP)从1996年底的97.3%快速增至2001年底的123.4%。2002年我国加入WTO后,经济快速起飞,在国外形成了外贸——投资循环,在国内形成了投资——消费循环。这两大循环,成了我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保障。
然而,这两大循环都有自身的内部矛盾。投资受制于城镇化率、房价等多种因素,外贸受制于欧美消费者的购买力。这两者都不可能无限制增长。
我们以外贸为例。当时的美国刚刚经历了互联网泡沫破灭,政府通过降息的手段刺激经济,这使得美国房地产不断高涨,越来越多资金涌入房地产市场,金融机构开始向资信较差的群体大量发放贷款。财富效应带动美国居民消费能力不断上升,但也埋下了新危机的种子。一旦美国爆发危机,我国被大规模出口所掩盖的矛盾就会暴露出来。
2008-2011年是第二个短周期,是凯恩斯主义效果显著的时期
首先说一下当时美国为何加息(这引发了金融危机)。
最初,美国为了对冲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带来的经济下滑,从2001年初开始调整联邦基金利率。
2000年联邦基金利率大致在6.5%左右,2002年降至1.75%左右,2003年降至1%以下。利率下滑促使美国房价不断攀升,进而形成财富效应。
不断高涨的房价一方面通过财富效应增加了美国居民消费,拉动了我国出口,另一方面也为次贷危机埋下种子。
大规模刺激导致美国通胀不断上涨,2005年美国加息遏制通胀,刺破了房产泡沫,引发次贷危机,进而形成全球金融危机,导致欧美消费大幅下滑,导致我国出口型企业产能过剩。
接着说一下当时我国的凯恩斯主义导致的问题。
出口企业的产能过剩迅速传导至国内其他企业,2008年底我国出现全国性危机的苗头。
2009年我国启动四万亿刺激计划,以房地产和基建为抓手,进行凯恩斯主义逆周期调节。
凯恩斯主义延缓了危机,但是也带来了一系列更深层次的问题。更大规模的产能过剩,不断攀升的债务负担,日渐加深的经济寄生性,从2008年开始,这几方面的问题伴随中国经济至今。
在这个时期,房价再次暴涨,坊间甚至一度称其为新的三座大山。而城投债务猛增,更是成了延续至今的中国经济的巨大隐患。
2012-2017年是第三个短周期,凯恩斯主义负面作用越来越大
上一轮刺激一度延缓了我国经济下滑的趋势,但是2012年形势再次发生变化。
2011-2012年,金融危机已经三年,青年人失业率高居不下,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全球阶级矛盾更加尖锐。
在美国,劳动人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在欧洲,伴随着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了一波又一波群众运动;在中东,始于突尼斯而最终波及整个阿拉伯世界的群众运动,最终演变成了拖延至今的中东内战。政治冲突反向制约着全球贸易。欧债危机、全球阶级冲突以及金融危机后抬头的贸易保护主义,使得我国出口需求大幅下滑,2012年我国经济又一次陷入危机。
2013年,我国经济进入了一个被称为“新常态”的时期,实质意义在于,从全球看,新自由主义彻底破产,从国内看,凯恩斯主义刺激效果的负面作用越来越大。
2013-2014年,我国不再实施全面的“强刺激”,而是实施定向的“微刺激”。然而,微刺激效果并不好,经济下滑趋势依旧。
2015年初,前两轮刺激导致产能过剩在更大规模爆发,重化工业成了过剩产能的重宅区,甚至出现了一大片靠金融输血才能活下去的僵尸企业。同时,房价高涨大大超过居民收入增长,房子越来越不好卖,库存越来越多,房地产企业的风险越来越大,甚至有引发系统风险的危险。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国2015年开始,我国一般压缩重化工业产能,一边微刺激全面加码,并通过棚改货币化的方式“去库存”。
这一轮刺激再次加深了凯恩斯主义的负面作用,房价进一步脱离了居民的购买能力,不断挤压居民的消费需求,房地产危机的条件日益成熟;城投债务突飞猛进,大量城投公司无法还本付息,只能借新还旧,地方债务危机的条件也日益成熟。
2018-2023年是第四个短周期,是凯恩斯主义逐步接近失效的时期
房地产投资和基建投资是我国凯恩斯主义的主要抓手,这两者都有自身的边界。
房地产受制于房价、人口结构、城镇化率、房屋存量等众多因素;基建受制于城镇化率、城投债务负担等因素。
上述因素在这一阶段逐步接近边界,在凯恩斯主义经济运动的过程中,产生的对立面的量的变化,已经接近自己的关节点,马上要导致质的变化了(即引发危机)。
2018年以来,公开市场债券违约远超2017年,新增违约总额甚至超过2014-2017年的总和;中小房地产商违约也越来越多;城投非标融资也屡见不鲜;金融机构暴雷频见报端。
这一切都说明,偶发的风险已经常态化了。疫情爆发后,由于外贸订单回流,加上我国再次事实积极财政,经济增速下滑趋势略有缓和,房地产商甚至一度回光返照。
然而,房地产的风险实在太大了,开发商的负债率太高。2020年,中央出台三道红线的政策,从企业端限制开发商杠杆率,拉开了房地产暴雷的序幕。
2021年,房地产的供需已经发生实质性逆转,市场开始趋势性下滑。同年6月初,恒大在许昌的悦龙台项目停工,爆发民工讨薪事件。随后,多个评级公司下调恒大评级。随着涉案楼盘越来越多,最高院指定广州中院集中管辖所有恒大涉诉案件。恒大暴雷彻底吹响了给房地产送葬的唢呐。
2018-2020年,还仅仅是中小民营开发商出现。2020-2022年,大型民营开发商也开始出现。2023年以来,混合所有制的开发商也频频爆出负面舆情。
由于房地产与经济的关联度很高,房地产暴雷后,一则,土地出让金和政府税收大幅下滑,城投风险进一步加大;二则,曾经因房地产投资而被消耗的产能再次裸露出来;三则,金融机构的风险也进一步加大。
为了应对危机,2022年5月,国家召集十万人大会,各部委纷纷表态支持基建。基建投资再次成了中国经济的续命仙丹。然而,基建投资的方式拉动经济,会造成更大规模的产能过剩、更大规模的政府负债,这一切都是不可持续的。
国家垄断时期,危机与自由竞争时期不同。若干次短周期相继发生,构成了大周期的一个环节。在每一个短周期中,凯恩斯主义都打断了危机的自发展开,而打断危机的手段又恰恰埋下了更深刻的危机的种子。危机不再是简单地周期性的重复,而是呈现出一个螺旋上升的图景。凯恩斯主义在延缓危机的同时,也在内部制造出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个对立面是越来越严重的产能过剩、越来越高昂的房价、不断被挤压的消费、不断攀升的债务以及不断提升的金融风险。每一次逆周期调节,都会使得这个对立面发生量的变化,这个量的变化不断接近自身的边界,最终就会引发总的危机。这就仿佛某种疾病引发的诸多并发症,在某个时点一起爆发。
本文节选自《危机、债务和周期》,是该系列文章的纲要,全文已经发布在“佐伊的读书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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