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南京总统府,1949年,邹健东 摄
1948年11月6日,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致电国务卿马歇尔:
“我们非常不愿意地得到这样的结论:国民党现政府之早日崩溃是不可避免的了。”
此时,辽沈战役刚刚结束,平津、淮海战役正在进行当中。司徒雷登召集美国驻南京的军事顾问团高级人员和各兵种武官开会,讨论中国军事形势,除了得出以上结论外,还认为:
“傅作义不能抵挡共产党在华北所能集中的力量对他的进攻,而陈毅对付徐州地区那些劣等的国民党部队,能在两星期内到达南京附近的长江沿岸。”
1948年9月,左起:霍夫曼(美国经济合作署长)、蒋介石、李宗仁、司徒雷登
不过美国佬还是认为,蒋介石政权还有相当可挽救的空间,现在就说彻底崩溃还为时尚早。
1949年1月1日,蒋介石在例行的《元旦文告》中,也放出狠话:
“如果共党始终坚持武装叛乱到底,并无和平诚意,则政府亦惟有尽其卫国救民的职责,自不能不与共党周旋到底。尤其是京沪地区,为政治中枢所在,更不能不全力保卫,实行决战。”
这话当然是对共产党、解放军和毛泽东说的,因为就在1948年12月30日,新华社发表了由毛泽东撰写的新年献词《将革命进行到底》。毛泽东同志说: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向长江以南进军,将要获得比一九四八年更加伟大的胜利。”
1949年1月1日《人民日报》第一版
1949年4月20日夜,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在东起江阴,西至湖口,长达一千余里的战线上,冲破敌阵,横渡长江,开启了英勇无敌的渡江战役。
4月23日,南京解放了,这在中国革命史上,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纪念日。
1949年,是中国的解放年,南京的解放,标志着国民党二十二年反动统治的崩溃,标志着一个旧中国的落幕,一个新中国的浴火重生,标志着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告别了战争与动荡,迎来了和平与建设,中华民族重新走上了民族复兴的伟大征途,重归了我们这个民族五千年历史的坦荡正途。
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渡江战役”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4月23日清晨,我军还没有进城,国民党军队早已化为鸟兽散,据说此时国民党的末代南京市长滕杰仍非常负责任地坚守岗位,非常对得起他的校长(黄埔四期)。
当时滞留南京的美联社记者西默·托平(SeymourTopping),写过一个关于这位末代市长的“段子”:
“滕市长在企图驾车带着市财政金库的三亿金圆券逃跑时,被他的私人司机和卫兵痛打了一顿,断了双腿,后在市南面的公路上被共产党俘获。第二天,南京市面上金圆券贬至150万兑换一美元。南京市长企图侵吞的公款,此时仅值200美元。”
滕杰和蒋介石
为什么说是段子呢?
因为滕杰当日的行程,其实是这样的:
4月22日晚11点,滕杰开始电话召集市政府主要干部开会,准备开溜;第二天凌晨三点,大家凑齐了,集体跑路;先跑到杭州,住了一晚,第三天也就是24日,抵达上海。
安全之后,滕杰不忘甩锅,把丢失首都的责任,扣到南京卫戌副总司令兼滁县前线总指挥所主任覃异之(黄埔二期)的头上,并在蒋介石、汤恩伯面前,攻击南京卫戍总部撤退时,犯了三大错误:
第一,未破坏车站及码头;
第二,指挥无方,部队混乱;
第三,成立维持会,形同和平移交。
抗战时期的覃异之(右)和田汉
这位后来起义的黄埔名将覃异之,悲愤交加,当时写了首诗:
“公卿皆贵戚,国事日蜩螗;有意归田野,无心恋帝乡。
每因愁未尽,翻觉我难忘;黩武非长策,拔山笑霸王。”
不过,此时此刻的国民党,确实已经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连事先说好的“疏散费”也落实不到位,能糊弄就糊弄过去,这就让完全依赖那么点死工资,来讨生活熬日子的基层公务员苦不堪言。
一开始说好的“疏散费”,按照去年(1948)12月的15倍生活指数,每人发三个月薪水。听起来不少,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穿过马路两三条,物价也得跳三跳”,在物价持续走高的现实环境中,能不发到位不说,即便拖拖拉拉发下来了,也根本无法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买米都买不起!
都什么时候,长官们还想着贪污公款,白嫖基层,真有这样全无心肝的人吗?
黄珍吾
时任首都警察厅长的黄珍吾,就是这么想,这么准备干的,准备用公家的卡车,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把家眷和细软、家具统统运走。反正共产党随时进城,你们到时候找不找我的麻烦,找共产党的麻烦去好了。
却不料被地下党知道后给捅出去了,不但当夜就破坏了卡车车胎,跟司机也事先通了气,街面上的巡官也都听到了风声,准备拦车抓人。唯独黄珍吾和他的亲信,负责执行押运的特警大队长薛风还蒙在鼓里,觉得自己把大家骗了,好机智啊!
第二天拂晓,天不亮,薛风押车,司机开出延龄巷口,就在大行宫街道上抛锚。薛风也是骄横惯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大骂司机,一通输出。司机憋了一肚子火,虽然不敢跟薛大队长怎么样,却跟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发生冲突,俩人大打出手。这一闹腾,街面上的巡官赶来了,将卡车扣押到中区警察局。
看守南运物资的国民党军士兵
薛风这下慌了,黄厅长的小九九怕是要黄,赶紧电话摇人,希望能及时止损,把事情掩盖住,好赶紧开溜。恰在此时,在《南京人报》工作的地下党,以记者身份赶来采访,随后就在《南京人报》上用大字标题,登载消息:
“首都警察厅长黄珍吾带他的姨太太及金银10多箱乘汽车到明故宫飞机场,准备上飞机逃走,车子开到光华门被警察扣留!”
更要命的是报纸一登,南京警察系统一片哗然,一时间连交通警察,都纷纷罢勤罢岗。
最是仓皇辞庙日
南京解放前夕,国民党的大官小官,先后出逃,其中的笑话不少。
芷江受降时的萧毅肃(中)
比如参谋次长萧毅肃,在参谋总长办公室,对代理办公室主任徐世江,做了最后一次工作谈话:
“你们要把办公室安排得井井有条,除必要带走和销毁的文件外,其他东西就不要管了。免得陈毅来了说我们是‘仓皇逃走’,我们是‘战略转移’嘛!总裁不是说,还要回来过中秋节吗?”
这样的鬼扯,甭说徐世江不信了,萧毅肃自己都绷不住笑场了,只是这笑太尴尬。
别人都跑了,徐世江还不能走,否则不会关键时刻提拔他当“代理办公室主任”。
您看国民党这操行,都这时候了,你好不容易找个老实人出来顶雷,还不全买全送,还要半卖半送,主任还是“代理”的!
南京街头的国民党败军
老徐倒是负责任,坚持到最后一波人员撤离,也就是23日凌晨四点,这些人主要是后勤人员,有炊事兵、司机、卫士和电话兵。
眼看人去楼空,徐世江感慨万分:
“这才短短三年啊!三年前我们‘凯旋还都’,三年后我们‘仓皇辞庙’。”
时间已经来不及让徐代主任大发感慨了,最后一项工作是找空军司令周至柔,给代总统李宗仁和行政院长何应钦安排飞机,大家得加速跑路了,不然都当俘虏,可就不好看了。
从国防部大楼到光华门外的机场,徐世江看到,清晨的南京街面上,国民党的军警人员都跑光了,连交警都溜了!
此时,国民党军唯一死保的就剩下机场了。
看守破旧飞机的国民党军士兵
徐世江见到周至柔,后者也真奇葩。
时间紧迫,解放军已经渡江,随时可能进城,不先安排李宗仁、何应钦出逃,倒先痛骂一帮猪队友,足足半小时。
“张耀明这小子真混蛋,会议决定叫他们今日晚6时撤兵的,可是昨晚,就不见一个人影啦!”
骂完南京卫戍总司令,周至柔接着骂南京市长:
“滕杰这个胆小鬼,平时喊的凶,什么守土有责啦,什么军不能侵政啦,要对得起校长栽培啦,可是还没到紧急关头,他就带着交警大队,丢下市府官员和老百姓不要,自己跑了?”
周至柔
提到滕杰,周至柔突然来了兴致:
“我跟你说,徐代主任,这个滕杰最坏了,当年我们空军总部要使用一部分南京市政府的公用土地,就他多事,上告到国防部,说军队侵占民地……”
听着隆隆炮声,急得徐世江直看表,周至柔口吐白沫说够了,这才想起正事儿,也看看表,说我们最多守到十点钟,你快带李宗仁他们赶过来。
此时距离十点,也没几个小时了。
幸好七点半,凑齐人员仓皇登机后,飞机顺利起飞,大家都知道,再也回不来了,别听蒋介石鬼扯!
正在撤走的国民党军队
飞机上唯一开心的是一名士兵,他叫谭昆山,总长办公室电话班长,一个抗战时期被从重庆抓壮丁的老兵。这么多年没回过家,总部撤往重庆,终于能见到爹娘了。
被“吓坏”的解放军
4月23日上午九点多,解放军进城了,当时在场的著名小说家和古典文学研究家吴组缃先生,两年后回忆此时此刻,还充满激动,用文学家特有的细腻笔触写道:
“大队到九点多钟才开始入城,都是由挹江门进,穿过中山路大街,直出中山门,继续向溃逃的蒋军尾追过去。他们个个服装整齐,身体强壮,脸色黑里透着红润。他们的样子,还保持着农民的老实诚朴的本色,但眉宇开阔,目光明澈,显出了英爽、坚毅、乐观和明慧。我们看惯了国民党军,那种愚蠢陋劣的倒霉相,两相比照,上述所得的直感印象,是非常鲜明而且突出的!”
欢迎从挹江门进城解放军的南京学生
与此同时,一个叫王道生的16岁小青年,在挹江门内三牌楼附近的电器修理行当小伙计,也在围观大军进城,正好昨天还看到了国民党败兵的鸟兽散,给我们提供了国共两军对比的直观对比。
“他们队形不整,背着枪支、背包,急匆匆向前走,似乎末日已经降临。撤退的官兵,不见昔日的威风,但仍有不少人还在强拉老百姓当民伕,替他们背东西。”
第二天,也就是24日,王道生与解放军进行了首次“亲密接触”。
这天没生意,大家正在店里热烈议论昨天解放军进城的话题,来了位“大军同志”,非常客气。说他们驻扎的国民党交通部(现解放军政治学院)大院里,电线、电闸被国民党破坏了,没有电,黑乎乎的,请店里派人帮他们修理一下。
老板叫几个伙计过去,修理的过程中,小王不小心触了电,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手也因电击受伤了。解放军吓坏了,比他们还紧张,赶紧找来医务人员,做了包扎,还要赔偿损失。
进入南京的首批解放军,布列松 摄
经过抢修,院内通电了,解放军对大家千恩万谢,送出门外。
多少年后,王道生还记得“解放军被吓坏了”,这样的军队,此前他从来没见过,所以他说:
“我们从与他们接触中,深深感到他们对老百姓和蔼可亲,像自家人一样。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党和解放军,也是我第一次为他们做事,令我终身难忘。”
人民,只有人民
除了喜悦,我们还应该有缅怀。
缅怀那些牺牲在长江上,已经渡过长江,却牺牲在上海解放战役中的,还有牺牲在随后历次战役中的渡江烈士。
我送亲人过大江,邹健东 摄
此外,还有那些我们今人不太知名,不太关注的民工烈士。因为我们这个党,这个国,这个军,一切的出发点是人民群众。也正是人民群众的支持,我们才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仅仅是渡江战役,支前民工就有三百多万之众。
安徽枞阳,一位牺牲的船工烈士唐达勤,那年还不到23岁。
旧社会,唐家被恶霸地主和国民党反动派压迫在生死线上。
小唐的父亲,长年在外打短工、卖苦力,母亲带着唐家兄妹,租种匪霸刘东雄的一亩二分地。温饱都成问题,打下的粮食还不够交租子,唐达勤兄妹五人,没有一个人上得起学,家里七口人吃啥?就是江边的嫩草,圩里的藻荇,这既是唐家的粮食,也是唐家的下饭菜。父亲卖苦力的所得,还不够缴苛捐杂税的,寒冬腊月三九天,还得靠小唐凿冰下水,摸些鱼虾卖点钱,凑合着过个年。
到江南了,冲上去!邹健东 摄
还不到十八岁,用民间的话说,虚岁十八实际十七,今天高中生的年纪,国民党地方政府就把他定为现役壮丁,你家二选一,不抓你就抓你爹,结果只能借高利贷,驴打滚利滚利,起码四分利,你根本还不起。
所以解放军一来,要准备渡江,小唐第一个报名,请大家记住:
唐达勤烈士是第一个报名自愿当船工的老百姓。
为什么呢?
牺牲前,负伤送医院途中,小唐曾经带着笑,告诉抬他的支前乡亲们:
“大军过了江,全国解放就有了指望,咱穷人的腰杆子就能硬起来!”
攻占国民党中央党部
指望并不遥不可及,做群众工作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群众看得见的利益。进行政治宣传的同时,应该配套,并切实施行一系列有利于人民的经济措施,也就是物质鼓励。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不是共产党的风格,那是被人民群众所唾弃的国民党的狗皮膏药。
解放区各级党组织和政府,除了正确执行党的农村政策之外,还采取有力措施,帮助分得土地的农民,解决了耕牛、农具、种子、口粮和肥料等实际问题,加速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为缓解农村因参军和支前而导致劳动力匮乏的压力,组织起大量的互助组、合作组,发动部队、机关干部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社。
关于民工的供给办法,发布了《禁止无偿派差,实行给价包运制度》的公告,明确指出:
“凡前后方部队、政府机构、学校、工厂、医院、兵站及其他任何机构、任何个人所有搬运武器、弹药、机器及一切粮草物资等,概应依照规定运费按工给价,或按件给资。一律禁止无价派赴,禁止只分伙食不结工资之义务运输制度。”
攻占伪总统府
此外,还详细规定了各项运费、劳务费的标准和支取办法。
为消除农民担心出差耽误生产的顾虑,各区还发动群众订立五保公约,把所有民工、军工烈属的户数地亩,都具体分到以居民组为单位的生产组里,搞互助生产。支前部门还要求对群众出的车和牲口折工计算,损坏要折价赔偿或给予维修,不让出工具、牲口的群众吃亏。这些经济措施的实行,使得广大人民认识到支前不仅不是负担,反而增加了活路,调动了其支前的积极性。
向唐达勤这样的船工,解放前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没有人尊重他们。但共产党、解放军,为他们披红挂彩,召开欢迎欢送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穿的好东西,先送给他们。不但该付的工钱一分不少,还特别重视善后工作。各地支前机构对损坏的船只在调查核实后,予以赔偿,对在支前和战斗中受伤的人员,要求除进行医治外,还根据受伤轻重给予经济上的补助。
南京人民欢迎解放军
比如宿松县,给船工及其家属分发粮食、油盐,慰问船工家属,解决家属生活难题;船只如有损坏,政府按价赔偿。对于牺牲的烈士家属,县政府颁发烈士证书和“光荣烈属”匾额。据统计:共拨付大米3072公斤,赔偿船损银元1111块、大米1818公斤、食盐10400.5公斤。
时任总前委书记的邓小平同志曾说:
“江北人民把家里的粮食尽量拿出来,并表示只要渡江,他们饿着肚子也不要紧。为解决烧柴困难,人民甚至毫无怨言地拆房子给我们当柴烧。”
这背后即是人民解放军全军指战员的胜利,是大江南北人民群众民心民意的胜利,更是党的政策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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