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街头的盲人乞丐,1917~1919年,(美)西德尼·甘博 摄
地下党员需要大智大勇,刘润斋同志别看是个残疾人,但勇敢方面更胜常人。
有次,县委安排给刘润斋一件紧急工作。
去徐毛驼村(今属山东邹平高新街道),找地下党员徐文达同志,把县委给他的信口头带到,然后带着他回到北吕村,大家开个碰头会。
正碰上长山县城(今邹平长山镇)出来的日伪军“扫荡”,像是有坏人告密似的,敌人闻着味,也到了徐毛驼村,而且直接把刘润斋去的院子包围了,等于把送信和接头的,都给堵着了。
日伪山东省十道区域图(1941年
怎么办?
打出去,显然不现实,老刘出门从来不带武器,他也不会使这玩意,盲人算命先生出门,揣把手枪算干什么的?
老徐有把“独橛子”,就是能装一发步枪子弹的土造手枪。可是外面敌人众多,院门口支着歪把子(大正十一式轻机枪),村口支着鸡脖子(九二式重机枪),很难冲出去,冲出去也是死,还得连累老刘和家人都吃挂捞。
说时迟,那时快,还是刘润斋同志脑子反应快,他坐在磨盘上,顺过来后背挎的三弦琴,调好音,自拉自唱,说起了书。弦子宛转悠扬,曲子抑扬顿挫,举手投足之间,挥洒自如,游刃有余。仿佛佛这不是随时就要开打的战场,而是十字街头的书会,大有诸葛武侯坐镇西城,一曲抚琴镇住司马懿二十万兵的架势。
群众围观缴获的日军武器,1944年,胡冰 摄
徐文达同志一家,也跟着随即应变,男女老幼,一起走出屋外,来到院子里,围着老刘,或站,或蹲,或坐,饶有兴趣地听书,唱到热闹之处,还鼓掌喊好,仿佛院外根本没有大兵围困,只有凑热闹来蹭书听的乡里乡亲。
这下敌人反而搞不清状况了,带队的老鬼子非常狡猾,唯恐其中有诈,亲自用手去扒老刘的眼睛,看看他是真瞎还是装瞎。发现真是盲人,叽哩哇啦,鬼叫狼嚎,抽出战刀,用刀背在刘润斋的脑袋上、脖子上一阵胡乱拉扯,好像随时都要生噬人肉的恶魔。
对此,刘润斋同志毫无惧色,一挑一弹,或唱或念,丝毫不乱,行云流水。
红缨林立,1939年,吴印咸 摄
老鬼子实在找不出破绽,也禁不住驻足倾听,跟随日军的伪军有懂行的,更是拄着步枪,听得入迷。过了一会儿,翻译官凑过去,跟老鬼子说了几句,敌人竟然就撤围而走,呼呼啦啦开出徐毛驼,往附近的村子去了。
“送”走悻悻而去的日伪军,刘润斋同志让徐文达同志牵着自己的竹竿(盲杖),装作是给他领路的。有人问,就说给老徐批了八字,算了流年,还非要唱大书。徐家老太太实在过意不去,就让老徐给刘先生送回了北吕村,临走还非要拎上点心匣子。
北吕村在徐毛驼村北边,两村相距十来里地,走到房家桥村(今属邹平高新街道),正在饭铺“打尖”,也就是中途休息,喝点茶水,吃碗面垫垫。又遇到那股敌人,领头的还是那个老鬼子,幸好咱们两位同志事先就编好台词应付,道具都一样俱全,这才混过过,顺利到了北吕村。
冀中妇女挖地道,1942年,流萤 摄
后来房家桥的同志说,几位路过的无辜群众,却被当作“八路探子”,扫荡队把他们抓进长山县城的宪兵队,严刑拷打后杀害了,还残忍地割下他们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威胁长山人民,这就是“干八路”的下场!
日本鬼子妄想用血腥屠杀,来慑服中国人民,放弃抵抗,给它们做奴隶,当顺民,但愤怒和复仇的怒火,却在每个有良心的中国人的心头燃烧。觉醒了的中国人民面前,日本侵略者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因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是吓不倒,压不垮、征不服、杀不绝的。
1943年,日寇推行所谓第五次“治安强化运动”,疯狂蚕食我抗日根据地,斗争形势极其严峻。
民兵在敌人的必经之路埋地雷,1943年,石少华 摄
有位县委主要领导,隐蔽在刘润斋同志家,有封信需要送出去,情况紧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刘润斋同志自告奋勇,主动要求去送这封信。
到处是敌人,更要命的是封锁沟、据点、碉堡、卡子林立,就是正常人也不容易送这封信。他一个盲人,高一脚浅一脚,稍不小心就可能掉到沟里,爬不出来,太危险了!
但是时间紧迫,刘润斋不畏艰险,说我是共产党员,我不去谁去?革命者,活着就要战斗,半条命也要拼命干革命。
他毫不犹疑接过信,藏好了背上算卦的褡裢,就上路了。
化装走亲戚给八路军送信,1942年,流萤 摄
一路千难万险,刘润斋同志以超乎常人的毅力,不断克服。也得亏他是个盲人,反而麻痹了敌人,有的敌人不认识他是长山有名的“刘神仙”,就当是个敲着小锣的游方术士,刘润斋就大摇大摆往前闯,根本不回避敌人。又给敌人算卦,又给敌人拉弦唱书,敌人不但不怀疑,还连连喝彩,有的给了赏钱。
毕竟常人看来,盲人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共产党要盲人能干啥事?算命说书的,共产党怎么可能要他们呢?
苦难难不倒共产党员,反而是刘润斋同志化不利为有利,并把这个有利用到极致,因而取得了胜利。
抗战胜利后,进入解放战争,由于刘润斋同志继续为党做地下工作,主要是做传递情报工作。
涞源人民群众欢庆解放,1945年,刘峰 摄
经常看他身背褡裢,揣着卦筒,斜挎弦子,拄着盲杖。口头情报好说,要紧的情报和文件,可藏的地方太多了,做个夹带,敌人根本怀疑不到。因为对于一个盲人,又是本地著名的算命先生和说书唱曲艺人,活动地域广,上门卜卦或远方相请者甚多, 出去讨生活,吃开口饭,太正常不过。盲人乐师和卜师在中国,有几千年传统了。
1947年秋,刘润斋同志一天接到三份重要情报,都要求当天传递出去。邹长一带是国共拉锯区,虽然当地进行了土改,但还乡团跟随国民党军队反攻倒算,经常残害革命干部和群众。
不过,它们对于“刘神仙” 是从来没怀疑过的,封建迷信历来是共产党最反对的,算命先生天生就不可能是共产党,何况还是个瞎子?
1945年9月6日,八路军山东军区滨海军区部队解放诸城
刘润斋正在传递情报,走到礼参村,就被还乡团头子、国民党的副乡长董华廷拽住了,非要给他的姘头算上一卦,再批批八字,看俩人适合不适合?
这难不倒刘润斋,轻轻松松就哄得董华廷喜上眉梢。非要请刘润斋吃午饭喝大酒,还要请刘润斋即兴抓哏,为他来个段子。一唱就唱到天黑,董华廷又要设宴招待,并要刘润斋教他弹弦子。
纠缠半天,天就大黑了,这一带抗战、解放战争,敌我国共日伪几方挖的封锁沟、交通沟,沟壑纵横。白天遇到行人,还能乞求帮助,夜深人静,路静人稀,过沟越坎就成了大问题,索性刘润斋就拜托董华廷。一事不烦二主,大乡长找人把我送到某处,人家约了明天有活儿,在您这耽误了,您得派人给我送到!
“把胜利的旗帜查到平度城上”,平度群众向八路军部队献旗
董华廷二话不说,就派人找了个手推车,推着刘润斋过去,沿途哨卡畅通无阻,终于连夜把最后一份情报,按时送达。
建国后,刘润斋同志相继担任中共长山县委纪检委书记、县委副书记,高青县政协副主席,还有周围几个县的县委组织部长。
作为老地下党,警惕性极高的他,还抓获了久抓不到案的叛徒赵竹青。
当时,刘润斋同志除了县委工作外,还兼任村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主管学校教育的文化委员。
公审宣判大会
县里给北吕村小学调来一位新老师,这是位女老师叫明洁慧,家里周村(今淄博市周村区)人,光被中学(今淄博六中)的肄业生。
北吕村小学条件不好,能来个中学生当老师不容易,刘润斋对这个小姑娘非常关心,经常找她谈心,问寒问暖,帮助解决教学和生活中的困难。
明老师也对刘润斋这位老革命非常敬重,有啥心里话也愿意对他说,无意中就提到了自己在光被中学读书时的语文老师赵新浦。夸赞这位赵老师如何英俊潇洒,如何学识广博,写的一笔柳体字,如何骨力遒劲,结体严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润斋心里一震,顿时想起一位“故人”。
这就是曾任长山县抗日民主政府六区区长的赵竹青。
控诉反革命分子罪行的群众
赵新浦,字竹青,以字行。大地主少爷出身,抗战初期参加革命,济南省立高中毕业,年轻有为,能讲能写。当时高中生可了不得,山东全省也没几所公办中学,济高更是全省最好的高中,要不是打仗耽误了,赵竹青考上名牌大学是毫无问题的。
在当时,他是个热血青年,毅然投身抗战,参加到革命队伍中去。工作能力强,很快就得到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当上了区长。本来就要提拔区书兼区长,结果却因为恋爱,请组织上批准时,组织上觉得环境凶险,建议赵竹青暂时推迟婚期。赵竹青却觉得组织上故意为难他,对恋人也有意见,以为对方对自己不忠诚,遂反目成仇,叛变投降了日寇。当上了周村日伪据点的特务队长,经常带着鬼子出来“扫荡”,专门缉拿昔日的同志和掩护过自己的堡垒户群众。
鬼子投降后,赵竹青摇身一变,又抱上还乡团的“粗腿”,成了国民党特务,依旧干老本行,手里血债累累。
1951年,在林祥谦烈士牺牲地,公审“二七惨案”(1923年)祸首赵继贤
赵竹青当时的恋人,就是刘润斋曾经救护过的那位胡兰芳同志。
为了换取主子的信任和赏识,赵竹青也曾经多次追捕掩护过他的刘润斋,逼得刘润斋同志长期东躲西藏。随着解放战争战事发展,长山、邹平、周村、张店等处的相继解放,赵竹青突然消失了,有人说他随着国民党南逃了,甚至还有人说他跑台湾了。
但是明老师不经意的一说,却让刘润斋大吃一惊,原来是灯下黑。这个刘竹青竟然改回了本名,混入教师队伍,就藏在十多里外的周村,在光被中学当起了语文老师。
光被中学的赵新浦,会不会就是叛徒赵竹青呢?
周村光被中学旧址
刘润斋又详细询问了这位赵老师的身材、相貌和特征,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说有机会想认识下这位赵老师,希望有机会能请他也给北吕村的孩子们上节课。
明老师没当回事,刘润斋同志却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就赶到长山县委,找到老战友,时任县委书记王建文同志反映情况。公安部门通过立案侦查,证实了这个赵新浦就是当年的叛徒赵竹青,并将其迅速抓捕。经过公审判决,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大快人心。
这就是盲人地下党员刘润斋同志的革命传奇,一位盲人从旧社会走向新社会,斗争不止,追寻光明的璀璨一生。
平绥铁路的修路模范工人,1945,石少华 摄影
后记:关于组织力
我们这位地下党的盲人党支部书记太有趣了,即便是抗日神剧和情景喜剧都不敢这么编,可他还就这么干了,哄得地方上各色人物团团转,而且基本上每卦必准,不由得日伪军和地方豪强地主不信。
当然这位盲人书记算得最准的,就是1936年,在我党低潮期,在山东白色恐怖气氛下,加入我党,看准了新中国的未来!
刘润斋同志,1977年病逝,现在估计邹平烈士陵园里还有他的墓冢。
邹平烈士陵园
如果有机会去滨州,去邹平,我一定要给他老人家扫墓,给他老人家墓上洒酒致敬!
很难想象,一位盲人地下党员,革命战争年代,以惊人的胆量和超群的智慧,出生入死。深入虎穴,传递情报,掩护同志,筹措军火、军粮,惩奸除恶,成为极富传奇色彩的抗日英雄,赢得了人民群众和党员干部的敬重。
建国之后,仍然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克勤克俭,拄着盲杖,访贫问苦,跟人民群众继续打成一片。
这种境界和工作精神,今人看来,实在无法想象啊!
1940年冬,晋察冀边区北岳区反扫荡战斗,士兵在冲锋时中弹倒下 沙飞 摄
但是那时那人那党,就是有无数这样的奇事,无数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青年,还是孩子;甚至宗教信仰,身体残疾,也不能阻挡他和她,对于真理的追求,对于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抗争。
他和她,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我们的党,所以那时那党,有刘润斋这样的盲人共产党员,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我讲地下斗争史,跟别人不一样,我要信仰,更要讲党建,讲组织力。
抗战之初,蒋介石的庐山讲话,说:“地无分南北,民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列队的儿童团,1939年,罗光达 摄
听起来也是要组织群众,发动群众,但问题是国民党在发动群众方面,向来是动口不动手,甚至动口都懒得动,遑论深入群众,做艰苦细致的群众工作了。所以他们的群众工作,除了打嘴炮,流于形式,轰轰烈烈的花架子,狗屁实际本事都没有。
毛泽东同志在《论持久战》中有几段话,就是谈的组织力:
“日本的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是强的。
中国反是,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是比较地弱的。
日本军队的长处,不但在其武器,还在其官兵的教养——其组织性。
读书识字,1939年,沙飞 摄
过去土地革命战争时代的中国红军,以弱小的军力还常打胜仗,得力于组织起来和武装起来的民众是非常之大的。民族战争照规矩应比土地革命战争更能获得广大民众的援助;可是因为历史的错误,民众是散的,不但仓卒难为我用,且时为敌人所利用。
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克服了这一缺点,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冲入火阵,我们一声唤也要把它吓一大跳,这匹野牛就非烧死不可。”
怎么发动群众,怎么才能让政党有组织力?
毛泽东同志在“七大”致开幕词
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碰巧毛泽东同志在党的“七大”上,也有段话,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
“我们党尝尽了艰难困苦,轰轰烈烈,英勇奋斗。从古以来,中国没有一个集团,像共产党一样,不惜牺牲一切,牺牲多少人,干这样的大事。”
不敢于牺牲,不甘于奉献,人民群众凭什么认可你、支持你,跟着你走?
真正发动群众,妇女儿童都参加抗日不说了,连盲人都参加革命,成为忠诚的革命战士,这事儿只有共产党能做到。
志愿军战士冒着敌人的炮弹轰炸,英勇向前冲,1951年,张崇岫 摄
唤醒民众、改造社会,如此沉重的历史责任,也只有像毛泽东等人那样,不图私利、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才能担当。他对党的干部的教育、对人民军队的教育,是前无古人的。正是依靠这两支队伍,才把一盘散沙的民众教育过来、团结起来,形成了无比强大的民族力量,改天换地,再造山河。
相反,有时间不多接触群众,不了解群众疾苦,啥爱好都有,就是不爱好接触群众,不去了解群众疾苦,不去带动群众,一个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就是一种典型“国民党病”,是一种忘记群众,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病,也是组织力失能的反映。
凌空除险,1961年,魏德忠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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