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人美物……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你看那汾河的水啊哗啦啦地流过我村庄……”。郭兰英这首优美的曲子曾经传遍大江南北,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如歌中描述的那样,山西曾经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东部太行山从东北向西南逶迤八百里将山西高原与华北平原隔开,南部有王屋山、中条山界分晋豫居高临下俯视中原,西面黄河如带与三秦大地隔河相望,北接沙漠与内蒙古相连,中部太岳山,西北吕梁山,我们的祖先在这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从传说中的女娲补天到神农氏传嘉谷尝百草,从黄帝战蚩尤、尧都平阳、舜耕历山、大禹治水、汤祷桑林到桐叶封弟……山西高原曾是孕育中华文明的摇篮,山川壮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人民勤劳纯朴……然而时至今日,山西成为全国污染指数最高的地区,贫穷落后之地,矿难频仍,水源缺乏。特别是乡村,土地荒芜,经济萧条,人口凋零,教育困顿,世风败坏,黑恶横行,生存环境极度恶化,成为没有希望的田野。
千疮百孔的故园
09年秋冬之际,回老家,到老西沟刨牛蒡子。老西沟曾是村里的果园,三十年前,沟里花果飘香,溪水潺潺,曾几何时垃圾填了半道沟,再也找不到少年时代下沟的小路。绕道田埂而下,沿途所见,满目疮痍。在枯枝落叶的底色上遍地黑窟窿,都是这些年私挖滥产的结果,脚下一不留神就会掉进陷阱,下沟来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颤。唉!记忆中的花果沟杳无踪影,一去不返了。
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就听说三胜被老百姓告了,因为他的煤窑挖煤将百姓的房子震塌或裂缝了。回到家里又听说三胜将煤窑转卖给浙江老板,他的煤窑开了几个口挖煤,现在要到老西沟开产了,窑头和北街的村民正在告三胜,西街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又裂缝了,东街的许多人家(从外地迁来有工资收入的)开始卖房准备迁往县城了。听母亲说,煤窑那边一崩炮我家的房子都晃动了。还听说浙江老板从外地带了打手将本地的百姓打伤住院了。……我大大吃惊了!这些经常在新闻报道上看到听到的事件竟然出现在我的家乡了!
民众与煤老板的斗争
三胜何许人也?
秦三胜本是一个放羊汉,没念过几天书,前些年包煤窑突然发了,于是花钱买了个附城村支书的官位。走马上任后,先以小恩小惠收买村民,改造街道,开发房产,向百姓募资修学校,建庙宇,然后在一块大石头上镌刻上自己弯弯扭扭的名字。由一个放羊汉成为一个资产过亿的煤老板,又由煤老板来了个华丽转身,成为县里市里省里令名远扬的村支书,并以村支书的身份继续经营煤矿。这些年由于山西的煤矿频发事故,中央三令五申勒令小煤矿停产,县里镇上的许多小煤窑包括私家窑和镇办企业都被关闭了,但三胜的煤窑却一直没有停产。人们说三胜发大财了,连镇上的食品站、兽医站、供销社等公家单位的房产都被三胜收购了。据说三胜在晋城、北京、海南有好多房产,老婆都娶了好几个,可惜就是不生男孩。2009年三胜突然将煤窑以一亿价钱转手卖给浙江人,据说自己还留有一小股份。浙江老板带来三四百工人三班倒在三胜原来的煤窑产煤,个把月挖出的煤就堆满了两个铁厂的大院。两个铁厂一个县属国营铁厂一个镇办铁厂,早已倒闭多年,厂区闲置,于是成为三胜的储煤之地。
镇上的人们一面羡慕三胜的有钱,一面感觉三胜当村支书后也不错,每年年终给村民每户发一顿煤、一壶油、一袋面,比前任强多了。然而好景不长。2009年,镇上100多户百姓家的房子因煤窑大量挖煤出现裂缝,成为危房。于是开始上告秦三胜,要求赔偿损失并且阻止煤窑继续挖煤。受损最严重的窑头村民多次向镇、县、市三级政府告状,都被三胜挡了回来。09年冬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人们决定赴省告状,自发组成共31人(女十六人,男十五人,其中包括两名60岁以上的老人)告状代表团包租了南马村的一辆私营客车从附城出发去太原。车刚过县城不远,镇政府派出所和附城村派人将车拦截下来。在政府的恐吓下客车司机开车回去了。政府劝说人们回去,但31人代表宁愿步行坚决不回。镇府提前跟县汽车站打了招呼拒载他们出县。他们连夜步行出县境到长治境内的乔匠才搭上壶关往长治的班车,在长治每人吃了一包方便面,在一栋大楼的大门下止宿一晚,一路上餐风露宿,六十岁的老人走得双腿浮肿,苦不堪言。第三日从长治乘车至省城,一进山西省信访局,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跪在地上禁不住嚎啕大哭。在他们向省信访办陈述详请时,市县镇的人也随后开车到了,呵斥告状的人们说:“多大的事你们还跑到这里,在地方上我们还处理不了吗?到省里丢人现眼。快回去吧!”代表们不回去,公仆们就强行将人们往车上拖,最终还是被拉回家里。
多次告状无果之后,人们觉悟到告状除了花钱受苦毫无用处。回家后转而在村边设置路障拦截煤窑的煤车,多次与煤窑发生冲突。煤窑只好白天产煤,晚上偷偷运出。村民们发现后就在晚上运煤车来的时候堵截他们不给通行。挖出的煤堆在铁厂大院运不出去,腊月二十几一个晚上,浙江煤老板带了三个打手来运煤,与村民发生争斗,在黑暗中将一村民拖入车中扬长而去。村民们到派出所讲理时发现少了一人,立即要派出所寻人,在当事人女儿声泪俱下跪求后,派出所方才打电话给浙江老板询问,获知他们带走了一村民向晋城开去。随后立即打电话通知晋陵沿线公安将浙江人在大兴拦截下来。当人们赶去时,被劫走的村民已被打残(骨折)。
2010年正月初八,浙江老板为老西沟煤窑剪彩,参加剪彩的有市县领导被村民拦截在公路上。剪彩之前三胜扬言,如果谁敢到现场闹事,来一个逮捕一个。
又传闻秦三胜到市里告状,称自己赔不起危房村民的损失,民房裂缝不是他一家煤窑造成的,七一煤矿也有份。七一煤矿是乡镇企业(镇办,早已停产多年)。
10年三月八日 ,北街的百姓200多人聚集在镇政府讨说法,书记不在,镇长被围住连上厕所的空隙都没有。第二天,镇政府领导们都不上班了,躲起来了。
据说人们还想进京告状。想到这些年进京信访的人们的悲惨遭遇,我不由为乡亲们的未来暗暗担忧……
萧条故园·教育
撤校、并校、陪读
去年才听说我们县乡村的学校撤了,据说县里的教育改革目标是“高中县城化,初中乡镇化,……”许多村里撤了学校,孩子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到镇上或者县里读书。家里怕孩子住校吃苦,于是跟着孩子离开村里到孩子学校所在地租房子一边陪读,一边打工,家里就剩下老人守着种地。有的家庭是母亲跟着孩子出来,留下父亲在家种地或外出打工,或者父母外出打工,祖母陪读,祖父守家;有的无力在学校镇上或县里租房,只好每天早上骑车送孩子到几里或十几里的学校上学,然后回家种田,傍晚再去学校接回孩子……我们镇上有许多乡下来的租房子陪读的家庭。我侄女的姨表弟妹到县城读初中,他姨就去县城租房陪读三年,后来考到了市一中,又要到市里租房子。一个表姨的儿子在市一中读高中,表姨就到市里陪读三年。因此生出了许多问题:一方面城镇人满为患,校舍紧张,另方面乡村的校舍(有许多新盖的)闲置任其颓败,人口萧条;不仅在经济上加重了农民的负担,而且由于家庭人口四分五离,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导致离婚事件不少。许多小村庄只剩下老人,既没有青壮年建设乡村,亦没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死气沉沉的。
三胜当村支书后在凤山上新修了小学校舍,又强征集民众资金修了道院,据说是恢复历史传统,将学校和庙宇建在一起,还从珏山请了个道士来住持,又找了镇上几个人守庙,每天打扫卫生看管功德箱。小学迁入新址,过去的小学校园被郭台铭收购改做富士康的技工学校,然而学校没办几天,由于其中的学生混混抢劫强奸女学生被家长告发,于是很快被撵走了。这次又听说我上初中的中学(原为完全中学)也要撤了,与县城的一所初中合并。曾经存在了55年的的中学马上就要消失了,我们的校友以后再也找不到母校了。
我们县是个穷县,县城有三所公立中学,两所私立中学,其中只有两所有高中部。县一中原来是完全中学,现在只办高中,撤销初中部了。每到小学毕业考试结束,两所私立学校就派人四处去抢学生,务将全县成绩好的学生网罗至其校。私立中学采取高收费封闭式管理,学生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晚上11点多睡觉,没有体育锻炼,整日陷于题海之中,两周过一次礼拜,教育以考试成绩在市里名列前茅和考上市重点高中为目标,据说体罚很厉害,学生在老师面前战战兢兢。每到过礼拜的前天下午,校门口熙熙攘攘,各村接学生的客车横七竖八停在门口,景象煞为壮观。公立学校收费低些,管理也宽松,但县城外的学生不太容易入读。
得过且过·死亡的气息
前几年回家到乡下去,出来进去碰到的老人说的最多的就是“某某快不行了”,“某某昨天死了”,“某某得了不好的病”,“某某被儿媳妇骂了碰死了”,“某某……”然后感叹连连。这些老人大多七十岁以上了。大过年的,虽然鞭炮放得震天响,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喜庆的气息。
这次一进门就听到邻居小弟死了,才三十几岁,好像是肝腹水。进来几位大妈,说话的主题又是死亡。
“秀英死了,昨天在山上看到一个小闺女一个人玩,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奶奶叫什么名字。小闺女说‘我奶奶昨天死了’,才知道是秀英的孙女。前天那谁还去看她,躺在床上只流泪,我们一点都不知到她病了,还是不好的病,不想昨天就死了。怎么这么快呢?才56岁,可怜啊!”
“上头大叔也不出门了,大概也没几天了吧。听说病了很久了,都不让人知道。有人去看他,挺不高兴的,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得了不好的病”。
“密米也死了,他媳妇在家哭哩,说以后怎么办啊?儿子不正干,儿媳妇跑了,留下两个孙儿,伤巴巴的。”
“刚才碰到大毛,捂得嘴巴严实实的。听说他是喉癌,他倒不像其他人藏着掖着怕人知道,还说‘也不知癌细胞扩散了没有’。”
“哎——,真不知咱能活几天,今儿不知明儿的。”
“管他哩,瞎活吧。”
……
听了她们七嘴八舌的话,不由我毛骨悚然。我一直想给父母改造一下厨房,接个水管到屋里,省得他们偌大年纪还得提水进屋,特别是冬天用水很不方便。说了几次父母都不答应。这次又提起此事,母亲说:“都不知活几天呢,修那干啥,瞎花钱费功夫!”
电视里正在转播山西春节文艺晚会,高唱着“转型的山西,绿色的山西,充满希望的山西……”
社会风气、生活习惯
中国传统社会伦理道德中,忠孝是首要的品德,淫秽是大忌。“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是三千年的古训。婆媳之间的战争似乎源远流长,过去时代大多是媳妇受气婆婆盛气凌人,刘兰芝焦仲卿、陆游唐婉的悲剧成为封建时代的罪恶见证。然而现在则完全颠倒过来了,儿子媳妇不孝甚至逼死父母之事屡屡发生,尤其在农村。几年前,一个亲戚的父亲去世后,母亲瘫痪,被大儿媳妇锁在小屋里几天不给吃喝,不两年就死去了。一个同学的祖母常年住在女儿家(同学的姑姑),八十多岁了,回到儿子家不多久竟然服毒自尽了。嫂子的父亲跟我母亲说,他们村有一家孙子要相亲,儿子儿媳在相亲之日将老母亲锁在屋里不让出门,老母亲不满,儿子儿媳恶狠狠地说“你一辈子也没给我们攒下什么钱财,有什么功劳!孙子都要娶媳妇了,你活着有什么用处!还不如碰死算了!”老母亲气愤难过一头碰死了。街坊一家的儿媳妇与婆婆不和,跟她婆婆说:“除非你死了,我们一家才能过得幸福!”公公婆婆长年累月为他们当牛做马,也赚了不少钱,尚且被儿媳嫌弃如此!无能为力赚钱的父母更是被儿孙辈骂的狗血喷头。
人们的价值观就是一切向钱看,为了个人的暂时痛快不择手段寡廉鲜耻。过去被看作丢人现眼的勾当层出不穷。前些年老人们就奇怪有些好闺女怎么就嫁给了二流子,而不错的小伙子则往往娶不到媳妇。这些年更奇怪,有钱的找二奶养小蜜,没钱的则养情人不养老婆孩子。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可有人偏要“朋友妻,直可欺”,结果闹得几家家散人离,子女为之不齿。更有乱伦者,一女与其姨父鬼混,生生将其姨母一家拆散,最后与其姨父结婚并且生了一子。气得老外祖母和姨母与其母亲断亲。她姨父(兼老公)的大儿子问她:“我是该叫你姐姐呢,还是该叫妈?你的孩子是叫我哥哥呢还是叫舅舅?”又有一媳妇,儿子都十多岁了,整天与丈夫的堂弟勾勾搭搭,公然同居,全然不顾儿子与丈夫的感受。结果丈夫气愤填膺又无处发泄,几年内竟然抑郁成疾且了无生意,径直死了,留下幼子与老父母哀伤悲痛无所依靠。诸此等等,若非亲眼所见,还以为是看的八点档电视剧或小说呢!
我们镇上的人均土地只有一亩,我家七口人才三亩半地,由于种地成本与收益悬殊,镇上的人们大都不愿种地,种植作物也不像过去那么多样化,小麦、谷子、黄豆、土豆等主要作物不种了,只种玉米,因为玉米相对产量高,且不必过多照应。但目前玉米的收购价很低,农民的积极性益发没了。种地的大多是五十岁以上的人,即便是他们也不想再种下去了,能找到一份在城里看大门的差事亦足以被人羡慕不已。年轻人要么进城打工,要么游手好闲,打工一般是到煤矿挖煤的占多数,因此经常会传来某某下煤窑被砸死的消息。可是不去下煤窑又能干什么呢?种地是养不活家口的。近年山西在搞煤改,许多煤矿停产了,即便想找个挖煤的差事也不容易了。
农民们的生活习惯亦逐渐向城里看齐,尤其是年轻人。传统的早餐很少见了,年轻妈妈们也不愿意为起早上学的孩子煮早饭,常常用方便面打发孩子。中餐晚餐也不一定亲手做了,煮点稀粥再到馒头店买几个馒头,若是吃面条就到面店里买现成的回来下锅,或者买一两袋速冻饺子,亲手包的饺子、传统家常的手擀面极少见了。家里也不像以前存有粮食和食物,吃的时候才现买。在他们看来,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古训有云:“耕三余一,耕九余三”,而现时代的农民则本来耕地就少,作物种类亦单一,粮食产量不高,秋天打下粮食立即就卖个精光,入冬还没有来收购玉米的便着急上火。镇上人家家里大多没有余粮,乡村里有的人家可能还会有些。
农民们几乎没什么健康的娱乐活动,最流行的就是打麻将,这点全国农村大概都差不多。许多人沉湎于打麻将中不能自拔,甚至于有人在麻将场突发心脏病之后不两天又急急上场了。家庭里因为打麻将生事的比比皆是,家破人亡者有之。一个亲戚的老婆整天在麻将场上度日,连儿子老公的饭也不给做,一次正玩得兴起,儿子来找,心烦就破口大骂儿子。不曾想这个儿子挨了母亲的骂竟然回家喝了爷爷准备打果树的农药,被爷爷发现后送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此时他妈还在麻将场上下不来。为此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以夫妻离婚收场。前些年派出所还不时抓赌,抓住就罚钱,特别是年关时可以通过抓赌增加收入,多发点年终奖。这几年不知为何不抓了,大概有了新的生财之道吧。公安不管了,赌风更加疯狂。有人反对吧,赌者竟振振有词:“打个麻将算什么,邓小平不也喜欢打桥牌吗?再说了,国家要不让赌,干嘛造那么多麻将桌?造上这些不就是让人玩吗!”
……
「 支持!」
您的打赏将用于网站日常运行与维护。
帮助我们办好网站,宣传红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