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想谈一个无产者经历的一些事,一个个例,一个我认识的人——我的表哥
表哥是姑妈的小儿子,今年三十五岁,有一个温柔体贴的老婆,有两个儿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
表哥自己是十五六岁就辍学了,这在二十年前非常普遍,由于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辍学以后也不可能给他找到什么好的出路,于是就安排表哥来给我家的大排档帮忙,就这样,表哥在我家住了三年。
说是我的家,其实那也只是租的自建房,因为我家也是农民出身,在城市里一片瓦也没有,当时我的父母是租在一个自建房里度日,家里没有餐桌,也没有我的书桌,在同一张桌子上,我父母白天切肉,准备晚上摆摊需要的东西,我晚上就在同一张桌子上写作业,以至于作业和书包上满是肉的腥味,时不时血水还会沾染书本和作业,我害怕同学闻到这种奇怪的味道,于是就拼命擦。当然,是擦不干净的,这就是我对城市生活最初的回忆。
跑题了,还是说回表哥。当时房东的自建房的结构是分成主体和煤房两个部分,没有卧室客厅的分别,拢共只有十来平米,要放衣服和床,还要放做生意用的种种东西。做饭用的是公共的煤球炉子,你家做完别人家还等着用,于是在这种居住条件紧张的情况下,表哥住到了外面的煤房里,一个小屋子,一半是煤炭,流淌着工人黑色的血液,一半是表哥的小床,盛放着未成年农民工红色的血液。
在夜市摆摊,生活节律是和一般人完全相反的,你需要在下午四五点出门,在凌晨四五点回来,睡到十点或者十二点,再去采买,这个时间要尽量快,那下午就还能补一个小时的觉。在这种情况下,人不可能拥有正常的社交,而表哥作为一个小孩,和夜市里的大人们肯定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繁华的城市里多了一个孤独的人。这时,一个老头出现在表哥的生活里(他们相识的过程我已经忘了,因为当时实在太小,甚至于这个老头的存在也是父母告诉我的)。老头没有子女,表哥也远离自己的父母,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结成了忘年交,老头经常拿些东西给表哥吃,表哥也经常和老头唠嗑,给他解闷,后来感情越来越深,表哥就认他当了干爷爷。然而好景不长,老头死了,死了以后遇到一个难题,因为没有子女,没人在葬礼上代表他的后代,于是表哥就自告奋勇,为这位实际上认识没有多久的老人披麻戴孝,打幡摔盆,送走他人生的最后一程。两个孤独的人,以这样的方式互相告别。
后来表哥十九岁了,离开了我们家,去了电子厂打工,认识了他的初恋,也就是现在的老婆,他们摆酒结婚了,在二十岁,也就是现在同龄人上大学的年纪。顺带一提,当年我们的房东是一个交警队长,我也不知道他为啥那么有钱,只知道他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别人送的礼,女儿后来去了美国留学,妻子零几年开上了宝马,又开了一个化妆品连锁店,当时我太小,不知道这叫阶级,只知道他不再租给我家房子的原因是收摊太晚,剁肉的声音太吵,会影响她女儿学习和休息。
还是说回表哥,表哥结了婚以后,先是仍给我父母帮忙,这时候小摊升级成了店铺(中间我家其实经历了许多情况,挺惨的,但这里为行文简略不说了,以后可以侃侃)。有一次,我表哥和面,把小苏打当成碱放了进去,做出来的面条根本不能吃,卖了这么几天,顾客全都被吃跑了,于是刚开了三个月的小店关门大吉,我父母从灵活就业人员变成了失业人员,表哥亦然。
没出路得找出路啊,于是表哥和老婆开始了创业之路,在小夫妻的人生之路上,他们摆过摊,开过店,进过厂,最后表哥成了一个装修工人,去给开发商建好的毛坯房去贴瓷砖。长期弯腰贴砖,导致他的腰出了毛病,不能负重,而随叫随到,没有规律的生活(他在一个包工头手下干活,有活叫到他就得随时去),导致他的身体也不太好。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年,时间来到了2016年,整日给别人的新家装修的表哥仍然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
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当时他们的儿子也面临着上学的问题。对2016年前后楼市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当时的风气就是追涨,所有人都在传不买以后就买不起了,于是表哥思前想后,一咬牙一跺脚,在自己只有三万块钱的情况下,选择了城市边缘的一套房子,借了亲戚的钱付了首付,背上了贷款,成了房奴。
事情没完,他们买来的是毛坯房,得装修啊,于是又贷款装修,慢慢的,贷款还着吃力了,无奈的表哥为了保住他仅有的财产——房子,开始借网贷,于是就像《爱情公寓》里的唐悠悠一样,拆东墙补西墙,一堆卡来回倒腾。于是有一天,一张卡爆了,所有卡都爆了,每个月的还款额达到了两万——这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工人的极限,他无论如何也是还不起的。于是,他开始借钱,向自己的亲戚,但是网贷利滚利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亲戚的钱都填上也无济于事,最终,他在前两年还是卖掉了他心心念念的房子(比买的时候下跌了可能有3成以上)
卖房的钱居然还是没有还得起所有欠债,于是就这样,他成了八百万失信被执行人的一员。我老爹对此很是忧虑,劝他先还贷款,把失信被执行人的名头去掉,而他打开了自己已经被冻结的支付宝给我们看,说:没事,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让我想到那首歌。
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是啊,他自由了,不用再还房贷了,因为房子没有了。也不用整天揪心其他欠债了,因为反正也还不起了。他自由了,在新社会里自由的一无所有了。
可惜老天不会让他自由。
前面我提到,他做过挺久的夜市,就在那个时候,他养成了嚼槟榔的习惯——就像体力工人喜欢酗酒一样,熬夜的人也经常嚼槟榔提神,比如网吧包宿的年轻人们。
可能是因为嚼槟榔,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叠加,总之他病了。在去年十二月份,大家都阳了的时候,他也阳了,但是他一直没好,而且口腔开始溃烂,这时候他也发现不对劲了,于是去医院检查——口腔癌。
他的妻子哭成了泪人。但哭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去治,做了手术
手术的过程是这样的:先切恶性肿瘤,然后用肚子上的肉去补嘴巴上的肉,再用胳膊上的肉去补肚子的肉(我不是医学专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搞)
总之现在是做完了手术,正在放疗,疗程一个月。
缺钱。
他欠的债,具体数额我不知道,只知道欠了我家三万五,欠了其他亲戚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起来应该也不少于三十万,这还没算上网贷和岳父无偿援助的二十多万。我和我妈聊天说,宁愿他还不上我们的钱,也不想看他就这样没了。
而他的父母已经不愿意再给他借钱了,因为借钱很多,又从来还不上,亲戚们自己也有生活要过,他的父母已经拉不下脸来了。
昨天十点多收到他妻子的私信,今天截止到我开始写这篇文章开始,五万的额度只凑了两千块。
我明白他们是走投无路了。
写这篇文章的心情很复杂,因为我明白他们只是亿万工农的一份子,我发了这篇文章在这里,也许能帮到他一个,但是不能帮到所有正在癌症病房、工厂车间、摆摊挣钱的更多群众,但我只是想说出来,让人均985,年薪百万的知乎看一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看看老百姓在面临着什么。
他不是不努力,也不是偷奸耍滑,也没有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他就像千千万万最普通的群众一样——干活,过日子。可他的生活还是如骆驼祥子一般,再难翻身。
仔细想想,也许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听说过、目睹过、甚至正在经历和他类似的事,也许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我不禁要问,不禁要对着这既成事实的一切询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来如此,便对么?
对于以上言论,我保证属实,愿意承担与此相关的一切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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