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考研考公季，距离为期三天的高考也又浮现在人们眼前，举国上下重视的“节日”场景历历在目：路过的汽车避免鸣笛，交警待命接送忘带准考证的考生，忧心忡忡的父母在校门口等待，以及第一个走出考场的或意气风发或垂头丧气的考生等，共同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今年的高考报名人数突破了1342万，达历史之最，而本科高校计划招录人数仅有450万，也就是说三分之二的考生会无缘今年上本科大学的梦想，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可以一跃龙门，走进那个自己未见得会喜欢的高校的门。国考则更为夸张，325.83万人报名，录取3.97万人，仅有1.22%能“看报喝茶”。可以说前面的路并非一定是天堂，而身后则一定是地狱。
然而即使考上了心仪的大学，也并不意味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了，很多小镇做题家，包括我在内，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高校以后才发现人与人的差距远非你的同学比你少考100分这么小。来自大城市的优渥家境的学生无论谈吐、见识、眼界，乃至摄影、徒步、舞蹈、绘画，甚至于穿着打扮上，都和来自于小城市和农村家庭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当你一次次回忆坐在课桌上老师那句“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时，是否会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而毕业后面临的找工作的压力，工作以后在逼仄的格子间每天改ppt写报告应付领导拿着微薄薪水的时候，“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又是否能鼓励你继续前行呢？
倘若不直接参加工作，而选择了考研之路，未来的无限内卷依旧会等着你，区别无非是剩下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少，但是竞争对手也越来越强。而至于考公、选调则更是难如登天的万里挑一之途。可惜的是无论是考研还是考公，搏杀掉无数竞争对手获得理想岗位后，骤然发现从事的也不过是自己并不喜欢的科研、填表、ppt、画大饼的枯燥工作，既不能实现个人抱负，更难说有什么社会价值。
各位只要去B站逛逛就能听到许多赛博丁真的金曲：《zood》、《理塘夏天》、《锐刻没有电》等。这些模仿丁真腔调的金曲借着热门流行歌曲的旋律，以钢刀般锋利的填词，佐以颇有特色的烟腔，总是能给我们这些小镇做题家一点小小的文盲震撼。
在丁真爆火的初始，只是让许多寒窗十年的学子惊诧：原来长得好看是真的比考试分高有用，而中国青年报的一篇神文：《做题家们的怨气，为何要往丁真身上撒》彻底把丁真和小镇做题家推向了对立面，也彻底撕下了这些官媒的温情面纱。这篇神文将小镇做题家们描绘成将个人失败归结于他人的懦弱之辈，满篇极尽嘲讽之能事，仿佛要将“你没钱是因为你不努力”贴在各位读者的脸上了。然而小镇做题家们是这样的懦弱之辈吗？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谈别人，只谈自己，我做过的题比我身高都高，从衡水十八模做到苏州卷浙江卷，从电子的圆周运动做到连求三导，最夸张的时候我们背生物《选修一》可以到了“将水徐徐加入碗边”的程度（发酵章节）。虽然这样的例子确实有些夸张，但是已经足够说明我们绝非不努力，而是努力错了方向。而这个方向正是整个社会指给我们的。当年告诉我们“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今儿又告诉我们“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甚至不如一张好脸。这些媒体要脸吗？
丁真靠他出众的长相，连九年义务教育都可以不用完成就获得了旁人极难获得的国企事业编，获得了泼天的富贵，获得了去联合国演讲的机会，这大概是顶级卷王和顶级做题家才能争抢来的“奖赏”，而现在却像骨头一样扔给了主人的狗。看着视频中鲜衣怒马、晶车开路、骑着高头大马的丁真，我不禁想，被警戒带拉在一边的群众中有站着的做题家吗？
我从未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工人，我也在厂里工作，我反对的不是读书少，反对的是主流价值观和官方态度翻脸如喝水一样流畅。一方面把数千万风华正茂的学生在他们最好的年纪关进如同监狱般的中学中强迫他们一天学习12小时，每天朝五晚九；一方面又捧着既无演技又无台词的小鲜肉们月入百万。学习有用吗，教育有用吗？如果读书有用，那和丁真一起竞争同一个岗位但是被挤掉的那个做题家会怎么想？如果读书有用，那和明星一起考国家大剧院编制的那些被挤掉的做题家会怎么想？比顾某更直接戳穿谎言的正是丁真和其他一系列不需要靠读书，不需要靠劳动，就能获得极大收益的、被推到台前的人。
几个月前一位武汉大学的研究生顾某因不满自己选调地点是偏远的嘉峪关而在个人朋友圈发牢骚，吐槽自己前往的嘉峪关是“戈壁滩小县城”，觉得自己去了那里就是成为了“黑奴、妓女”。而她的导师则劝她不要去那里成为一个“野妇”。毫无疑问地，此人的文笔是优雅丰富的，想象力也是天马行空，寥寥数语就能够让网友窥见其人和其导师的成色，是具有一定水平的，然而她行文中透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个人利己主义的想法，对偏远地区的厌恶，以及其导师对于甘肃妇女的侮辱是非常令人恶心而反感的。她丝毫没有想要为人民服务而从事这一基层岗位，更加辱没了一个党员的应有的品质。她选择了选调这条路，只是从个人发展角度考虑的自私行为，是令人不齿的。
然而我们要将她的这种想法怪罪于她个人吗？是她生下来大脑里就存在着去大城市当一个“贵妇”的“思想钢印”吗？并不是的，她作为一个考入985的武汉大学的研究生，有着至少18年的受教育经历，同理，她应该有着20多年生活在家庭和社会中的时光，她思想的点点滴滴都来自于她的家庭、她的受教育经历、她的社会氛围。甚至我们可以直白一点说，她的家庭成员以及对她颇为爱护的导师的思想也不是产生于真空的，大概率是社会主流思想的一个表现，而她捧着的书，受到的教育，也并不会超脱于现在的经济关系、社会关系和政治思想。
马克思说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主义也向来不屑于讨论什么“人性论”，因为压根不存在抽象的人性。我们回过头看顾某，她的想法难道仅仅是个人道德品质的败坏吗？难道不是社会、媒体、舆论、学校、家庭、导师长期以来的灌输和教育的结果吗？当我们的电视上天天播出某某农民的孩子考上大学回乡创业致富，当我们的学校张贴一张张考上清北的光荣榜，当我们的亲戚口耳相传个别孩子多么优秀的时候，每个小镇做题家都被刻下了“读书改变命运”的思想钢印。再看看周围的环境，老人倒了不敢扶，跳水救人连奖状都不发，为工友讨薪而被辞退。而许皮带可以转移400亿个人信托毫发无伤，贾会计可以下周回国从不回国，地级市副市长可以贪污几十亿安全跑路美国。对于一个生活在这样环境中的学生而言，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的选择是什么？是去服务大众被领导吃干抹净还背上大桥塌方的黑锅，还是去寻找一个钱多事少责轻的衙门办事踢皮球保护自己？
这无数社会现象都在培养着一个又一个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而反过头来去要求一个严丝合缝在资本主义分配方式下规训出来的顾某去奉献、去热爱工作、去为人民服务，这多少有点贻笑大方了。毫不夸张地说，顾某就是这样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最典型也是最普通的零件，我们的基础教育、中学教育、高等教育，乃至科研队伍和公务员培养无时无刻都在培养着为私有制张目和接班的继任者。顾某之所以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与其超过一般“零件”的文笔是脱不开干系的——倘若是另一个硕博选调生抱怨两句“我选调去的地方又偏又远工资还低升职无望”大家会予以侧目吗？
不得不说，确实有很多基层干部是呕心沥血为人民服务，每年积劳成疾倒在岗位上的公务员也不算罕见，而因火灾、案件、缉毒等因公殉职的火警民警缉毒警更是数不胜数。我们对这些尽忠职守甚至完成了超过自己应尽义务的人民公仆是不吝赞美的。我无比尊敬每一位深入基层和贫困户交流情况的扶贫干部，也从不敢忽视烈日下执勤的交警的辛苦。但我们也要看到，光靠一腔热血和奉献精神是不足以在市场经济年代培养出足够多的合格人才的。而这些舍家为国牺牲的基层干部，更不应该成为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拿来PUA更多打工人的素材：你看有人就可以无私奉献，你为什么不行呢？
对于不掌握生产资料的普通无产阶级而言，能够顺应这一“人才流水线”就已经很吃力了，家庭往往要付出二十年以上的金钱和时间进行培养，而个人也需要考虑未来四十年以上的个人以及家庭生存、住房、养老、下一代的教育问题，这些都需要金钱，都需要升职空间，都需要大城市提供的更多机会。而这些硬到不能再硬的“新三座大山”不是光靠奉献就能解决的。
如果非要多说两句，是谁放弃了三线建设导致嘉峪关长期发展停滞，又是谁让劳动收益率过低以至于仅能维持温饱，导致了“劳动不光荣”的现状。已经是21世纪的第二个二十年了，我们没必要捂住双眼然后假惺惺地鼓吹“劳动光荣”了，只需要去问问10岁的孩童他们长大最想干什么，他们也会告诉你，想当网红，想当主播，因为赚钱多。而劳动者呢？扫大街的环卫阿姨需要手上戴着手环，休息超过20分钟就会哔哔作响；搬钢筋的工人买不起自己盖的房；种地的农民一亩地净收入一年不到千元。再看看老爷们？我一位朋友的父亲在八十年代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大学，又以优异成绩考入了财政部，因为年轻才俊颇受重用，然而他却在某次聚会后毅然辞职经商去了。我朋友不解，问他为什么，他说那场宴会喝了十几瓶人头马，一瓶要2万，而当时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也就百元，他一下子对这里幻灭了，于是不如干脆从商。
南京市部分环卫工人收到的智能手环，只要环卫工人上班期间在原地停留20分钟，手环就会自动发出“加油”的语音，提示环卫工人继续工作。
顾某事件体现出来的不仅在于她本人是纯粹的个人主义者，更在于让顾某等小镇做题家们逐渐发现，主流舆论吹嘘的所谓“努力就有回报”已经成了没用的屁话，老爷们开始不愿意兑现承诺的美好前途，不愿意为了笼络“读书人”而花出真金白银。做题家们本是当年走资派的坚定拥趸，现如今也要成为被抛弃的包袱了。顾某的胡言乱语，是对这种背叛的哭诉。
多说一句吧。我所知道的上班最积极的有两位，一位是朋友的中学老师，他经常下班后无偿给学生补课，周末精心备课，假期也不出去带补习班而是无偿为学生解答问题，或者去学校带自习课。他因为没有额外的收入始终住在单位分的小房子里，老婆天天因为他收入低而吵架，孩子也因为他顾家少而和他疏离，更因为穿不起名牌吃不起大餐而有自卑情绪，更别谈给孩子准备彩礼和婚房了。在他之后再没有年轻教师像他一样认真为学生了。很简单，都被市场淘汰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位老教师赶上90年代分房的尾巴，他可能也会早早被淘汰吧。
另外一位热心工作的是海淀基层公务员，每天准时上下班从不迟到，自己分内的活儿干完绝对要帮同事排忧解难，遇到所有同事、领导、群众都是笑脸相迎，今天的工作绝不拖到明天完成，给安排多麻烦的工作都从不抱怨。而他，家里在海淀的房子大到放了一个篮球场，他每天的一大乐趣就是回家打篮球——不是回家楼下的园子里打，而是在家里打。
所以说朋友们，别看着眼前的985觉得好像人生巅峰了，看看远方老爷们的酒吧舞吧！
不过，这就意味着我们就不参与高考，不参与考研考公，不再读书了吗？我认为不是的。中学教育阶段的文史科目暂且不论，理科的物化生基础知识是很有助于我们认识了解物质世界的，冰箱为什么能保鲜，人是怎么来的，地球为何有白天黑夜等问题都可以从书本中获得答案。而高考一半考的是你对这些基础知识的掌握，一半考的是卷。自认为自己还不甘于堕落之学生，我建议我们最起码把前面这一半要掌握，毕竟社会主义也不养闲人嘛！至于后面这一半卷，我认为能卷就卷，卷不了也罢。而到了高等教育的阶段，倘若能接触到新颖的科技，接触到优秀的人才，能真正学到知识和本领，我是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吸收的，而如果只能做一些屎上雕花的假把式，那倒不如多体验体验大自然的风光，多锻炼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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