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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寻乌调查》:从裁缝到打铁:寻乌手工业者的生存百态

伊峰 · 2025-06-17 · 来源:逍遥柳下月弄影|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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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将那些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请到了舞台中央,让我们听到了他们的心声,看到了他们的命运。

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聚光灯总是追逐着王侯将相、英雄豪杰。而那些沉默的、在街头巷尾用一双巧手维系着城市日常运转的手工业者,他们的身影,往往被淹没在时代的尘埃里。他们是城市的“螺丝钉”,是社会的“背景板”。然而,当毛泽东将他那充满悲悯与洞察的目光,投向1930年寻乌城里的裁缝、铁匠、豆腐佬、理发师时,这些卑微的生命,第一次被如此郑重地记录、剖析和书写。在《寻乌调查》这幅精细的社会风情画中,他们不再是模糊的符号,而是一个个鲜活的、在时代的夹缝中挣扎求存、充满喜怒哀乐的个体。他们的生存百态,如同一面面棱镜,折射出旧中国城市底层民众最真实的命运。

寻乌的手工业,首先是一场新与旧的无声较量。这场较量,在裁缝店里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在民国九年以前,寻乌的衣物,全靠一针一线的手工缝制。而当兴宁人何师父第一次将“车子”(缝纫机)带到寻乌时,一场革命便悄然开始了。手工与机器的效率对比是惊人的:手工做一件的时间,车子“差不多可以做三件”。工价也随之改变:手工做一套短衣裤七毛钱,机器则只需六毛。更重要的是,机器做出的活计,在质量上“好于手工做的”。于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摆在了所有裁缝面前:“机器哪得不驱逐手工?”

技术的变革,也带来了时尚的变迁。何师父带来的,不仅是缝纫机,还有新式的“上海装”。随后,“广州装”又开始流行。这些“破胸”、“圆角”的新式服装,逐渐取代了传统、保守的“大襟装”。尤其是在革命胜利后,新思想的涌入,使得青年农民、工人都纷纷穿上了新装,脚上蹬着从广州运来鞋底、在兴宁做成的胶底鞋和运动鞋。一个人的衣着,成了一个阶级、一种思想的直接表达。

然而,技术的进步,并未给裁缝这个行业带来普遍的富裕。他们依旧处在一个尴尬的社会地位。

与裁缝店里悄然发生的变革相比,打铁铺里传出的,则是更为古老而铿锵的回响。三家打铁店,叶师父、杨师父、李师父,他们的资本都只有五十元内外,打出的,却是维系着整个农业社会运转的“筋骨”——篾刀、柴刀、锄头、犁耙,以及木匠用的各种铁器。他们的手艺,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旧式”方法,产品销往城厢附近,满足着最基本的生产与生活需求。

《寻乌调查》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县城这三家小小的铁铺,而是投向了更广阔的铁器生产网络。在城区的南厢黄沙水,在双桥区的铁钋水,在南八区的车头,都有铸铁的炉子。这些高炉和炒炉,分工明确,生产着生铁、熟铁、锅头、犁头。一个炉厂,从挑炭的、烧炭的、运砂的,到厂内的各种工匠,需要近二百人才能运转。这是一个庞大的、传统的工业体系。

但这个体系,同样面临着外部的冲击。毛泽东敏锐地指出,与三十年前相比,寻乌铸铁生意的产量在减少,原因是“工钱贵”和“洋铁侵入”。这与裁缝业面临的困境如出一辙。外来工业品的冲击,使得本土手工业的生存空间被严重挤压。

铁匠们的生活,是清苦的。而在乡下流动的“行炉”(流动的打铁匠),更是艰辛。他们大多来自“铁工之乡”于都,三千七八百座炉子出门,不仅在江西境内打铁,甚至远赴福建、广东,乃至漂洋过海去南洋谋生。他们是真正的“天涯匠人”,一炉一锤,走到哪里,就把手艺带到哪里。

如果说裁缝与打铁,代表了城市手工业的“衣”与“用”,那么豆腐店与理发店,则关乎着最日常的“食”与“容”。

以不足三千人的寻乌城,竟有三十多家豆腐店!这说明了豆腐在这座城市的饮食文化中,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十餐有九餐要吃豆腐”,原因很简单:“一是价廉,二是方便。” 两升半豆子,做成一桌豆腐,价钱六毛半,能赚一毛半。这点微薄的利润,不足以让店家发财,他们真正的指望,是开豆腐店附带的“福利”——用豆腐渣来养猪。

豆腐生意,是典型的“居家生意”,一边磨着豆腐,一边下地耕田,将手工业与农业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做豆腐,更是一门“快学难精”的手艺。当地的俗语说:“蒸酒磨豆腐,唔敢称师父。”这句充满敬畏的话,道出了手艺人对自身技艺的珍视与谦逊。

理发店,则是一面映照社会风尚变迁的镜子。民国元年以前,是“辫子”的时代。元年之后,开始流行“和尚头”。随后,“东洋装”、“平头装”、“陆军装”乃至从赣州传来的“博士装”,各种新式发型层出不穷。理发工具,也从没有镜子、没有化学梳,发展到有了宽大的镜子和从梅县输入的轻铁梳。

理发师,在旧社会被归为“下九流”,社会地位卑下。他们大多聪明伶俐,却也“好嫖好赌、好吃好着”。调查报告冷峻地分析其原因:“大概由于他们社会地位的卑下。”这种因社会歧视而导致的自暴自弃,是底层民众一种令人心酸的生存状态。他们用手艺服务着整个城市的面容,自己的尊严却无处安放。

《寻乌调查》的伟大之处,在于它不仅记录了这些手工业者的“业”,更深刻地关注了他们的“人”。在这些百态的生存图景中,我们看到的是:

一种普遍的贫困与挣扎。 无论是哪个行业,手工业者们的资本都极为微薄,利润稀少。他们终日劳作,却大多只能维持温饱。火店(客栈)的老板,要靠赚旅客的饭钱、被窝钱,甚至克扣他们喂猪的泔水来牟利。打首饰的匠人,要背着小匣子下乡叫卖。这些细节,无不透露出底层手艺人谋生的艰难。

一种新旧交替下的无所适从。 缝纫机取代了手工,洋铁冲击了土铁,新式发型淘汰了旧式样。面对这些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手工业者们被动地接受,却也充满了迷茫。造纸伞的彭万合,曾是生意兴隆的店家,雇工六七人;而当轻便的洋伞传来,纸伞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如今只雇得起两人。他的衰落,是一个行业的缩影。

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社会关系。 手工业的内部,并非简单的雇主与雇员关系。在黄烟店里,刨烟、打包的工人,被称为“师父”,年薪六十元,但平日无肉无酒,只在初一、十五“打牙祭”。而杂货店、药材店里的“先生”,则可以与老板同桌吃饭,享受更高的社会地位。这种“师父”与“先生”的区别,体现了传统社会中基于技术、行业和人身依附关系的复杂分层。

最重要的是,毛泽东通过对这些手工业者的调查,看清了他们在革命中的位置。他们是城市居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无产阶级和半无产阶级,是革命可以团结和依靠的力量。但他们也深受小生产者思想的局限,生活状态决定了他们对革命的态度。理解了他们的生存百态,才能制定出正确的城市政策,才能在革命胜利后,有效地组织他们,改善他们的生活。

这便是《寻乌调查》的悲悯与深刻。它将那些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请到了舞台中央,让我们听到了他们的心声,看到了他们的命运。从裁缝到打铁,从磨豆腐到剃头,这些平凡的手艺,共同构成了寻乌城生生不息的日常。而这些手艺人的生存百态,也为我们理解那个大时代,提供了一个最真实、最生动,也最令人动容的微观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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