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资本论》的唯物史观理论定向及其唯物史观性质作为一个可以被大多数人接受的理论预设,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各种阐释方式,尤其是经济学和哲学的阐释方式都存在着特定的视域局限性;同时也会看到,如何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基本性质及其与《资本论》的内在关联,如何看待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的黑格尔环节以及《资本论》中的黑格尔因素,既是经济学与哲学阐释方式相碰撞的焦点,也是合理呈现《资本论》唯物史观理论定向的关键之点。
1.《资本论》理论定向的多样化阐释
回顾《资本论》的阐释史,就学科阐释方式看,迄今为止一直存在着经济 学、哲学、政治学、逻辑学等多样化的阐释路径;这些多样化的阐释维度是历史 地生成的,因而既具有历史性的合理性,也具有历史性的局限性。
毫无疑问的是,《资本论》首先是一部经济学著作,因此对《资本论》做经济学理论定向的阐释具有当然的理论合法性,它对于完善、推进和发展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呈现《资本论》的当代价值具有重要意义。但《资本论》又不单是一部经济学著作,它同时还具有哲学的维度,是一部唯物史观的理论巨著,因而又不能完全局限于经济学的阐释维度。在经济学理论的技术性层面上,《资本论》的经济学理论定向的现代阐释有助于提升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理论 的科学性,呈现《资本论》的当代意义。但是,《资本论》的科学性及其当代意 义并不仅仅体现在经济理论及其技术性层面上,它同时还体现在《资本论》内 在包含的唯物史观理论以及其分析现代社会的哲学立场与哲学方法中。
第二国际理论家对《资本论》的实证化阐释的不足,催生出卢卡奇的哲学化阐释方式。哲学化的阐释试图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引入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以凸显《资本论》的哲学理论定向,呈现《资本论》的哲学性质及其当代意义。但是,由于对马克思哲学的基本性质及其与黑格尔哲学关系的不同理 解,在《资本论》的哲学理论定向的阐释中,诞生了诸如黑格尔主义、辩证唯物 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唯物史观)等多种阐释维度。
《资本论》的历史唯物主义或唯物史观理论定向的阐释是一种在国内理论界广泛流行的阐释维度。该阐释维度集中表现在唯物史观与《资本论》关系上的“推广应用与反证说”。就其最初的理论表现形式而言,它把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的发生归结为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与黑格尔辩证法的结合以及由此而发生的辩证唯物主义的创立,把历史唯物主义看做辩证唯物主义在人类社会历史领域的运用,从而把《资本论》看做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推广应用与反证;在其最新的理论表现形式上,它主要强调历史唯物主义与《资本论》的更为直接的关联以及在这种关联中的推广应用与反证。这一阐释方式对于推进国内的马克思哲学与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研究和学科建设发挥了不容抹杀的重大理论贡献,但也存在着可以讨论的理论空间。作为一个在国内最有影响力的阐释方式,“推广应用与反证说”把唯物史观的创立看做先于《资本论》研究的一个理论事件,而《资本论》研究的开展则是唯物史观的推广应用与反证。就此而言,唯物史观与《资本论》的关联还是外在性的,它们之间的内在性关联并未真正呈现出来。
2.唯物史观的《资本论》指向
在马克思发动哲学范式革命、创立唯物史观并走向《资本论》研究的思想历程中,黑格尔哲学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理论环节。纵观马克思思想的发展历程,唯物史观不仅具有鲜明的《资本论》定向,而且是从黑格尔哲学体系中挣脱出来的伟大成果。原则性地呈现马克思思想中的黑格尔环节,重建唯物史观与《资本论》的内在关联,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通常把《资本论》看做唯物史观的应用与发展,虽然这一解释方案在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但它并不足以呈现唯物史观与《资本论》之间的内在关联。因为在这一解释方案中,唯物史观的创立常常被看做发生于《资本论》研究之前和之外的一个独立事件,而后来的《资本论》研究不过是唯物史观立场方法的运用、发展与反证。但是,纵观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发展历程,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已经提出了《资本论》研究的理论课题,而此后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创立的唯物史观则不过是破解《资本论》研究必须首先回答的两个前提性任务的结果。因此,唯物史观自创立伊始就本质性地从属于或者服务于《资本论》研究,因而具有鲜明的《资本论》定向。这才是把握唯物史观与《资本论》内在性关联的理论切入点。
如果说唯物史观具有鲜明的《资本论》定向,那么我们同时还必须看到: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来自《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实践唯物主义哲学范式,而这一哲学范式的确立则与黑格尔的否定性辩证法密切相关。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唯物史观看做从黑格尔哲学中挣脱出来的伟大成果。
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不仅与马克思实践唯物主义哲学范式的伟大创制有关,而且内在地影响到作为实践哲学范式之展开的唯物史观的社会辩证法品格;正是这一社会辩证法品格阻止着人们把唯物史观降格为“经济决定论”。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对于创立于《形态》并指导《资本论》 研究的唯物史观,马克思做出了如下经典表述:“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这一表述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唯物史观的总体性、差异性和历史性等辩证法品格,而且还可以体会到它与黑格尔否定性辩证法的关联。
总体性辩证法是唯物史观的首要理论品格,它与黑格尔精神生产辩证法的总体性本质密切相关。由于卢卡奇把马克思的总体性辩证法混同于黑格尔的精神辩证法,并据此得出“不是经济动机在历史解释中的首要地位,而是总体的观点,使马克思主义同资产阶级科学有决定性的区别”,因此他远离了对经济事实的分析而诉诸阶级意识的启蒙,把真正意义上的唯物史观与《资本论》对立起来。总体的差异性是唯物史观辩证法品格的重要规定。唯物史观同时还具有历史性的辩证法品格,它开启出一种根本的历史性视域。《资本论》的唯物史观性质或者它本质性地区别于并超越于资产阶级实证经济学的 理论立场和理论高度得以呈现。
3.《资本论》的唯物史观定向
如果说作为《资本论》理论定向与理论高度的唯物史观乃是从黑格尔哲学体系中挣脱出来的伟大成果,那么对《资本论》之唯物史观性质的理解就既要看到黑格尔哲学对于《资本论》的实质性影响,又要看到立足于唯物史观理论高度的《资本论》对黑格尔哲学的超越,即必须看到,不论是《资本论》的价值形式结构体系,还是它的价值形式分析范畴,抑或它的价值形式分析方法,都已经本质性地超越了黑格尔否定性辩证法的思辨哲学立场。把《资本论》的价值形式分析还原为黑格尔的《逻辑学》,就会把《资本论》与唯物史观对立起来。
《资本论》具有严谨的理论结构,并构成一个类似于先验结构的价值形式体系。马克思和恩格斯多次谈到《资本论》在结构方法上借鉴了黑格尔的《逻 辑学》。但是,不论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和列宁都曾反复提醒人们:《资本 论》的价值形式结构体系只是借鉴了黑格尔《逻辑学》的表达方式,它与黑格 尔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存在着本质性的界限。现在,我们仍然可以说:人们对《资本论》中所应用的方法依然理解得很差,这也已经由对这一方法的 各种互相矛盾的阐释所证明。在以第二国际理论家、“分析的马克思主义”和 “数理马克思经济学派”为代表的实证经济学解读竭力清除《资本论》的黑格尔辩证法因素时,以卢卡奇、“新黑格尔派马克思主义”和“新辩证法学派”为代表的纯哲学化解读则竭力把《资本论》黑格尔化。“新黑格尔派马克思主 义”和“新辩证法学派”只看到了《资本论》与黑格尔思辨哲学或《逻辑学》理 论体系的外在相似性,一味强调《资本论》的价值形式结构体系与黑格尔哲学 或《逻辑学》的外在相似性,但却忽视了《资本论》价值形式结构体系的唯物史观立场,即忽视了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的本质性区别。
如果说黑格尔所揭示的“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乃是有内容的辩证法,那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倒立着的”黑格尔辩证法“倒过来”就是有内容的颠倒,就是破除经济范畴的抽象统治,把每一个经济范畴作为那些统治个人的一定现实关系的观念形式,把由全部经济范畴所构成的结构体系看做资本主义现实经济关系的理论表达,这就是价值形式分析范畴的唯物史观性质。只有紧紧把握住马克思的每一个价值形式分析范畴内在包含的与一定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社会关系,我们才能深刻领悟《资本论》价值形式分析的唯物史观性质;只有把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每一个经济范畴作为资本主义生产、交换、流通和分配关系的理论表达,才能避免把《资本论》价值形式分析再度理解为凌驾于现实经济关系之上并反过来支配现实经济生活的精神力量,才能彻底理清《资本论》的价值形式结构体系与黑格尔“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之间的本质界限,从而不会把《资本论》变成《逻辑学》的理论翻版。
不仅把每一个价值形式范畴看做是特定社会经济关系的理论表达,而且据此呈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历史来历,处处体现出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起源的回溯,这就是马克思价值形式分析方法的唯物史观原则。马克思正是据此打破了被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所赋予的经济范畴的抽象性与永恒性,从而在超越逻辑形式、在实质性的内容层面上,本质性地呈现出《资本论》与《逻辑学》形式分析方法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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