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里的新闻
——郎小杞作品评述
江铭/文
中国20世纪80年代之后艺术的历史有自己特殊的轨迹。这种特殊性是由中国特殊的国情决定的。其发生从时间上叙述,源起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新启蒙运动,这个80年代中期的新启蒙运动是针对中国自建国后一系列极左的错误政治路线给中国社会以及民众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与生活灾难的人文反思基础上展开的,而艺术的革命在这场新启蒙运动中与文学、戏剧、电影等其他姊妹艺术一起成为中国社会链接五四思想文化启蒙并向现代转型的又一个新起点。
艺术领域的这种现代主义启蒙,虽然紧密地承载了中国社会的政治创新,意识形态创新,但是在形式上却是借鉴与模仿西方现代主义时期的各种艺术形式,从而激发了中国艺术家的特殊创造性,继而又在后现代主义多元化理论的引导下,直接导致了中国艺术历史在90年代中期之后的滥觞。
考察这一段风起云涌的中国艺术历史,大致经历了这样几个重要的时期:85新启蒙主义思潮、玩世写实主义思潮、艺术形式多元化时期、后波普浪潮——中国特殊消费主义时期、黑白现实主义时期等几个重要的阶段。在这几个重要时期中,黑白现实主义时期的历史大致可以从人类进入21世纪作为时间段上来划分。在社会背景中则表现为一系列重大事件的发生: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2003年非典瘟疫恐慌、2003年美国攻打伊拉克、2004年禽流感爆发、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2008年中国汶川大地震、2008年华尔街金融风暴导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等。这一系列重大的国内国外事件,使得整个人类感受到寒冬的到来,新自由主义的幸福预期破产。焦虑敏感的人们甚至预感到再一次爆发世界性战争的潜在危机。
黑白现实主义时期的到来,是指中国城市消费主义时期,即我所提出的90年代中期发展的“后波普浪潮”时期成熟之后,中国的现实民生问题凹显,从而使得反映中国现实民生的“黑白现实主义”的阶段显现,并成为中国文化主流关注的核心点。而这一本土的民生问题又与整个世界社会、经济的变动互为表里。
中国现阶段“黑白现实主义思潮”的概念以我所策划的一系列展览为表征。而郎小杞则参加过其中的两个重要的活动,这两个重要的活动分别是2007年7月24日在环铁时代美术馆策划的《黑白现实主义文献展》和2008年11月15日在东风艺术区策划的《转折点——新现实表现绘画展》。郎小杞在这两次展览中以她语言独特、风格鲜明、表现强烈的作品引起了人们对她的特殊关注。而她作品在题材上对中国民生问题、底层生活的关注与描述则使得她成为“黑白现实主义思潮”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对其作品的阐述,在未来的中国艺术历史研究中具有重要的人文价值。
郎小杞的作品大多选取具有重要新闻价值的场景进行描述,她创造性地运用了表现强烈的语言,而且在色彩学上,她的作品几乎放弃了使用黑白之外的色彩,而直接将黑白作为主要的语言来使用,从而使得其作品与她所选择的题材相当的吻合。因为在黑白现实主义时期,民众的生存、现实的矛盾、精神的焦虑都使得人们对虚幻的假象失去了想象,在一个被侮辱被损害者的生活中是没有绚丽的色彩的,底层民众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生存压力、社会不公,而产生的内心愤怒绝不是那些开宝马、住豪宅、一掷千金的“资产者”所能够真正理解的。这些人群所积攒的社会性情绪在一个短时间内可能还不能够引起真正的重视,就像加缪《鼠疫》中贝尔纳•里厄医生在楼梯口踢到第一只死掉的老鼠时,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就下楼了一样。然而,那些春天发生的小事件,正是此后一连串严重事件的征兆。譬如我们今天所爆发出来的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其实在几年前就由一些局部的问题显现出来了,早在2004年菲律宾就宣布陷入财政危机,而索罗斯当时也说:“金融市场存在着测不准现象,决定金融产品的价格往往取决于人们认知的偏向,人们认知的偏向又反过来决定着金融产品的需求与供给”。当时正值全球经济强劲增长的时期,绝大多数的经济学家对于索罗斯的理论嗤之以鼻。我们今日社会所爆发出来的局部的事件、新闻、底层人民的内心情绪,有多少又会成为未来一系列事件的征兆呢?
郎小杞的那些具有场景的作品是对某些报纸新闻的重新叙述。在那些重要的新闻事件中透露着历史的重要信息。这些影响深刻的头版头条、重大案件、焦点事件深刻折射出了今日现实的种种问题。郎小杞用她特有的表现手法,使得整个画面传达出某种紧张、焦虑、严肃的感受。人们在面对这些作品时,不禁还想重新翻阅它们发生时的报纸,想获知那些事件的历史信息。更重要的是我们面对这些作品时不得不重新正视现实与历史,我们不禁要问:我们这个社会真的和谐吗?是什么使得这些事件不断在发生?这些事件不断发生的根源与症结究竟是什么?郎小杞最近发给我的作品,取名叫《伤城》,顾名思义即被伤害的城市,在那些城市建设的风景中,我们见到的不是欣欣向荣,而是繁华如梦,繁荣不过就像梦幻一样,它并不真实,而在繁华背后是危机四伏、矛盾日深的真正的阶级斗争的开端。今日的阶级斗争不是毛泽东时代想象的产物,而是现实的产物,是近三十年崛起的新兴资产阶级、新兴地主阶级(以大企业主、大房地产产商、官僚知识分子为代表、)与沦为“弱势群体”的工农阶级的斗争。这场斗争刚刚开始,因为我们曾经的革命已经被它的孩子们吞噬了。
我忽然想到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阿Q在被当作替死鬼被捕、被审和被处决的时候那个没有画完的圆圈不正是中国革命的隐喻吗?我们曾经那么多的人民抛头颅、撒热血,难道就是为了今天这样一个社会吗?中国的革命难道永远只是为了造反之后再做皇帝?那样的一种革命有什么意义?若大一个中华,几千年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从灵魂的深处走出封建主义的阴影,不做皇帝不搞专制,将中国带出制乱循环的怪圈吗?中华民族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究竟还要被欺骗被践踏被侮辱多少年?
那个人会出现吗?他在哪里?
当然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艺术家的作品可能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话题。但是我们从郎小杞作品中,分明看到艺术家对底层民众的深切同情与关注。这种同情与关注正是一个艺术家良知的苏醒。在这种关注与同情的背后,我们也能够感受到艺术家对中国这个灾难深重的国家未来的焦虑与疑虑。
一个艺术家有着什么样的价值观,也就决定了她创作的方向。而一个时代选择怎样的艺术家,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价值取向。郎小杞的作品是画布里的新闻,而这些新闻又是黑白现实主义时代的产儿,因为我们正处于这个时代。这样的时代,危机已经爆发,正在蔓延,因为人类从根源上出了问题。
2008年10月19日
简介:笔名江铭,本名王宝明,批评家、策展人、艺术家,著有《中国后现代艺术》、《后波普浪潮——对中国特殊消费主义的现象学研究》等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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