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家的时候,衣服完全湿透了。手里拿着的伞,如同泥鳅一样蜷曲着,可怜地滴答着泥水。他舔着嘴唇,尽管已经干涸。
如同舌苔亲吻沙漠。
在不远处的校园,他僵直的眼睛回望,间或一轮。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
几个人协力把一个女生翻转过来。“她死了吗?”一个戴着黑面罩的问。“我想是的,头儿。”另一个胖子说。
几人匆忙离开。
他回想起来,有点站立不住了。那个女生他认得,是十二班的丁毅。他像是不会说话了。警察来的时候,问他是否见到什么,他机械地摇摇头。警方最终带走了隔壁的两人,他知道那两人是无辜的。仅仅是知道。
十二年后。他在一家娱乐城上班。这里的客人,并不是那么规矩。
至少今天这几位不是。他笑了一下,去切水果了。橘子有点难剥皮,他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反正也没人在乎,这里的人难道是专门吃水果的吗?还有其他可以吃,比如,一些你能想到的吃的东西。他们并非饥饿,只是用饥渴迎合灯红酒绿的夜晚。
一个女人哭着从包间跑出来,他只当是看不见。
看着,看着,自己会哭。他选择无视。这种事情多得很。他知道,这里的老板,就是当年戴黑面罩的人。
他自己说的,那天喝多了,他去厕所,那男的就在镜子面前,把事情交代了。他一边哭,一边笑。活着真刺激。他笑着,说:“牛X,我又活了那么多年,真刺激。”说完抖了一抖。
他又一次瘫软在厕所里面。好久,他等到万籁俱寂,才咬着牙出来。外面静悄悄,连蟑螂和蝈蝈都杳无音信。他像老鼠一样溜了回去。
外面下起很大的雨,他面对着大雨,不由得忏悔起来:“我不是没勇气,可你们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才十几岁,我不知道外面的高楼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营业到晚上12点的商场是什么样子,我很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大雨一直下,一直冰凉。
忏悔完了。他在雨中掏出一支香烟,说:“我不知道你还活着,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还活着,我对不起你们,我有罪。”
他嚎啕大哭,说:“你们躲在黑夜里面,我不知道黑夜还有多长,我不知道那些粉末的味道能飘多远,我感觉所有的罪恶都在我这里,就是因为我没有去举报,现在这些街道上的霓虹灯,一半都是他的。我罪恶滔天。”
他细数自己的罪行,从没有系好鞋带,到打牌出千,他觉得自己污秽不堪。大雨能洗刷罪恶吗?他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的恶,这种平庸之恶,究竟还有多少可以救赎。
他抹掉眼镜上面的水,想起来,自己在无意中摸过那个女生的后背。
自己真可鄙。他朝自己的膝盖吐了一口唾沫。时候不早了,雨没有停的意思。他发泄完了,准备回家。一切风平浪静。
家里,女儿问:“爸爸怎么不回来?”妈妈回答:“爸爸下雨的时候,就会出去散心。”
昨天看了天气预报,大雨将至。昆明的春天,预备了十二小时以内的好天气。
大雨还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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