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这几天一直阴雨连绵的。濛濛细雨中,蓊郁密布的青翠树木看上去也有点惺忪迷离,了无生气。住处位于南山区塘朗山北麓,苍茫的山顶上一天到晚缭绕着或浓或淡的岚雾,把山峰变幻得若隐若现,似浮似沉。
清明节一天天逼近,由于距离太远,事务缠身,归去多有不便,回家祭奠逝者的心愿只好搁浅,心中甚感懊恼和遗憾。
近几年,先后有几位亲人不幸离世,哀伤事儿一个接着一个,心里颇觉惊悚与慌乱。早想为逝去的亲人写点文字寄托哀思,却迟迟提不起精神,总觉得无从写起。随着清明脚步临近,渐渐泛起的哀思不断撞击着心灵,亲人们远逝的身影不时晃动在眼前,逼使我打开键盘,敲下下面的文字。
母亲
2021年十一月三十一号晚上,操劳一生的母亲在儿女们接连几天守护中安然辞世,享年92岁。
母亲离世,对她的所有儿女来说,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又似乎来得很突然。必定母亲年纪大了,用她平时爱说的话便是自己早就黄土埋住脖子了。然而,一旦母亲真的离开了我们,乍然之间大家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呼天呛地的哭喊声,已昭示了我们对母亲深深的眷恋。
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后,我曾写一篇万字长文《送别母亲》寄托哀思。文章写好后,通过微信发给几位要好朋友。他们看后,无一例外给我回言,说看后深受感动,止不住潸然泪下。
母亲一生,任劳任怨,宽容大度。无论何时何地,与人共事,总是吃苦在前,吃亏在前,宽容在前。记忆里,母亲在村子里从未率先跟谁红过脸,即便别人为鸡毛蒜皮之事吵到家里,母亲也总忍着气,面带微笑,对上门者温言相劝,很少与之发生争吵。
对自己的儿女,母亲是极其喜爱的,但这种喜爱却时时与严格要求相伴。她常嘱咐我们:凡事不要太跟人计较,要学会吃亏,学会让人。小时候我们与村里小孩发生纠纷,不管怨不怨我们,母亲知道后总是先呵斥我们,再安抚别的小孩。我们与别的小孩打架或争执,有时吃了很大的亏,母亲知道后也从未训斥过对方一句,一如既往地安抚对方,强把我们拉回家再悉心安抚。
母亲五十岁之前,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集体的活儿干在人前,质量效果位于人前,多次受到队里干部表扬。为此,甚至招致一些人嫉恨与嘲讽,她也始终如一,不受任何影响,该咋做还咋做。母亲不止一次对我们说:你妈一辈子干啥事,不想叫谁背前面后说我,从不给谁留话把子。我认为该做的事儿,谁就是当着面风言风语挖苦我,我照样做我的事,尽她们瞎嚷嚷去。
母亲经营家庭,干净利亮,善于管理,条理清楚。一个村里,数我们兄弟姐妹最多,一家人吃喝拉撒全凭母亲料理。父亲负责家庭之外的事儿,母亲主管家庭内部的事儿。每年春夏之交,正是青黄不接日子,家里常常遭遇缺粮困难。此时,父亲负责外借,母亲负责打理。尽管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的,一家人总体上都顺利度过艰难,安享着岁月静好。
母亲精于女工,纺线织布,做鞋做袜,缝制衣裳,烹调煎煮,样样精通。母亲的茶饭与针线功夫,在村里她们那一番女性中绝对一流。我们兄弟姐妹的穿着,在村里虽说不上一流,但也位居前列。不管新旧衣服穿在我们身上,都清一色地干净整洁,绝无任何邋遢迹象。这一点,很受大家称赞。就连大队干部每次来到家里,也交口称赞母亲的干净能干。
母亲宽厚仁慈,深负悲悯情怀。小时候,我们家里的日子已过得比较艰难,但母亲还要时常接济村里日子比我们过得更紧张的人家。村里有个叫老唐奶的,不大会料理日子。她家年年很早就缺粮,外出借粮时每每吃闭门羹。母亲知道后,深表同情,常把我们不宽裕的粮食挤出一部分无偿接济她家。
小时候,常有走乡串户的货郎或民间艺人来到村里。只要逢着吃饭时候,母亲定会喊他们到家里吃饭。有时候隔三差五地会有讨饭人来到村里,不管他们要现成饭食,还是要红薯干杂粮,母亲从没嫌弃过,每次都很大方地把现成的饭食送给他们,把红薯干、苞谷、黄豆什么的施舍一部分给他们。
还有时候,个别赶路人天黑走到村子里。由于举目无亲,无所依从,吃住没有着落。母亲总是热情请他们到家里吃饭甚至留宿。我曾在一篇《母亲往事》文章里,较详细地记述过这些往事。
母亲去世后,我长时间沉在深深思念中难以自拔,心里倍感失落与空虚。母亲在时,每年春节和她生日,所有在家儿孙都会聚在一起给母亲贺寿,同她一起欢度新春。每当此时,一家老小团聚一起,其乐融融,十分快乐。
而今,母亲驾鹤西去。兄弟姐妹们、儿孙们各忙各的事,再难有机会像母亲在时那样相聚而乐了。每念至此,心里倍感恓惶,没着落。
没有父母在的岁月,对我们这些年事渐高的儿女们来说,难免心生孤独与寂寞,倍感无所适从、无所依附。
母亲是温暖的港湾,在她那里,儿女们才能感受到呵护与关爱,才有实在的安全感。
母亲是明净的花园,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绽放娇艳,喷吐芬芳。
母亲安息!
二姐夫
二姐夫六年前春上去世的,时年六十四岁。
二姐夫是党员,当过兵,干过短时间村干部,是一个心地扎实却不善表达或不喜欢表达的人。论谋事,二姐夫绝对老到周密。论与人共事,二姐夫绝对厚道大方。论秉性脾气,二姐夫看似性格平和,一旦爆发也常有出人意外之处。
从大队干部职位上退下后,二姐夫与二姐一起一直经营大队的代销点。由于夫妻二人恪守经商规矩,不售假货,不黑抬价格,不短斤缺两,不欺瞒生人小孩,在一方赢得极好声誉。计划经济年代,他们的代销点严格从供销社进货,严格执行供销社规定价格,从不暗进私货,从不变更价格,深受供销社好评,年年受到表彰。
供销社解散后,二姐夫的代销店进入自由经营状态。然而,他依然坚守经营原则,进货渠道明朗,货物质量上乘,价格合理,买卖公平,一如既往地深受周边群众信任,生意一直经营得不错。
严格说,正是这个小小代销店,支撑了二姐夫整个家庭。二姐夫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生活一直很艰苦。二姐夫是家里老大,从部队复员后挑起了家庭重担。协助父母先后供两个弟弟上了大学,帮二弟结婚成家。他们自己还养育三个孩子,时不时地周济亲戚朋友。算起来,身上的担子还真不轻。但是,二姐夫与二姐一起,硬是扛过来了。
他们的三个孩子都很争气。大儿子考入湖北电子工业学校,毕业后独立某事。虽无大的作为,小家庭的日子也过得很不错;二儿子本科就读于人大、清华联办专业,毕业后保送到北大硕博连读。取得博士学位后,进入美国密歇根大学博士后站,出站后回国,年仅三十即受聘为北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如今担任所在学院副院长;女儿虽未考上学,如今在苏州经营一个小规模企业,年收入也较可观。
二姐夫于六年前偶感不适,在地方医院检查说是前列腺炎。治疗一个阶段后,不见效果。亲友与孩子们都劝他去北京作详细检查,不意竟罹患肺癌。外甥们自然竭尽全力救治,但最终未能留住二姐夫。时隔半年,二姐夫溘然离世。
我们兄弟姐妹八人中,如今家里日子过得不错的,二姐、二姐夫一家当属其一。这些年,他们夫妇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了双方兄弟姐妹和自家儿女们成家立业事宜,真正是了无牵挂,该安享晚年了。哪知道,二姐夫竟患不治之症,遗憾辞世,不能不让人深感哀伤与惋惜。
堂哥
堂哥年长我四岁。六年前,在二姐夫去世半月后离世,享年六十岁。
堂哥是伯父的独子,自小备受伯父一家呵护。他所受到的来自家人的关爱远高于我们,就连我母亲时常里也对他偏爱有加。
堂哥又是很不幸的。他的母亲在他十岁左右时因患脑溢血猝然离世,自此家里像塌了半边天。堂哥很小时候,家里便给他提了门亲。初中毕业后,不到二十,他就结了婚。婚后没几年,接连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按说,不出啥意外的话,在农村里堂哥的日子也算可以了。
可命运有时候偏偏捉弄人,堂哥的儿子上学未成,不到二十就去南方打工。儿子生得精明伶俐,为人处世比堂哥活套得多。到南方没多久,便与一位临县姑娘恋爱上了。时间不长,两人便闹着要结婚。堂哥无奈,给他们举行了婚礼。结婚时,儿子和他一样还不到二十。儿子婚后,生了个女儿,一直在家跟着他们夫妻二人。
天有不测风云,2001年秋天,我正在南阳参加培训。同在南方打工的小弟突然打来电话,说堂哥的儿子遭遇了车祸,生命垂危。我追问小弟,到底咋样,有没生命危险。小弟说,恐怕危险,被车撞住后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须臾离不开呼吸机,等家人去后再做最后处理。小弟私下问医生,医生说,理论上还有生命迹象,但已经无力回天了。就等他父母过来见一面,一旦拔了呼吸机,生命迹象即刻消失。
堂哥夫妇俩赶到南方后,在医院见了儿子最后一面,儿子已毫无知觉。在医生说服下,堂哥夫妇终于同意拔掉呼吸机。随后,堂哥夫妇、小弟他们一起把侄儿送进火葬场活化。火化当日,小弟打来电话。手机里,我听到堂哥低沉悲痛的嚎叫声,止不住泪水滚滚,深为堂哥家遭遇重大不幸而悲哀。
堂哥本来身体不好,儿子的突然离世,使他精神上受到重创,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头时常疼痛,需不断吃头疼粉方能缓解。渐渐地,堂哥不能下地干活了,甚至连三五里远的路都不能走,家里一切担子全压在嫂子一人身上。
每次回营里,我都要去他家坐坐。堂哥很忧心自己的病,一说起来就愁眉不展的。我多次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都推脱说自己这是老毛病了,不检查也知道。后来,我把他家里的艰难状况汇报给村里和镇民政所领导,村里和所里领导很同情理解堂哥的处境, 一下子给他一家四口办了低保。
堂哥去世前一年,有一次我回营里,见到嫂子。问堂哥近况,嫂子流着泪说,医生说他得了是肝癌,已是晚期了,只是都瞒着他。我一听,很难过。尽管堂哥和嫂子一个时期里受人挑唆,严重误解了我们家,对我父母作了极不该做的事,给我们带来了不小伤害,很长时期里,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但不管咋说,必定骨肉情在。看到堂哥如今的状况,我自然心生同情,倍感心酸。我不会忘记小时候,祖父常带着我和堂哥一起出门。我们跟着祖父,第一次坐了汽车,第一次去邻公社见到了撒农药的飞机,第一次在临公社参观了比真人还高大的塑像展览。平日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们两家的老房子门对着门,相距不到两丈。站在哪家门口,对方堂屋里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堂哥下葬那天,我站在他渐渐隆起的坟茔边,久久不愿离去。堂哥到另一个世界里与自己的儿子相见了,也与他早逝的父母相见了。他饱含忧患的一生,就此结束。
前几年,堂哥孙女结婚,我回去参加婚礼,见到了嫂子和侄孙女。我对侄孙女说:记着,每年年下、清明,回来给你爷和你爹上坟,有空了常回来看看你奶奶。侄孙女懂事地点了点头。
小弟
小弟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小一个,打小机灵可爱,很受大家喜欢。
小弟与母亲一年离世,早母亲半年。2021年,对我家来说迭遭不幸。小弟四月份猝然离世,搞得一家人悲痛难抑,也深深刺激了母亲。
小弟去世后,母亲一直处在极度悲伤之中。不让人提起小弟的名字,不能见到小弟家的孩子。一旦谁不小心在她面前提到小弟的名字,或啥时候她见到小弟的孩子,母亲必然悲伤流泪,不住叹息。小弟在我们兄弟姐妹中,是母亲最疼爱的。自小如此,一直到母亲年老,从未有丝毫改变。
母亲身体一直不错,虽年过九十,但依然记忆力惊人,思路清晰。尽管走路稍显不方便,却无任何不适感觉。按我对母亲身体的判断,活到百岁很可期待。然而,小弟的早逝沉重打击了母亲,自那以后母亲的身体急遽下降。仅仅半年多一点时间,母亲便随小弟而去,给儿女们造成极大心理创伤。
小弟有过两次婚史,第一次全是父母之命决定的。小弟不满意,死活跟弟媳闹别扭,任谁劝说都不行,最终在父亲去世不久他们就离了婚。离婚后,小弟只身去南方打工。由于脑子灵活,小弟在那里一度干得风生水起。他帮人送气,连带修理锅灶,业务量越来越大,收入自然也越来越可观。这段时间里,他遇到了现在的弟媳。两人情投意合,一年多后便结了婚。
去南方打工后,小弟积累了一定财富。几年后回到家里,在街上买了地皮,盖了房子,日子一度过得相当不错。
如果小弟后来没有染上酗酒恶习,凭他的脑子与干劲,他一家定会过上很不错的日子。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小弟迷上了喝酒,且日甚一日,任谁劝说都难以回头。
刚开始,谁说他了,他以干体力活劳累,喝二两可以解乏开拓。慢慢地,越喝越上瘾,谁劝他了,开始寻找借口,说谁谁气着他了,喝酒是为了浇愁。再后来,小弟越来越酗酒无度。不仅每天喝,甚至每顿都要喝。喝就喝吧,可他偏有个坏毛病,每次喝醉酒回到家里,不是打这个就是骂那个,把一家人搞得不得安生。
我多次劝说过小弟,也曾对他发过脾气。每次闹完事酒醒后,他也很后悔,一再跟我发誓,以后尽量控制少喝。即便偶尔喝多了,绝不再回家闹事。
然而,慢慢上身的酒依赖,使小弟到了欲罢不能地步。他照样无休止地喝,喝多了照样回家闹事,照样对家人胡搅蛮缠,搞得孩子们都对他很有意见。有段时间,他在清醒后流着泪对我哭诉,说两个孩子为他喝醉后回家闹事,对他动粗。我说他,你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孩子们的父亲,首先要反省自己的不足,看自己像不像个父亲,够不够做一家之主的资格,不要老找别人不是,把自己的不是掩盖起来。
他很认同我对他的说法,保证说,以后尽量改正。我说他,不是尽量改正,而是必须改正。为了自己的身体,为了你们苦心经营起来的家庭,你要有真改的决心,干脆把酒彻底戒了。他很犹豫,迟迟疑疑很长时间,才低声说道,少喝可以,彻底戒太难,也根本做不到。
有段时间,几个外甥私下里跟我商议,可否强制把小舅送到专门戒酒地方。我知道小弟的性格,天生喜欢惹事,不喜欢谁干预他的生活。即便是我,他虽然比较尊重,但许多时候一言不合,也会跟我闹翻,搞得我下不了台。
后来这几年,我和妻子来南方照看孙子,与小弟接触机会少了,说他的机会自然也少了。小弟看似聪明大气,其实内心里也有难以克服的狭隘之处。不少次,为兄弟之间的琐屑事,小弟硬要分个清透理顺。我们当哥当姐的谁劝说他一下,他立马跟谁翻脸,说我们偏向另一方。每当此时,很让人生气。时间长了,大家咋劝说都无效,渐渐地也懒得再管他的事了。
小弟去世前一年,他不愿住在街上家里,而是搬到营里住。有段时间,他把母亲接回去跟他一起住。实事求是说,小弟对母亲的孝心一直很浓。他很乖巧,这点最讨母亲喜欢。然而,小弟回营里不为别的,就为了喝酒方便。在街上喝酒,家里人会干预他,他喝得不够痛快。回到营里,自由自在,想咋喝咋喝,一点不受束缚。
我在南方,时常关注着小弟,常在电话里询问他的近况。得到的信息是,他依然酗酒如命。不吃饭可以,不喝酒绝对不行。不仅白天喝,半夜里也起来喝。
长期无限度喝酒,终于摧毁了小弟的身体。2021年四月份,我与妻子接到单位通知,从南方回老家办理有关手续。由于上次走前与小弟发生了件不愉快事,一个时间内我一直没理他。这次回来,本打算抽空见他一下,就他无节制喝酒一事好好跟他谈一下。谁知刚一到家,第三天就突然听到他身体严重不适,已被紧急送到了临近县医院。
晚上,家里人一直牵挂着小弟的病。我给在县城居住的外甥打电话,询问小弟的病情。外甥说,已住进急救室。我问医生咋说,外甥说,医生说病情比较严重,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当天夜里四点左右,妻子突然走进我住的房间拉亮了灯。我惊问,咋了?妻子流着泪说,刚才小弟媳打电话说,小弟不行了。我一跃而起,揉了揉眼睛,追问道,啥呀?夜黑不是说没啥危险,咋突然就不行了?
顷刻间,我忍不住泪水滚落。急忙穿好衣服,走进洗漱间胡乱洗了一把,对妻子说,你照看妈和孙子吧,我过去看看。我们回来后已把母亲接在家里,回来时还带着孙子。
走出家门,街上黑洞洞的。我家距离小弟家一里多远,一个人踽踽独行在空阔幽深的街道上,满脑子盘桓着小弟的影像,泪水一直不自觉地下流。小弟才五十二岁啊,这么早就走了。无论咋想,都觉得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小弟确实没有了。一时间,对小弟曾经有过的怨气一股脑儿没有了,心里充溢的全是哀伤与回忆。
小弟走后,我们曾试图瞒住不想给母亲说。但仔细分析后,决定还是要说给母亲。因为住在一个街上,小弟隔三差五都会过来看母亲,母亲也是三两天见不到小弟就会询问。母亲虽然年事已高,但思维清晰,一点都不糊涂。大家知道,告诉母亲后有可能带来意外,可不告诉还真有点不行。于是,在小弟下葬前一天下午,我和三个姐姐一起费了很大劲才把小弟的事儿说给了母亲。果然不出所料,母亲一时间哭得天昏地暗,任谁也劝说不住。
小弟就这样走了。留下了他心心挂念着的老母亲,留下了依依难舍的妻子和三个儿女,留下了他相伴几十年的兄弟姐妹。
小弟的死,对全家人来说,是一道久难愈合的伤痕。必定,他刚出五十,人生的路竟然就此戛然而止,如何能让人短时间内心理上平静得下来?
小弟的两个儿子均已成年,女儿还在上学。惟愿孩子们能够从父亲生身上汲取教训,爱惜身体,好好生活,努力做事,照看好自己母亲,不要再给她带来任何伤痛。
小妹夫
小妹夫的离世,更是大出所有人意外。
身体一向强壮的小妹夫,最近几年在漯河一家养鸡场打工。他为人实在,干活卖力,从不偷奸耍滑,深受老板和工友们喜欢。
去年暑期,我和妻子按照惯例,在儿媳放假后回老家。老实说,在这里一直不很适应,时刻心心念念着老家。老家亲朋好友多,环境熟悉,无论做什么都很舒心很方便。
回去没多久,便听到了小妹夫在打工地点突发脑梗、昏迷不醒的消息。小妹夫与小妹的儿子在苏州打工,从事电脑软件开发。这几年干得很不错,在当地买了房子。外甥虽然初中没毕业,但痴迷电子软件,很具这方面天赋。据他说,自己买来系统专业书籍苦读深钻,竟至有所成就。如今,在那里成了不少软件开发单位争着要的人才。
本来外甥多次给小妹夫说,不要再去漯河了,去苏州找个轻省事儿做。这样,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干啥事也方便。小妹夫舍不得离开那里,说那里的活儿不重,老板不希望他走,再干一两年再去苏州。
哪成想,就是他要再干的最后一两年,突发变故。一向身体强壮的小妹夫突然患病了,且来势凶猛。养鸡场老板和同事发现后,他已不省人事,急忙把他送到医院,并很快通知小妹和外甥前去。等小妹与外甥赶到那里,小妹夫仍处于昏迷状态,直到去世再没有清醒过来。
电话里,我问外甥情况,外甥哭得泣不成声,连连说恐怕不行。我温声劝了外甥几句,让他询问医生摸摸实底,有希望就不惜一切抢救。真没希望,就考虑安排后事。
外甥与小妹哪里肯接受如此突然而残酷的打击,竭力说要继续救治,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坚持了一天多,小妹夫一直处于高度昏迷状态。外甥说,医生劝他们把人拉回去吧。外甥他们不忍,咋着也不愿接受这一残酷事实,更不愿就这样与父亲仓促永诀。那段时间,小妹夫一刻离不开呼吸机。后来,大家都劝说小妹与外甥,真没希望了,还是把人拉回来吧,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第二天晚上,小妹与外甥终于答应把人拉回来。那天晚上,我们一直等候到夜里两点多,小妹夫终于拉回来了,嘴里依然插着呼吸机。
众人把小妹夫抬进屋内,外甥守在父亲床头,哀痛不已,说啥不愿把呼吸机拔掉。大家都去劝说,外甥执意不答应,一个劲儿痛哭不已。我缓缓走到外甥跟前,对他说,拔了吧,该着手安排后事了。这样,外甥才在悲伤至极中拔掉了呼吸机。
小妹夫性格很内向,给人的感觉甚至有点木讷,不善与人言语,平日里见了人甚至多少有点拘束。他为人诚实,干啥事都不跟人计较,也从不跟人讨价还价,给人的印象厚道大方。事后据外甥说,小妹夫出事那天下午,天气炎热,干完活后,他觉得头发闷发晕。他跟同事打了声招呼,说晚上不想吃饭,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饭后,同住室里的人回住室看他,连叫几声没有应腔。大家觉得事情严重,连喊带推继续喊他,依然不见动静。这才急急忙忙往医院里送,医生一看病情严重,直接进了急救室。
其实,在人们吃饭时候,小妹夫已经不省人事了。如果收工后他感到身体不适,及时去医院哪怕是小诊所里看一下,一切都有可以避免。但就是这种自以为是小事儿的错觉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小妹夫去世很长时间了,小妹与外甥一直难以从悲伤中走出。儿子一次与外甥通话,劝说他要想开点,人已经走了,哀伤过度会伤及身体。外甥说,不行啊,一想起他爹老想哭。
小妹夫的离世,比小弟还让人猝不及防。小弟长期酗酒喝伤了身体,他的离去大家多少还有点思想准备。而小妹夫原本健健康康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有过哪方面的身体疾病,乍然之间,说没就没了。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相信,更让人难以接受。外甥之所以如此伤心,也是常情所在。这样猝然间发生的不幸,对所有亲人来说,全无任何心理准备。如此巨大不幸,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一个样。
写完上面的文字,窗外闪进了久违的阳光。天依旧灰蒙蒙的,不见丝毫清朗。随着键盘上的敲打声慢慢结束,久积心中的郁闷与哀伤渐渐得以释放与平复。
远隔着千山万水,故乡的面貌在脑海里愈发清晰起来。眼前不觉浮现出逝去亲人们熟悉的面容和他们静默于野外的坟茔,圆圆的土堆,苍青的树木,密织的野草,旷野里或许微微吹拂着的轻风,天空中可能飘洒如丝的绵绵细雨······一切都寄寓着生者对逝者的无尽缅怀与哀悼。
愿家族的列祖列宗安息!
愿所有逝去的亲人们安息!
20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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