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早就应该挑选和录入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了,但和许多事一样,一直搁着。这里选录的是他从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时所作的八首诗。中译本1984年出版,与1957年的选集译本对照,发现有些诗有不少改动(主要是润色或修改表达方式)。这些诗可以映证诗人当年如何全身心投入到革命中,早在二月革命时就将之称为“这是工人洪流的第一天”,并且认定“社会主义这伟大的异端邪说,已变成空前未有的真实图景”。而事实上,各社会主义政党并未展望及此,只把它当作一场“民主革命”,资本主义仍将继续存在不知多少年。
德国作家凯特琳·罗特(Katrin Rothe)《1917年:真实的十月》中的马雅可夫斯基影像
马雅可夫斯基
(诗八首)
│马雅可夫斯基
来源│《马雅可夫斯基选集》之《第一卷 我自己 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
· 革命(纪事诗)[1]
2月26日。喝醉酒的士兵混在警察中,
向人群开枪。
27日。
黎明
倾流在枪筒和刀刃的光辉上。
缓慢的血色的黎明闪耀红光。
潮湿发霉的营房里,
严肃的
清醒的
沃棱斯克团[2]在祷告上苍。
连队
在向残酷的
兵士的神灵祈祷,
宽大的额头叩着地板咚咚地响。
热血沸腾,牙关紧咬。
仇恨使两手捏得像钢铁一样。
第一个
下命令
——“因为饥饿而开枪!”——的人,
枪弹堵上了他那喊叫的嘴巴。
有人喊——“不许叫!”
话音未了,
便被刺杀。
连队的风暴向城市进发。
9点钟。
我们
一动不动地
在军事汽车学校[3]里藏身,
营房的围墙紧锁着我们。
黎明在扩散,
疑难在刺心,
预感着恐怖和欢欣。
走向窗口!
我看见——
那边,
宫墙上锯齿形的线条.
划破天空的地方,
飞起了专制帝王之鹰,[4]
它铺开了翅膀,
它比从前更黑、
更恶毒、
更像一只鹰。
突然——
人、
马、
灯火、
住屋
和我的营房,
成群结队
成百上千地
涌上街头。
马路被脚踏裂,发出声响。
轰隆的步伐声把耳鼓猛烈震荡。
不知道
是从群众的歌声中,
还是从近卫军枪膛飞出的子弹中,
升起一个非人工的形象,
它逐渐扩张,
透过烟尘闪闪发亮。
燃烧。
一片红光。
它扩大着、扩大着、笼罩四方。
比面包更急需,
比水更让人渴望。
它来到了!
“拿起武器,公民们!
公民们,拿起枪!”
乘着旗帜的翅膀,
用一百只头的岩浆,
它从城市的咽喉飞向天空。
它用刺刀的牙齿咬住双头的
黑色的帝王之鹰。
公民们!
今天要把千年来的“从前”毁掉。
今天要把全世界的基础翻修。
今天
要把生活重新改造,
直到衣襟上最后一粒钮扣。
公民们!
这是工人洪流的第一天。
我们去
拯救陷入迷途的宇宙!
让群众的脚步声响彻云霄!
让舰队的汽笛吐出怒吼!
斩断双头鹰:
歌声飞扬。
人群沉醉。
广场上人声沸腾。
乘一辆小福特车
我们在飞奔,
赶过子弹的追击。
开路的是喇叭的叫声。
大雾。
街道的河上雾气弥漫。
如同向风暴开进一打驳船,
街垒上
马赛曲轰响着,向四外扩散。
炮弹在头一天
便嗡嗡地滚向杜马的圆屋顶。[5]
对这新的早晨的新的颤栗,
我们在矇眬中怀着新的疑虑来欢迎。
什么将会发生?
是我们把他们抛出窗外,
还是躺在炕头上
等待,
让暴君
再一次
把俄罗斯
在坟墓里葬埋?
尖利的枪声使我昏头昏脑。
然后
用大衣把身子裹好。
房屋在机枪声中粉碎,
城市在咆哮。
城市在燃烧。
一片火舌。
升起又落下。
盘旋上升,散播着火星。
这是大街
手持红旗
用大火的口号召唤俄罗斯前进。
再猛烈些!
啊,再猛烈些!
啊,红舌头的演说家,你要说得更响亮!
用有千条手臂的马拉[6]的复仇的手指
遮住太阳,
遮住月光!
斩断双头鹰!
把苦役所的大门
捣毁,
用你的利爪把腐朽的东西毁掉。
中弹的警察倒下去,
像一堆堆黑色的鹰毛。
首都的燃烧的残骸在投降。
挨家挨户搜查到。
时间就要来临。
大队大队的士兵开上
特罗伊茨基桥。
碎裂声震动桥基和桥架。
挤作一团。
我们厮杀。
一眨眼!——
落日
夕照里,
彼得罗巴夫洛夫堡[7]的城垒上
飘扬着火一般的革命的红旗。
斩断双头鹰!
抓住它的脑袋,
挥刀砍去!
让它再也活不了。
瞧它!
落下了!
把拐角的最后一个人——抓住!
“老天爷
请把这四千人收进你的怀抱!”
好啊!
用所有的嗓门把欢乐吹起!
上帝
与我们
有什么关系?!
我们自己
使自己人和圣徒们一起得到安息。
干吗不歌唱?
莫不是
西伯利亚的囚衣窒息了心?
我们胜利了!
光荣归于我们!
光一荣一归一于一我们!
我们能够指挥别人,
只要握紧武器的手没有松开。
我们给大地带来新的诫律,
从我们的灰色的西奈。[8]
我们,
地球上的居民,
把每个地球上的居民当成亲人。
大家都是弟兄,
在车床旁,
在办公室,
或是在矿井。
我们大家
在世界上
都是
创造生活的同一个队伍里的士兵。
天体运行,
万国生存,
都仰赖我们的意志。
我们的大地。
天空——是我们的。
星星上金刚石的宝藏是我们的。
我们任何时候,
任何时候(!)
也不许任何人,
任何人(!)
用炮弹毁坏我们的大地,
用锋利的矛尖划破我们的天气。
谁的恶意使大地裂为两半?
谁煽起了屠场上空的尘烟?
难道一个
太阳
不够大家用?!
难道它也太小吗——我们头顶的青天?!
血的战争中轰鸣的是最后一批大炮,
工厂中磨制的是最后一把刀剑。
我们强迫一切人把炸药撒掉。
我们把榴弹变成皮球给孩子们去玩。
不是胆小鬼在灰色外套里哀号,
不是没饭吃的人的叫骂。
这是人民的巨大的吼声,
“我相信
人类心灵的伟大!”
这声音响彻战争搅起的烟尘,
响彻一切对爱情失望而争吵的人们的头顶,
今天
社会主义这伟大的异端邪说
已变成空前未有的真实图景!
1917年4月17日彼得格勒
王智量 译
[1] 这是马雅可夫斯基在专制政权推翻后所写的第一首诗,最初发表于1917年5月21日《新生活报》。
[2] 第一个转向革命人民方面的彼得格勒卫戍军团。
[3] 二月革命时马雅可夫斯基在军事汽车学校服役。
[4] 帝俄以双头鹰为国徽。
[5] 指达夫里宫的圆屋顶,当时杜马正在其中开会。
[6] 马拉(1743—1793),十八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卓越活动家。
[7] 彼得堡的政治犯监狱。
[8] 圣经传说,摩西受十诫于埃及西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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