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几日天总阴着,风刮在脸上像带了沙,裹得人连呼吸都沉。我打街头过,没见着什么新鲜景致,倒被一辆破车绊住了脚——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寻常拉人的旧车,可它就那样横在路中间,风一吹就晃,像条断了脊梁的野狗,嘴里还不住“吱吱”地哼,那声响不是喘气,是临死前的挣扎。
车轮裹着厚锈,连天晴时的阳光照上去都发乌,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铁疙瘩,连轮辐都瞧不清原本的模样。
刹车松垮得像没捆牢的烂绳,垂在车旁晃来晃去,碰一下就“哐当”响,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摆设。
发动机更不必说,突突跳着,像得了哮喘的老头,每一声都透着虚,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血来,再撑不住半点力气。
车上挤着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胸贴背地闷着,连胳膊都挪不开。
有人额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敢抬手擦;有人紧抿着嘴,嘴唇都泛了白,大气不敢出。
可偏有好些人,要挺直腰杆,眼皮半耷拉着,装作这颠簸摇晃就是天底下最安稳的日子——仿佛不这样装,就认了自己活得狼狈,就活不下去似的。
有人凑过来嚼舌根,唾沫星子溅在风里:“这车我瞧着结实,再跑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立马有旁人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别哄人了,昨儿我见它在巷口差点散架,撑不了三里地。”
吵来吵去,没一个说准的,倒像在为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件争执。
再看那司机,坐在前头的旧木凳上,背驼着,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什么力气。眼睛半睁半闭,里头一半是慌,怕车突然散架,自己和一车子人都要摔进泥里;
一半是木,许是拉了太多趟这样的车,见多了车上人的麻木,也见多了这车的苟延残喘,渐渐就没了劲,仿佛这车不是他在开,是车在拖着他走,走一步算一步。
这破车哪里是在“跑”?
不过是仗着先前攒下的点惯性,在路面上往前蹭。车上人的节奏早被磨得没了棱角,一开始还会惊呼、会抱怨,颠簸得狠了还会骂几句,可日子久了,就逼得适应了这摇晃——仿佛不适应,就没别的法子。

车身上还捆着些铁链,绕了一圈又一圈,看着结实,指不定哪下颠簸就崩成碎铁,连带着车架子都要散了。
我倒瞧得明白:你越想快些走,盼着早些到地方,路面的坑就越硌得慌,骨头都要颠散;
你若敢停下来,想歇口气,这车又“吱呀”叫得更凶,像要把你吞进去似的,仿佛停下来就是错。
久而久之,车上的人也学乖了——学不会别的,先学会忍耐,再学会假装。痛苦成了家常便饭,见怪不怪;颠簸成了日子本身,仿佛生来就该这样,没什么好抱怨的,抱怨了也没用。
可破车终究是破车,再能蹭,也掩不住满身的窟窿。裂缝从车门爬到车顶,有的细如发丝,有的已经能塞进手指;轮轴松得能听见零件碰撞的响,“咔嗒咔嗒”,像在倒计时;刹车早成了摆设,踩下去只有空响;发动机的“吱吱”声飘在空气里,风一吹就散,却又总在耳边绕,像鬼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有人全麻木了,闭着眼跟着车晃,头随着颠簸一点一点,像快睡着似的。他们忘了去看车外的路,忘了去想这车要往哪里去,只知道跟着晃,越晃越远,离那点可怜的希望也越来越远。
他们不明白,真正的路从来不在车能跑多久,而在人醒没醒——能不能看见车身上的裂缝,知道这车早不结实;能不能觉出脚下的颠簸,明白这不是该有的日子;能不能瞅见车轮子底下,那藏着的、随时能吞人的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人手里得有把刀,不是杀人的刀,是醒神的刀。刀要是快,能劈开这混沌,让人看清眼前的破车,看清脚下的路,寻着条生路;刀要是钝了,就算这车能再蹭几里地,就算人能再忍些日子,到头来还是要把人拖进更深的颠簸里,摔进绝望的泥坑,爬都爬不出来。
偏有些人,见车还能蹭,没立刻散架,就忙着附和,对着车上人笑:“好车!稳得很!你瞧这模样,再跑几年都没事!”
脸上装得平平静静,仿佛真信了自己的话,心里却早慌了神,怕这话刚落,车就散了。可现实哪能装出来?车晃得越厉害,人身上的疼就越真切,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那“吱呀”声每响一次,都是在喊:“别装了!这车早空了心,就算刷层新漆,也盖不住里头的烂木头、碎铁皮;就算凭着惯性再蹭几步,也瞒不了它随时会散架的命!”
清醒的人,自然能看见这些,能听见这“吱呀”声里的警告;而那真正能救世人的“阶级意识”,就是教人睁开眼的那把刀——
教你看见裂缝不是小毛病,是要塌的征兆;
教你认清颠簸不是常态,是路走歪了的提醒;
教你别跟着破车瞎晃,得自己琢磨琢磨,哪条才是真能走的路,哪条路走下去不会摔进深渊。
这破车还能蹭多久,本就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车上的人能不能从这破车里,瞅见点方向,寻着条真路;
能不能握着那把醒神的刀,敢从摇晃的车上下来,踩在实地上,不再被惯性拖着走。
毕竟,衡量一段历史的尺子,从来不是破车能跑多远,而是人能不能从破车里走出来,朝着亮处走,走出一条能让后人稳稳当当走下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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