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村长舅舅
萧 尘
舅舅走了,永远地离开我了,就在昨天天将黑的时候。
当时爸爸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我打电话说,你老舅死了,心脏病突发,就在乡医院里,人还没有回家。爸爸是在得到确信后,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的。我一下懵了,心掉进了冰窟,怎么会这样?国庆节回家的时候,跟老舅一起吃的饭,中午他还喝了二两多酒。他说他身体好得很,几十年没进过医院门,能吃能喝,还能挑一百多斤。这才两个多月,音容笑貌还在眼前,怎么一下就走了啊?!
舅舅属猴,今年才六十四岁。身体看上去一直很好,身体健壮、腰板挺直、眼睛不花、声音洪亮,平顶头上略微有些白发,显年轻,看上去不到六十岁。我总是以为他要活到八十岁九十岁,怎么一下就走了呢?
舅舅在家排行老小,我们外甥们都喊他老舅。老舅是六十年代的初中生,当时在村里也算个文化人。他性格豪爽、能说会道、身强力壮,自然成了村里年轻人的头。年轻时他能挑400斤的重担,走两公里的路。初中毕业后回生产队务农。因为有些文化,很快就当上了生产队会计。小的时候,老舅最喜欢我,到公社或别的大队开会,总是带上我。晚上老舅家也是最热闹,嘻嘻哈哈的一大群年轻人扎堆。那时没有电视、广播,晚上吹牛聊天就是最大乐事。生产队会计那时是半脱产,空闲时照样要干活。夏天双抢时,老舅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挑稻把。有时路远的稻田,会两三个人换肩中转。老舅每次总是挑得满满的一挑,其他人换肩时都是感觉重得受不了,就会央求说:八哥,手下留情,少挑一些吧,压死我们了。这时候老舅就会饶他们一下。老舅性格刚烈,受不得委屈,容易动怒。发起火来,往往眼睛一瞪就把别人给吓住了,但我没看见他真的动手打过别人。老舅能说会道,凡事讲道理,看问题抓大放小,所以也是村里有名的能人,邻里纠纷、说事不合的,经常请他去调解说合。小的时候,老舅就是我的偶像,一个强劲有力的头人。
老舅还是个真正的孝子。外婆是八十二岁过世的。在我记事的十几年里,我是亲自看到了老舅的孝。七十年代物质匮乏,但外婆却总有一个零食盒,里面放着:方片糕、麻饼、冰糖、花生米等,我们经常能从外婆那里得到一点好吃的。家里难得遇到吃荤菜,总是让着外婆多吃些。那么多年,也没见着老舅凶过外婆一句。外婆有老肺病,家里总是备着一些青霉素,青霉素当时供应紧张。一次三表妹感冒发烧咳嗽的厉害,正好也赶上外婆发病。老舅说小孩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病,最后药还是让外婆先用了。老舅常说,孝敬父母就是要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好好孝敬,老人死了再说孝敬都是假的。活的时候孝敬到了,老人去世后坟都可以不去上。他也真的是这样,外婆去世后,外婆的坟一般都是我们孙字辈去上的。老舅也是个珍视亲情的人。我家在村上是外姓住家,本村大姓经常会欺生。几十年来,都是老舅在关照着我们。小时候我幼年丧母家境不好,平时喝茶倒水都在老舅家,过年舅妈还给我们做双新鞋,有好吃的还喊我们过去吃。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割舍不断的亲情啊!这几年刚想好好的报答他孝顺他,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真是 子欲孝而亲不待啊!!!!
七九年分田到户,原生产队一分为二,他成了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因为是每户各干各的,所以队长的事并不多,只是插秧用水时,他带领大家到排灌站去打水,再分配到每户就完了。因为做事公道、能干,八三年老舅被任命为村长。我们村也不算大,两个自然村,十多个生产队,一千来号人。村里的事就比较多了。老舅当年三十九岁,年富力强、雄心勃勃。村长要负责全村的水利、电力、安排修路护堤,催缴农业税费、召集队长开会,以及扶贫、计划生育等,反正杂事不少。那时,看到舅舅经常不着家,下雨天总是扛着把大铁锹,去疏理雨水,让田里的余水流入池塘,关好缺口。老舅家孩子多,四女一男,田也就多,有八九亩。因为是村长,巴结的人也多,经常看到一帮人在帮他家干农活,他自己反而干的少了。我考上大学时,他的得意劲就甭提了,不知道我给他长了多少脸。遇到村里人夸奖时,他就会说,上小学时我就说过我外甥能行,怎么样,中举了吧。这些事就在眼前啊!
九十年代开始时,村里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种子好了,化肥多了,粮食也比以前收的多了,可是苛捐杂税也比以前多得多了。乡村队干部提留、集资办学费、修路护堤费、灌溉费、动力费、水利管理费、农业税等等,最多的年份达到每亩两百多元,加上农药化肥涨价,犁田雇人费用上升,而稻子才卖七八毛钱一斤,算下来,除掉口粮,种粮基本没有收入。每到秋收季节,村干部就下去催款,经常会和“钉子户”干起来。农民和村干部的对立情绪越来越大。可上面的指标不是针对哪一户的,大家都一样,对钉子户也只有强制执行了。我知道舅舅有带人去农户家强制扒粮的。还有更棘手的事,违反计划生育的――超生、没生育指标生的、该结扎未扎的,以上几种都是罚款,动辄上千,甚至几千。没钱的,扒粮、搬电视机自行车,总之就是来硬的。村干部做的都是些得罪人又背后挨骂的事。村里还有不少不公开的事,像扶贫贷款、旱涝减免、救灾物资发放、先进农户推选等,这些都是暗箱操作,一般不会落到普通农户头上。还有计划生育罚款,是部分提留部分上缴。总之,村委一级还是有不少油水可捞的。因为舅舅性格耿直,不愿意搞得乌七八糟,说了不少让其他村委特别是书记下不了台的话。时间久了,大家就不好合作了。九八年的村委差额选举,老舅被差额下来了。
九八年开始,老舅又重新回到了农田。此时,儿女们都大了,成家了,全部外出打工了。最近的离家两百多公里,远的一千多公里,一年里只有春节才回家一趟。八九亩地都落到了老两口头上。第一年还稀稀落落的有几个农户过来帮忙,第二年就没人了,人走茶凉了。插秧、薅田、割稻、挑谷、打场,一切都是老两口肩挑手扛的自己干。另外,还有三个外孙女 、一个孙子,放在老两口身边,由他俩来照料。舅妈照顾他们吃喝穿衣,老舅接送他们上下学。真的够忙够累的了。这一忙就十多年下来了。铁也磨熠了。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老了,健康也一点点的被吞噬了。春节是老舅最开心的日子,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一大家二十口人,热闹非凡,难得一叙天伦之乐。喝酒时老舅总是不约束他们,让大家喝个够,要的就是这个气氛。吃完饭,桌子一撤,摆上麻将,一家人又欢声笑语地玩起来了。今年过年再不会有这样的场景了!我不知道今年过年将怎么过?
老舅是昨天下午在家和别人下棋时,突然歪倒,感觉不行的。是我弟弟和别人将老舅抬到乡医院的。弟弟刚从北京回家一个月,奥运会后北京工地上没有多少活可干,弟弟手艺不好,只好先回来了。到乡医院有三公里的路,赶到医院时舅舅还是清醒的、镇定的,没有痛苦的呻吟,他跟我弟弟和身边的人说,我恐怕不行了。我能想象他强忍着痛苦的样子。医院打点滴、输氧都无济于事了。不到一个小时,舅舅就走了,永远的走了。。。。。。我的心也碎了
七十年代,我在我们的公社医院住过院,那时的医疗条件要比现在好得多,医生水平也较高,一般病根本不需要到省城,普通肿瘤开刀也没问题。九十年代,医院的一半场地辟作了菜市场,剩下的一半仍作医院。只是医院小了,老医生退了,好医生不愿落户,慢慢地就凋敝了。现在大家感觉拿不准的病都是去省城看了。世界上许多事是没有如果的,宇宙里也不允许时间倒流。但是我还是想有如果―――
如果我们的乡医院这三十年跟着GDP一起成长,我们的乡医院现在一定是个比较现代化的医院了,老舅这样的心脏病是有希望救治的。
如果他的子女们不需要出去打工,地里的重活也就不会落到应该颐养天年的老人身上,老舅的心脏也就不会超负荷了。
如果药费不成为他的负担,如果感觉不好就早点去医院体检,这个病一定会被早发现的,也不会拖到今天这个结果了。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如果太迟了!!!
老舅,您走了,您走得这样突然,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哀思!
2008-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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