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铁道部的原则,我决定今年春节的时候做一个实验,看看不买票贩子手中的高价票、不找关系托熟人买票,纯粹靠正当途径能不能买到回家的火车票。铁的事实证明,人民的信任是刮过票贩子脸上冬日的暖风,而不是解决回家问题的利刃。最终,我迫不得已在回家的前一天在西站的退票窗口买了一张普快的站票,指望能够上车补票。不然,从北京到重庆的普快历时34小时,我估计站到家已经崩溃了。
春运列车上的微观社会权力体系大抵可以分作五个阶层(如下图所示),即:
权力阶层:对社会资源和权利进行分配的人群。列车上的权力阶层自然属于列车乘务组。虽然乘务组内部也是金字塔形的权力层级结构,但乘务组本身的职能是对列车上的各种资源进行分配,即便是列车上最卑微的乘务员,也能找到列车上一部分漏洞资源进行再分配。此外,权力阶层自身的利益能够得到充分保障,你几时听说过春运的时候铁道部员工买不到票或者坐不到座位?
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直接影响权力阶层的权力掌握和自身利益的人群。这一阶层在春运列车上由四类人组成——关系户、工作人员直系亲属、春运新闻报道人员、上级官员。
先行占据资源阶层:在权力阶层进行资源管理和再分配之前已经占据了资源的人群。春运列车上表现为事先通过各种渠道买到了卧铺票的人群。
普通消费阶层:占据少量低端资源并进行少量消费的人群。春运列车上的代表为诸多买到硬座票的广大人民群众。
无资源低消费阶层:没有资源且消费水平趋近于零的边缘人群。春运列车上各位只买到站票的同志们。
历史是发生在这五个阶层中间的长篇故事,春运是发生在此五个阶层之间的微型小说,社会问题是此五个阶层的生活剪影。
剪影一:普通消费阶层要想占据更高端资源到底有多难——谁能补到卧铺票?
剪影二: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会为下面的三个阶层说话吗?——春运报道到底有多真实?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因为补票而变得有点疯狂的这个微观社会体系里面,竟然也存在着号称社会第三方的媒体监督部门,某国家级媒体竟然就在本趟列车上拍摄春运新闻。很可惜的是,如我上面对社会体系的划分,监督媒体事实上位于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其本身职能直接决定了列车乘务组的利益,因此,媒体自身阶层是凌驾与下三个阶层之上的,报导什么,怎样报导,报导的独立性恐怕难以保证。我不知道其他的媒体是怎样报导春运新闻的,反正我看到该电视台的报导,属于场景设定拍摄,而非自然环境拍摄,而且整个拍摄过程都有列车长陪同。比如列车进餐环境,周围坐的人是普通乘客,不过拍摄点菜场景却是设定好的,大厨专门出来点菜,两个在火车上喝啤酒的乘客,恐怕不是那些因为买不到票而期望花20块钱在餐车坐一个小时的站票人士。
剪影一提到的断腿男子就在该拍摄现场,其媳妇看到电视编导过来,马上冲过去反映自己的情况,可惜人家是媒体监督人员,不是列车长的直接上级领导,何况这不属于人家的拍摄计划之内的事情,所以该编导唯唯诺诺听了几分钟,就转身离去。我不认为该编导眼中的春运和他剪辑出来的春运新闻是买到春运列车硬座票或者站票群众的春运真实状况,而是体现权力阶层意志,最多能代表部分出发前就买到卧铺的先行占领资源阶层和与媒体同阶层靠关系买票换票的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眼中的春运。普通消费阶层和无资源低消费阶层的人并不在他的视野和关心范围之内,因为即便该电视媒体从座票和站票沙丁鱼罐头似的人群中挤过,他能够马上打电话找到列车长带他们回到你我望眼欲穿的卧铺车厢,然后把餐车的门锁上,让你们在后面慢慢挤到终点站。因为这些镜头不在他们的镜头拍摄范围之内。
剪影三:无资源低消费阶层的权利谁来保障——买站票即无尊严
想要体会民工这样无资源低消费阶层的社会感受,我强烈建议你在春运的时候买站票,体验的时间比较短,而且印象特别深刻。无资源低消费阶层最强烈的社会感受是什么?我认为是个人尊严的丧失和权利不能保障却投诉无门的感觉。这样的感受会激起强烈的反社会冲动和对权力阶层的极端憎恨。
我的大部分站票时间在餐车上度过,所幸一开车我就卯足了劲狂挤到餐车门口等着,才能在10点钟餐车一开门只放5-6个人进去的时候挤到餐车里面去。挤到餐车与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相处一室,看到别人都换到了卧铺你却换不到的时候尽管有强烈的心理不平衡感,但至少还有栖身之所,倒也还过得去。但无资源低消费阶层如果感到能占到一点便宜是要付出尊严代价的。除了夜宵时间(晚上10点到早上5点),餐车的座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被清空,然后把餐车的门锁上,只留下几个工作人员在里面,据说这是章程规矩。于是站票人士就像鸭子一样一遍遍被赶出来,然后又趁着卖东西的小推车进出餐车的时候挤进去休息几分钟,犹如打游击,然后又被赶出来。我想起被城管驱赶的街头小贩经历的应该是同样的场景,无资源者要占据资源,需要用尊严来换。即便如韩信一般的破落贵族,要配剑上街,无赖会用践踏他的尊严来奚落他企图占有的那一点点资源。
剪影四:权力阶层的权力发展历程——还有5站,你到底换不换票?
就在我已经站了22个小时,列车到达十堰,还有一晚上就到家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说,现在换得到卧铺票了,赶快去换!我狂挤到列车长席,补票的人有几个,却不那么多人和欢喜雀跃了。我轻松补到一张下铺,发现我已经暗自在心中诅咒了无数遍的那位乘务员的脸不再那么长了。我突然想到,权力阶层的权力并不是始终一致那样大的,而是随着列车进程逐渐削弱,因为越接近终点,补票的愿望逐渐降低,大多数已经站了22小时的人会选择再忍受一晚上的煎熬,以节约成本,因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样使得最后一晚上权力阶层陷入了手上有票却补不出去的困境,有求于权力阶层的人少了,其权力会自然削弱,社会地位会有所降低。
我认识的很多曾经是垄断行业或企业员工的人都经常怀念定量供应的时期。他们常常怀念那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威感以及那个时代炒作垄断商品而赚钱的容易。我在餐车上就听到有列车员之间的谈话,在怀念以前一张春运火车票能够换到多大的人情,他们认为那是火车的黄金时代。而我认为那是火车权力阶层的黄金时代,而非火车的。
剪影五:先行占据资源阶层也有被剥夺权利的时候——卧铺变无座的经历
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我乘坐的春运火车上,而是今天我听一个朋友谈起的他节后从成都回北京的神奇经历。这位朋友只买到成都到郑州的卧铺,打算上车再补票,谁知补票的时候才知道,郑州以后的该卧铺已经被列车员卖出去了,结果到了郑州一下子从卧铺变为无座,连降两级,从先行占据资源阶层一下子变成无资源低消费阶层,简直傻眼。后来去餐车好歹硬是占了大厨的座位,苟且到北京。
我听完该经历顿时大笑。本人认为,发生这种情况的根源在于该同志属于底子薄的先行占据资源阶层,或者可以说是刚从普通消费阶层勉强挤进先行占据资源阶层的人士,脚跟没站稳,又不如权力阶层利害相关阶层能够立刻找到权力阶层解决问题,因此遭遇了资源剥夺,反而被打到了社会最底层。以前即便是皇帝能臣一旦获罪,其家庭会被发配,下场一般都会很惨,因为会被下面的阶层越发作践。此可谓一个示范例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