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村官之死拷问城市改造 南方周末
发自云南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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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下
http://news.qq.com/a/20100416/001463.htm
维稳村官被杀的现场血迹
维稳村官王昆、王跃的遗像
村官之死拷问城市改造
: 南方周末 发自云南昆明
http://www.infzm.com/content/43907
导读]白天这两个村干部还在为发放征地款做维稳工作,晚上就被“杀翻在地”。在部分村民看来,这两个“叛徒”是罪有应得,他们因为公职背叛了自己的乡亲,帮着政府出卖土地。
这是一幕在加速城市化背景之下发生的悲剧。当地政府看上了滇池旁的一块风水宝地,基层维稳村官受命向不满征地补偿的村民发放征地款,结果与村民互殴丧命。
吊诡的是,丧命的村官之家,也很快成为当地政府眼中的“稳定挑战者”。
月明时分,王昆和王跃蜷缩着仆倒在村小组门口的街上。身为昆明市官渡区矣六街道渔村的治安队长王跃,瘫在自己的一大片血里哼哼着,而在不远处找到的村组长王昆则撅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有报警、也没有围观,村民早已鸟兽散,附近的住户都选择了关门闭户。几个小时后,两个人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先后断了气。
这是发生在2月23日晚间的惨剧。
白天这两个村干部还在为发放征地款做维稳工作,晚上就被“杀翻在地”。在部分村民看来,这两个“叛徒”是罪有应得,他们因为公职背叛了自己的乡亲,帮着政府出卖土地。警方的报告中,这两名村干部是在村小组办公室门口的街道上被找到的,一把利刃分别将他们的心脏和动脉扎开了花。
而一直鼓动村民拒领征地款,与村干部对立的村民李小忠,也在这场冲突中遭重创。他只多活了几个小时,转天早晨,死在了同一间医院里。
维稳干部被维稳
曾经作为维稳干部家庭的王家突然发现,他们现在已成了当地政府眼中的“稳定挑战者”,并让一些官员怒火中烧。
“这不公平。”王昆的母亲说,她在一天之中失去了儿子王昆和女婿王跃,两个人至今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对于当地政府的不满,充斥在这个曾经是村干部家庭的屋子。“政府这是背信弃义”,王家上下沉浸在一片愁苦的气氛中,自从两名至亲被当地政府认定为“因私人恩怨与村民殴斗被杀,与政府无关”后,全家上下都认为受到了“卸磨杀驴”的侮辱而更感伤痛。
政府如是认定背后,有它自己的理由。日前昆明市官渡区公安局在当地报纸上公布了案件情况,甚至讲解案件过程。他们调查走访后认为,是王昆、王跃持械殴打村民过程中,自己反被杀死,因而案由纯属“个人恩怨”。之后,当地政府认为事件与政府没有任何瓜葛,虽然二人曾是当地政府维护基层稳定的最终执行者。
王昆、王跃死后的遭遇更好地诠释了他们生前维稳工作的特点——当一个本来稳定的因素变得无法控制时,一切将变得糟糕透顶又难以收场。王家因为参与维稳而被不少村民仇视。“征地工作开始之前,我们和李小忠以及村民们还是朋友,现在却是仇人。”王昆妻子郭琼丽说,“之前李小忠还经常来我家买化肥,也有说有笑,公安机关说是个人恩怨,那为什么不提到底是什么恩怨?从何而来?”
对矣六乡街道来说,王昆、王跃曾经是渔村困难重重的征地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两枚棋子。他们作为乡政府与村民之间的协调人,在村民间勉力周旋,很多村民妥协了,他们去领了每人3.5万元的补偿款。当然,他们也遭到了不愿交出土地的村民的谩骂与殴打。
领了钱的村民会被其他村民认为是“胆小叛徒”,每到晚间,他们的门上都会被泼上粪便,以示羞辱。平日里路上相遇,领了钱的村民像是做了错事,不少人甚至将征地款又退了回去。发放征地款的工作就是在这种状态中僵持了4个月。
即使是现在,矣六乡副书记李昆华仍认可王昆、王跃两人的工作。个中艰辛,也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基层维稳干部才能体会。但如今,他却成了王家“维权”不可逾越的“障碍”。由于王家拒不火化二人尸体,乡政府认为这是在破坏稳定,“想通过闹事要挟政府”。曾经作为维稳干部家庭的王家突然发现,他们现在已成了当地政府眼中的“稳定挑战者”,并让一些官员怒火中烧。“谈判时,李昆华把门摔得山响。”郭琼丽回忆。
王家相信,王昆、王跃是被谋杀的。他们称,二人当天夜里因村民私自撬开会议室门锁“开黑会”而与这些拒交土地的村民发生争执,本就对二人“胳膊肘向外拐”痛恨不已的村民一拥而上,二人遂被殴致死。证据就是刺死二人的匕首,正是领头的村民李小忠随身携带。“但李小忠已经死了,没人愿意或是敢出来给我们作证,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私事了,牵扯到400亩土地上家家户户的补偿金,谁出来谁就是叛徒,王昆就是下场。”王家深明这个道理。“这就是农村。”他们说。
也有不少村民同情王昆、王跃的遭遇,他们认为王昆本身是个好人,死得可惜,“但是话说回来,在征地这个事上,他们背叛了我们乡亲,帮着政府让我们交出土地,这已经与私交无关了,这是大家的事,他们就是叛徒”。
“叛徒“和“英雄”
作为带领村民拒领征地款的李小忠,被村民奉为“英雄”。相反,死于维稳的王昆、王跃,则被村民视为“叛徒”,村民不愿他们的骨灰进村。
在王昆、王跃、李小忠“相互殴斗”至死方休的渔村一组,本是滇池岸边一个宁静得有点偏僻的村庄。过去这里的人们依靠种菜为生,与滇池岸边几百米的距离,让这里旱涝保收,人际关系也融洽和谐。村民们讲,有风水大师来看过,说这里的风水是附近最好的。
按照昆明市的规划,为了发展现代化城市,新的昆明将以滇池为中心发展“一湖四片”的新城市格局,“告别翠湖时代进入滇池时代”。而渔村所在的呈贡县将是今后新昆明的东区,志向远大的地方政府,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新的城市。
很明显,处于滇池沿岸的渔村,对于新城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很快,一两年的时间,人们发现这里前前后后盖起了不少色彩鲜艳的楼盘,和村庄并立一处。起初大家倒是乐于欣赏这一奇景,可后来,村民们发现自己的村庄开始被称为城中村了,虽然这里还没有城,再后来,改造城中村的政策出台了,很多村庄得迁走,他们的土地也将被征用。城市终于来了。
王昆、王跃的人生轨迹也就从此时开始变得离奇诡异起来。由于这样或是那样的因素,当上级政府的宏伟蓝图到达王昆、王跃这样的基层组织时,往往就变成了痛苦的博弈和永无止境的口角。具体到涉及渔村的400亩耕地征用问题上,不知何种原因,2007年决定征地时所需款项迟迟没有到位,而随着城市化的快速推进,矣六乡的房价如今已达到6000元/平方米左右。当王昆等在2009年底受命发放补偿款时,村民们已经不能认同三年前定下的16.5万元/亩的价码,人们拒领征地款以示抗议。无休止的争吵就此开始。“王昆回家就说,发钱这个事弄不成,因为本身就是政府的问题,地价低的时候不发钱,压了三年,现在谁能认可这个价码呢。”妻子郭琼丽抱着王昆的遗像,“他说村民不理解他,他又要维护政府,钱发不出去,上级还让他必须维护稳定,这工作没法做。”按照王家的说法,如果王昆在政府规定的时限内完不成征地款发放工作,将有实际且沉重的处罚,“他当选这个村官时,是要向政府交几千块押金的,而且他的工资是年底才发,发不发看他的表现”。
很多时候,村小组一众在职人员成了村民宣泄不满的对象。另外为了防止有“叛徒”来领款,部分村民自发每天堵在小组门口,前来领款的人要先经过他们这一关,村干部和工作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很快,整个村庄分化成拒绝领款、不敢领款以及只得领款(在职人员家属)几个群体,矛盾终于开始激化。
命案发生后,作为带领村民拒领征地款的李小忠,一直被政府方面视为闹事者,却被村民奉为英雄。村民们承认虽然他平时“也经常赌个钱”什么的,但是“大是大非问题上没含糊”、“是条汉子”。有人发起募款,想在跑马山公墓给他买墓地。当然,也有村民表示不认同。相反,“叛徒”的下场是可悲的,有人警告王家,要是王昆、王跃两名干部的骨灰敢拿进渔村,后果自负。没人出来维护王家。
脆弱的基层
矣六乡副书记李昆华说:“维稳工作已经占到我们日常工作的三到四成,我们基层的压力是很大的。”
王昆死后三天,家人在他的公文包中找到一份《交办通知》,这份标注为矣交办[2010]2号的文件要求将整个维稳工作分解交办,在时限内完成渔村征地款的发放,王昆的名字赫然在列。通知规定,从文件下发起各责任人“持续开展工作”、“明确责任到人”。
这份通知是在王昆二人丧命前整整一个月的1月23日下发的。
对王昆来说,熬过2月,他就能够彻底解脱。他曾和家人说,“3月份就换届改选了,再熬一个月。”事实上他曾想弃职而去,上级警告他说:“你是村民选出来的,不是说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走。”王昆选择了顺从,并最终死在了距离3月还有5天的时候。
矣六乡副书记李昆华还记得在事发的前一天,王昆没到小组去上班,李打电话质问王昆在哪。王昆解释自己前期工作太忙,化肥店铺已经关了很久,没能赚到钱,女人又在做手术,他想多照看几天铺子。“他说了很多原因,但我说你是在职人员,哪能说不来就不来呢。”李昆华回忆。出事后,妻子郭琼丽承认,当时王昆确实在找借口不想再去上班,“不像王昆俩,其他十多个在职人员,除了发钱时会计和出纳不得不去外,都是能躲就躲。”她说。
王家还复述了王昆讲过的故事:春节前的一天,乡工作组某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上面写着:“再不跑,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那人拿手机给王昆看,说自己必须得走了。“王昆回来说,这群人有点风吹草动,比兔子溜得还快。”郭琼丽回忆。最近的一个故事是,该村某村民被要求交了100元钱的维权经费,他很快得到了两根木棍,并被告知时刻做好“上阵”准备。
因为征地矛盾而愈演愈烈的暴力事件,终将整个渔村地区的稳定打得支离破碎。村民们曾将前来视察环池公路的官渡区顾姓副区长打伤住院,村委会以及各小组基本被架空。“还维稳?已经没人听王昆、王跃的了。”村民们说。
当参与殴打副区长的村民被取保候审回来时,村民们挑上两担鞭炮,在村书记李雄家门口放了整整一晚。这位可怜的书记后来冲出家门,对放炮的村民喊:“我求求你们了,我要是在征地这件事上有问题,你们可以让警察把我抓去枪毙,别这样搞我啊。”
作为身负基层维稳重任的矣六乡副书记,李昆华也感叹连连。他认为,城市化建设太快了,“确实有很多矛盾需要解决”。他透露,现在这个状况,“维稳工作已经占到我们日常工作的三到四成,我们基层的压力是很大的”。所以他不免有唇亡齿寒之感:“都是在下面(维稳)的干部,我也同情(王昆)他们。”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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