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临湘副市长:官员财产公示会引起社会混乱

临湘市副市长姜宗福。图/潇湘晨报滚动新闻记者马金辉

3月18日湖南省临湘市副市长姜宗福发帖炮轰房地产，一石激起千层浪。

4月20日晚，他前往北京接受一家媒体采访，去长沙坐飞机。临行前，姜委托政府办副主任代他向玉树地震灾区捐款。

当晚9点25分，去长沙的路上，刚刚申请微博的姜用手机短信发了一条微博“生命如此脆弱，人应该活得更真实一些”。

当晚潇湘晨报滚动新闻记者对话这位戴眼镜、穿西服、文质彬彬的副市长。

详解炮轰房地产

炮轰是觉得厉以宁的一个观点不对

不上网说，厉以宁哪能听得到

潇湘晨报：你为什么要炮轰房地产？

姜：这次激起我发帖的是厉以宁教授的两句话，他说要加速城市化的进程，要加快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的速度，当时我就不理解，现在农村哪里有劳动力，年轻劳动力都进城了，你还要加速转移的话，谁来种田啊，你加速转移到城市里面去，都到城市去抢房了，房价能不高吗？所以我觉得他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如果继续按照他的思路，实行大跃进式的城市化，就会出现我们高校扩张那种局面。现在每座大城市都要达到人口几千万，一个地级城市达到几百万，一个县城达到几十万，这么大的城市扩张面积，那得浪费多少耕地？你把人都转移到城市里去了，那农村呢，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啊，没有粮食做支撑，怎么能活命呢？我们过去都靠进口，大量进口啊，所以我觉得他这个观点不对，觉得应该站出来说话。

潇湘晨报：为什么要到网上炮轰？

姜：如果我不上网说，厉以宁哪能听得到呢？

潇湘晨报：你的文章认为“经济学家奴化”是房价攀升的罪魁祸首，你真的认为经济学家的作用有这么大吗？

姜：当然有这么大的作用。为什么金融危机以后用房地产去刺激经济呢，这都是经济学家提出的建议，称房地产最能拉动GDP增长，能够带动60多个产业，解决多少就业，也确实效果很快。

调金调息对房地产商没任何作用

潇湘晨报：有一个朋友要我问你，专家明明知道“税收”是最好的杠杆，为何不建议政府动用这一武器，总是鼓吹“调金（存款准备金率）”、“调息”？

姜：因为调金调息对房地产商和炒房者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对他们没有伤害，为什么没有伤害？中国的房地产商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小博大，500万，找银行疏通关系，贷款，他就可以做出5000万的楼盘来；第二个阶段，预售，完成一定的原始积累，可以去抢地了；现在第三个阶段是财团，比如温州商会，很多企业家在一起，看准了一个项目，集体把它拿下来，已经不差钱了。昨天我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告诉我，你看得真准，人家到我这里买10套房，都是现金，炒房的人也不差钱了，他既然不差钱，可以不找你银行贷款的时候，你银行杠杆还起什么作用呢？

潇湘晨报：你对那种认为房价高主要是政府依赖卖地收入的观点怎么看？

姜：我不认为这个观点完全正确，但有一定道理，因为政府确实在房地产行业是最大的受益者。

批评我的人与房地产商肯定有利益关系

潇湘晨报：有人认为你说政府被房地产商绑架是在为政府推卸责任，你怎么回应这种批评？

姜：批评的人与房地产商肯定有利益关系，他就是一个房地产商利益的维护者。

潇湘晨报：如果你这样说的话，他接下来也会说，你也与政府有利益关系。

姜：我没有推卸政府的责任，我从来就觉得在这个房价中，政府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呢，政府的制度没有健全，没有建立抑制房价的机制。

潇湘晨报：什么制度？

姜：就是用税收杠杆去建立一个长效的制约机制，没有建立起来，这是责任，监管不力。

潇湘晨报：你觉得与政府财力有限、财政对卖地收入存在依赖有关系吗？

姜：就我们市来说，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现在财政虽然说是很紧张，但是从来就没想过要靠卖地增加财政，我们现在想着要把产业做起来。

潇湘晨报：但是统计数据表明全国的很多大中城市政府财政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卖地，而且所占的比例年年上升。

姜：有一种误解，因为平均值拉得很高了，上海、广州、北京等房价很高的一线城市，它的地价收入很高，结果一平均下来，大家都觉得土地收入上涨多少，实际上是全国的平均地价被拉高了。

潇湘晨报：有一位针对你的文章的批评者说，房价是由土地+税收+部门规费+建设成本+合理利润组成的，政府才是最大的赢家，造成高房价的原因是政府的土地垄断体制，是国家的高税负。你怎么看这个人的观点，你同意他的看法吗？

姜：不同意，他有一个错误是什么呢，他认为政府在抬高地价，也确实，政府有土地有收入当然更好，但它采用招拍挂这种形式，真正抬高地价的是谁呢，这是开发商在相互抬价，没有利润可图它去抬什么价啊。为什么要去竞拍，就想取得它，取得它做什么？还是要获得超额的利润。

潇湘晨报：临湘市政府每年卖地的收入是多少？房地产税收是多少？

姜：临湘现在房地产税收好像也就两千来万吧，卖地收入很少。

【谈官员财产公示】

我觉得官员财产公示要慎重

官员财产公示帖子写好一直未敢发

记：你身边有其他官员上网实名发帖吗?

姜：几乎没有。

记：你这个环境里面就你一个人?

姜：这个肯定是有顾虑的。其实有一个帖子我写好了，我没发，如果这个帖子发上去，可能比房地产引起的震动更大。

记：什么帖子?

姜：关于官员财产公示的，我和大多数人的观点不一样的。

记：怎么不一样?

姜：现在我们国家在推这个事情，我觉得官员财产公示要慎重，为什么呢?第一，真的公示官员财产会引起社会混乱，为什么呢?我举个很生动很形象的例子，我刚开始到临湘的时候，遇到县里面有很多捐款活动，扶贫帮困、助学等等，领导干部要带头，我一去就遇到好几次，我工资不高嘛，一个月2600元，每个月还要扣房贷900多元，才剩1700多块钱，老婆下岗在家，靠一个人养家，钱很少，有点捐得受不了。

记：每个月要捐多少钱?

姜：每次最少200元，最多500元，捐了几次后，有点受不了了，我就跟当时的县委书记开玩笑，我说书记你捐款是不是报销呢?我说频率这么高，工资也不高，他一笑说：你看你看，连宗福同志都这么认为，难怪老百姓不理解，他说，我如果捐多了吧，老百姓说，哎呀，这个贪官呐，出手好大方，如果我捐少了吧，他说贪官啊，贪了那么多钱，那么抠啊。财产公示就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说一个官员如实地申报了自己的财产，如果说他的财产很多，因为经过计划经济、市场经济几番倒腾，经过几个来回，有些领导确实有钱，如果他如实把财产公布出来，老百姓会说，这个官太贪了，他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凭什么有这么多钱，如果有些官员廉洁没有什么钱，把财产公示出来，就会说这个贪官不老实，他在这个位置上，怎么只有那么多财产呢。

改财产公示为任前公证

记：老百姓为什么会认为这个官员是个贪官，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姜：官员和百姓之间缺乏信任度，官员公示财产反倒会引起社会的动荡，这是第一个。第二个，我觉得领导干部也是人，他也是公民，他的隐私也应该得到保护，但是不是这两个原因，财产公示就不搞了呢，也不是，我觉得要改两个字，改财产公示为任前公证，就好像是婚前公证一样。你从一般干部，要提拔了，对不起，你先把你的财产如实申报过来，通过纪委、组织部实施，到公证处公证，这是你任这个职务以前的财产，我不追究你的财产怎么来的，你再提拔的时候，再公证，如果说跟第一次公证的时候，相差很大，这说明有问题，你要说清楚来龙去脉，为什么你的财产增幅这么大?

记：需要向老百姓公示吗?

姜：我觉得不需要公示。

记：但是这样会不会缺乏监督，不知道这个申报是不是真实的?

姜：这个有公证处啊，公证就通过公证处去公证，这就要看纪委和组织部要掌握好这个运作了，这个公证老百姓要查也可以查得到，只是它不向社会公布，因为中国太大了，国情同美国等西方国家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应该改领导干部财产公示，为任前公证，我觉得这样才是合理的，既保护官员的隐私，又藏不住掖不住。

记：你觉得是现阶段比较妥当的办法?

姜：比较稳妥，如果让这个帖子发出来，肯定是全国人民一片骂声，老百姓会骂，因为你是领导干部，所以你反对公开。

记：但是这个确实是你心里想的，我不管是不是领导干部，是个人，我是这么想的我就应该讲真话。

姜：因为我觉得这是实实在在的，我现在就觉得领导干部要了解民情，要知道老百姓在想什么，老百姓也应该理解干部，了解干部，其实作为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也有很多苦处，那些贪官姑且不论，真正廉洁的官员，我觉得是很苦的，因为社会收入分配体制不公平。

记：官员也是人，他也会体会到这些。

姜：体会到酸甜苦辣，他的钱也不够花，像沿海地区的副处级干部一年可以拿到15万，经济不发达地区，我们县委书记一个月只有2800元，我2600元。

我不愿意公示财产

记：你在炮轰房地产的文章中谈到“前不久长沙市某区规划局长‘财产被公示’拥有5套住房”，那个局长后来主动公布了自己的财产，你愿意公开自己的财产吗?

姜：首先第一个，我不愿意公示，因为我开始讲官员也是公民，也有个人隐私，我有多少财产我不想说，我没必要让大家都知道;第二个观点，我可以公示，因为我经得住公示，我的房子就一套，这个可以到岳阳房产局搜索出来的，欠了房贷，房产证还压在房产局。我的工资收入一个月2600元，还有一点收入就是在股市里面，一直套着，去年才解套，大概有三四万块钱，就这么多，我不怕公示。因为老百姓不理解啊，你一个副市长怎么会只有这么多钱!

记：假如说你的财产有一天“被公示”了，你会怎么做?

姜：如果是像那个局长一样，别人说你有很多很多财产逼着你，你肯定要出来辩解。

记：你也会出来澄清?

姜：肯定会澄清。

[谈自己]

认可“官员公民”这个称号

记：你最近三次在网上发言引发的关注比较多，一次是你炮轰张艺谋复制“印象”演出，一次是你在网上写工作检讨，再就是这次炮轰房地产，大家都感到好奇，这个官员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我是比较有激情的人，我很细心地去研究天地万物间的一切，我会去分析这个事情对国家有利还是有弊，当有弊的时候我就很难受，觉得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事情，就忍不住去说。

记：能不能向大家介绍一下你的日常生活?比如你平时都干些什么、有什么爱好、会去哪些地方……经常回家吃饭吗?

姜：我大部分时间在单位的食堂里吃饭。

记：平时应酬多吗?

姜：应酬多，工作完主要是看书、上网，陪客吃完饭就走，从来不会陪别人去洗脚，这个我不干，很多时候就是找几个临湘文艺界的小青年聊天，他们一般是学校的老师、文学爱好者，一般打作家的电话就可以找到我。

记：有人把你称为“官员公民”，你接不接受这个称号?

姜：我认可，既是官员又是公民，我写房地产的文章的时候根本就没考虑过我没管房地产我就不能说这个事，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公民，看到的现象不对我就要去说。

[谈官场]

最大遗憾是该讲官话时讲不好

有些官员什么常识都不懂

潇湘晨报：现在很多官员发言，比如给公民评级的江苏睢宁县的官员，有人批评他们讲话明显违背常识，缺乏起码的逻辑，但站在他们那个位置上看也许就是那么回事，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为什么官员会缺乏一些起码的常识呢?

姜：就是因为这些官员不懂经济，什么常识都不懂，凭着自己的癖好、经验，突发奇想地去干事。

潇湘晨报：应该说官员素质是比较高的，有些人怎么会缺乏起码的常识呢?

姜：你能说所有官员素质都很高吗，可能不能这么说，很多官员都是领导司机提拔上来的(笑)，但现在素质高的官员越来越多了，你不能说所有的官员都素质高，像湖北公安县政府，曾经发一个文件，规定每个干部要消费多少烟酒，这是明显违反经济规律的事情吧，他也做出来了，说明素质低的官员还不止一个。

潇湘晨报：你写过一篇讨论汉字的文章，并留下手机号码欢迎讨论，这是一个平常不经意的举动，但很多官员都是很谨慎公布自己的手机号码的，怕无端骚扰或惹来麻烦，你没有这种担心吗?

姜：我公布自己的手机号码在岳阳市是最早的，我来临湘当市长助理，协管教育的时候，临湘乱收费很严重，一到开学的时候，我就把手机号码在《长江信息报》上公布，有谁乱收费，直接打我手机，一打电话之后我马上就处理。

潇湘晨报：你只有那一个手机号码吗?

姜：当时我只有那个号码，现在有两个号码了，另外一个号码是家里装了宽带优惠捆绑的，为了省钱，就两个号码，以前那个号码从来都没变过。

我想搞一个汉字的葬礼

潇湘晨报：你最近在网上公布那个号码有人打吗?

姜：没有，这是很寂寞的一件事情。

潇湘晨报：你希望别人打，对吧?

姜：我确实希望别人打我电话，我觉得中国人对自己的汉字不了解，这是一种悲哀。我曾经突发奇想，临湘有个碑林，我想搞一个汉字的葬礼，什么意思呢?因为经历这么多朝代以后，中国的汉字常用字剩下不到五千个了，其它不常用的字、基本上不用的字，很多，我想把它们刻在碑上面，然后埋起来，若干年以后这些字消失了，大家不用了，哪天挖开的时候，知道曾经还有这样一种文字存在。

潇湘晨报：你这个想法很了不起。

姜：我确实想做，我做“葬礼”有两个目的，一个目的是刚才讲的这个，另外一个目的是想引起专家的关注，引起国家的重视，我们国家研究汉字已经落后于日本和韩国了，很悲哀。

有时特意去记人家的官话

潇湘晨报：我注意到你不管是说话还是在网上发言，官话较少，个性的语言较多，你是怎么保持这种个人的说话方式呢?

姜：我到现在还没有学会讲官话。

潇湘晨报：你作报告是自己写还是要秘书写?

姜：基本上自己写，副县级官员好多都是自己写，有些不会写的就是，有些专门领域的不会写，比如建设方面的工作，就找建设局的副主任帮忙，我从来就是拟一个提纲自己讲，到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有时候该讲官话的时候我讲不好，什么明确责任，什么思想高度重视，我真的讲不好，但是人家一套一套的，有时候我还特意去记一下。

潇湘晨报：有的时候需要讲官话?

姜：就是强调啊，比如森林防火是一把手负总责啊，什么东西它有一套一套的，但这个东西我都记性不好。

潇湘晨报：你记不住那些话，只会用自己的话说?

姜：我只会用自己的语言表达。

[人物背景]

1992年，姜宗福从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岳阳君山公园，在洞庭湖上的一个小岛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

在仕途无望的日子里，姜称自己是“社会底层的小混混”，他和一群年轻人做着文学的美梦，后来破碎了。至今，姜仍以学者定位自己，而不是官员。他热衷于研究看上去枯燥无味的汉字，曾经设想为这种古老的文字举行一场令人唏嘘的葬礼。

姜后来在《岳阳法制报》呆过几年，后辞职。

后来他又在园林局、建设局、旅游局这些部门呆过。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选拔到北京挂职，挂职结束后，被安排留在中国风景名胜协会。他说，“如果在北京混到退休，可能就搞到一个北京户口，最多也就是一套房子”，因为对北京生活的望而却步而离开。

回到岳阳，姜的官场生涯有了起色，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姜，天马行空，那时候他是当地旅游策划行当里的佼佼者，策划了诸如崔健银沙滩摇滚音乐节等活动。

2004年是姜宗福官场生涯的转折点，他给刚刚上任的岳阳市委书记易炼红写信建言旅游政策，发在网上，得到器重，次年被派往临湘市挂职，陆续在红网论坛上发过一些点击量不高的帖子。那时候他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临湘市副市长”官衔，网友颇不以为然，冷嘲热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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