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回闲谈了国企内部的不少问题,一些还是很严重的问题,可是国企职工还有那么好的待遇,国企老板更仿佛在天堂,而我居然还不遗余力,替国企辩护。这可能让不少网友,心中五味杂陈。其实,国企纵然有千万个问题,根子却都在管理层。正如一位网友跟帖所说:“国企存在的问题,都是在厂长、经理责任制下大搞独裁的结果。”如果上面大掌柜的真是真心搞好国企改革,就应该在充分发挥企业民主,让职工参加企业管理和对管理者的监督上下功夫,动脑子。废除了“三结合”,削弱了职代会,总该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才行。可惜,我们看不到上面有这种意愿。看到的只是不断的“鼓励”国企管理者渎职,贪污腐化。然后,利用这些渎职,贪污腐化,让媒体妖魔化国企,煽起国企外的老百姓对国企的仇恨,一起埋葬国企,让国企那些敬业的、为了保住饭碗付出无限艰幸的职工陪葬,而管理者却可以从坟墓里再爬出来,做私有化了的“国企”的所有人。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所以,我一直是主张对改革者要“诛心”,就是拷问他们的动机。不“诛心”不足以解释和解决存在的问题。
媒体妖魔化国企,煽动对国企仇恨的方式之一,是把国企正常经营中的失误和渎职不加区别。今天,我就闲谈一下某些国企中,比较严重的经营失误。就从大家都知道的、媒体曾大肆渲染过的“中航油陈久霖案”谈起。从网络上,很容易查到这个案子的资料,欲知详情的自己去查。在我看来,陈久霖的落败新加坡,是一个经典的国际期货市场上的经营失误案。而最后以违反相关交易法,做假账等六项罪名,被新加坡当局送进监狱,则是因为非商业原因(新加坡历来对中国不友好,这是有目共睹的,本文不谈)。
陈久霖毕业于北大,智商应该不低。1993年中航油新加坡成立之后,一直经营不善。1997年,他临危受命,以区区20万美元起家,短短数年,一路斩获下来,积累达亿美元。中航油新加坡也将业务由原本的协助国内做航油采购,扩展到石油国际贸易,本人漫步石油期货市场,中航油新加坡公司则于2001年在新加坡主板上市。他个人头上戴上了许多的光环,成功的过程,好像上过MBA的教程,被当作经典案例分析给莘莘学子。这个业绩足可以让他傲视群雄,并必然地造成他的自我无限膨胀(与之类似的自我膨胀,之前有轰动世界的1996年“住友银行铜期货巨亏事件”中的“铜先生”浜中泰男。此人也是积小胜成大胜之后,自我膨胀,最后给住友银行造成40亿美元的巨亏)。
陈久霖前期的步步成功,当然有他个人能力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因为由总部战略主导的常规经营策略得当,与亚洲金融危机后市场快速恢复这个外部市场大环境正好形成共振,产生合力的结果。我观察到许多人,有一种“唯心”的归因论:把成功归于个人的能力,认为是自己战胜了外部恶劣环境的结果,而失败总是外部条件或者内部人捣乱,与自己的低能或者错误无关。我可以说,陈久霖该是带着这样的归因论,步入期货市场。但他是新手,和一切企图投机者一样,对投机市场的表面公平公正,实际上被人暗中操纵,缺乏实际的认识。新手加自我膨胀,他的失败的前提具备了。
他2003年入市的时候,尝到了甜头,但不知这是“捕猎者”放出的诱饵,诱其上钩。据我当时所知道的大致情况是(具体以有关报道为准),他原本是看涨石油的,石油不断节节上攻,并与2004年初,当国际石油价格高歌猛进到历史高点每桶35美元左右的时候,他大胆看跌。不料,此后石油价格继续一路飙升,他当时的盘口很小,有多个机会,止损撤出市场。但是,由于上面提到的屡屡成功后的自信、自我膨胀,让他不可能止损撤出,而是采取了相反的操作,对合同展期,且一展再展,同时一路加仓,盘口越来越大。在石油价格大约每桶55美元左右的时候,不断追加的保证经,耗尽了他可能获得的一切资金,包括中航油新加坡自有的,总部救援的和当地银团的贷款。最后保证金跟不上了,被逼仓,累积总亏损约5.5亿美元,在当地申请破产保护。
他的仓单全部被逼出空之后,国际石油价格快速从每桶55美元,回落到每桶35美元。这时,陈久霖已经被迫向总部辞职,在新加坡接受当地司法机关的违规交易彻查。这个价格回落给许多人一个错觉。我就听到过不少人,面对回落的价格不假思索的说,陈久霖的总部要是继续援助,坚持到现在,不就什么亏算都没有了?但是,事实却是,他巨亏退市才是市场回落的原因。那本是国际炒家伙同市场管理监管者和经纪人做的一个局,只要他不清仓,敢于继续追加保证金,石油的价格就会继续冲高。换句话说,他被脱光了衣服,放在了一个里面明亮外面漆黑的房子里!他以为他面对的是公平透明的市场,而实际却是一个被人操纵漆黑一片毫无公平可言的市场。他看不到别人是怎样操纵的,但别人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可能有人觉得我胡说八道,歪曲期货市场的公平公正性。如果这样,我也不介意的。但我还是要提醒诸位,表面看国际期货市场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平台,有完善的交易规则、交易监督机构,保证交易公平公正。但实际上,这里是西方财团彼此联手,勾连监督机构和经纪人,围猎资金雄厚的新手和任何其他单兵作战者的最佳围猎场。中国的国有企业,资本雄厚,操盘手有都经验不足,容易被经纪人忽悠,成为这类财团的最佳捕猎对象。于是,我们就看到陈久霖的悲剧发生。类推,一切投机市场都是类似性质的。散户投机者蚀本是必然的,偶有斩获则只是盲目闯入别人的围猎场里,捡到一块碎骨,或者一块小肉片。
简而言之,陈久霖的失误是由这么两个因素决定的:第一,个人英雄主义的自我膨胀;第二,作为新手,对期货市场上国际炒家做局,没有认识。以至于落入捕猎者的伏击圈。这是一个以“自我实现”为目的,而走向自我毁灭的经典案例。此外的因素,就是本闲谈一再提到的国企管理者的权力过大。作为中航油新加坡公司的老板,他有绝对的决策权,而且只要他自己不向国内总部汇报潜亏的问题,任何其他同僚或者职员都不敢汇报。这样,就失去了总公司及早介入的时机。面对开始不久的亏损,陈久霖和1995年巴林银行案中的那个里森有得一比,都是不敢向上汇报,独自以错补错,指望错误能被最终结局掩盖,从没有考虑过他是无穷小对无穷大,只会越补越错。如果公司管理者的权力不是如此不加约束,公司内部其他力量就会及早介入,总公司就能够及早发现问题,公司的损失就不会那么大,他个人也不至于被新加坡当局以违规操作、披露虚假信息等罪名送进监狱。
这个案子当时轰动一时,许多人对于国企表现出难以克制的愤怒。有以道德标准去判决陈久霖的,有以国有资产流失相联系认为是渎职的,有以私有化才是杜绝此类事情唯一方法做总结的,不一而足。但是这个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在我看来,就是一个由不断的小成功导致自信过强以致自我膨胀引发的,以投机盈利为目标,却对国际实期货市场实际是国际财团操纵的赌局缺乏了解,最终导致投机失败,带给公司巨大亏损的经营失误案。杜绝类似的经营失误,可以有很多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后来国务院的做法,一纸文件,禁止任何国企参与国际期货和衍生产品交易。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解决国企内部的管理问题。要解决管理问题,需要的就是限制国企管理者的权力。至于一些人,借题发挥,说是“所有者不在位”,才会这样,要是私人企业,就不会这样。这是大错特错,若是私人企业,人性使然,他会犯一样的错误,而事发后,老板早就跳楼了,或者隐姓埋名,人间蒸发了。这不是危言耸听。在后来的2008年危机中,在国际期货交易市场和上海金属期货交易所做铜铝期货巨亏的人,我个人就知道有跳楼自杀的。不少没有自杀的,就隐姓埋名,人间蒸发了。借的朋友的钱,亲戚的钱,银行的钱,统统不管了。去问问我国经济最发达的江浙地区和广东地区的业内人士,就知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国企老板出这样的事,辞职了,坐监牢去了,没有逃避责任,至少这个陈久霖是这样。可是,类似的事发生在私企老板上,很可能就会是自杀或者赖账(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那些别有用心的媒体人或者对国企有恨的任何人,在这个问题上,最好是掩饰一下那点小聪明。而那些在这个问题上,附和媒体对当事人做道德指控,同时也认为这是公有制体制的必然结果的朋友,最好是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对这样的失败者,给一份宽容,记得陈久霖当时非常悲壮的自我陈述:“我的确是失败了,但我没有私心、私利,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可惜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大意)。我以为这个自我陈述是可信的,他的失误不带个人私利私心,是一个良好动机诱发的,由于公司内部监管机制失灵而放大了损失的技术失误,与道德和公有制本身无关。
这里我再提供一个没有如此大肆报道的案例——1997年株洲冶炼厂锌期货案,给读者参考,来结束本次闲谈。1997之前,国际锌价在每吨900-1000美元的窄幅区间,长期徘徊。1997年初大步走出这一区间,大约在4月份,达到每吨1340美元,破历史高位。株洲冶炼厂当时是我国最大的锌冶炼厂之一。面对如此好的历史高位价格,担心市场回落,就在伦敦金属交易所抛出45万吨锌期货,套期保值。结果遭到以嘉能可牵头的国际资本的围猎。当时,株洲冶炼厂的设计能力是年产30万吨(注意是年产),而实际形成的生产能力据我所知只有20万吨。此时这个仓单一披露,内行的业内人就发话了:株冶死定了。这个道理很简单,一旦捕猎者动用集体无穷大资金拉高市场,株冶没有能力以现货提前交割执行合同,必然要在对手拉高后回补合同,支付对手回补差价。当时,株冶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总公司中国有色协调,向葫芦岛锌厂求救,从葫芦岛锌厂(年设计能力50万吨,当时只有不到30万吨)最大限度调集现货平仓。对手看到株冶开始采取行动,一改之前小幅稳步拉升的策略(指望他们犯陈久霖的错误,不断展期并加仓,到100万吨,200万吨),而改用急速拉升,目标是吃定这已经被围的45万吨。这样,在6月份价格就拉升到每吨1730美元水平。此时,全国都已经没有现货借给株冶使用了,株冶主管就直接到嘉能可北京总部谈判,希望对方看在老关系老客户的面子上(株冶一直供给嘉能可现货锌),接受以套期保值价格1340元美元左右和现在的价格1730美元的中间价一次性执行剩余全部合同。对方的答复是,如果我们互换位置,你会同意这个方案吗?株冶无路可走,被迫以大约1730美元的价格执行。累计亏损11亿人民币。此事被捅到国务院,朱大人一怒之下,把中国有色总公司以及下辖的香港四家公司包括一家上市公司,行政指令并入中国五矿集团(当时中国五矿比中国有色还小,业内称为完美的蛇吞象)。
这个案子中最大的动机错误是,借套期保值之名,行投机之实,而最大的技术错误是套期保值量N倍于自己的生产能力,甚至N倍于全国的生产能力(略大没有关系,遭遇围捕,现货平仓,边际量没有多少油水,对手干着急)。这个案子的可取之处是,操盘手没有隐瞒真相,而是积极寻求公司总部的支持,集体谋策解决问题,把损失降到了最低限度。如过是采取陈久霖的办法,那么今天我们就可能见不到株冶了,而是看到“嘉能可湖南锌冶炼厂”。
顺便说一句,株冶高位回补合同,形成实际亏损后,国际锌价从1730美元快速回落至1300美元水平。读者诸君,有哪位认为株冶再抗抗就过去了?要是这样,我这篇文字,对你就是白写了。
本篇是为下一篇铺垫,有兴趣者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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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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