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中国专稿:今日八宝山,送别陈映真
今天上午10点,陈映真先生送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大礼堂举行。
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陈映真了,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官方的介绍中,他是台湾中国统一联盟创盟主席,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名誉副主席,是一位“忠诚的爱国主义者,台湾同胞的杰出代表,著名文学家,台湾爱国统一阵营的杰出领袖和理论家”(国台办)。
在学术界的定位里,他是台湾乡土文学的代表人物,是台湾严肃文学的重要旗手,也有人称其为“台湾的鲁迅”。
在台湾当局的政治档案中,他是终身背负“组织聚读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为共产党宣传等罪名”的文学政治犯。
在台独阵营的矛头所指下,他是“死不悔改的统一派”。
在大陆左翼知识分子中间,他是一位批判资本主义,宣扬社会主义,并从29岁开始走向左翼实践之路、始终以关怀底层工农命运为己任的理想主义者。
1937年10月6日,陈映真出生于台北县莺歌镇中港。他原名陈永善,“陈映真”其实是他早逝的孪生哥哥的名字,被他后来当作自己的笔名用了一生。
1949至1950年间,陈映真在“快升(小学)六年级的那一年”,偶然从父亲留下的旧书中,得到了一本鲁迅的《呐喊》。从此,“鲁迅给了我一个祖国”,“鲁迅给我的影响是命运性的”。
他回忆说:这本破旧的小说集,终于成了我最亲切、最深刻的教师。我于是才知道中国的贫穷,的愚昧,的落后,而这中国就是我的;我于是也知道:应该全心地去爱这样的中国——苦难的母亲,而当每一个中国的儿女都能起而为中国的自由和新生献上自己,中国就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光明的前途。
1957年,陈映真从成功高中毕业后考取淡江文理学院(即今淡江大学)外文系。1958年,他在台北市牯岭街旧书摊上寻找中国三十年代文学作品之余,极其偶然地接触了三十年代的社会科学书籍,《大众哲学》、《政治经济学教程》、《联共党史》、《马列选集》(莫斯科外语出版社,第一卷)、《中国的红星》(即《西行漫记》日文本),抗战期间出版的毛泽东论文小册子(如《论持久战》、《论人民民主专政》)乃至六十年代初发表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日译本)等等,完全改变了他对于人、对于生活、对于历史的视野。1959年,还是大学学生的陈映真便以第一篇小说《面摊》出道文坛。此后,相继发表《我的弟弟康雄》等代表作。从他早期作品中分明可以感觉到,他直接的模仿对象,就是鲁迅。
大学毕业后,陈映真于1963年秋进入强恕中学教英文,认识了年长六岁的李作成,经由李的介绍认识了陈述孔等“半地下的”台大知识精英圈。也就是那一年,“中苏共之间爆发了大规模的理论论争,而中共竟把这理论斗争诉诸于大陆全民:将针锋相对、往返中共中央和苏共中央的、严肃而绝不易读的论文,一日数次透过电台广播。而在台湾的我,则必一日数次躲在闷热的被窝里偷偷地、仔细地收听这些把中苏共理论龟裂公诸于世的、于我为惊天动地的论争。”(陈映真自述)
据陈映真回忆:
1964年夏,陈映真结识日本实习外交官浅井基文,从浅井基文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毛泽东选集》(日文版),并开始“狂热地阅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陈映真的作品由小资的绝望、荒无的基调开始转向追求解放。
陈映真与志同道合者密集地共读左翼书籍和思想交流,最后导致了1968年7月的“民主台湾联盟”案。在这个当年惊动海内外的、台湾现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白色恐怖案里,台湾当局以“组织聚读马列共党主义、鲁迅等左翼书册及为共产党宣传等罪名”,逮捕包括陈映真、李作成、吴耀忠、丘延亮、陈述礼等“民主台湾联盟”成员共36人,民盟成员各被判十年刑期不等,陈映真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移送绿岛。陈映真被捕时亦为《文季季刊》的编辑委员,季刊相关文人黄春明、尉天聪也遭到牵连,因而这次事件又被称为“文季事件”。
在台湾监狱里,陈映真曾遇到一名同监房的狱友,来自福建沿海渔村,出海遇到了台风,渔船吹到岛边,被拘捕。这名狱友让陈映真坐牢后头一回开怀大笑,因和监狱看守起了冲突,便发牢骚:国民党的干部作风真坏!陈映真跟这位狱友学会了一首大陆的歌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监狱生活没有磨灭陈映真的理想,反而因为与上个世纪50年代被捕的台湾政*治*犯同监,结识了那些为了理想而舍生忘死的人,“让我知道曾经有一代人抱着高洁的灵魂,为了理想志业而家破人亡的故事”。陈映真“对自己走过的道路进行了认真的反省,对社会现实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开始由一个市镇小知识分子走向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的知识分子”。
1975年7月,陈映真因蒋介石去世的特赦而提前三年出狱。
他出狱后虽生活困顿仍不改其志。他入狱前深爱的女友裴深言帮助他进入温莎药厂工作,使他得以继续秉持理念写作。他的作品此时转趋现实主义,1978年3月,他同时发表了《贺大哥》与“华盛顿大楼”之一《夜行货车》等对资本主义充满批判的作品,震动台湾文艺界与出版界。并且在台湾乡土文学论战中发表《建立民族文学的风格》、《文学来自社会反映社会》、《乡土文学的盲点》等文反击余光中等人的攻击;陈映真曾在后来《关于“台湾社会性质”的进一步讨论》中透露:余光中当时将陈映真文章中引述的马克思之处一一标出,加上批注,寄给了当时“国防部”总作战部主任王升将军,告密陈映真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这在当时戒严的台湾岛上是“必死之罪”,但陈映真侥幸躲过了这场灾祸。
1979年乡土文学运动方殷时再度被捕,但36小时后奇迹般获释。1980年代陈映真继续参与《文季》、《夏潮论坛》等杂志的编务,并且在“中国结”与“台湾结”论战中再度与本土派交锋。1985年11月,陈映真抵押了房子创办《人间》杂志。这本以关怀被遗忘的弱势者为主题的杂志,创刊号的封面故事便是“在内湖垃圾山上讨生活的人们”。镜头下那些底层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社会边缘人的辛酸故事,震撼和影响了台湾整个世代。尽管仅仅存活4年、发行47期就因不堪亏损停刊,但它“在台湾杂志史的地位宛如圣典”。此后,他成立“人间出版社”并担任出版发行人,继续实践自己认定的理念。
1988年,李登辉上台之后台湾政局发生巨大变化。海外“台独”组织纷纷回台,“统独之争”已呈风诡云谲之态,陈映真成立“中国统一联盟”并担任首届主席。由此走到反对“台独”的第一线,被台独阵营作为“死不悔改的统一派”批判至今。也因此使他在台湾的处境愈发微妙。以陈映真的文学成就,1997年后曾有两次呼声甚高的台湾“国家文艺奖”推荐。但都因他的政治意识而遭评审委员反对。
1997年7月,陈映真受邀参加香港回归大典。
1999年10月,他受邀去北京参加建国五十年大典;12月,受邀参加澳门回归大典。
2003年,陈映真以《忠孝公园》获得马来西亚第二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
2006年,中国人民大学邀请陈映真做长期讲座教授,遂携妻远走北京,从此再没有回到台湾。
2006年到京之初,陈映真曾参与一些公开活动,走访过河南红旗渠等地,也与北京部分左翼知识分子有过接触。但不久就因中风第一次入住朝阳医院,后病情虽有改善却一直久居病榻。2009年9月,全国台联和中国作协曾联合主办“陈映真先生创作50年学术研讨会”,就是由他的夫人陈丽娜代表他出席。陈映真在1977年与陈丽娜结婚,在京病居10年,一直由她悉心照料。而在陈映真1968年入狱前就深爱着他,曾经探监7年,并在陈映真出狱后仍愿意为他付出很多的裴深言女士,却最终未能与陈映真走到一起。裴深言至今仍牵挂远在北京的陈映真与陈丽娜夫妇二人,说到这些年辛劳陪护陈映真的陈丽娜时,她感叹:“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
2016年11月22日,陈映真在北京朝阳医院病逝。享年79岁。
陈映真曾自言,自己是在1968年,在台湾怀着文革的激动被捕,接受拷讯、走进了黑牢。但属于他私人生活历程中的文革,并没有宣布结束。
1996年,他在《我在台湾所体验的文革》中曾经留下这样一段文字:
文革结束之后不久,大陆主流的文革论是对文革的全面否定。然而,文革结束后二十年的今日,据说在海外年轻一代大陆留学生中正在发展新的文革研究,对“全盘否定”的主流论说,提出深刻的质疑。如果历史把文革的实体之研究交给文革结束前几年才出生的一代,那么,即使不曾直接经历过文革的台湾的年轻一代,大可不必因没有直接、间接的文革体验而谦让研究和建构文革论的大义名份吧。
文革是一段复杂的、万端的历史。三十年后的今天,要否定文革,势必和搞全盘肯定文革一样,不能不失于轻薄。例如在“开放改革”中没有得到好处的广大的人们,今日重读毛泽东在文革期间主张阶级和阶级斗争的持续性存在;反对官僚主义和封建主义;党里面存在着“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旧社会的文化、思想、习惯正在复活……这些言论,仍然会激起很深的共鸣。
……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民族、阶级和人民的真实的自由与解放运动,被全面谑画化,受尽诽谤和嘲笑。而作为这民族解放运动史中重要环节的、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更难于不受尽谤渎和嘲谑了。
……
今天,我们民族积累的运动,看来在海峡两岸正积累着不少复杂而严重的问题。官僚主义;官商资产阶级的兴起;直接生产者的政治和社会权力遭到侵夺;外来资本和势力的逻辑左右着我们发展的形式与目标;腐朽的思想、文化、习惯和行为,深刻侵透到我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在这样的历史时代,对文革进行科学的再思,对祖国两岸,应该都有很重要的意义吧。
陈映真先生去世后,多家左翼媒体发文悼念。今日上午亦有多个在京民间左翼团体的代表自发前往八宝山,最后送别这位生在台湾,终老大陆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死了,
理想主义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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