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轰鸣,电焊的火花四溅,工业区的人匆匆来去。深圳很热,空气很湿润,一走出门干爽的身体瞬间就汗流全身,衣服黏在身上,巴不得回去再洗一个澡。
我问一个摩的司机“周末去市里玩吧?”
他笑笑,却不说话,满是无奈。一般说来,他们都是平时上班,周末不上班的时候出来跑车贴补家用。有家室的男人和女人们,每个月的工资大半要寄回家,最初潇洒的那几年随着结婚和生孩子早已远去。一个月四千左右,舍不得吃穿,一旦工厂倒闭,有人会在街上找小广告“你说我去洗浴中心做特殊服务怎么样”,可是老板带小姨子跑路这种事情却司空见惯,各种克扣工资更不用说……
晚上加班到十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加班,如果你觉得一个月2000+足够养家糊口,那当然是可以的。然后回到住处洗漱完毕,坐在床上打开手机接收外部信息,免得产生自己活在虚无当中的错觉。在车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姿势坐在凳子上做了一天,感觉屁股都要生疮了,当然坐着上班比那些站着上班的要轻松许多,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睡着,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或者持续玩手机直到半夜——除了手机上的娱乐,再找不到任何关于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上班,七点五十开早会,七点四十五之前要到达车间,然后拉长/组长会开十分钟左右的会“我们是为了自己而打工,要时刻记住我们不是为了老板打工,只有努力工作你才可以赚钱,大家出来打工都是为了赚钱,所以一定要好好工作,只有老板赚钱我们才有钱赚,所以大家一定不要做出不良品来,丑话说在前面,让我发现一个不良品就是五十块钱”然后他们又和颜悦色地告诉大家“只要你们好好工作,大家都有钱赚嘛”,或者把做得好的人提出来作为大家的榜样,虽然大家都已经听到麻木,组长们还是乐此不疲,毕竟他们已经几乎完全成了老板的代言人。而那做得好的人呢?他们用一天的麻木工作和无交流生活换来一个月多出来二三百块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除了金钱,好像工人没有资格去提任何的要求,明明是工人的劳动养活了那些吸血鬼,他们反而高高在上地告诉我们“你们不是为了我打工,你们是为了自己而打工”。工人背后没有依靠,创业的路子被越来越多的大学生们垄断了,长期的工厂生活已经让他们再回不到农耕,所以年复一年,被困在工业区。
一个大姐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儿子的视频,我问她“你想他吗”,大姐眼睛里面都是光芒“当然想啊”,“那你怎么不回家呢”,“老家没有工作啊”,是啊,传说中精密的产业分工造成了多少家庭的分崩离析,资本利润驱逐了多少温情与关爱。我问她“你老公呢”,她摇摇头“哎呀,别说了,就这样吧”,过了热恋的那几年,为了生活而两地分居,一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早就磨灭了温存的气氛,不过是得过且过而已。
当你在一个厂里面待过两周以后,所有的工作都丧失了一开始的新鲜感,但是经济形势不好,随便换厂不现实,于是只能麻木地重复,期待着下班和吃饭,吃饭也是一个大问题,中午最多不过是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如果你有产量没完成的话还需要中午连班,或者需要看一下手机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还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中,于是一个小时左右是吃饭的极限。这意味着你不能自己做饭,而必须去外面吃,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家餐馆,“哪家都差不多啦”,而食堂更是一言难尽的难吃,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然后更有体力去干活被剥削,乐趣呢?可能曾经有过吧!
除了平日少得可怜的玩手机的时间,以及周日下午(周六加完班聚会喝酒确认自己还活着,周日上午补觉),他们全身心都属于老板和工厂。有学生在厂里干了半个月之后说“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一天下来除了麻木的重复之外没有任何脑子运转的痕迹”,每天都要怀疑人生无数次,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富士康的工人会跳楼了。
比起冰冷的机器来,老板对他们没有任何特殊感情,他们不如机器,因为机器需要好好保养免得老板花钱维修,而工人你受伤了关我鸟事,能压就压。
有些霸王条款,如压一个月工资,压三天的身份证,三个月之内不准辞工……懒得去对照劳动法都知道这肯定违法。可是工厂有保安,有警察,你不服是吧,没关系,有本事正面硬刚,看最后谁吃亏,实在不行你闹得厉害了还有黑社会呢!至于那些被学校卖到工厂的专科学校的学生们,你敢闹,学分还要不要啦,你还毕业不?
当然也有符合劳动法的厂,也就是说一天加班不超过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一个月工资2000+,当然没有家室的年轻人可以在里面玩耍,那也是暑期学生工的好去处,但绝不是挣钱的去处。
大部分工友都是从小在外漂泊,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你试过没钱吃饭喝自来水充饥吗,你睡过桥洞吗,你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只能换个地方生活过吗……”,大家瞧不起劳动人民,或者说只是不花钱地口头表扬一下感动一下自己,而关于他们的苦难呢?当然是怪他们不够努力啦,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可是上天知不知道有人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难道你能够要求在没有关爱的环境下长大的留守儿童和贵族中学养尊处优的孩子们处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吗?富人越富穷人越穷,因为资源正在逐渐地被垄断,有些人连话语权都没有,连基本的家庭完整都无法保证,谈何追求,谈何准备。
外面的天空很蓝,云也很美,太阳照耀着大地,闪烁着热切和希望,可是车间的生活一片灰暗,灰暗之外是漫无目的的狂欢,狂欢之后一片死寂,那是一片死地。
可是有一天,这片死地竟然长出了幼苗,那是生机的萌芽,是希望的开始。这一天,工人们说、无产者们说“老子不干了”,振臂一呼,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冲破旧的牢笼,本来已经一无所有,本来已经被禁锢得够久,我们要寻回我们的生命,我们不愿意再按照老板和资本家的意愿生活下去,全世界的无产者联合起来,那一天,我们失去的只有锁链。
那一天,自诩为王法和上帝的资本家们不再有发怒的资本,他们会颤抖,为新世界的诞生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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