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新世相 的第 489 篇文章
Sayings：
我们采访了几个来北京打工的人。他们每天跟你的生活发生密切关系，但你未必了解过。
他们每天的生活，从城郊的廉租房出发，收寄快递，送外卖，开专车，做保洁，给人按摩。然后回到那个破旧但温馨的小家，结束。
日子过得不容易，但他们很有干劲儿。
快递员小赵，因为向往电视剧《北京青年》里的奋斗生活而来。他刚来 3 个月。但现在他打算走了。
41 岁的家政阿姨嫦娥，来了 5 年了。她曾过得很知足，大儿子在北京做快递员，有钱赚，家人在一起。她特别不想离开。
北京让他们觉得生活很难，但也曾让他们充满希望。
现在，他们开始面临留下还是离开的抉择。
当初，他们因为爱北京而来。有的人，现在也还爱着。
那些在北京，却很少被你注意到的外地人
自述：在北京的外地人
保洁员@小青
月收入6 千住 霄云路平房
32 岁，济南人，来京 5 年
“时间都是钱啊，我连去医院的时间都心疼”
之前的 10 年，我和老公在北京开过馒头铺、久久鸭，卖过干果、糖葫芦，织过地毯。奔波于北京、威海、广州，绕了一大圈，因为想离孩子近一点，又回了北京。
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 S 型技法：就是无论拖地还是擦桌子，只能让最前面那一块沾灰。挺有成就感的，之前老是来回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但生活成本真的太高，两个人赚 1 万块根本不够。
我住在霄云路的牛王庙村，没有厕所，没法洗澡，刚刚涨了 400 块租金，现在要 1000 块了。
没有什么出门的娱乐，主要的娱乐就是手机看电视剧吧，最近喜欢看《情满四合院》。
公司说一周放一天，还是舍不得。时间就是钱啊，我连去医院的时间都心疼。也没有医保。北京的药贵，我都是从老家带药来的，感冒时顶一下。
如果真的休息了，大概就是在家多睡会儿，买点肉给自己。平时在外面吃太素了。
今天晚上我做饭，熬了粥，吃昨天剩的馒头，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快递员@小赵
月收入被拖欠住房山农村小院
28 岁，内蒙古人，来京 3 个月
“我不愿意再坚持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看了很多电视剧，像《北京青年》和《北京爱情故事》。那群北漂生活我十分羡慕，怎么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还能干得那么好，我也想试试看。
当时坐火车从北京北站出来的，出来看到凯德mall 的两座大楼，觉得还不错。后来就不觉得好了，可能因为我在房山，再没去过北京别的地方。
我不怕辛苦。每天早上 7 点开工，分货、扫件、派件、装车。每天上上下下爬几百层台阶，有时候没时间吃饭，就啃面包，喝矿泉水。
一天就花十几块钱我都嫌多，打工的人下什么馆子？
公司宿舍是个农村的小院子，没什么行李，我只有一张床。晚上 10 点多回来，累得什么都不想干，睡不够。
我现在的生活，看起来比电视剧里苦多了，工资、住所，什么都不顺利。感觉自己像过街老鼠。
我不愿意再坚持了。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是出来打工的，我怎么租得起贵的公寓?如果我租得起，我还出来打工干嘛?
我打算回去了，再干一个月就走。我不等了。
饭馆老板@李先生
月收入1 万住西城区平房
50 岁，重庆，来京 6 年
“刚回家那个月，手机地图上还能查到我们店名”
我是三峡移民，从老家移到新的地方后就都没工作了，可家里有两个儿子要读书，需要钱。
收拾行李来北京开饭馆。那是 2011 年。
我们在西城区枣林前街租了个门面，做重庆小吃。
后来转做火锅店，生意好了，越来越忙。每天早上六七点买菜，晚 12 点下班，下班后打扫、算账，1 点多睡觉。和员工一起在饭馆吃工作餐，有时吃面条。一天算下来也就二三十块。
儿子暑假来北京玩时，才会带他们去吃海底捞，吃烤鸭。那是每年最开心的时候。
平时几乎不逛街，舍不得去。耽误一天，赚不到钱还要花钱。
2011 年刚来时，装修期间去天安门逛了逛，很开心。那天人很多，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天安门，终于看到真的时，心里觉得特舒服，特宏伟。
后来压力大、很累时，我都去天安门走走。不过边走心里还想着馆子里的事儿，逛两圈就得回去。从没去过长城，太远了。
生意好一个月能赚一两万，不好就只赚几千块。每年挣的基本只够供两个孩子。去年房租又涨了 5 万，压力很大。
现在想起来，钱哪儿那么好挣呀？北京也难，越来越难。本来没打算离开，想着再熬一熬会变好的。可今年 7 月，还是不得不关门回老家了。
走的时候很舍不得，心里不舒服，但没办法，怄气也没用，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不像以前。
刚回家那个月，手机地图上还能查到我们店名，我天天拿出来看，地图上那个小点，让我有另一个家的感觉。
可过了两个月，它就不在了。
我也准备在老家开饭馆，重新再来。
朋友圈电商@司徒空
月收入0住 大兴公司打地铺
27 岁，甘肃人，来京 1 年
“留下来，因为了画展、音乐会、讲座和喜欢的女歌手”
之前在老家种了两年地，就想看看大城市到底什么样。
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带过来，当年上大专也没拿毕业证。正巧同住青年旅馆的哥们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
一开始真觉得北京充满奇迹，留下来也是因为有很多老家不敢想的好资源：画展，现场音乐，小圈子聚会，清华北大的讲座……最喜欢爬香山，凤凰山，去扫扫墓，王小波和吴子尤的。
刚开始住公寓，在望京，1500-1800，后来觉得贵。住过昌平五百块钱的公寓，亲自斩杀了五六只老鼠后，搬到地下室。
不过地下室一到夏天就开始飞小虫，太潮了没法睡觉，我就用小太阳烤地，结果一晚上自己汗出了不少，地还是没干。最受不了头顶的下水管道，下水冲下来好像有石子被扔在里面，满屋都“噼里啪啦”。
后来地下室也不让住了，我挺狼狈地搬出来，本来从老家拉了香瓜想卖，也烂掉了。
现在我是跟朋友一起做电商(朋友圈和微信)，两三个人，卖羊绒围巾，披肩，蚕丝丝巾，面膜。为女性更美服务，哈哈。
我在办公室打地铺，除了洗澡得去外边，其它都好。
我是西北人，爱吃面，下午回去一般吃陕西面馆跟沙县小吃，18元搞定!现在每天和人做饭，米饭炒菜，或者面条，调剂着吃，我来洗锅，花不了多少钱。
走不走，就看今年能有点好消息不。
房屋中介@春天
月收入1 万住管庄合租房
27 岁，东北人，来京 4 年
“尊严地位都没有，想到没钱还是留了下来”
其实我不算在北京。来这以后，我一直住在东五环外。没去过天安门，后海，王府井，也没想着要去。
我不爱北京，只是觉得这里机会多。
我负责房屋买卖，第一年一个单都没开，每月 3000 块。三个人合租，一共 1850。交了房租吃吃饭，什么钱也剩不下。那时没想着回去，好强吧，觉得不能这样回去。
后来就慢慢好了，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吃饭从来没点儿，赶上啥吃啥，也不爱逛街，不买东西。
从工作机会的角度讲，我挺喜欢北京的。现在的月薪是我老家的朋友没法想的。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他们生病了我能负担，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生活。
别看我是做房产中介的，但是我对住所也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四年搬了五次家，房东动不动要收房，有三次，都是房东忽然通知我说要卖房，让我一周内找地方搬家。
今年五月，一个男的卖家，一直刁难我，谈好了不交税，让我交。单子都签了啊，就卡在他那儿没法继续进行，买家都疯了，两家坐在一起吃饭沟通，最后都是我买单。全弄妥了，卖家又说不承担中介费。
我当时真的，那次我觉得我过不去了，太欺负人了。
我平时没什么爱好，一休息就去看电影，看一场电影我就高兴了，但那次我连看两场电影还是不行。
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即便我是服务行业，也希望能被当个人看。
后来想想，没钱啊。还是赚钱吧。就留了下来。
再干两年就走，30 岁走。
快车司机@王师傅
月收入7 千住石景山平房
39 岁，安徽人，来京 22 年
“必须自己做饭，我对食物还是有标准的”
95 年来北京，一晃已经 22 年了。
刚来时 17 岁，做学徒，后来也做过很多活，现在专职开滴滴了。一个人在北京，住在石景山的城中村。老婆回老家看孩子上学了。
北京现在的确越来越难待了。一个比较深的感受是吃方面的。5 年前的时候去农贸市场买菜很方便，现在只能去超市了。我那里永辉比较大，还放心点，京客隆完全不行。
我必须得自己做饭，一般餐馆耗子满地跑，不去，菜肉也都不新鲜。我对食物还是有标准的。
我觉得北京整体经济也不太行，要是外地人都走了，经济哪里能上的去啊?
为什么不回老家?在北京一个月能存下 7000 块，在老家一个月 3000。有差距。尤其是还要养老人养孩子。
但是我也在等一个爆发点，如果实在不行，我可能也就回老家了。
我真的觉得在北京外地人不能生孩子，养不起也没学上。但是生孩子真的又能带来很多快乐。所以你准备怎么办?(他问我 91 年的同事)
美容师@航航
月收入4 千-1 万住 崔各庄平房
24 岁，辽宁人，来京 8 年
“我喜欢这里，7 块钱就能吃碗很好的炒饭”
自由职业的美容师，一个月好的时候能赚一万，不好的时候只有 4000。刚开始做学徒工每个月只有 300 块，那时的目标就是每个月能赚到 4000 块。
我住在崔各庄的费家村，平房，面积不大，大概放一张双人床和两个柜子就满了。水电网费加起来一个月 1500。通风好，有阳光。
我很喜欢费家村，这里买东西很方便也便宜。一瓶可乐在外面 3 块，我们这儿 2 块 5。7 块钱就可以吃一碗很好的炒饭。
工作时间不固定，七八点起床，最晚时三点才能到家。要是第二天一早又有客人，还是会觉得辛苦。
我一个月吃饭能吃掉 3000 块，因为住的地方不给开明火了。经常去村里的川菜馆，人均 50 左右，菜都差不多，有肉就行。
休息时最喜欢去望京的凯德 Mall，我对自己还挺好的，护肤品衣服都舍得给自己买。
有时感觉人生挺虚幻的。我接触的不少住高级公寓的客人都信佛了。
如果北京待不住，应该还是会去一个大城市吧。我现在的手艺回老家找不到工作，怪浪费的。
家政阿姨@常娥
月收入5 千住大兴地下室
41 岁，河南人，来京 5 年
“我们这样的北漂，能工作有收入，就开心”
在老家没什么经济来源，7 口人，我和老公、婆婆，还有两儿两女。一亩半地，管不了全家的生存。农村不光日子苦，还很闭塞。
2012 年刚来时，我在一家生产消防器材的工厂里打工，做焊接。
(问：这个工作大都是男人在做吧?)
我没办法，我孩子多，必须多付出点。一个月 2000 多块，经常加班，我觉得工资还是不行，不够。后来听朋友说家政赚钱，按小时算，我就去学做家政。辛苦一些，但一个月能有四五千，能裹住我和孩子的生活。
我老公去西安打工，我跟两个儿子在北京。大儿子 21 岁，送外卖，赚的钱能养活他自己了。小儿子 11 岁，还在上小学。
我们住在大兴，一个 18 平的小房子，每个月 800 块，放一张上下床，我和小儿子睡一张，大儿子睡一张，没别的空地了。但每天工作累了回家能跟家人在一起，能好好睡上一觉，就很开心。
平时生活比较拮据，吃得很简单，早上一碗粥，加上咸菜，或者馒头。有时候孩子想吃鸡蛋的话，就给煮个鸡蛋，晚饭下面条。保洁工作有时候管饭，孩子中午在学校吃。
其实我很知足，在北京这些年过得挺开心的。有的客户人很好，会给我衣服，有时候会送我油、米，家里的小零食也会让我带回家给儿子。
刚来北京第一年，老公带我和小儿子第一次去天安门，一大早五点多坐公交，去看毛主席。儿子一下公交车，就张开手喊“天安门我来了”，结果摔了一跤，哈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你不说我都忘了。
除了那次，我几乎没去过什么玩儿的地方了。但我也过得开心，我们这些北漂，能工作就是最开心的。有收入。
我很想留在这个地方。每年一过完年，马上就回北京了。对这里，比对老家都亲。
我有个客户是一个养了很多猫的大哥，家里挺难打扫的，很多阿姨都不愿意做，我去了，我不嫌他家脏乱，因为我必须付出更多。
那个大哥跟我说，在北京只要肯吃苦，肯定能赚到钱。我相信他。我不想离开这里。
讲讲你身边那些努力着，却不常被注意到的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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