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时代的全球新秩序:第二世界>
概述和导论 第1节:序
序
新美国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帕拉格·卡纳撰写的《第二世界》由赵广成博士和林民旺博士翻译,中信出版社出版,这对于中国研究国际关系的学者和关心国际局势发展的人无疑是一件好事。帕拉格·卡纳是美国一位后起的颇具全球眼光的国际关系研究学者,他出生于印度,在阿联酋、美国和德国长大。他在美国乔治敦大学外交事务学院获得了学士和硕士学位,目前正在伦敦经济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他为《纽约时报》和《金融时报》撰写过稿件,访问过近100个国家,对世界的情况颇为了解,掌握了第一手的资料。
帕拉格·卡纳对世界的看法颇为独特。他把世界重新划分为新的三个世界:第一世界是目前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中的28个成员国(该组织共有30个成员国,把墨西哥和土耳其排除在外);第三世界是世界银行确定的48个最不发达国家;第二世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100多个国家。他认为这三个世界都处于变化之中。在新世纪,有的第二世界国家会进入第一世界,有的第三世界国家会进入第二世界,也有第一世界国家落入第二世界,第二世界国家落入第三世界。他认为最值得注意的是第二世界,因为这些国家正处在迅速变化的过程中,在转型,存在很大不确定性。
卡纳的另一个重要观点就是认为几千年来,帝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治实体,塑造世界政治的是"帝国间关系"(Inter-Imperialrelations),而不是国际和文明间的关系。他认为当今世界上有三大帝国,即美国、欧盟和中国。卡纳一再呼吁,这三大帝国建立一个"三国集团"(G-3),对国际事务进行管理。他认为这三个"超级大国"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它们之间的冲突成本大大增加,这些帝国的持续繁荣依赖于其他帝国的强大而不是虚弱。这三个超级大国就像三个连体婴儿,割断任何一根动脉都会殃及三方。
今日的世界正处在一个大变化过程中,世界向何处去是全世界国际关系方面的学者都十分关注的问题,有各种不同的意见,也可以说世界正处在一个百家争鸣的时期。本书也算是一家之言,反映了西方世界部分人的看法。值得注意的是,卡纳在书中一再强调大国之间进行合作的必要性,这个观点超越了意识形态,与那种鼓吹建立"民主联盟国家"的观点是不一样的。
国际关系尽管错综复杂,然而从总体上看,世界上有两大潮流在较量。一股是冷战、对抗、冲突的潮流,另一股是和平、发展、合作的潮流。前一股潮流代表过去,后一股潮流代表未来。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两股潮流的较量将决定21世纪人类的命运。中国坚定地支持和平、发展、合作的潮流,中国在国际上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促使这股潮流进一步波澜壮阔。因为这股潮流越壮阔,人类在21世纪的前途就越光明。卡纳的观点尽管同中国不完全一样,但他强调大国合作是可取的,是符合和平、发展、合作这股历史潮流的。
本书很难译,它涉及很多国家的情况,要翻译准确,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但是两位译者态度认真,他们为翻译本书付出了大量的辛勤劳动。应当说,这本译著的质量是好的,我向关心世界变化的读者推荐本书。通过阅读本书,大家会进一步了解今天的世界。
2009年4月于北京
概述和导论 第2节:中文版自序(1)
中文版自序
本书阐述了几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对于世界各国的战略家们来说,透彻地领悟这些真理是必要的,放在历史背景下考察更是如此。
首先,帝国的兴衰是历史的根本特征,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也依然如故。正如阿诺德·汤因比(ArnoldToynbee)在他的多卷本历史著作中指出的,大国无一例外地奉行某种例外论,这是它们始终对自身怀有的一种情感。而阻止帝国衰落的最大希望恰恰在于:承认无所不在的例外论是不可能得逞的。
帝国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认识到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在本书中,我把美国、欧盟和中国称为"超级大国"①和"中心"。它们都有着全球性的辐射力和影响力(因而都是超级大国),都有着某种磁铁般的吸引力,令全世界众多国家和民族心驰神往。它们是全球优秀模式的代表。
毋庸置疑,从军事、经济、外交和文化权力以及行使这些权力的意愿来看,美国仍然是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的国家,但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欧洲和中国也有各自施加全球性影响的手段。中国不再是一个"新兴大国",而是已经成了超级大国。"新兴大国"的标签或许适用于俄罗斯、印度和巴西,但中国在全球贸易和全球财富中的份额以及外交影响力都已经非常大,所以必须把它当做超级大国来对待。
其次,权力最怕出现真空,这是本书阐述的第二条真理。在有着近200个国家的世界上,全球化使国家间的联系空前增强,这使任何一个大国都不可能再支配全世界,就像历史上大英帝国的全球霸权,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后昙花一现的美国领导地位那样。权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扩散,所有国家都试图把握和驾驭这种形势,但无一例外都只能望洋兴叹。
这种局面造成的后果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日趋衰落。这就是我所说的永不停息的相对衰落进程,最终会使实力大致相当的大国之间出现均势局面。对于地缘政治和联盟研究来说,上述局面造成的更为重要的后果是,欧洲和中国越来越多地应邀填补世界各地的权力真空,时机成熟时它们也会当仁不让地这么做。因此,欧洲的扩大(许多美国人曾预言这永远不会发生)造就了一个囊括27个国家的欧洲联盟,这也成为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成功的超国家和国家间治理模式。欧盟的影响力已经伸向了北非,并且日益向中东地区延伸。
中国也在填补权力真空。正如本书中所指出的,在从哈萨克斯坦到巴基斯坦的中亚地区,中国正取代俄罗斯成为当地的支配力量,并且主导着"印度-日本-澳大利亚"大三角框架下初现端倪的东亚秩序。在西亚地区的各个层面上,中国也发挥着越来越积极的作用。
本书特别关注的是,美国、欧盟和中国是如何提升其全球影响力的。我在书中指出,以前的殖民地是靠征服得来的,现在的国家可以用钱来"买"。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向来是帝国扩张的手段,但在主权国家时代从来没有如此严重过。贸易和投资作为一种强大的纽带,把核心区的领导者与边缘区的资源提供者联结了起来。欧盟和中国略胜一筹,它们以金融战略争取新盟友;美国的经济实力虽然在下降,却依然专注于军事影响力。
历史长河中的一大讽刺再次显现,那就是谁有钱就由谁来制定规则。中国聚集了大量的外汇储备,阿拉伯国家和亚洲国家也拥有庞大的主权财富基金,这表明改写全球金融秩序的问题已经提上了日程。或者更确切地说,全球金融秩序正在被改写,全球制度必须迅速跟上这一步伐,否则就将面临与形势脱节的问题。
概述和导论 第3节:中文版自序(2)
欧盟和中国模式的崛起使未来的全球治理成为举世瞩目的问题,《第二世界》的结论部分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我的观点是,美国、欧盟和中国(也许还包括其他大国)之间经常进行对话,将比一味地强调发挥联合国甚至安理会的作用更为有效。我关注的是世界上领先国家之间的共识和采取行动的效率,而不是历史上形成的现有制度的惯性。
历史已经充分证明,能够阻止国家间酿成灾难的不是多边机构,而是各大国的治国方略。因此,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建立这种"三国集团"协调机制,作为管理全球事务的新外交工具,这一问题已经拖延得太久了。2008年10月召开的亚欧峰会旨在寻求全球金融危机的化解之道,表明三国集团这把凳子的一条腿已经立了起来。
2008年,北京主办了一次几乎无可挑剔的奥运会,中国及其人民完全有理由为此而自豪。这届奥运会所展示的绝妙的技术与文化,在未来很长时期内都将是无与伦比的。它还标志着中国的现代化作为一种正在兴起并完好运作的治理模式,值得世界各国继续予以尊重和进行研究。但我认为,西方在历史上积累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原则,并且向来从中获益匪浅。中国最好融入这些原则之中,特别是在宏观层面上促进经济和社会自由,在微观层面上重视协商式治理模式和创新。对中国来说,要想保持长久的繁荣,并成为令世界人民叹为观止的全球样板,做到这一点是必不可少的。
帕拉格·卡纳
2008年11月于纽约
概述和导论 第4节:前言
前言
没有人比阿诺德·汤因比更加了解这个世界。迄今为止,他的12卷《历史研究》(AStudyofHistory)是对人类文明最深刻的论述(也是最长的一部英语文献)。然而,汤因比是在从伦敦的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退休后,才偕夫人一起乘船,去"亲自会见和实地参观我们今天已经耳熟能详的人和地方。我们从文献中了解到这些人和地方,但都是借助二手材料"。在超过17个月的时间里,他们进行了一次环球航行:从伦敦出发,经南美洲和环太平洋地区,最后到达南亚和近东。汤因比撰写的手稿于1958年结集出版,取名为《从东方到西方:一次环球旅行》(EasttoWest:AJourneyRoundtheWorld),其中既有对消亡已久的帝国遗址的观察,也有对变幻莫测的未来的预言。
半个世纪以后,当我踏上自己的环球之旅,去考察世界历史中两大力量-地缘政治和全球化-之间的互动时,这套著作第1版的精装本成了我最好的向导。事实上,汤因比已经凭借本能领会了这两大力量,只不过没有采用"地缘政治"和"全球化"的概念而已。地缘政治是权力和空间之间的关系,全球化则指世界各民族通过一切交换形式不断拓展、不断深化的相互联系。汤因比是按照时间顺序记述历史上各大帝国和文明扩张与收缩、兴起与衰落的第一人;他的夫人则纵向地把握住了每一波的全球一体化大潮。全球一体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才刚刚开始,但随着跨国公司的兴起,到20世纪70年代呈现爆炸式增强态势。从汤因比所处的时代开始,地缘政治和全球化就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然而,在本书中,我试图把密不可分的东西分解开来。
我把本书中考察的地区和国家作为一个整体称为"第二世界",目前它是决定全球秩序未来发展轨迹的中心舞台。"第二世界"曾经指地球表面的"社会主义六分之一",后来干脆指"后共产主义转型国家",但这一概念正在逐步从人们的话语体系中淡出。然而,目前世界上的国家数目是汤因比扬帆航行时代的两倍,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加入这一"新第二世界"行列。在这个新的第二世界里,地缘政治和全球化既彼此冲突,又相互融合。
就像元素周期表中的元素一样,国家可以根据版图大小、稳定程度、财富多寡和世界观进行分类。稳定和繁荣的第一世界国家基本上是国际秩序的受益者,这也是现有国际秩序的典型特征之一。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贫穷和动荡的第三世界国家在国际秩序中的不利地位积重难返。第二世界国家则位于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中间。它们中的大多数兼具前两者的特征:国内分化为赢家和输家、富人和穷人。第二世界国家将会如何应对,是排斥、分裂,还是整合为一体呢?这正是本书试图回答的问题之一。
如上所述,第二世界国家如同精神分裂症患者。但与此同时,它们还是决定21世纪世界三大强国间权力平衡关系向哪个方向倾斜的国家。这三大强国分别是美国、欧盟和中国,它们都在用全球化作为杠杆,竭力将世界各国聚拢在自己周围。各国将如何选择结盟的超级大国?哪种全球化模式将异军突起?东方能与西方一决雌雄吗?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以,而且只能到第二世界去寻找。
要想全面地把握第二世界五个地区的风云变幻,我们必须学会像国家那样思考问题,深入它们的内部洞察秋毫。世界银行的官员们经常开玩笑说,对于那些自己甚至不曾乘飞机从上空掠过的国家来说,他们永远不敢声称自己是专家。这里所说的"专家"往往发布一些统计指标,表明这个或那个国家的"状况要更好一些"。这通常意味着,某个国家的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生意兴隆的宾馆、带自动取款机的银行,以及商品琳琅满目的购物中心,与此同时,犯罪活动则被隔离到周边邻国境内。其他国家则是另一番情景:城市里没有机场,各省的道路崎岖不平,基础设施破旧不堪。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状况积重难返。行走在这些国家里,不同地方有天壤之别。难怪人们会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国家通常号称"欣欣向荣",但却是今天这里发生军事政变,明天那里出现经济崩溃。
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e)曾经断言:"世界就是一本书,不曾周游世界的人只看过其中的一页。"我们生活的世界充满了即时反馈圈和意想不到的后果。在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上,作出政治决策是要冒风险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证实或者挑战我们的直觉,才能赋予我们冒着风险进行决策的自信。所以,当我在第二世界旅行的时候,直到能够设身处地地领悟一个国家,能够通过与诸多官员、学者、记者、企业家、出租车司机和学生交谈,从城市、农村和旅游景点的角度立体式地观察事物时,我才会离开这个国家。总而言之,我在第二世界各处持续进行实地调研,直到能够以当地人的眼睛观察世界。本书的唯一宗旨是要考察,在当今这个全球化和地缘政治变幻莫测的时代,这些国家是如何看待它们自己的。
在我的旅行过程中,知觉和思想相互融合。当真理得到证明的时候,新的矛盾随之产生,而不是例外情况被排除。可以说,这种模糊性是世界复杂性的必然结果。众所周知,那些以应然而非实然衡量世界的理论,在现实中一向是要碰壁的。但在现实生活中,从美好愿望出发考察第二世界规律,对纯粹的直觉判断推崇备至的现象,在整个第二世界比比皆是。事实表明,差异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例如,一般说来,人民行为的文明水准反映着政府的素质,而这反过来又同一个国家的道路质量有关。在第一世界国家,道路修得很好,驱车行驶在上面,视野之开阔可达数英里外;而在第三世界国家,道路崎岖不平,所到之处尘土飞扬,车辆尾气像黑烟囱冒的烟一样;第二世界国家的道路则两种情况兼而有之。第一世界国家可容纳数以百万计的游客;到第三世界国家旅行常常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抉择:是入住高级宾馆还是进行低成本的背包旅行;许多第二世界国家根本就不具备接待大批游客的基础设施。垃圾在第一世界国家被循环利用,在第三世界国家被放火焚烧,在第二世界国家虽然时常有人清理,但也不过是堆在山脚下。腐败在第一世界国家已不多见,在第三世界国家泛滥成灾,在第二世界国家也挥之不去。从外交上看,第一世界国家是主权独立的决策者,消极被动的第三世界国家是超级大国实施新重商主义的对象,夹在中间的第二世界国家则是无所适从的摇摆国家。
在我这次周游世界的旅行中,一条基础性逻辑得到了越发清晰的验证,即超级大国美国、欧盟和中国的大国主义规范正在勃兴。政治边界日趋衰微,经济一体化日新月异。世界版图正在重新组合,但推动这一重组过程的并非只有美国一个国家。然而,就在世界变得日益非美国化(non-American)的情况下,仍然经常有不为人知的地方突然出现在美国媒体的头条新闻中,美国人对于这些地方的态度反映了地理和历史上的一种深层次疏忽。但本书不是仅仅为美国人而写的,因为当今世界上有多个超级大国,全球化变幻无常但日益深化,把美国视为这个世界中的一员至关重要,但不能只让美国人唱独角戏。战争大概是上帝向美国人讲授地理学的方式,但目前有一种新的权力地理学,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深入领会。如果我们对此也达不成共识,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帕拉格·卡纳
2007年8月于纽约
概述和导论 第5节:导论大国间关系(1)
导论大国间关系
20世纪90年代,当战火洗劫后的巴尔干遍地断壁残垣时,谁来组织这些满目疮痍的国家进行战后重建?当墨西哥的货币体系濒临崩溃,债务危机一触即发的时候,谁能向它伸出援助之手?在中亚的前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被抛弃,莫名其妙地实现独立之后,谁来划定它们的边界并改善它们的贸易条件?
在所有这三种情况下,答案都是某个"大国",即欧盟、美国或中国中间的一个。
一段时期以来,谈论帝国似乎已经不合时宜了。帝国是一种侵略扩张、掠夺成性的统治形式。自从英国、法国和葡萄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从它们的非洲和亚洲殖民地撤出,以及20世纪90年代前苏联解体以来,帝国的残余势力可以说已经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从那时起,许多人预言民族自治将把世界拖入一个新的政治碎片化时代,因为国家数目从二战结束时的不足50个一路飙升,在21世纪有可能增加到数百个,许多少数民族都将拥有自己的国家、货币以及在联合国的席位。
然而,几千年来,帝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治实体,它们的帝国主义枷锁遏制了被征服民族之间的自相残杀,也使人类实现了建立秩序的夙愿,而秩序是实现稳定和建立有效民主制度的前提条件。①罗马、伊斯坦布尔、威尼斯和伦敦曾经统治着数以千计的城邦,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7世纪民族国家出现之时。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全球权力集中在六大帝国手中,它们几乎全部是欧洲国家。非殖民化终结了这种"人造帝国",即用武力统治大片海外殖民地的弹丸小国,但它并没有终结帝国本身。帝国也许不是最佳的治理模式,因为它们之间经常爆发极具毁灭性的战争,但帝国的统治绩效之所以止步不前,原因在于人类的心理障碍束缚了它们的手脚。
强大就是力量。塑造世界政治的是帝国间关系,而不是国际或文明间关系。帝国而非文明使外在的地理条件产生了意义。事实上,帝国经常横跨多种文明,它们在推广自己的规范或风俗习惯时,可以改变人的身份认知,无论他们属于哪种文明。②简单地说,因为帝国更多地关心权力和增长,而不是保持文化的独特性,所以,它们的范围一般大于文明。欧洲和中国都拥有古老的文明,这使它们具有独特的一面,但它们卓尔不群的真正原因,则是扩张性的大国地位。
概述和导论 第6节:导论大国间关系(2)
目前,世界上的主导权力中心比历史上多数时期都少。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中国逐步实现统一,还有20多个民族国家以一体化的形式加入了超国家的欧洲联盟。中国、欧盟和美国是世界上的三个天然大国:它们在地理上都是统一的整体,军事、经济和人口方面的强大又使它们具有扩张的实力。正如乔治·凯南一针见血地告诫我们的那样,国家之间的权力不平等常常使主权形同虚设。而且,世界上的国家越多,就越有利于帝国实行分而治之。
然而,所有的帝国都对阿诺德·汤因比所说的"不朽的幻景"讳莫如深。美国人一相情愿地认为他们拥有世界上第一个全球主权,但事实上,大英帝国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日不落全球帝国,世界上的多数地方都曾经属于它的势力范围并对它负责。在领土征服已经成为禁忌的非殖民化世界上,美国人没有这种向全球各个角落发号施令的能力。美国在世界各地驻有大使,但没有总督。不能把美国的全球军事存在与支配地位混为一谈。如果严格地从军事角度来衡量权力,那么,当今世界无疑是一个"单极-多极世界":美国高居权力结构顶端,下面是一组地区强国。然而,在当今世界上,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已经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技术的发展使其他国家可以进行有效的抵抗和防御,特别是在技术广泛扩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更好的权力衡量方法应当考虑经济生产效率、全球市场份额、技术创新能力、自然资源禀赋、人口规模以及国民意志和外交技巧等无形因素。事实上,由于当今所有大国都拥有核武器,经济实力比军事力量更重要。中国拥有庞大的人口规模、工业产量和财政收入,这使其成为一个拥有史无前例潜力的超级大国。欧盟的经济实力比美国和中国都雄厚,人口规模则介于两者之间,同时还拥有可观的军事力量和技术优势。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和平的经济后果》(TheEconomicConsequencesofthePeace)一书中写道:"重大历史事件常常是由人口增长及其他基本经济根源的世俗变化引起的,这些变化因其渐变性而逃过了当时观察家的注意,但归根结底是政治家的愚蠢和无神论者的狂热造成的。"然而,目前人们已经能够准确地测量累积成重大地缘政治转型的微观进程和互动,就像科学家精确地测量气候变化的表现和成因一样。世界上超级大国的版图正在重新分化组合,但没有一个单一的权力中心。①欧盟和中国通过挑战美国在全球等级制中的地位,同时在世界各地争取盟国和聚拢忠诚,已经使世界明显地形成了三个大致相当的势力中心:华盛顿、布鲁塞尔和北京。
概述和导论 第7节:地缘政治市场
地缘政治市场
权力最怕出现真空。前苏联的解体使美国成为法国人所说的"唯一超级大国",即能够向任何地方投送军事力量的实体,但这并不能确保美国的全球霸权。相反,美国的"单极时刻"指的仅仅是一个迟来的短暂兴奋期,欧洲和中国在此期间从美国的地区安全保护伞阴影中解脱出来,并且逐渐由内部巩固转向外部权力投射。目前看来,它们的崛起与演变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在我们所处的这个行星上,处处都能感觉到"美国化"、"欧洲化"和"中国化"齐头并进。
权力来源于对市场的垄断。目前,三个超级大国都在动用它们的军事、经济和政治权力,在世界各地广泛建立势力范围,为斡旋冲突、主导市场和推广惯例而展开激烈的竞争。①在地缘政治市场中,消费国有权决定选择哪个超级大国作为它们的供应商,有些消费国选择的供应商还不止一个。当一个超级大国孤立它的敌人时,其他超级大国就会乘虚而入,通过雪中送炭获得一个盟友。以前的世界从未见证过这种真正全球意义上的竞争,这也许是人类历史上最错综复杂的现象,因为超级大国既不都是西方的国家(如中国),也不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如欧盟成员国)。
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宗旨是:在危险的地区促进稳定,从而塑造"处于十字路口上的国家"。但在许多这样的地区,美国不再被认为是安全的提供者,相反,它已经成了不安全的制造者,这为中国和欧洲将这些国家纳入它们的势力范围大开方便之门。"大国绝不仅仅关心自己的事情,"美国前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说道。事实上,美国的信誉江河日下并不表明,这种信誉不会被其他国家夺走。
在地缘政治市场中,合法性以效率为基础,而且必须通过与其他超级大国进行对比来证明。事实上,在合法性问题上,美国可以从欧洲和中国学到很多东西。冷战结束后,一些美国人认为,美国在欧洲军事存在的减少,将导致欧洲内部对抗的复活,比如在法国和德国之间。但事实恰恰相反,欧盟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当代帝国,并且还在通过吸收新成员,年复一年地继续进行扩张,许多国家仍排队要求加入。几乎与此同时,五角大楼宣布了旨在遏制任何大国-比如中国-崛起为竞争对手的战略。然而,中国正在巧妙地按照自己的时间表,争取问鼎世界最高权力宝座,恢复昔日的"中央王国"地位。欧盟的做法是,把邻国变成半主权的省份,用人口扩张和经济一体化而非军事手段征服它们。这种做法过去就叫"帝国主义",今天又取了一个时髦的新名称:"全球化"。
美国、欧盟和中国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外交风格:美国的"结盟"、欧洲的"共识"和中国的"协商",三者之间为主宰21世纪展开了竞争。在冷战期间,美国反对共产主义的"杜鲁门主义"造就了生机勃勃的"轴辐同盟关系",就像普鲁士在19世纪所做的那样。而目前推行外交政策的"志愿联盟"模式则着眼于具体问题,通过事务性的谈判临时拼凑外交组合。美国继续表现出领导世界的强烈愿望:为联合国安理会和北约定调,使北约的行动远远超出最初的授权范围,已经从欧洲扩展到了波斯湾和中亚地区,并且确实在世界各地扑灭了许多争端。然而,美国按照个人主义信条行事,过于强调自我利益,这对于在外交中建立信任毫无助益。相反,美国的短期行为打乱了原本尚未定型的反恐、民主化和经济自由化议程,继续以军事威胁为基础制定对外战略,甚至令盟国敬而远之。今天的美国正应了夏尔·戴高乐那绝妙的讽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只不过他当时指的是法国而已。
欧盟是一种革命性的制度创新,它有可能使地缘政治重心向西转移的进程发生逆转。作为世界上最先进的国家间治理模式,欧盟以类似于公司并购而非政治征服的方式将各国凝聚在一起,在从北非到高加索的广大区域内,既获得了巨额贸易利益,又扩展了势力范围。欧盟的法律取代了多数成员国法律,欧洲的大多数贸易是在成员国之间进行的。尽管成员国依然是主权独立的民族国家,但它们在对外关系中越来越倾向于以一个声音说话。除了军事领域之外,欧洲的实力比美国强大,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也是事实上的技术标准和管理规则制定者。欧洲的外交政策体现了"共识外交"的所有优缺点:欧洲福利政策固有的包容精神使这种外交政策充满生机和活力,尽管20多个成员国之间的漫长谈判和策略执行过程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然而,欧盟的政策一旦确定,将吸引越来越多的国家按照"欧洲方式"行事。
中国已经成为一个全球重心,并且代表了第三种大国外交模式。中国的协商式行为风格从古老的儒家传统中汲取营养,强调在各方达成一致的最大范围的领域内采取行动,而把那些存在分歧的问题暂时搁置,留待时机成熟时再来解决。中国的自我牺牲精神博得了赞誉,赢得了其他国家的信任。世界上的人口大都集中在亚洲国家,他们对中国的坎坷过去了如指掌,对它的光明未来也已经毫不怀疑。他们不仅接受了不可避免的中国崛起,而且欢迎中国崛起带来的收益:更加廉价的商品、更加一体化的市场和更加扬眉吐气的地区自豪感。目前,中国来者不拒,与所有可能的顾客建立全天候盟友关系,在波斯湾、中亚和南美洲的能源供应问题上参与竞争;为了争取俄罗斯和印度等中间国家的支持,中国与西方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对于美国企图压制的所有政权,如古巴、委内瑞拉、苏丹、津巴布韦、伊朗、乌兹别克斯坦、缅甸和朝鲜,中国几乎无一例外地予以支持。
许多人认为,正在兴起的世界秩序是多中心的:中国基本上仍然是一个地区强国;日本将以更具民族主义的方式争取应有的权利;欧盟的影响力依然难以超出周边地区;崛起中的印度将与中国抗衡;俄罗斯将会复兴;一个伊斯兰哈里发帝国将凝聚为一支地缘政治力量。所有这些观点都忽略了一个更深层次的事实:美国、欧盟和中国掌握着世界权力的绝大部分,并将竭尽全力阻止其他国家接近它们的权力地位。无论从军事还是其他方面看,俄罗斯、日本和印度都不具备发挥全球性影响的能力;它们是平衡手(balancers)而非超级大国,它们支持与否可以加速或延缓三个超级大国支配地位的确立,但不可能完全阻止。事实上,在各自所处的地区,它们都在悄然听任美国、欧盟和中国的摆布。伊斯兰国家的处境也是一样。由于缺少最起码的外交一致性,伊斯兰国家虽然占据着广阔的区域,但不得不屈服于三个超级大国的超强实力,而没有团结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所以说,世界上有且只有三个超级大国,在塑造全球秩序的其他基本手段-战争-大行其道之前,这些大国将继续为主导世界事务而展开竞争。
概述和导论 第8节:何谓"地缘政治"?
何谓"地缘政治"?
"这种记忆真糟糕,因为它只会开倒车,"刘易斯·卡洛尔(LewisCarroll)写道。地缘政治学与历史学不同,它为了向前看而赤裸裸地向后转。如果说国际关系学是有关当前事态的气象学,那么地缘政治学就是气候学,是关于世界发展演变的深层次学问,不可能通过点击互联网浏览器上的"刷新"按钮得到更新。当历史进入20世纪的时候,德国政治地理学家弗里德里克·拉采尔(FriedrichRatzel)断言,帝国为了生存必须进行扩张。帝国如同橡皮圈一样,随着人民的迁移而扩张,从而改变着地球表面的现状;它们所到之处都要建立统治机器,将权威向尽可能远的地方扩展,以不将橡皮圈拉断为限。
拉采尔的学生鲁道夫·契伦(RudolfKjellen)发明了"地缘政治"这一概念。纳粹地理学家卡尔·豪斯霍弗(KarlHaushofer)在论证他的扩张性"全球泛区"理论时盗用了这一概念。在豪斯霍弗看来,建立"全球泛区"的前提是拥有单一种族的"生存空间"。豪斯霍弗偏离了纯粹的地理学,这在数十年间一直是地缘政治学的一个污点。英国地理学家哈尔福德·麦金德爵士(SirHalfordMackinder)与他的大陆同行们一样,强调"世界有机体"的生命周期。然而,麦金德始终关注的问题是英国如何防御大陆国家的进攻,所以他致力于研究欧亚"世界岛"。麦金德认为,世界岛的"心脏地带"是"地球上最大的天然堡垒",因为海上强国对它鞭长莫及,英国海军也只能望洋兴叹,陆上强国因此可以主宰世界。麦金德的美国同行、美国海军战略家艾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ThayerMahan)认为,事实上,海权是建立全球支配地位的关键。他写道:"海上帝国无疑就是世界帝国。"地缘政治从此演变成了一整套权力公式,广泛应用于全世界范围和整个历史时期,也就是费尔南德·布罗代尔(FernandBraudel)所说的"长时段"。①但即使如此,所谓的地缘政治,仍然只是汤因比讲述的关于"刺激和反应"(challengeandresponse)的故事。
概述和导论 第9节:地缘政治Vs全球化?(1)
地缘政治Vs.全球化?
20世纪90年代,在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Fukuyama)和塞缪尔·亨廷顿(SamuelHuntington)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辩论。两个人的观点截然相反,前者阐述了"历史的终结"的观念,后者则提出了"文明的冲突"的理论。在多数情况下,人们把前者讽刺为"乌托邦",而讥笑后者为"宿命论"。这种二分法的起源是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waldSpengler)和阿诺德·汤因比两人世界观的对立。斯宾格勒在1918年出版的《西方的没落》(TheDeclineoftheWest)一书中开宗明义地指出:"本书将是预测历史的第一次大胆尝试。"他认为,传统西方的消亡是不可避免的,恰如历史本身一样;在与人类衰老和季节更替相同的进程中,高级文化的产物将自然而然地走向物质堕落。斯宾格勒得出的结论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使汤因比在着手撰写《历史研究》之前思绪一片茫然:"在我的头脑里还无法形成完整的问题,更不用说找到答案的情况下,斯宾格勒已经穷尽了所有的研究工作。"然而,斯宾格勒的悲剧思想注定要激发汤因比进行开创性的研究工作,从而用先见之明取代危言耸听,并用能动性取代决定论。汤因比的"刺激和反应"理论框架既适用于自然界也适用于地缘政治压力,它为西方提供了充分的战略选择余地:既可以奉行具有妥协精神的磨合政策,也可以采取僵硬的原教旨主义立场。在50多年后的今天,西方依然受这种思维定式的支配。
地缘政治画卷历来是在陆地和海洋上展开,但目前已经扩展到了外层空间和网络空间中。当所有的地缘政治筹码都派上用场的时候,世界历史中就会出现越来越具毁灭性的全球战争。这种局面大约每隔100年就会出现一次,每次出现都要重新组合权力等级秩序,而拿破仑战争(1803~1814年)和两次世界大战(1914~1945年)是最近和最登峰造极的表现。大约一个世纪以前,欧洲大国之间的主观臆断和误解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它们在历史、文化、地理空间、经济联系以及(最重要的)自由主义政治传统方面有诸多共同之处。然而今天,美国、欧盟和中国之间的共同点非常少。它们既没有共同的文化传统,也不处于同一个地理空间,国家性质也不同。在各超级大国的世界观、战略意图和权力形态有着天壤之别的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力量能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这种力量将是什么呢?如果说20世纪是以赛亚·伯林(IsaiahBerlin)所谓"西方历史上最恐怖的世纪",那么,什么力量将能使21世纪稍微有别于此呢?
时至今日,只出现了一种能够使全球冲突的车轮停下来的力量,它就是全球化。全球化与地缘政治一样,它本身已经成了世界体系。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控制全球化,要想阻止它,只有让一切事物都停止运行。然而,人们一般认为,地缘政治和全球化是两种截然对立的概念和权力模式。①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货船和油轮往来穿梭于大海上,飞机将成千上万的人载往异地他乡,资本快速地游走于各地的金融市场;与此同时,内战进行得如火如荼,袭击游客的阴谋一次次地被策划并付诸实施,核武器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在全球化的优越性和地缘政治的弊端之间,许多思想家总是片面地强调其一而忽视其二。然而,全球化作为一个竞争性范式的存在本身就表明,几百年来世界政治已经取得了一些进步。
概述和导论 第10节:地缘政治Vs全球化?(2)
问题不在于全球化能否持续下去,而在于全球化将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全球化在历史上历经潮起潮落,但今天的全球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广阔、更深入。20世纪90年代的所谓"反全球化运动"-参与者包括保护主义者联盟、环境主义者和土著人团体-几乎已经销声匿迹,随之兴起的是一场严肃的全球对话,议题是如何实现"人性化的全球化"。目前,全球化已经成为所有社会生存和进步战略的一部分。当抗议人士聚集在世界贸易组织峰会的会场外,要求取消现有的游戏规则,并口口声声说是代表蔗糖和棉花小生产商的利益时,后者却在照常经营,因为他们要想生存就必须这样做。就连2001年的"9·11"恐怖袭击事件,也没有能够阻止运输成本的下降、贸易的自由化,以及作为全球化动力的通信技术的爆炸式增长。全球化还造就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这意味着"敌人"既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所有三个大国都与各自边缘地带的人口实现了更大程度的融合:美国与拉丁美洲,欧盟与阿拉伯世界,中国与东南亚。"我们就是世界"的说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言之有理。
全球化带来的经济利益有助于增强国际相互依存,防止地缘政治形势进一步趋于紧张,并永远把它转化为一种非暴力竞争。事实上,单靠一个发动机,全球经济列车跑不了多远,也跑不了多快;三个超级大国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它们之间的冲突成本大幅增加了。这些贸易大国是全球公司的母国。这些公司控制住全世界的供应链,但它们经常设在其他大国的势力范围内。这种状况意味着,这些大国的持续繁荣依赖于其他大国的强大而不是衰弱。美国对外贸易的40%是与东亚进行的,其余部分基本上都发生在与欧洲之间。美国依赖中国的廉价商品及其对美国国债的巨额需求;中国依赖欧洲和美国的投资,它目前对欧洲的出口超过了美国的对欧出口;欧洲和美国为了降低成本和增加利润,将生产企业转移到了中国境内。这三个超级大国就像三个连体婴儿,割断任何一根动脉都会殃及三方。在一个小行星上有三个如此野心勃勃的超级大国,只有这种全球性的一体化才有可能阻止它们向地缘政治对抗全面倒退。
然而,全球化本身并不能阻止地缘政治历史的重演。大国总是要把它们的规章制度尽可能地向外推进,直到不得不收缩为止,全球化则向来随着这些大国的进退而兴衰。古代雅典之所以能够进行扩张,是因为商业为它带来了本来没有的资源,使它有条件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并且有钱向外国领导人行贿,使他们在提洛同盟(DelianLeague)的排他性贸易区内保护雅典的利益。后来的全球化浪潮完全是重商主义的,欧洲国家强化了对外国资源(包括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的控制,以此为它们的国家服务。汤因比在1950年写道:"目前无处不在的西方文明掌握着全人类的命运。"就算按照托马斯·弗里德曼的说法,世界会变成平的,即实现完全一体化,也不可能消除这种经济和政治等级,以及导致冲突的不公正感,因为从根本上说,地缘政治和全球化受的是同样两种力量的支配:恐惧和贪婪。目前的相互依存确实是一张网,但上面有多个蜘蛛。
所以,大国在推动全球化中发挥的作用是一把双刃剑。当大国代表和平与繁荣的力量时,它们很少会放过向彼此的势力范围进行战略渗透的机会。全球化使这种渗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容易。正是因为世界收缩得越来越严重,多个超级大国共存的局面预示着一个新竞争时代的来临,它们之间竞争的激烈程度将是前所未有的。①以前的殖民地是靠征服得来的,现在的国家可以用钱来买。全球化曾经是美国化的代名词,但它今天却在加速"美利坚治下的和平"(PaxAmericana)走向灭亡。
概述和导论 第11节:像第二世界那样考虑问题(1)
像第二世界那样考虑问题
"国家像人一样,也有着各自的独特特征,"汤因比写道。②三个超级大国始终关注着彼此的一举一动(同时还打量着世界上的其他地区)。每一方都知道其他国家能做什么,但却不知道它们会做什么。今天的国家就像是碰碰车:要想掌握任何一辆车的行驶线路和速度,每一个司机的心理因素都至关重要。巴基斯坦的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ZulfikarAliBhutto)宣称,"如果印度掌握了核武器,巴基斯坦人就只能吃草根和树叶,甚至会饿死",除非他们自己也掌握了同样的武器。驱使他作这番表述的绝不仅仅是冷静的理性。信任、尊重、贪婪、报复以及人的其他情感,在世界政治中都有着相应的表现,国家必须在热情与需要、目标与手段之间维持平衡。①然而,这些不可还原的因素很少处于均衡状态,这意味着多数国家都具有精神分裂病人的某些特征。正如亚历山大·温特所指出的:"国家也是人。"
人的心理与国家心理有着数不胜数的相似之处。军备竞赛就像敌对的团伙为掌握威力更大的武器而竞争;一个国家的历史记忆塑造着它的国家认同,就像家史和相册一样代代相传。最根本的一点是,人和国家都按照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Maslow)的"需求层次理论"行事,优先解决"生理需求",即充饥解渴的生理需要,然后考虑"安全需求",即实现安居乐业,最后才是满足"存在需求",即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民主治理应归入最后一种需求的范畴内,因为基本的生存和经济需求得到满足后,人们才有条件积极参与民主政治。纯粹的民主就像新潮的女式时装:可以让人们爱不释手地尽情欣赏,但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实用。
世界上最不可抗拒的意识形态不是民主,不是资本主义,也不是其他什么"主义",而是"成功"。一切社会都在追求一个目标,即亚当·斯密在1759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论》中提出的"改善我们的生存状况"。由于知识的有限性,人们从联系的角度考虑问题:下一步可以得到的最好东西,或者可以达到的最优越地位是什么?当伊拉克人2005年参加投票时,他们中的许多人表示只想有一个正常的国家。今天,成功的定义因人而异。三个超级大国越来越想知道其他国家需要什么,其他国家对于成功又有什么样的认识,因为它们清醒地认识到,在地缘政治市场中,小国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满足自己的需要,不一定非得依靠它们。国家就像个人一样,也有头脑、心脏和胃,要想到达前两者,必须首先经过后者。国家通过自己的"行为外交",与能够满足其需求的国家站在一起。哪个超级大国在这方面做得漂亮,它就将压过其他超级大国脱颖而出。
如果说人际关系是关于"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的,那么,地缘政治就是关于赢得盟友和影响国家的。第二世界国家分布于世界上的三个大国周围,实际上是夹在大国之间的中间地带,也是超级大国的基本活动舞台,超级大国在全球扩张权力据点和削弱竞争对手的战略都在这里上演,它们战略的优劣得失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第二世界国家是多极世界上的倾斜点国家:其决策可以改变全球权力平衡。其中有些国家老谋深算地营造一种多重联合关系,尽可能地游走于各超级大国之间,以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另一些国家则积贫积弱,无力在超级大国间纵横捭阖,反而沦为某一个超级大国的势力范围。特别是第二世界的产油国,如委内瑞拉、利比亚、沙特阿拉伯和哈萨克斯坦,已经成为观察这种对冲战略的窗口。在很大程度上,第二世界的未来取决于它们如何与三个超级大国打交道,而三个超级大国的未来则取决于它们如何经营第二世界。
概述和导论 第12节:像第二世界那样考虑问题(2)
第二世界是一个有巨大潜力的地区,其中有些潜力人们已经司空见惯,有些潜力尚不为人所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第二世界国家都处在转型中。有的国家可能从第三世界国家升格为第二世界的一员,另一些国家则可能从第一世界沦落到第二世界,诸如此类。第一世界国家无非就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30个成员国,但其中的墨西哥和土耳其显然不属于第一世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第三世界国家首先是指世界银行确定的48个最不发达国家(LDCs),但这只是从最低限度来说的。这些国家有时甚至被称为"第四世界"或"全球南方",它们代表了最低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最弱的国家实力,大都位于拉丁美洲、非洲、南亚和亚太地区。①至少有100个国家(和世界上大多数人民)介于上述两个世界之间,其未来是不确定的。
第二世界国家常常既属于第一世界,同时又可归入第三世界。在第二世界社会里,一部分人保持一种现代生活方式,与全球范围的高收入职业相联系,但与他们并存的是为数不多的中产阶层和生活穷苦的老百姓。第二世界国家必将形成一个全球中产阶层,除非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中产阶层。第二世界国家与第一世界国家一样,形成了公共经济和内向式投资,但又像第三世界国家那样,存在规模庞大的黑市和为数众多的"波将金村庄"(Potemkinvillage)②。巴西是一个第二世界巨人,它从全球市场上吸引了大量资金,但数以百万计的公民还不知道全球市场是什么。从财富的地理分布看,第二世界国家常常与中世纪无异,首都创造了国民收入的绝大部分,而且国民收入也大都由首都占有。当我们离开这些国家首都的时候,会发现以它们为中心,全国各地呈同心圆状越来越穷,因此,毫不奇怪的是,从墨西哥到土耳其和伊朗(甚至在第一世界的法国),唯一比全国第一大城市的市长职务高的就是政府首脑。这解释了这些国家近来为何屡屡,或者说不约而同地把首都的市长提拔为国家领导人。
第二世界在扩大,而不是在萎缩,它包括所有的"新兴市场"。然而,鉴于它们潜力和劣势并存,如果永远兴起不了又当如何呢?智利和马来西亚利用它们的后发优势,迅速崛起为第一世界国家;而埃及和印度尼西亚也许太大了,经济又停滞不前,因而难以摘掉第三世界国家的帽子。第二世界国家就像在波涛汹涌的现代性大海中航行的船只,它们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指标在同一时间内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①这些国家在未来跻身第一世界,抑或沦落到第三世界,往往取决于是否有一个一呼百应的魅力领袖,是否掌握着有价值的出口商品,是否有不可预期的外敌入侵,以及是否有宽宏大量的超级大国作庇护。第一世界几乎都是自由民主国家,但并非民主成就了它们的第一世界梦,而是它们跻身第一世界后才有条件实行民主。由于许多第二世界国家都处于可望进行民主转型的地区,人均国民收入从3000美元到6000美元不等,因而它们是至关重要的民主试验场,可以检验民主到底是一种天然的社会本能,还是植根于西方的特定文化中。与人们的直觉不相吻合的是,在那些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都是一潭死水的社会,如利比亚、叙利亚和乌兹别克斯坦,革命性的变化反而会成为常态。这表明许多这种第二世界国家都一直处在火山口上。
概述和导论 第13节:像第二世界那样考虑问题(3)
一些人把世界划分为全球化(第一世界)、部分全球化(第二世界)和非全球化(第三世界)的三个区域,但这种说法假定所有的全球化都是良性的,而且财富的数量与生活质量直接相关。然而,第二世界国家的经历已经证明,历史并非一个天衣无缝的连续体,而是物质进步与资源匮乏、普世全球化与部落传统主义、政治联盟与分裂本能、坚持自给自足与弘扬比较优势之间进行的一场变幻莫测的竞争。一个国家支持还是反对全球化,往往取决于政权掌握在谁的手里。伊朗当局对全球化极尽敌视之能事,因为它害怕反对派借此壮大起来进而威胁其统治;而正是在方兴未艾的全球化大潮中,波罗的海国家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恢复了前苏联以前的,或者说新的国家认同;一些第二世界社会,如墨西哥和黎巴嫩,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完全得益于遍及全球的海外侨民汇往国内的现金。
然而,第二世界国家必须经营地理环境,这是它们压倒一切的任务。国家可以选择朋友,但无法选择邻居。除非科技造就出"黑客帝国",否则,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Spykman)的名言永远都是适用的:"地理环境是外交政策中的最重要因素,因为它是最经久不衰的。"在整个第二世界,各个地区都异彩纷呈,国家之间的边界正在轰然倒塌,汤因比所说的"集体潜意识灵魂"应运而生。①然而,正当第二世界国家自下而上整合为一个个地缘政治社区时,超级大国的势力铺天盖地而来。从东欧到中亚,从南美洲经阿拉伯世界到东南亚,一场争取第二世界的竞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4节:布鲁塞尔:新罗马(1)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章
布鲁塞尔:新罗马
基辅、第比利斯和巴库,与伦敦、巴黎和罗马等欧洲的伟大首都有着天壤之别。由于堆满了前苏联的建筑和精神遗留,这些城市及其所在的国家迫切需要脱胎换骨。但它们面临的问题在于,脱胎换骨的前提是政治稳定和经济投资,尤其是要能与俄罗斯抗衡,因为俄罗斯仍然在以边界、管线和市场为筹码,企图将它们重新纳入自己的轨道。
"问题非常简单:我们恨俄罗斯。"一位爱沙尼亚外交官在塔林直击要害,道出了一个既是感情上的又是战略性的问题。当然,对东欧来说,这并非一个新挑战,因为西方的基督教、斯拉夫人的东正教和土耳其人的伊斯兰教已经在这里交锋了1000多年。100多年前,战略家哈尔福德·麦金德和鲁道夫·契伦就曾致力于探索如何遏制俄国的权力:前者为建立一个大西洋同盟而奔走呼吁,后者则敦促中欧国家建立强大的中欧联盟。然而,今天的现实远远超出了他们两人的想象力。冷战后的东欧没有再次成为德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倾轧地带",相反,欧盟对德国人和斯拉夫人一视同仁,把他们完全纳入了新欧洲帝国。
当我们从地图上考察欧洲的帝国主义扩张思路时,手指所经呈现出一个清晰的"L"形路线:从寒冷的波罗的海往南,经过中欧的维谢格拉德集团国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乌克兰、罗马尼亚、前南斯拉夫和南巴尔干国家,然后沿着黑海向东,经过保加利亚、土耳其和高加索,到达盛产石油的里海沿岸。这块兵家必争之地是"第二世界"的源头,其中除了土耳其之外,都曾经是一片红色,并签署过《华沙条约》。今天,欧盟的地图把这一地区设成蓝色,表明它可望升格为第一世界。还是英籍德国学者拉尔夫·达伦多夫(RalfDahrendorf)有先见之明,他写道:"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正在整合为一个新事物,它目前还没有名称,也没有确切的数量。"我的新东欧之旅一路磕磕绊绊,行程之缓慢令人难以想象。这里的人民走出前一种社会制度还不到一代人时间,他们的信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在20世纪90年代,当这一地区的人民都在痛苦地寻找后共产主义归宿的时候,欧盟轻而易举地赢得了胜利。从前苏联解体时开始,平均每年都有一个国家加入欧盟。现在,其公民向西可以在欧洲内部自由旅行,比往东到前"主子"俄罗斯那里容易得多。2004年5月1日,10个国家的1亿多人,在一天之内正式成为欧洲人。①米兰·昆德拉(MilanKundera)形象地把这些国家称为"被西方绑架的地方",但它们回归的西方已经不再是《凡尔赛条约》签署之后脆弱和萧条的欧洲。关于"新欧洲精神,我们的护照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在1914年之前,人们是不需要护照的,"一个捷克游客坐在满是西欧青年人的火车车厢里,自豪地挥舞着那个崭新的勃艮第小本子如是说,"现在,我们又迎来了一件大好事:共同的欧盟护照,它同时还尊重我们的本国语言。"在18世纪和19世纪,欧洲精英一再变换他们的混合通用语,但今天欧盟赋予每个成员国的语言以官方语言地位,抢先掌握了一个历史上最通用的侵略资源,从而为一个通行多种语言的多样性帝国奠定了基础,也从根本上扭转了欧洲在20世纪初叶和中叶的不光彩历史。
半个多世纪以来,欧洲国家一直在共享权力,终于使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四分五裂的弹丸小国获得了新生。尽管欧盟成员国还保持着各自的独特性,但它们所具有的更深层的意义在于:每个国家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超国家"的一部分。①由于欧盟内部存在着紧密的制度纽带,任何两个成员国之间都不可能再爆发战争,而且,成员国都怀着使安全和财富更上一层楼的美好憧憬,这使它们在协调外交政策方面取得了广泛的成功。"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我们最大的后勤演习不是军事上的行动,"一位欧盟官员在欧盟一个金碧辉煌的后现代大厦里自豪地说,"而是2002年欧元的流通。"
欧盟的扩大是一场比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代价更高的赌博,但这场赌博事实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收益。布鲁塞尔的一家酒店住满了能讲多种语言的亲欧洲学者,一位来自立陶宛的欧盟官员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次次地推动欧盟扩大,把欧盟变得越来越穷,但我们扩展的稳定性是不可估量的。"欧盟每年都要花费100多亿美元,用于从物质上恢复东欧新成员国的基础设施。在一代人之前,这一战略曾经成功地带动了"欧洲病夫"爱尔兰,以及后极权时代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发展,如今正在东欧发挥着神奇的效力。①尽管许多人预测匈牙利赶上西欧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但它现在已经成为该地区的公司外包中心,80%的产品由欧洲的跨国公司主导生产,80%的出口产品返销欧盟。斯洛伐克已经迅速地由生产坦克转向生产大众汽车。欧盟的一体化进程表明,即使像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这样政府丑闻不断的国家,加入欧盟后也几乎没有出现经济衰退。"欧盟新成员国都是欧洲企业家云集之地。"一位经常乘坐汉莎航空公司日益增多的欧洲地区短程航班,往来于华沙和布达佩斯之间的德国经理顾问津津乐道。
再者,欧盟的扩大已经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可以有效地减少新市场对于向美国出口的依赖,这是建设一个独立超级强权的关键一步。新成员国的加入就像注入了新鲜血液,在欧盟内部形成了一种竞争性联邦主义,这种联邦主义进而把欧盟经济提升为一个整体。波罗的海国家的发展模式-创业自由、开放式竞争和弹性劳工法律-已经开始以中欧为跳板,反过来向西欧的落伍者渗透了。一位常驻布鲁塞尔的欧盟分析家指出:"一体化目前被那些曾经是欧洲边缘,但是现在学会了应对全球化挑战,并善于利用全球化机遇的国家主导着。"欧盟共同市场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场,无论美国经济何去何从,它都将继续保持这种地位。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5节:布鲁塞尔:新罗马(2)
欧盟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成功、最受欢迎的帝国,因为它的统治方式不是主宰,而是进行约束。欧洲化的动力-来自布鲁塞尔的补贴、不受限制的流动性,以及统一货币欧元的流通-太强大了,使得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对它无动于衷。今天的布鲁塞尔说客如云,其中包括受雇于巴尔干和前苏联国家的数十个公关团体,他们为了加入欧盟而积极开展游说活动。这一点可以与华盛顿相媲美。然而,从摩尔多瓦到阿尔巴尼亚再到阿塞拜疆,这些百废待兴的后共产主义国家要取得入盟资格,绝非仅仅更新一下形象即可:它们必须采取具体行动来内化欧盟的法律和规则,这些法规在欧盟的新睦邻战略(NewNeighborhoodStrategy)中都有明确的要求,是一个涵盖军事、经济、治理问题的有机整体。欧盟官员以和风细雨的方式,向未来的民众灌输富含缩略语的欧盟语言,把这些桀骜不驯的邻居变成了建设性的成员。
然而,欧盟东扩并非一个单行道:欧盟必须扩大,否则它就会死亡。"我们不承认这一点,但(欧盟的)扩大增加了我们的劳动力人数,把我们日趋减少的人口稳定了下来。"一位欧盟委员会官员如此坦言,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有关技术治国的研究资料。然而,欧洲东西部的逐步统一不仅是政治和经济上的,而且是文化和心理上的。随着欧洲多样性的与日俱增,"欧洲性"不再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理想,而是逐步成为一种可望可即的目标;欧洲认同也不再局限于部落层面,而是上升到了普世性的高度。尽管一些西欧人担心他们的精英标签被淡化,但欧洲的演化已经赋予"欧洲的"这一概念以积极的意义,从而超越了过去几十年排他性的(即"基督教的")或消极的(即"非俄罗斯的")内涵。事实上,欧洲已经部分地伊斯兰化了,因为有越来越多的穆斯林生活在英国、法国和德国,还有来自阿尔巴尼亚、波斯尼亚、土耳其和阿塞拜疆的约1亿穆斯林,他们借助欧洲理事会和北约的庇护,生活在欧洲的外交和战略空间里。欧盟的战略领军人物罗伯特·库珀所谓的"新欧洲联邦",集中体现了一种帝国主义的古训,罗马人、蒙古人和奥斯曼人都懂得这一点,但前苏联从来也没有做到过,那就是:一个成功的帝国不能是奉行种族主义的。
"欧洲的"已经代表了一种身份,与"美国的"或"中国的"一样强大(或弱小)。正如艺术引领生活方式潮流一样,参加欧洲足球锦标赛和欧洲电视歌曲大赛的所有国家都-而且越来越-自认是"欧洲的"。最为重要的是,为了实现欧洲的稳定,冷战后出生的这一代学生,即欧盟交流项目启动后的所谓"伊拉斯姆斯一代"(ERASMUSgeneration),全都超越了他们前辈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国家认同。如今,这些来自将近30个国家的"后国家主义"欧洲青年,不需要护照就可以从贝尔法斯特到巴库进行旅行。他们操多种语言,通过涵盖整个大陆的交流项目进行学习,参加欧洲议会选举投票,并且相互通婚,从而构成了一个多样化的欧洲社会。
与所有的帝国一样,欧盟这条橡皮筋会一直伸长,直到再也拉不动时为止。它将继续扩大,至少要在整个东欧地区取代已经解体的前苏联,建立起一种覆盖35个国家、没有边界、紧密相连的"欧洲治下的和平"(PaxEuropea),构建囊括近6亿人口的"帝国主义保护伞"。①然而,这一"L"形地区的欧洲化远未完成:巴尔干和高加索国家历经战火蹂躏,正处于脆弱的战后重建阶段,因而成了走私武器和贩卖妇女的便捷通道;土耳其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至今仍然不肯轻易就范;当然,欧洲实现雄心壮志的最大障碍莫过于俄罗斯。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6节:布鲁塞尔:新罗马(3)
跨越大西洋的离婚
那些把东方的中国视为西方的现有竞争者的人,主张美国和欧盟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地联合起来。理查特·罗斯克兰斯(RichardRosecrance)就鼓吹组成一个跨越大西洋的公司般的联合体,构建一个经济上互补、政治上生机勃勃的超级结构来制衡中国的潜在力量。即使没有来自中国的挑战,美国和欧洲也具有共同的文化纽带,这种纽带因为冷战时期的北约同盟关系而得到加强,它们之间再次相互拆台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①美国国务院退休官员尼古拉斯·伯恩斯(NicholasBurns)把跨大西洋关系称为一种"永远不会决裂或离婚的婚姻"。
然而,当跨大西洋学者罗伯特·卡根(RobertKagan)提出,美国的战略世界观来自阳刚的火星,而欧洲的世界观来自阴柔的金星时,他的说法被认为不仅是一种绝妙的比喻,而且是对两者完全不同的内在属性进行的一种心理学对比分析。两个多世纪以来,美国从最初排斥欧洲,转化为以西方联盟的领导者自居,而把欧洲视为自己的小伙伴。但正如多米尼克·莫伊西(DominiqueMoisi)所说,"一个西方、两个欧洲的冷战结构"正在为"一个欧洲、两个西方"所取代。即使作为西方文明的两个孪生兄弟,欧盟和美国也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帝国:它们大多数时间是友好相处的,但终究会为登上地缘政治巅峰而展开争夺。
欧洲有它自己的世界秩序观,并且越发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无论美国喜欢与否。欧盟是目前世界上最自信的经济体,经常在贸易争端中惩罚美国,它的高级商业和环境标准在全球居于领导地位。许多欧洲人认为,美国的生活方式严重堕落,美国人靠借来的钱生活,社会保障的缺乏使美国社会充满风险,人也变得冷酷无情,酿成了严重的生态灾难。与此同时,欧洲却实现了汤因比的梦想:"自由奋斗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中间道路"。而且,欧盟是比美国更大的人道主义援助提供者,南美洲、东亚和其他地区都愿意效仿"欧洲梦",而不是什么改头换面的美国的东西。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伦敦的《金融时报》,而不是《纽约时报》。
从行使权力的手段和目的来看,美国和欧盟之间的差别也越来越大。在许多欧洲人看来,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证明了他们的这样一个观点,即战争不是实现政策的工具,而是遭到失败的标志。美国的行径激起了强烈反弹,就连欧洲的土地也招致了基地组织的袭击,这使欧洲国家更加鄙视美国对付"麻烦国家"的做法,从而专注于推行它们自己的可持续转型战略。经常有人说,美国和欧洲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因为"美国在捅娄子,欧洲在缝窟窿";或者说,美国在"制定法律",而欧洲在"制定法律的规则"。然而,欧洲人早已对这种陈词滥调忍无可忍,他们致力于赶在美国使欧洲周边国家,特别是阿拉伯世界陷入动乱之前,将他们的稳定观推广开来。
欧洲人现在至少认为,欧盟既要通过北约与美国合作开展人道主义行动,又要保持对美国的独立性。当美国减少驻欧美军的规模时,欧盟在组建共同的快速反应及维和部队-这些部队的人数最高可达20万-并投资开发"台风"(Eurofighter/EF2000)喷气式战斗机和远程飞机。欧盟成员国将越来越多的防务预算投向欧洲防卫总署,而不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LockheedMartin)。跨大西洋关系也许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婚姻,但美国和欧盟将继续同床异梦,就像已经离婚了一样。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7节:俄罗斯的衰败(1)
第2章
俄罗斯的衰败
丘吉尔曾经说过这样的名言:俄罗斯是"一个谜,披着神秘的外衣,藏在迷雾之中"。今天的俄罗斯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谜团。由于日益萎缩的人口与广袤无边的领土极不相称,我们最好不要把俄罗斯占据的广大空间视为一个整体,而是将其看做四个组成部分:位于伏尔加盆地的斯拉夫人的欧洲俄罗斯,位于黑海和里海之间的高加索俄罗斯,扼守通往中亚门户的乌拉尔和西伯利亚俄罗斯,毗邻蒙古和中国的太平洋俄罗斯。①俄罗斯如果想维持自身的存在,就必须将这些实体整合在一起;而如果它做不到这一点,整个欧亚大陆"世界岛"的版图将从根本上受到影响。
自从18世纪早期彼得大帝迁都圣彼得堡之时起,俄罗斯与西方的每一次接触都暴露出它在物质上的落后,并削弱了它的民族意识和受虐狂情结。经过前苏联解体后10年的"热水浴加伏特加外交",俄罗斯领导人更加坚定地固守着这样一条战略信念:因为俄罗斯国土依然如此辽阔,所以无论美国、欧洲还是中国,都不愿看到它强大起来。今天,俄罗斯统治集团住在豪华的克里姆林宫里,念念不忘曾经强大无比的前苏联帝国,对俄罗斯地位的衰落痛心疾首。俄罗斯的外交地位纯粹就是一种垂死挣扎:如果它忘了出席有关阿以冲突或者朝鲜、伊朗核问题的谈判,或者干脆放弃在这些谈判中的席位,形势发展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因为美国、欧洲和中国发挥着决定性的影响力。
"在21世纪的今天,在俄罗斯的欧亚主义者和大西洋主义者之间,一场关于俄罗斯究竟应当成为西方的一部分还是独立于西方的争论进行得如火如荼,与19世纪斯拉夫主义者和主张全盘西化者之间的争论如出一辙,但同样分不出胜负。"一位常驻柏林的俄罗斯观察家如是说。在前克格勃官员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强力领导下,企图再现昔日辉煌的欧亚主义者似乎已经使俄罗斯摆脱了20世纪90年代的萧条。由于掌握的石油、天然气、煤炭和木材等自然资源比美国、欧盟和中国加起来还要多,克里姆林宫又可以继续帝国主义的思维并采取行动了,甚至在北极地区也是如此。①
正像庞大的核武库是前苏联实力的支柱一样,油气管线是今天俄罗斯的生命线。由于能源巨擘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的资产从2000年的100亿美元剧增到2006年的近3000亿美元(占俄罗斯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俄罗斯外交一夜之间几乎变成"盖兹普洛姆外交"(Gazpromdiplomacy)的代名词了。由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控制着整个东欧地区的天然气分配网络,东欧国家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些国家非常富裕,有能力避开莫斯科的能源敲诈;另一些国家则在奸诈的俄罗斯"商人"面前脆弱不堪,这些商人同以俄罗斯使馆为大本营的情报机构相互勾结,企图收购从罗马尼亚到格鲁吉亚的关键资产,动不动就卑鄙地威胁要提高能源价格。普京尤其热衷于挖一夜暴富的前苏联波罗的海沿岸共和国的墙脚,提出要从波罗的海海底重新铺设一条直达德国的油气管线。"我们昔日的辉煌每况愈下,"莫斯科的一位知识分子端着一小杯冰镇伏特加说道,"但这只能进一步激发我们的民族主义。"然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所作所为已经损害了俄罗斯的外交利益,使俄罗斯在前苏联地区的主要盟友白俄罗斯对其敬而远之,因为白俄罗斯已经开始寻求从通往欧洲的输油管线中引进石油,以弥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把石油价格提高一倍造成的损失。由于对弱小邻国采取敌对态度,俄罗斯成了一个"西伯利亚沙特阿拉伯",但却多了不安全的核武库这种恐惧源。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8节:俄罗斯的衰败(2)
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不仅塑造着俄罗斯的外交政策,而且俨然成了俄罗斯国家本身。在俄罗斯公私产权完全混为一体的窃国官僚经济中,该公司是俄罗斯最大的城乡土地所有者,它修筑公路、创办医院、投资兴建体育场,这都是克里姆林宫从未做过的。该公司的前任总裁德米特里·梅德维杰夫也是俄罗斯的现任总统。"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克里姆林宫联盟"针对所谓的寡头们(俄罗斯政治权力唯一的另一端)采取了一些颇受欢迎的措施,以加强中央权力的名义聚拢重新国有化的资产。政府关闭了全国所有的私人赌场,然后自己在大城市之外直接开办。难怪普京承认:无论任何人,只要能成功地注册一家公司,就应当受到嘉奖。每年冬天,政府人员都要放假数周度狂欢节,这令高级议会官员伊凡·格拉切夫慨叹不已:"他们工作越少,对国家就越有利。"
莫斯科的前克格勃总部现在是一家高级夜总会:今天的俄罗斯人不是公民,而是消费者。在正在进行的超级资本主义政变中,商海沉浮使每个人的商业地位变幻无常,而装饰五颜六色的玻璃窗的越野车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商界名流偕美女出入舞厅,与国外知名人士频繁会面,每逢宴会必定要饱食鱼子酱。然而,这种生活使人感觉似乎每天都如临末日一般。人们只有在洗桑拿浴时才是安全的,因为大家都赤身裸体,不许携带任何武器。俄罗斯四分之三的经济财富集中在莫斯科。莫斯科是世界上消费水平最高的城市之一,亿万富翁比纽约都多。普京任命的市长在街道上安放笨重且不协调的雕塑,这种荒谬的复古行径是为了模仿圣彼得堡那些稀奇古怪的宫殿的效果。遭遇交通堵塞的司机们可能会咒骂这些刺眼的怪物,但购买警笛的富人们则从限制通行的区域呼啸而过。老百姓真盼望着购物中心收取入场费,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就不用再进去了。在俄罗斯式的资本主义中,"俄罗斯是个自由的国家!"这句口号有其特殊的逻辑:"因为你付的钱多,所以这就是你的。"
现有最大的列宁雕像矗立在圣彼得堡的芬兰火车站前,以纪念他1917年到达那里发动十月革命。从雕像上看,列宁满怀信心地挥着胳膊,看上去具有不可动摇的钢铁般意志,但这种无畏却酿成了悲剧。一个世纪以后,普京依然延续着列宁的这种传统,以直觉而非制度统治着摇摇欲坠的俄罗斯。①在2005年披露内幕之前,安德烈·伊拉里昂诺夫一直是深受普京宠信的顾问,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公开说,"俄罗斯已经不再是政治上自由的国家"。独立媒体、反对派和司法都已经被阉割。智库曾经向克里姆林宫的前共产党官员提供政策研究报告,但正如莫斯科的一位政治分析家在他的破旧办公室里发出的哀叹:"事实上,我们目前从事的这些平凡工作意义非同寻常。"
俄罗斯已经成了石油治国的典型,举国上下奢靡成风,经济畸形发展,精英们为控制丰富的自然资源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而不纳税的人民群众的需求则没有人理会。然而,石油收入并没有花费到大炮或黄油上。俄罗斯的军事装备依然陈旧落后,指挥控制系统组织涣散,由于人口以每年50万的速度锐减,劳动力奇缺的问题困扰着全社会。在俄罗斯辽阔的国土上,三分之二的人依然生活在贫困线上,每逢隆冬时节都成批地冻死、饿死。他们住在破烂不堪、没有取暖设施的房屋里,实在不明白那么多的天然气都送到哪里去了。如果俄罗斯的能源不用来养活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将难以为继。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19节:俄罗斯的衰败(3)
和冷战时期一样,美国和俄罗斯依然拥有庞大的核武库,并且彼此瞄准对方,警报一触即发。然而,当俄罗斯阻挠北约东扩,延缓美国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时候,它却无法阻止欧盟的扩大。十几年来,欧洲人认识到俄罗斯这个"近在咫尺的巨人"是不可冒犯的,他们需要俄罗斯的合作以结束巴尔干战争。然而,事实证明,从乌克兰到科索沃再到车臣,对于欧洲的能源安全、反恐和人权目标来说,俄罗斯在拆台而不是补台。波罗的海三个小国在对俄罗斯的斗争中以机智取胜。它们通过海外侨民的游说,巧妙地发起标新立异的运动(如"E-stonia运动"),以及实行有利于外国投资的经济政策,使欧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灵活性。当俄罗斯拖延解决与波罗的海沿岸国家的领土争端时(根据欧盟的规则,它们的入盟谈判将被推迟),欧盟毫不犹豫地决定吸收它们入盟。由于与自由主义的西欧文化有着深远的历史联系,塔林和里加已经开始全面废除正在瓦解的"苏联现代主义"残余,并恢复作为汉莎同盟(HanseaticLeague)遗产与欧洲经济的联系。30多岁的人主宰着政治和商业事务,欧洲的科技人才争相为爱沙尼亚的Skype等公司服务。
欧盟内部也有欧亚主义者,他们想吸收俄罗斯入盟,并推动俄罗斯的欧洲化。经常有人说,俄罗斯因为有巨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备,可以用油桶作为武器摆布欧洲,但另一方面,目前正是欧洲之手养育着俄罗斯,俄罗斯动口咬它时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欧洲是俄罗斯的大多数贸易和能源出口的目的地,但由于欧洲实行资源来源多样化,包括开发可再生能源和引进北非的天然气,它制约俄罗斯的能力正在增强。俄罗斯尽管大发能源横财,但仍然需要欧洲的投资来维持经济增长。在俄罗斯,从汽车到建筑,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在运转的话,那差不多都是欧洲的。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不会助长俄罗斯的新极权主义,而是投资更新其百废待兴的基础设施,并建设没有腐败的私有部门,这一步骤将自下而上地培育一个未来的民主俄罗斯。普京为推销"俄罗斯方式"奔走呼吁,并大力扶持民族主义的青年信徒,但依然有许多俄罗斯人希望欧洲加大这种干预力度,普京的所作所为未能堵住他们的嘴。俄罗斯的富豪们心甘情愿地为"伦敦格勒"和柏林的经济贡献力量,流亡在那里的俄罗斯寡头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就公开呼吁人们发动政变推翻普京政府,这进一步从人才和资源两个方面削弱了克里姆林宫的统治基础。与此同时,鉴于俄罗斯的国内透明度有了一定的提高,欧盟扩大了俄罗斯对欧洲航空工业的参与。"我们可以与俄罗斯建立工业和政治伙伴关系,就像20世纪50年代的法国和德国所做的那样,"一位欧洲理事会官员信心十足地表示,"俄罗斯人一再要求免除护照,以便能够自由地到欧洲旅行,但是,有选择地接收俄罗斯的商人、政客和学生,是我们促使俄罗斯政府公正行事的重要杠杆。"
俄罗斯的超级大国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即使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国家,俄罗斯的经济规模也赶不上法国;即使从统计数字上看它已经富裕了起来,它的政治也将使这些财富难以为继。目前,只有欧盟能够阻止俄罗斯对西方拥有否决权,也只有欧盟有能力使俄罗斯融入西方,而且只有欧盟这样做了,才能拯救俄罗斯免于自取灭亡。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0节: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1)
第3章
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
"这里也许只是欧洲的一个角落,但却是与俄罗斯进行斗争的主战场,"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一位30岁的独立报纸编辑在一家爱尔兰酒店如是说。尽管华盛顿、布鲁塞尔、莫斯科和北京都在制定各自的大战略,但决战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而且全球化的所有武器都派上了用场,包括金钱、管线、海外侨民和媒体。乌克兰是这样一个国家:政治家、将军、积极分子和商人夜以继日地进行着外交博弈。这场博弈具有生死攸关的意义,那就是制服俄罗斯,并使欧洲帝国向东扩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曾经被德国和俄国地主分别支配了几百年的乌克兰农民,于1939年由《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赋予了一种国家认同,但这个认同旋即被套上了前苏联的枷锁。①对乌克兰人来说,他们国家名称的含义是"故乡",但在俄语中却是"边境地区"。①今天,它的含义仍然是两者兼而有之。
"我们已经不再是前苏联的一个共和国,但也不会自动地信任另一方。用一种奴役取代另一种奴役,在我们看来不是一种进步。"在位于基辅郊外的豪华别墅里,一位亲俄罗斯的媒体巨头骂骂咧咧地说。在20世纪90年代,西方奉行一种"俄罗斯优先"政策,使乌克兰又回到了过去几个世纪的一贯处境:就像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被欧洲和俄罗斯沿着第聂伯河(在乌克兰语中叫"迪尼普罗河")一分为二,一个拥有5000万人口的泱泱大国,所处的重要战略地位完全被埋没了。今天的乌克兰看上去依然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西部天主教农业区的人很少到东部的东正教工业区去。西部城市利沃夫就像波兰的克拉科夫,人们在露天广场上载歌载舞、弈棋娱乐,而在东部的工业城市顿涅茨克,俄语比乌克兰语更为通用。顿涅茨克的列宁雕像依然巍峨耸立,利沃夫的列宁雕像早已不见踪影,被一个巨型花盆取而代之。
然而,乌克兰的两部分都夹在过去和未来之间进退维谷。走遍乌克兰全境,帝国衰落造成的混乱和破坏依然令人触目惊心。前苏联解体后的"休克疗法"假定,即使没有国家之外的社会分配机制来控制服务、工资,甚至思想,突然放开价格控制并代之以迅速的私有化,也将会带来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福利。在乌克兰乃至整个前苏联地区,物价飞涨,实际收入锐减,基本食品价格高得令人不敢问津,整整一代人都毫无社会安全可言。成千上万的老年人撒手人寰,有的在冬天的暴风雪中被冻僵,有的在夏天的热浪中因为没有空调中暑而死。今天,虽然前苏联时代的建筑物正在轰然倒塌,节节攀升的通货膨胀依然威胁着乌克兰民众的生活。每天开着"砰砰"作响的拉达或伏尔加驶往市中心的停车场时,基辅的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忧心忡忡,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无力维修,也没有足够的存款来买辆新车。不过,幸运的是,陌生人搭乘一次车,乌克兰人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费用。"我们都已经深受其害,所以大家都相互信任。"一位经常往来于此的企业家深夜驾车离开基辅市中心时如是说。
乌克兰与俄罗斯一样刮起了资本主义的春风,第一次给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基辅与莫斯科一样,都是"波将金村庄"①,中心城市的繁华掩盖了其他地区的贫困,而且离中心城市越远,贫困就越严重。要想将乌克兰变成下一个波兰,就必须让它摆脱那些显著的第三世界特征,诸如外国投资基本上全部流向首都,开展易货贸易并且不用缴税的巴扎②遍布全国。乌克兰之所以存在众多的地下市场,是为了躲避夏季暴雨的侵袭,但却成了盗版DVD的天堂。旅游业者根本无法打进垄断经营的铁路系统。"我们仍然处于石器时代。"一个旅游业者自惭形秽地说。此外,乌克兰严重依赖遍布西欧的300万侨民的汇款。基辅与莫斯科一样,以拥有豪华夜总会为荣。比如,在迪克登斯夜总会,纨绔子弟品着香槟、哼着小曲戏谑道:"基辅怎么了?有乌克兰兜着底呢!"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1节: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2)
就在2003年,还有观察家预言,乌克兰仍将是一个"倒霉国家,被比它更倒霉的国家包围着"。③利奥尼德·库奇马总统领导的政府实行的不是西方式自由民主制,而是更像中亚的柔性极权主义,它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举行透明的选举,那就是通过舞弊和操弄而胜券在握的时候。④然而,欧洲和美国的情报机构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和高超的技巧。它们将触角伸进库奇马给予议会和民间反对派的一线生存空间,并通过一家刚刚创办的自由媒体,将各自为政的乌克兰海外侨民和学生团体组织了起来,为反对派大规模的公众示威活动大开方便之门。在2004年举行的总统选举中,库奇马属意的接班人、得到俄罗斯支持的维克托·亚努科维奇已经胜利在望,但就在这时,反对派领导人维克托·尤先科在二英投毒事件(据说是库奇马的俄罗斯盟友所为)中侥幸生还,然后利用其受害者形象迫使当局举行第三轮选举并取得了胜利。单纯避免流血就足以推翻一位独裁者:在双方最后摊牌的千钧一发之际,库奇马的安全部门由于被西方的代理人成功策反,拒绝向挥舞着橙色旗帜的示威人群开枪射击。
然而,橙色与乌克兰并没有什么联系,只不过是西方顾问想出的一个暖色调符号而已,为的是激励乌克兰人度过阴暗、寒冷的冬天。但真正付诸实施的时候,"橙色革命"已经面目全非。在过去的10年间,这种激进转型(包括塞尔维亚和格鲁吉亚的转型)的后果无一例外,都是卑鄙无耻的政治操弄。尤先科刚取代其前上司库奇马,投机取巧的政客们就纷纷改弦更张,向他效忠的平庸之辈都被授予高级职务,宪法改革则被束之高阁,整个"革命"更像一次非流血政变,权力由一个腐败集团转移到了另一个腐败集团手中。因此,在基辅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即使是一个哲学博士,如果在独立广场上站在尤先科身边,那他都会得到信任并能获得做心脏病手术的授权。
从地图上永远无法判断乌克兰是不是一个欧洲国家,这一问题的确切答案只有到乌克兰的政治中去寻找。橙色革命之后,尤先科迫不及待地宣称,乌克兰作为一个国家,"不仅从地理上选择了欧洲,而且它的精神和道德价值观也将与欧洲融为一体"。但按照欧洲的治理标准,乌克兰更接近于巴基斯坦而不是波兰。在乌克兰,寡头和议会几乎是完全重合的,议席只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然而,许多议员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在议会中的席位上,宁愿待在配备精美欧式家具的公司办公室里,也不愿光顾破旧不堪的政府办公楼。橙色革命后的第一任乌克兰政府总理尤利娅·季莫申科,是一位梳着莉娅公主发型的"橙色女神",她具有巴基斯坦前女总理贝娜齐尔·布托那种一呼百应的领袖魅力,以超凡的政治手腕掌控着议会里的议员团。与第二世界领导人中的许多搭档一样,季莫申科和尤先科很快就在2005年发生了冲突,他们在乌克兰采取总统制还是议会制政体上僵持不下。尤先科曾经承诺要改为议会制,但表现出维护总统权力的强烈个人倾向,并于年底前解除了季莫申科的总理职务,解散了她所领导的内阁。在脆弱的妄自尊大驱使下,尤先科一再重复他的第11条语录:"不要怕。"
"革命后的新政府几乎得到了人民的一致信任,"一位亲俄罗斯的基辅民意调查人员呷一口茶,幸灾乐祸地说,"但精英们根本就不把我们的需要放在心上。"通货膨胀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对许多人来说,肉奶价格已经令他们望而却步。乌克兰与俄罗斯一样,私有化的成果已经面目全非,因为尤先科和季莫申科都执行一种重新国有化政策("去私有化"的委婉说法),并致力于同势力盘踞在乌克兰东部的亚努科维奇达成妥协,希望以此保持东西两部分的统一。在两年的僵局期间,橙色革命的卫士们上演了恶劣的"抢位子"游戏,使亚努科维奇的政党在2006年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在亲俄罗斯的亚努科维奇推动下,他领导的议会最终通过了限制尤先科权力的法律。因为一个腐败的亲西方政府既葬送了它自己又损害了西方,所以,西方在与俄罗斯进行的第二轮较量中一败涂地,但忠于敌对双方的内务安全和警察部队依然进行着激烈的政治较量。一个国家要想融入欧洲,所要做的绝不仅仅是以欧洲国家自居。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2节: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3)
早在一个世纪以前,瑞典战略家鲁道夫·契伦就把乌克兰和波罗的海国家视为"文化欧洲"的中枢捍卫者,发挥着抗衡俄罗斯"贪得无厌的亚洲式权力欲"和"浸透着蒙古人血统的莫斯科沙皇专制制度"的作用。如果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洲帝国。因此,乌克兰是俄罗斯"近邻国家"(NearAbroad)观念的有机组成部分,俄罗斯也从来没有把乌克兰看做是外国。由于在乌克兰橙色革命中遭到挫败,俄罗斯外交笼罩着一种气急败坏的气氛,对西方插手前苏联地区的事务破口大骂。因此有人说:"在乌克兰的独立开始之时,俄罗斯的自由主义就寿终正寝了。"当然,乌克兰将会明白,廉价石油和天然气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俄罗斯对尤先科赢得总统大选的第一反应,是将输往乌克兰的天然气价格提高了3倍,并阻止哈萨克斯坦向乌克兰供应天然气。未来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天然气供应,将由一家权属关系混乱的壳牌公司来控制,这家公司的别名是"新俄罗斯人"(newRussians),由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和乌克兰寡头共同主导。但是,就连几百万乌克兰籍俄罗斯人也对这种做法颇多微词,因为他们正规划着自己作为西方一部分的美好未来。一位乌克兰外交官在他那凉爽的办公室里一针见血地指出:"俄罗斯仍然在做黄粱美梦,他们没有从自己的错误中汲取任何教训。"
毫无疑问,乌克兰的代际更替将终结俄罗斯的辉煌幻觉。从基辅的任何一个角度看,高达200英尺的"保卫祖国"巨型雕像,都依然矗立在"伟大的爱国战争博物馆"中央。母亲们带着小孩去参观,让他们爬上前苏联坦克的炮塔,但这些孩子在学校受到的教育却是:这些坦克不是前苏联的英雄主义,而是乌克兰被外国占领的象征。20世纪80年代改革时期或其后出生的许多乌克兰人,对于苏维埃制度没有任何概念,但对于俄罗斯"外交"革命给乌克兰造成的饥荒和政治悲剧,以及20世纪的两个著名统治者列宁和斯大林却了如指掌。目前,他们依然被这帮前苏联官员排除于领导岗位之外,虽然对这种现状深恶痛绝,但对乌克兰作为欧洲国家的未来相当乐观。正如一位熟谙西欧文化的女大学生所说:"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选举,而是一场革命,是用政治意识取代冷漠和恐惧。我们在历史上根本没有这些东西,所以需要从欧洲引进。"
在高大的前苏联时代外交部大楼里,乌克兰人正在将他们的国家标榜为欧洲国家,甚至声称这个国家的基因代码都是西方的。政府官员高度重视在西方受过教育的技术人员,同时大力宣扬文学英雄果戈理(Gogol)和布尔加科夫(Bulgakov)的丰功伟绩,甚至还把乌克兰出版的地图送到了布鲁塞尔,以此证明他们已经把乌克兰标成了与欧洲一样的蓝色。当然,他们指的欧洲是"中欧",而不是"东欧"。"就像你明明有一个老大哥,但他却竭力要投靠别人家,"一位高级外交官解释道,"在过去的1000年间,该死的地理位置给乌克兰带来深重的灾难!"
欧盟的"亡羊补牢"的做法也许会改变这种局面。就连库奇马也表达过乌克兰最终加入欧盟的愿望。然而,欧盟顾虑重重,对乌克兰高度脆弱的农业忧心忡忡,担心它会与法国和西班牙展开对农场主的补贴竞赛,并且还担心它那数量庞大的青年人口会威胁西欧的就业稳定。尽管乌克兰加入欧盟的道路上依然困难重重,但橙色革命消除了欧盟拒绝乌克兰入盟的借口。对于加入欧盟来说,乌克兰确实太大又太穷了,但它已经没有那么重的前苏联色彩了。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3节: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4)
大批游客涌向克里米亚的茂密森林,参观坐落于悬崖峭壁上的教堂,为其建筑工艺的复杂和绝妙叹为观止,这表明乌克兰人又开始以他们的天主教遗产为荣。俄罗斯一向主张对克里米亚拥有主权,但到了2015年,它将永远丧失对黑海港口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的租借权。位于雅尔塔的罗曼诺夫王朝利瓦迪亚宫(LivadiaPalace),曾经是斯大林按照前苏联的意愿重新绘制欧洲地图的地方,如今成了召开五花八门的亲欧盟会议的场所。"我们现在是IT企业,生产微型芯片,并通过黑海出口到土耳其和高加索的门户。"一位年轻的企业家在繁华的克里米亚首府辛菲罗波尔自豪地说。欧洲人也从各地赶往克里米亚的海滨,到这里体验一下通宵达旦的放纵。今天俄罗斯人的一言一行,正好应验了瓦西里·阿克肖诺夫(VasilyAksyonov)的小说《克里米亚岛》(IslandofCrimea)中的一段对话。在这部抨击时政的长篇小说里,针对共产党官员坚持由俄罗斯控制克里米亚半岛的蛮横态度,主人公冷笑着回应道:"也许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似乎没有人去理会它。"
乌克兰的寡头们不仅醉心于到法国南部去休闲,而且还如数家珍地谈论着《尼斯条约》。《尼斯条约》制订了欧盟的东扩计划,并决定向东欧提供更多的金融资金。但欧盟的真正用意是提高入盟门槛。真正能促使乌克兰领导人解散影子内阁、打破垄断、实现媒体自由、清理银行系统,并为海外侨民中的人才提供就业岗位的,是提升在欧盟中地位的巨大诱惑力,而不是获得欧盟成员国资格的事实。要实现清除俄罗斯遗产的目标,即最终使乌克兰跳出第二世界,朝向真正的欧洲国家迈进,除了大规模的欧盟投资外,采取上述这些措施也是必要的。
欧洲不仅为乌克兰规划宏大的愿景,而且还提供务实的解决办法。美国在乌克兰促进民主的方法是不遗余力地扶持一个政党,从而造就了一个顽固不化而且自命不凡的政权;欧洲的议会团体和非政府组织则支持多个政党,因而有助于培植稳定的民主基础。因为欧洲的治理体系本身是议会制(这与美国的总统制不同),所以,其战略从根本上说更有助于实现西方的目标。更进一步讲,鉴于美国领导的北约曾经一直是西方之矛的尖锋,欧盟如果能采取措施让不完全符合条件的国家入盟,它将进一步增强吸引力,而不是引起更多的争议。"不仅俄罗斯反对北约东扩,"一位热衷于捍卫国家主权的总统顾问解释说,"我们乌克兰人对于同北约的军事伙伴关系也存在分歧,因为这种伙伴关系要求我们屈服于美国,与俄罗斯给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然而,就连亲俄罗斯的总理亚努科维奇也热衷于加入欧盟,因为欧盟代表"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治理模式",俄罗斯议会高级官员弗拉基米尔·雷日科夫坦言。
"乌克兰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本身就将改变俄罗斯。"美国前国家安全顾问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指出。事实的确如此,如果俄罗斯最终能够接受乌克兰的欧洲化,那么乌克兰将从地理和心理上成为俄罗斯的榜样。尽管俄罗斯威胁要提高油气价格甚至中止供应,但它向富裕的西方消费国输送油气资源的通道经过乌克兰,而且欧洲正在采取措施推进能源多样化,这将与乌克兰复兴核电工业的决心(虽然切尔诺贝利的影响犹在)一起,增强乌欧双方制衡俄罗斯的能力。今天的乌克兰已经学会了巧妙地回应俄罗斯的恫吓。正如一位乌克兰外交官遮遮掩掩地指出的那样:"我们告诉俄罗斯人,我们很高兴深化与他们的合作,但这种合作必须符合欧盟的规则。"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4节:乌克兰:从边界到桥梁(5)
东方集团党
2005年,在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拉脱维亚总统瓦伊拉·维基耶-弗赖贝加怒不可遏地说道,前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占领波罗的海沿岸三国,"意味着奴役,意味着侵略,意味着征服,还意味着斯大林恐怖主义"。西欧的欧盟支柱国有时认为,这种充满火药味的反俄立场,对于维持同莫斯科的稳定关系有害无益。然而,对于欧盟更具进取性的"东方政策"来说,欧洲新成员的这种激进立场是一种秘密武器,它可以把同俄罗斯的竞争降低到战术层面。每隔几年就会有人谈论什么"新铁幕",但欧洲总能够以柔克刚,将其消灭在萌芽状态。
欧盟东扩具有维持生存的性质,这一面通常被人们忽视了。在过去的10年间,从波兰到斯洛文尼亚,东欧国家竞相要求加入欧盟,都自告奋勇地要充当西方的最后边界,同时减少与难打交道的东面邻国的联系。然而,一旦认识到混乱很容易波及边界以外,它们立即以福音传道者般的热情推动北约进一步东扩和民主化,特别是针对它们的邻国。2004年乌克兰大选危机期间,第一时间赶往基辅进行调解的正是波兰和立陶宛总统,这使瞻前顾后的欧盟外交事务负责人贾维尔·索拉纳不得不紧随其后。
一个一再重演的教训是,第二世界是由同病相怜的国家组成的集团,这些国家有更多的经验可以相互传授,而且比来自华盛顿和布鲁塞尔的指令更管用。事实上,它们也更愿意接受彼此之间的建议和告诫。如果欧盟恪守其行为的辅助性质,把责任授予最有助于实现其使命的行为方,那么其政策的成效将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波罗的海国家总结出的经验教训是,如果一个国家把欧盟提出的改革要求束之高阁,直到局势无可挽回的最后时刻才提上日程,那么,政治崩溃是不可避免的,就像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那样。巴尔干和高加索地区的所有国家,已经开始利用欧洲理事会议会(PACE),以及为期数周的议会交流项目,邀请爱沙尼亚和立陶宛来手把手地教它们进行改革,以尽快符合欧盟规定的严格条件。由青年退伍军人发起的"抵抗运动"(Otpor!),2000年在推翻塞尔维亚强人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04年,该组织又奔波于乌克兰国内外,与"行动时刻"(Pora)运动密切合作,促成了橙色革命的发生。
白俄罗斯的情况表明,这种"同病相怜原则"具有前所未有的适用性。前苏联消灭民族认同的努力在白俄罗斯最成功。也正是在白俄罗斯,克格勃的创建者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这位列宁时代的组织契卡(Cheka)的残暴头子的雕像,于2005年被重新树了起来。出于对西方支持的革命"病毒"的恐惧,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禁止欧洲议员入境。这样,欧盟和美国人只能完全依靠立陶宛人、波兰人和乌克兰人,因为这些国家的人可以把他们偷渡到白俄罗斯,使他们到那里保卫和训练反对派组织。"把白俄罗斯从俄罗斯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是我们的责任!"一位立陶宛激进分子慷慨激昂地说。
摩尔多瓦作为前苏联的一个共和国,更像是一个非洲式的准国家。欧洲的第二世界引导一个国家执行更加自信外交政策的全过程,又一次在摩尔多瓦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欧盟向摩尔多瓦首都基希讷乌派出常驻代表时,俄罗斯已经成功地使闹独立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逐步积累作为国家应有的条件,同时继续扮演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前苏联历史残余角色"。然而,为了向欧盟表明其冲突解决能力,乌克兰率先采取了边界管制措施,禁止向摩尔多瓦走私从AK-47步枪到冻鸡的一切物品,目的是促使它脱离俄罗斯的轨道。在摩尔多瓦的西边,罗马尼亚加入欧盟为俄罗斯人心向欧洲创造了更多的机会。就建立法律和秩序来说,在欧洲帝国内部比在外部世界的情况顺利得多。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5节:巴尔干:东方问题(1)
一直以来,对欧洲的定义就像喊口号一样容易:"欧洲就是……非俄罗斯!"尽管波罗的海沿岸三国一度担心北约向敏感的俄罗斯屈服,但如今它们却按照"不想成为欧洲东部前哨"的原则与俄罗斯打交道,把这个以前的"大俄国熊"看做借酒消愁的暮年英雄,知道它壮志难酬、痛心疾首。它们明白俄罗斯会骤然暴怒,况且它还控制着它们的大多数能源供应。再者,由于俄罗斯还控制着波罗的海沿岸的加里宁格勒,它们还想与俄罗斯一起向这块飞地投资,以便把它变成第四个波罗的海共和国,免得再给人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犹如昨天才结束的印象。眼见自己的前卫星国一个接一个地投向他国首都-布鲁塞尔-的怀抱,莫斯科只能望洋兴叹。
第4章
巴尔干:东方问题
"除非巴尔干成为欧洲的一部分,否则欧洲就永无宁日,"欧盟驻波斯尼亚的高级代表帕迪·阿什顿勋爵断言,"问题很简单。欧洲必须设法改善巴尔干地区的稳定状况,否则,不稳定和犯罪将从这里乘虚而入。"欧盟如果不能稳定巴尔干地区的局势,把这里视为西方通往外部世界的通道,而非被孤立起来的欧洲一隅,就难以在巴尔干以东声称自己是一个超级大国。然而,在前南斯拉夫,这个巴尔干的心脏地带,冷战后的民主孕育了一种准独裁制度,它造成的种族-民族冲突使该地区四分五裂,欧盟对此却束手无策。在波斯尼亚,除城市之外,处处满目疮痍,乌烟瘴气,一片苍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你难以想象下一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路障,是检查站还是被炸毁的卡车。巴尔干地区的政治同样如此。
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前南斯拉夫的任何一个共和国都比西班牙富有。然而,当西欧在90年代实现一体化时,前南斯拉夫却走向了解体,残酷的战争使其倒退到第三世界的野蛮状态,耸人听闻的大屠杀夺去了50万人的生命。在全球化时代,在一体化进程中错失10年(更不用说50年)良机,其后果是残酷和灾难性的。今天的巴尔干是二战后西欧的一个缩影:四分五裂,互不信任,处于外部势力的占领之下。"除非同归于尽,否则我们就没有自由可言,"在莫斯塔尔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一位年长的波斯尼亚人激动地说,"如果我们不能很快获得完全独立,欧洲人是无法阻止我们重启战端的。"
然而,巴尔干近年来的内战并非不可避免,这一地区也绝非永远无可救药。①这里完全可以建立起民主制度和文化。在这一地区经历了为期10年的失败之后,只有欧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使之由第二世界重返第一世界。在希腊、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欧盟已经展现了使巴尔干国家脱胎换骨的本领。在旅英侨民游说下搭上马歇尔计划的便车之前,现代希腊一直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希腊的独裁统治一直持续到1975年,它窝藏恐怖主义分子,在塞浦路斯发动政变,并与土耳其和马其顿断绝了外交关系。如果扣除从卖淫嫖娼和香烟走私中获得的收入,2006年的希腊国民生产总值将缩水25%。众所周知,希腊是欧洲文明的发祥地。同样众所周知的是,为了使它遵循现代欧洲国家的行为规则,欧盟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但似乎直到今天,在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于2007年加入欧盟之后,从地理上看,这个国家才终于不再是欧盟的一块飞地。斯洛文尼亚拥有得天独厚的哈布斯堡王朝遗产,其富有程度目前已经超过了一半以上的欧盟成员国。对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来说,"第二世界"的说法只不过是一种委婉的托词而已,目的是回避欧洲存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事实,因为它们的国民收入还徘徊在欧洲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然而,罗马尼亚类似于欧洲的阿巴拉契亚①,欧盟的农业技术可以使它由一个农业国变成该地区的粮仓,并成为低成本产业的集散地,而不仅仅以AK-47冲锋步枪而闻名。②同样,面对欧盟推迟入盟时间的威胁,一向三心二意的保加利亚不得不着手打击有组织犯罪和蛇头网络,希望能够借此获得急需的数十亿欧元欧盟补贴。③伴随着欧盟同意吸收保加利亚为成员国,保加利亚人重新开始在整洁如新的工厂里工作,欧洲嬉皮士成群结队地驱车或乘低价飞机涌向黑海海滨。"保加利亚就是新太阳海岸!"一位英国游客在布尔加斯赞叹道。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6节:巴尔干:东方问题(2)
鉴于巴尔干在历史上一向动荡不安,除非100年前困扰欧洲政治家的"东方问题"得以解决,否则欧洲帝国将永远是不完整和不堪一击的。但幸运的是,巴尔干西部和南部其他所有国家,包括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克罗地亚、马其顿、阿尔巴尼亚,人口总和也赶不上罗马尼亚,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口也没有曼哈顿多。由于地理上紧密相连,它们足以将该地区的任何新生国家吞噬掉,而且各自一小口就足够了。然而,巴尔干领导人有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经常为一己之私而发动战争。欧盟和巴尔干国家之间的爱恨情仇依然紧张并具有爆炸性,即使在该地区国家对欧盟旗帜趋之若鹜的情况下依然如此。
塞尔维亚:建在路中间的房子
20世纪90年代初期欧洲阻止巴尔干分裂的做法是注定要失败的:为分割前南斯拉夫而绘制的地图根本不像一个政治联邦,而是更像一个民族间的"跳房子"游戏。当波黑的奥斯曼穆斯林濒于灭绝的时候,巴黎和柏林的领导人采取了一种观望态度,并对他们也施行了武器禁运,而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却从前南斯拉夫继承了大量武器,法国和德国的赞助方忽视了其接受方的残暴行径。"本来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抓获全部战犯,"一位年轻的塞尔维亚人权主义者在首都贝尔格莱德的波希米亚广场透露说,"然而,法国官员虽然胸有成竹,但他们极力避免加剧局势的复杂性。"毋庸置疑,那一时期,欧洲战略上的不成熟暴露无遗。
欧盟官员们终于认识到,欧洲与巴尔干国家的利益是交织在一起的。欧盟不想让这里建立国家阶段的几个血腥世纪再次重演,并把欧洲拖进去,而是启动了"成员国建设进程",致力于使它们由半占领状态向共享主权阶段过渡,就像"一个青年人由家长严密监护向自由自在的婚姻生活过渡"一样。然而,巴尔干国家的悖论在于:尽管它们作为欧洲的一部分,在实现稳定方面高度依赖欧盟,但又具有最强烈的独立意识,其中最强烈的莫过于塞尔维亚。众所周知,在大约100年前,正是塞尔维亚人抵抗奥匈帝国的吞并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在贝尔格莱德总理府的一侧,是军方总司令部的废墟,在1999年战争中被美国的精确制导炸弹摧毁;另一侧是一条胡同,该地区二战以来的首位民选领导人佐兰·金吉奇-影响类似于塞尔维亚的约翰·F·肯尼迪-于2003年在这里被枪杀,凶手来自忠于暴虐强人米洛舍维奇的部队。由于人们的委曲求全,早该下台的米洛舍维奇不仅将其执政时间又延续了多年,而且还在1995年的《代顿和平协定》签署过程中被称为"和平之人"。然而,他的同胞们早已忍无可忍。在1996~1997年90天的严冬期间,成千上万的反对派聚集在贝尔格莱德市中心要求他下台,示威者甚至还挥舞着法国和德国的国旗。"他就是罪魁祸首,是他使失业和腐败问题日益严重,"一位"抵抗运动"积极分子指出,"我们开玩笑说,他一定是西方的一只鼹鼠,是来搞垮我们的,否则,我们的处境怎么会越来越糟糕呢?"塞尔维亚的反对派没有得到西方的倾力支持,相反,他们的祖国受到了西方的粗暴制裁,还遭受了北约为期88天的轰炸,蒙受了空前严重的损失。尽管米洛舍维奇的宫殿有一个没有受到轰炸,但其原因却是上面覆盖了荷兰画家伦勃朗的作品。"我们实在想不通,"这位积极分子接着说道,"北约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战争结束后,塞尔维亚的"政治细菌培养皿"就被遗忘了,听任恶性犯罪分子继续恣意横行、为非作歹。难怪今天塞尔维亚对于加入欧盟持最强硬的不妥协立场。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7节:巴尔干:东方问题(3)
像塞尔维亚这样的小国,经济总量还比不上许多大公司,其行为方式经常与这些公司相似:刚刚解聘了一个糟糕的首席执行官,紧接着就为替代人选而犯愁。最终发挥作用的不是精确制导炸弹,而是政治战略家。在2000年的"十月革命"中,塞尔维亚的草根反对派将米洛舍维奇赶下了台。这次革命也被称为"推土机革命",因为反对派驾驶一辆推土机,将亲米洛舍维奇的塞尔维亚RTS电视台夷为平地。然而,塞尔维亚激进党和民族主义者目前控制着该国议会,他们念念不忘事实上从未出现过的"塞尔维亚黄金时期"。这帮人把米洛舍维奇称为烈士,因为米氏在海牙法庭受审期间死亡。学生中的积极分子开始行动起来,推进修复国家形象的伟大事业。他们就充满争议的事件举办展览会,公布记载1995年塞尔维亚在波黑村庄斯雷布雷尼察暴行的档案,并诘问道:"你们看清了吗?你们记住了吗?你们明白了吗?"在风景如画的大学城,如尼什,只要领导允许他们自由表达意见,他们就觉得自己像欧洲人。"这么说吧:我们没有理由不是欧洲人,"一位学生领袖表示,"这种人间地狱还要延续多久呢?如果现任领导人提供就业机会的创造性达到他们经营犯罪公司的一半,我们国家早就是欧盟成员国了。"
在过去的2000年间,贝尔格莱德至少被摧毁和重建过40次。人们常说,塞尔维亚的地理位置"就像建在路中间的房子一样幸运"。塞尔维亚曾经遭到许许多多帝国的肢解,而欧盟是这一长串帝国名单中最近的一个,这一过程令傲慢的塞尔维亚人感受到切肤之痛。他们轻蔑地把塞尔维亚和黑山组成的"国家联盟"称做"索拉尼亚",这是用欧盟外交政策高级代表索拉纳的名字命名的,因为是他把这一联盟强加给塞尔维亚人。"欧盟也许终于卷进来了,但这绝非什么好事,"一位塞尔维亚政治家在他那装饰豪华的办公室里义愤填膺地说,"现在黑山已经独立出去,我们可能还要失去科索沃。我们已经被封死在内陆,形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除了作为多瑙河的一个通道之外,在经济上已经无足轻重。"①为了接受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战胜"坚韧不拔"的民族性格,即不惜一切代价捍卫集体荣誉的一面,塞尔维亚人需要卓越的领导人,同时也需要优秀的临床医学家。贝尔格莱德的富豪们曾为战前的巴黎式的艺术风格而沾沾自喜,现在却因陷入欧盟成员国的包围而郁郁寡欢,因为这些国家过去都曾处于塞尔维亚的统治之下,现在它却不得不对它们以礼相待,最终也许还不得不向它们屈服。塞尔维亚不可能像以前的瑞士那样,作为欧洲"圈饼"上的一个漏洞长期存在下去。正如贝尔格莱德一位经济学家所指出的:"我们的经济与欧洲领先水平相比要落后10年,现在加入欧元区无异于在一套破屋子里安装世界上最先进的厨具。"
"没有一个像乔治·索罗斯那样富有博爱精神的教皇光顾此处。"一位人权激进分子唉声叹气。对于许多塞尔维亚人来说,用欧洲的实用主义取代受虐狂般的民族主义是一种必然选择。中欧第二世界的伙伴群体,如波兰人、捷克人和匈牙利人,正在不遗余力地说服巴尔干领导人:欧洲的治理模式不仅有利于欧盟,而且也符合他们的利益。塞尔维亚正在不情愿地模仿斯洛文尼亚和斯洛伐克的做法:开始按时支付养老金,腐败的警察受到了管束,越来越多的学生(甚至包括没有政治背景的学生)接受了高等教育。然而,一位招商官员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能拿到有效的护照,70%的青年人依然会涌向西方。"不过,欧盟的入盟邀请正在把塞尔维亚的基础设施和地理位置变成资产,菲亚特和微软公司也来到这里建立地区营销网络。尽管米洛舍维奇在海牙时继续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他那曾遭到北约导弹袭击的政党总部已经变成了高高耸立的商务中心。一位塞尔维亚企业家正在从硅谷招揽海外侨民回国创业,告诉他们说大量美女正在国内等待他们挑选。"由于在战争中失去了太多的兄弟,我们的性别差距大得惊人!"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8节:巴尔干:东方问题(4)
波斯尼亚:同质巴尔干斗士和李小龙
如今驱车行驶在前南斯拉夫地区,依然随处可见人们狂热地固守着民族主义陋习,就像意大利电影《埃尔维斯和玛丽琳》(ElvjseMerilijn)中描绘的那样:两位野心勃勃的罗马尼亚演员奋不顾身地穿越巴尔干战场,来到位于亚得里亚海沿岸的一个夜总会。夜半时分,当公共汽车行驶到争议地带时,检查站的人会强行将乘客赶下车,宁肯让他们坐在桥上,也绝对不许他们越过该地带一步。带有贬义色彩的疑问"这就是欧洲?"曾被用来嘲讽欧洲,指责它未能有效地干预波斯尼亚局势,使之免受大屠杀和解体的灾难。然而今天,"这就是欧洲"作为一种形象的说法,成了这样一些国家的唯一共同名称:它们虽然历经10年的种族清洗式大屠杀,但依然没有实现单一民族国家的目标。由于欧盟把支离破碎的巴尔干拼凑成了一幅有意义的图画,它正在加速饱受战争创伤的波斯尼亚的复苏进程,并将其作为欧洲东扩的关键一环。
造成巴尔干局势混乱的并不是欧盟,但它却不得不为巴尔干的混乱局势买单。在过去的10年间,欧盟作出了大量的外交努力,将巴尔干这个破碎的罐子黏合上,终于消除了它在建立永久性军事稳定问题上对美国的依赖心理。一位学者将此比喻为"一个受了重伤后长时间离不开拐杖的人"。然而,由于欧洲可调动部队的一半驻扎在巴尔干南部,号称"应急力量"的大型新殖民主义工具应运而生,被人们戏称为"欧洲统治"。这是朝向政治操弄迈出的危险一步,因为它组建后立即解除了几十个波黑塞族民选官员的职务。为了避免引起未来属民的仇恨,欧洲人已经认识到,这种越俎代庖的做法后患无穷,今后必须"像防疫一样坚决避免"。①
然而,未来毕竟还没有到来。在今天的波黑,部落的影子依然随处可见。萨拉热窝以东仅6英里处就是塞族共和国,该共和国以外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萨拉热窝仍然像是巴尔干的波哥大,虽然是名义上的首都,但却处于三个派别的武装割据中,每个派别都在各自的占领区内拥有一切大权。相互敌对的犯罪团伙和准军事组织向人们提供医疗保障和养老金,以此换取人们向他们效忠,但人们依然不知道该信任谁;现在开拖拉机的人,正是不久前的坦克手。神秘的塞族战犯拉多万·卡拉季奇是个"波黑杀人狂",至今依然逍遥法外①。"我们希望欧洲把国家的控制权还给我们,而不是还给那帮人,"一位波黑记者在萨拉热窝的度假酒店里说道。这个酒店曾经年久失修,如今又粉刷一新,金碧辉煌。
离开萨拉热窝,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前行,你会发现山体上布满了累累弹痕。塞族狙击手正是从那里向干道上扫射,这是拉特科·姆拉迪奇向波黑人施虐,迫使他们就范的罪证之一。老一代前南斯拉夫人对过去持全面否定态度,坚持要求更换波黑国家大剧院牌匾上的文字,因为现有剧院名称是以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的西里尔字母书写的。与此同时,由于所有权无法确定,市中心的一家购物中心迄今还是一片废墟。巴尔干各国经济的共同特点是:庞大的财政赤字、居高不下的通货膨胀、可靠的就业数据的缺乏,因为太多的人在零星的灰色市场上就业,还有成群结队的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涌向伊拉克寻求承包工程。行驶在萨拉热窝狭窄街道上的公共汽车都是欧盟或日本赠送的。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29节:巴尔干:东方问题(5)
然而,萨拉热窝老城区正在大兴土木进行重建。萨拉热窝青年在距离米里雅奇卡河上的大桥几步远的地方集会,其场面就像在巴塞罗纳和贝鲁特一样。1914年,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就是在这里遇刺的。不可一世的"同质巴尔干斗士"②猛踩美式肌肉车和摩托车油门,风驰电掣般扬长而去。他们的车都使用欧洲牌照,十有八九是偷来的。但这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灰头土脸的尤格(Yugo),20世纪80年代前南斯拉夫推出的一款价格低廉的轻型时尚车。夜总会地下室里喧嚣的乐曲声,在街道上听得一清二楚;室外酒吧遮阳伞上的红牛广告,清楚地表明这里的青年人崇尚什么。这里的旅店已经破旧不堪,但店主们每天都守候到薄雾笼罩的次日凌晨,睡眼惺忪地为通宵玩乐的欧洲游客开房间门。"战争结束后不久,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一位工程师在一家地下迪斯科舞厅里说道,"我们许多人都到德国等地求学,但学成之后都想方设法回到国内。我们不能丢下波黑不管,重建家园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莫斯塔尔大桥曾经毁于一旦,它是这个国家饱受战火蹂躏的最好明证,如今一座李小龙雕像矗立在重新修建的桥头,成为反民族分裂斗争的象征。由于萨拉热窝企图恢复"新耶路撒冷"的称号,全城大街小巷都在重建清真寺和教堂。正如莫斯塔尔的一个女服务员所说:"我们青年人已经不再为奥斯曼帝国的遗产所困扰。我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在乎彼此信仰什么宗教。"越来越多的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认为自己的未来命运与波黑息息相关,与坚信"欧洲统治"撤离后不会再爆发战争的人数一样,都翻了一番。在《代顿和平协定》签署10年后,波黑政府已经废除了三方分割权力的宪法,由一个统一的政治制度取而代之,这个制度不以民族为基础,因而更适合这个多民族的欧洲国家。许多新建筑物上飘扬着欧盟的旗帜,比波黑自己的国旗还要显眼。毫无疑问,波黑货币这一"可兑换的马克"将为欧元所取代,欧盟成员国根本就不需要本国的货币。
然而,欧盟成员国资格并非什么灵丹妙药,而是肌体健康的一种证明,表明在其政治、经济和基础设施改革达标的基础上,欧盟的"哥本哈根标准"这只"看不见的手"产生了效果,巴尔干的"四肢"已经与新欧洲的"心脏"联系了起来。目前,这一机制正在为马其顿服务:维和部队已经提前部署到位,防止前南斯拉夫其他地区的战乱蔓延过来,另有安全部队在边界地区维护着这个国家的独立。就像铁腕教练驯服难以管教的足球队一样,欧盟强迫南巴尔干地区的所有国家签署了一个稳定公约,目的是创造另一个欧洲次地区伙伴集团,并清楚地告诉它们:在全部达标之前谁也不能入盟。"我们正在按照欧盟方式行事,"一个西方非政府组织办事处的负责人说道,"我们将各国的未来政治商业领袖集中在一起,而不是逐国进行培训。"这位负责人是一位波黑海外侨民。
这一为东南欧国家设计的方案与马歇尔计划相似,其最后一步是遣返波黑和科索沃难民,并建设从奥地利到阿尔巴尼亚的交通网。①阿尔巴尼亚是欧洲最穷的国家,大多数欧洲人对其一无所知,经常出现在与其相关新闻报道中的,仅仅是从亚得里亚海到意大利遍布的难民,就像海地人和古巴人对于美国一样。然而,希腊和威尼斯殖民主义的建筑标志尚未销声匿迹,欧洲人又闻风而动来到阿尔巴尼亚,企图将曾经固若金汤的第三世界斯大林式官僚体系转化为欧洲现代性的载体。在欧盟的带动下,外国投资滚滚而来,注入阿尔巴尼亚的市场和葡萄园里;宁静的海滨和物美价廉的啤酒也引来了无数游客,他们把阿尔巴尼亚视为一个独特的度假胜地。在巴尔干,电影《埃尔维斯和玛丽琳》中描述的波谲云诡的边界政治,正逐步为德国的高速内燃机车所取代。"如果我们能乘火车过来,这里就与欧洲融为一体了。"一位意大利游客一语双关地说。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0节:土耳其:左右逢源(1)
然而,欧洲的边界正在沿着公路向外扩展。从布达佩斯出发,沿着新修的公路驱车向东,过了贝尔格莱德之后,往南可到马其顿的斯科普里和希腊的萨洛尼卡,继续向东可达保加利亚的索非亚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这些公路几乎可与拜占庭帝国时期连接贝尔格莱德和君士坦丁堡的御道相媲美。德里纳河曾经于公元4世纪将罗马帝国一分为二,使西罗马帝国和拜占庭帝国彼此隔绝。如今它东西两岸的公路又重新对接了起来,这是朝向实现地区和解和欧洲联邦兴起迈出的历史性一步,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如此一来,解决东方问题的路径发生了转向,这是任何人也不曾预料到的。更确切地说,要最终实现巴尔干的欧洲化,希腊和土耳其的合作是至关重要的。欧洲和土耳其为控制巴尔干厮杀了几个世纪,如今却为拯救巴尔干团结了起来。
第5章
土耳其:左右逢源
维纳斯·威廉姆斯在这里打网球,戴维·库特哈德驾驶F1赛车从这里呼啸而过。博斯普鲁斯大桥于1973年,即土耳其共和国建立50周年之际建成通车。这座大桥有一英里长,看上去像超薄的饼条一般,凌空横跨欧洲和亚洲。伊斯坦布尔和土耳其是连接欧亚两大洲的门户,这座大桥正是这一独特地理位置的象征。
土耳其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其重要性使两大洲的独特性荡然无存。在长达11个世纪的时间里,君士坦丁堡一直是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后来更名为"伊斯坦布尔"。它是奥斯曼帝国权力的载体,全盛时期统治着从巴尔干、小亚细亚到中亚的广大地区,并且势力范围于1687年扩展至维也纳城下。①由于横跨达达尼尔海峡,土耳其扼守欧亚两大洲之间的东西方交通要道,以及黑海和地中海之间的南北方航运枢纽。曾经是奥斯曼帝国"安那托利亚核心"的土耳其,在冷战期间成了北约的"东方之岛",发挥着前哨基地和监听站的作用。土耳其的黑海北岸领土与乌克兰接壤,使之成为欧洲伸向东方的两把"尖刀"之一,同时也是通向危险地区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的门户。土耳其极大提高了欧洲的战略地位:如果欧洲找不到利用土耳其战略能量的途径,那么它在东部的触角就只能止于巴尔干地区。
土耳其的重要性始于保加利亚。保加利亚作为一个欧盟成员国,人口已经减少到接近500万,所以更需要一个强大的市长而非总统。保加利亚作为一个国家,正在成为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郊区。两者相结合可以称为"伊斯坦保加利亚",已经成为从布达佩斯到巴库这一广大地区的主要商业枢纽。土耳其商人为了娱乐的方便,把索非亚的旅馆改为娱乐场所,此举正在改变着这个城市的面貌。土耳其平坦的TEM高速公路在埃迪尔内省跨越边界。这条公路本来是作为北约战斗机的紧急降落跑道而修建的,如今成为奔驰和宝马车队的检阅场。土耳其人兴高采烈地驾车往返于本国和西欧之间,并悠闲地在沿途的"土耳其车站"停车就餐。
土耳其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其地理位置,还在于其国家性质,即伊斯兰世界最强大、最民主、最世俗的国家。正如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总理2005年所警告的:"(欧盟)要么表现出政治上的成熟性,进而成为一种全球性力量,要么永远充当一个基督教俱乐部。"就在这一年,土耳其获准与欧盟开展入盟谈判,展示了真正对不同民族和文化兼收并蓄的决心。土耳其也只能如此,因为伊斯坦布尔气势磅礴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先是拜占庭帝国的基督教教堂,然后成为奥斯曼帝国的清真寺,如今依然是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共同朝拜场所。伊斯坦布尔俨然是一个"新柏林",到处是外国商品专卖店、新潮的美术馆和飘香的桑拿浴室,而柏林的克罗茨堡区也有"小伊斯坦布尔"之称。伊斯坦布尔一位精明的夜总会老板伴着激扬的音乐自豪地说:"一位欧洲的流行音乐节目主持人,如果没有光顾过伊斯坦布尔,就不可能是一流的。"当土耳其越来越欧洲化的时候,欧洲也越来越土耳其化。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1节:土耳其:左右逢源(2)
如今的关键问题是,在欧洲和新奥斯曼诸文明之间,最终是将形成一种同盟关系,还是会陷入持续的紧张。自从奥斯曼帝国包围维也纳以来,土耳其与欧盟的关系变得文明多了,尽管其规模仍然是获得欧盟完全成员国资格的障碍。土耳其拥有7500万人口,平均生活水平比欧洲人差得多。然而,形式远没有功能重要。当40多年前欧洲共同体开始与土耳其进行准入谈判的时候,谈判的焦点是如何使土耳其经济与欧洲接轨,而没有过多地涉及治理问题。当时欧洲共同体也尚未形成共同外交政策。这实际上是北约的职责,因为土耳其早已经是北约的成员国了。然而,当欧盟致力于集中行使成员国的主权时,这些做法必须同样适用于土耳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作为一个几乎与所有邻国都进行过战争的国家,今天的土耳其的外交政策是脱胎换骨的一个绝好案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土耳其宫廷,即所谓的奥斯曼帝国宫廷,巧妙地纵横捭阖于德国、英国、奥匈帝国、俄国和法国大使之间,而不对任何一方承担义务。到1913年,在俄国的支持下,希腊、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的东正教民族都废除了奥斯曼统治者。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土耳其共和国的开国之父和世俗先知穆斯塔法·凯末尔奉行"内求和解、外求和平"战略,他的这一思想是今天土耳其"全方位"外交的源头。凯末尔对土耳其共和国的内政外交都作出了杰出贡献,于1934年被大国民会议授予"阿塔图尔克"(Atatürk)称号。在这一高明外交战略的指导下,土耳其同时与欧洲、美国、前苏联、高加索国家、伊朗、叙利亚和以色列实现了和解。当年阿塔图尔克在加里波利领导的解放战争,就是为了抵抗英国纠集的侵略军。而在100年之后的今天,英国成了土耳其获得欧盟完全成员国资格的主要支持者。就连希腊也乐见土耳其加入欧盟,希望能借此促使其放弃对北塞浦路斯的领土要求。①
"目前,我们东部边境地区非常不安宁,所以,我们利用全球化的东风,与阿拉伯和波斯邻国建立友好关系。"一位老到的土耳其外交官在安卡拉解释道。由于奥斯曼帝国的殖民历史,阿拉伯国家对土耳其一向深恶痛绝,但尽管如此,近年来土耳其与摩洛哥、利比亚和埃及的贸易额增长了两倍。土耳其最近几位外交部长都能讲流利的阿拉伯语,阿拉伯国家也羡慕土耳其在欧洲的市场经济地位。"当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真的想赚钱时,他们不仅把商品卖到我们这里,而且还要与我们建立伙伴关系,通过我们再把商品出口到欧洲去。我们比他们专业得多,而且拥有近水楼台的优势。"伊斯坦布尔一家新开张的女装专卖店老板说道。按照中亚和阿拉伯国家的标准来衡量,伊斯坦布尔无疑是个地地道道的欧洲城市。但从另一方面看,土耳其人不是罪恶累累的基督教十字军侵略者,阿拉伯人对他们并非深恶痛绝。事实上,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都把美国的干涉主义视为"新暴政",而不是一种双向对等的安排。"阿拉伯人对于土耳其实现道德准则和世俗主义的融合非常赞赏,"一位半岛电视台驻伊斯坦布尔记者说道,"土耳其和阿拉伯媒体之间的交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广泛,我们双方对西方的许多政策都表示怀疑。阿拉伯人非常清楚,他们对土耳其模式敬而远之的根源在于民主赤字。"土耳其早在1949年就承认了以色列,并与之保有长期的外交和军事关系。在波斯语中,"土耳其人"(Turk)一词有"野蛮人"或"流浪者"之义,但巨额贸易和能源协定的签署,加之镇压库尔德分离主义的默契,使土耳其一向与伊朗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2节:土耳其:左右逢源(3)
土耳其将奉行广交朋友的全方位外交,原因很简单:它能够做到这一点。与俄罗斯进行联合军事演习最充分地表明,土耳其将与它想结交的任何伙伴打交道,无论美国和欧盟作何反应。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一直企图控制土耳其的黑海沿岸地区,并夺取达达尼尔海峡,以获得进入地中海的通道。然而今天,这两个国家找到了共同语言,那就是在黑海海底修建通往土耳其港口萨姆松的蓝溪管线。俄罗斯已经成为土耳其的第二大贸易伙伴(仅次于欧盟):土耳其建筑公司正在参与重建百废待兴的俄罗斯,而俄罗斯的天然气也成了土耳其经济的助推剂。土耳其黑海沿岸港口特拉布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曾被俄罗斯占领过。然而,如今在这里的乡间贸易中心,没有人关心俄罗斯游艇和其他运输工具在他们风景如画的港口装卸什么。俄罗斯的"斯拉夫娜塔莎"号货轮就经常开进来,将这里的货物运到遥远的迪拜去。
"美国和欧洲都应当更明智一些,而不仅仅是向我们提供资助,"一位伊斯坦布尔学者呷一口国产咖啡,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们可以拒绝它们任何一方的要求,在这个问题上绝不含糊。"20世纪90年代,美国和欧盟为了赢得土耳其的忠诚而展开了拉锯战,但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使天平向欧盟大幅倾斜。美国本以为土耳其会支持它对伊拉克的入侵,但土耳其议会出于对后萨达姆时代伊拉克库尔德民族主义、本国领土上的外国军事存在,以及旅游收入损失的担忧,拒绝了美国使用其军事基地的要求。当美国依然固守过时的习惯,寄希望于土耳其军方的时候,土耳其文职领导人关心的却是按照欧盟的民主可信度标准行事。伊拉克战争爆发后,土耳其人的歇斯底里迅速升温并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2005年出版的惊险科幻小说《钢铁风暴》(MetalStorm)中,土耳其谍报组织头目在华盛顿上空引爆了原子弹,以报复美国占领土耳其。这本小说令人毛骨悚然,但在土耳其却十分畅销。从那以后,美土关系一路倒退,双方无非是重复些关于"战略伙伴关系"的陈词滥调,而同期土耳其与欧盟贸易额每年递增的速度比美国快10倍。"美国人自以为通过向欧盟施加压力,已经使我们加入欧盟的事情泡汤,但他们所作所为的后果却是:欧盟更加迫切地想接纳我们,"安卡拉的一位分析家说道,"我们再也不想让美国为我们撑腰了。"说穿了,欧盟对土耳其有着更大的影响力,而对那些支持美国入侵伊拉克的成员国倒影响甚微。①
在土耳其人心目中,欧洲后来居上,其地位已经超过了美国。但要赢得土耳其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反而是一种更大的挑战。尽管阿塔图尔克表示,土耳其共和国将永远"坚定不移地沿着从东方向西方的……道路前进",但在冷战时期,西方是土耳其人所能选择的唯一方向。土耳其再次拥有一支该地区最强大的军队,而且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从奥斯曼帝国时代以来,该地区的政治版图就是由我们划定的。我们统治伊拉克长达4个世纪,"一位土耳其将军在安卡拉狂妄地说,"土耳其永远不会像波兰那样温顺。"政治精英中出现了一个新"青年土耳其党",也将目光投向共和国之前的历史,用辉煌的过去来无限放大自我优越感。对西方的这种新奥斯曼式无所谓态度,决定了土耳其在社会、政治和外交上可以向西方屈服的程度。一些土耳其人正在煞有介事地大谈特谈一种"B方案",这一方案的目标不是成为欧盟的正式成员国,而是寻求获得一种像英国或俄罗斯那样的"特权伙伴关系"地位,只有在符合其利益的情况下才与欧盟进行合作。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3节:土耳其:左右逢源(4)
经历了1963年以来寻求加入欧盟的痛苦过程后,土耳其可以向其他寻求入盟的国家传授忍耐的好处。然而,即使没有获得欧盟成员国资格,通过欧洲关税联盟这一渠道,土耳其经济40年来也已经从贸易和移民中受益无穷。在最早寻求融入欧洲时,土耳其农民穿着运动夹克在地里干活,以使他们的言行举止向欧洲靠拢,举国上下一致赞同继续这一进程。第一代不识字的"海外打工者"将挣到的血汗钱汇回安纳托利亚的村庄;第二代"欧洲土耳其人"已经成了老板,他们回国创办工厂和学校,用财富和技能回馈祖国。在安纳托利亚中部的开塞利省,他们创办的贸易中心批量生产优质地毯,以造福当地农业。如今的第三代海外土耳其人遍布从柏林到比什凯克的广大地区,他们向国内投入了大笔资金,帮助缩小贫富差距。目前,土耳其的贫富差距与巴西、中国和美国相当,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尽管是移民,但我们的生活非常稳定,所以非常渴望到国内走一走。"一位德籍土耳其人在由安卡拉驱车前往开塞利途中休息时深情地说。事实上,目前土耳其经济正朝着自我可持续方向发展。
在17世纪,全欧洲的力量联合起来,才抵挡住了土耳其人的进攻。今天,当土耳其人再次放眼世界时,欧盟不仅在经济上,而且在心理和政治上,都是土耳其的必然归宿。然而,土耳其人的自命不凡,又对此构成了非常严峻的挑战。有这样一种说法,你即使扇土耳其人10个耳光,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当你扇他第11次时,他就会要你的命。当欧洲游客来到土耳其,声称自己来自"欧洲",而不是某个具体国家时,千万要当心挨打,因为土耳其已经是一个欧洲国家,并且向来以"欧洲国家"自居。在博德鲁姆海滨,乘喷气式飞机旅行的土耳其富豪们对醉醺醺的欧洲人极其谦让,让他们尽情地徜徉在风景旖旎的爱琴海湾黄金地段。"土耳其知识分子陶醉在美不胜收的爱琴海里,根本无暇顾及影响欧洲公众舆论的问题。"在不久前一个宜人的夏日里,一位报纸专栏作家笔墨辛辣地写道。伊斯坦布尔的小康居民充分享受着欧洲的优越生活和高水平教育,他们往往在欧洲还有另外一个家。
尽管土耳其人信心十足,但欧洲的无形殖民活动仍在继续。正如美国五角大楼一样,欧盟委员会的计划一旦提出,就几乎不可能再停下来。尽管法国总统希拉克在2005年宣布,土耳其要想成为欧洲国家,就必须进行一场"文化大革命",但欧盟委员会已经义不容辞地着手改造这个国家了。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土耳其可能已经对欧洲在其入盟问题上如此较真大为恼火,但欧盟的反应是坚定地要求其必须达到欧盟法典全部35章规定的标准。这些标准不仅比对其他国家的要求多了4章,而且即使土耳其最终完全达到标准的要求,也不能确保获得入盟资格。在19世纪初叶,奥斯曼帝国维齐尔①穆斯塔法·拉希德·帕夏曾试图仿效欧洲的政治体制。然而今天,欧盟已经对土耳其(几乎照搬过来的)拜占庭式银行和公共服务体系进行了大规模重组,以帮助其清理广泛存在的黑市和尚未定型的企业文化,同时对其许多大型商业企业的发展提供支持。欧洲的资金支撑着伊斯坦布尔繁华的市容市貌,欧洲的管理方法也提升了土耳其的劳工标准和产品质量。这种用"坚忍的爱"促进土耳其改革的方法,远比美国促进墨西哥(美国的土耳其)转型的做法高明。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4节:土耳其:左右逢源(5)
"从地理上看,我们属于欧洲……但从政治上看呢?"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汗·帕慕克百思不得其解。他正在为批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土耳其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而接受审判,被指控的罪名是"亵渎土耳其"。事实上,在欧洲,土耳其人已经围绕他们的政治历史,包括当年对亚美尼亚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后来统一塞浦路斯的做法,悄然展开了一场意义深远的内部争论。"如果不是欧盟施加压力,难以想象高等院校增设课程,或者提高妇女社会地位,还会有多长的路要走。"伊斯坦布尔的一位女社会活动家指出。毫无疑问,赋予库尔德人和非穆斯林族群更多的权利,是欧盟向土耳其提出的最富争议的要求。土耳其库尔德人大部分居住在东南部与伊拉克接壤的地区。在土耳其政府军和闹分裂的库尔德工人党(PKK)血腥冲突20多年后,政府采取的改进措施使全国1000万~1200万库尔德人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整合度得到了提高。在聚居者主要是库尔德农民的迪亚巴克尔地区,高失业率依然是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就在土耳其人欢度2006年努鲁兹②时,这里爆发了农民起义。然而,曾经用来清剿库尔德工人党的军用道路,现在成了改善同叙利亚和伊朗贸易关系的桥梁,客观上使库尔德农民从中受益。如果不是为了加入欧盟,土耳其要到几十年后才能废除死刑,包括赦免库尔德恐怖主义精神领袖阿卜杜拉·奥贾兰。围绕加入欧盟的问题,土耳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争论既是政治性的也是情感上的,但以前则完全是情感上的。
在位于安卡拉的阿塔图尔克陵墓,卫兵们一如既往地表演着盛大的正步换岗仪式,表达对这位开国之父不可动摇的忠诚。凯末尔作为世界上罕见的领导人之一,在国内外均受到广泛的尊敬。土耳其军方作为凯末尔主义的捍卫者,曾经多次动用武力行使神圣的干预权。最近的一次是1997年发动的"后现代主义政变",推翻了反西方、亲伊斯兰的内吉梅丁·埃尔巴坎总理。①然而,土耳其政治家的势力已经与军方旗鼓相当,甚至还在欧盟的支持下取得了超过军方的影响力,从而得以把国家安全委员会置于文职官员的领导之下,而且委员会基本上是由文职人员构成。如今,土耳其的文职和军方精英都自觉地扮演现代化推动者的角色,他们相互制衡并努力遏制土耳其社会的伊斯兰化。最为重要的是,无论世俗精英、军方领导人还是伊斯兰主义者,都认为实现欧洲化比军方行使干预政治的权利更重要。②欧盟帮助土耳其把它自己驯服了。
与此同时,土耳其依然是最好的榜样,它昭示了伊斯兰教和现代性不仅可以共存,而且还能同步兴旺发达起来。在土耳其的科尼亚,随处可见托钵僧翩翩起舞,表演着催眠的梅芙莱维教团旋转仪式,以纪念苏菲派神秘主义诗人鲁米。就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旋转之间,他们彰显了精神力量对于土耳其社会内部所发挥的凝聚作用,就像地缘因素促使其朝着两个不同方向分裂的力量一样强大。土耳其人竭力将土耳其伊斯兰教标榜为逊尼派和什叶派之外的独立教派,不遗余力地捍卫着"土耳其人第一、穆斯林第二"的原则。土耳其人广泛信仰伊斯兰教中的阿拉维和苏菲派,两者都坚持阿塔图尔克大力提倡的世俗主义原则,就连逊尼派的正义与发展党(AKP)也坚持这一原则。正义与发展党是一个极端亲欧洲的政党,它的许多知识分子党员向来以"保守的民主主义者",而非"被改造的伊斯兰主义者"自居,乐此不疲地展现其对民主的信仰,最近一次是在事关信仰何去何从的2007年议会选举中。目前,妇女在政府机关和高等院校戴面纱是非法的,除土耳其外只有法国采取了这一措施。土耳其既是世界上最大的女式内衣生产国,也是名列前茅的常规伊斯兰泳装设计者。清真寺号召祈祷的钟声敲响时,如果正值足球比赛进行期间,饭店的顾客就会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以免祈祷声打扰了他们看比赛的雅兴。土耳其社会中同时存在三种潮流:发展、民主化和现代伊斯兰教,这正是美国和欧洲不遗余力地想在阿拉伯世界推广的。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5节:土耳其:左右逢源(6)
然而,伊斯兰文化运动声势日益高涨,这也是土耳其社会不容否认的现实。从伊斯坦布尔人满为患的临时住宅区(都是违章建筑),到东部的广大农村地区,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现任总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就是伊斯兰文化运动的支持者,他以前曾任伊斯坦布尔市的市长,伊斯坦布尔仍然是其支持者的根据地。从科尼亚向东,无论文化还是风土人情,欧洲特色越来越少,亚洲风味则日渐浓厚。麦田、西瓜摊、路边的汽车修理站、迷路的牲畜,以及满地的垃圾,这一切都在展示着一个别样、更大的土耳其。当你驱车沿着望不到头的小路蜿蜒前行,会发现乡间交通工具由汽车变成了拖拉机,敞篷货车的喇叭声像在中亚地区一样此起彼伏,街道名称稀奇古怪,令人感到莫名其妙。许多妇女都戴着头巾,每年都会发生数以百计的"荣誉谋杀案",简陋的塞尔柱堡垒和清真寺讲述着当年突厥人向西迁移的艰难历程。
东部一望无际的松林和波澜不兴的湖泊凸显了土耳其的战略重要性,也是使欧洲人不能无动于衷的地缘政治资产。欧洲越来越离不开土耳其,因为它既是欧亚大陆的能源之桥,将俄罗斯、里海和伊朗的石油和天然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巴尔干,也是稳定高加索局势的关键所在。然而,即使政府能够奇迹般地穿越重重岩石,用桥梁和隧道将全国各个角落连接起来,土耳其的地理和文化也决定了它不可能完全融入西方。"欧洲超级强权"必须成为一个"欧洲-土耳其超级强权"。
黑海:欧洲之湖
野心勃勃的俄罗斯、奥斯曼和波斯帝国觊觎黑海长达几个世纪,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海的平静水面上掀起争夺霸权的惊涛骇浪。克里米亚最重要的考古基地是位于今天塞瓦斯托波尔郊区的古罗马前沿哨所克森尼索,其名称取自希腊语的"半岛"(peninsula)一词。公元988年,沙皇弗拉基米尔大公在这里接受了皈依基督教的洗礼,拜占庭帝国从此走向衰落,坐视东正教的势力扩展到基辅和莫斯科。就连热那亚人也于14世纪短暂地统治过兵家必争的克里米亚。在中世纪,黑海是世界的商业中心,将威尼斯与蒙古和中亚的突厥部落连接起来。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300年间,欧洲商人将黑海称为"土耳其湖"。但在19世纪,黑海一下子跌入了地缘政治旋涡中:为了控制博斯普鲁斯海峡,欧洲列强最初企图肢解奥斯曼帝国,但当尼古拉一世统治下的俄国摧毁了奥斯曼舰队之后,英国、法国和奥地利的立场发生逆转,竭力阻止黑海变成"俄国湖"。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克里米亚战争成了英俄在中亚"大博弈"的西方战线。
今天的黑海被战略分析家称为"百慕大三角",它位于欧洲、欧亚大陆和近东安全空间的边缘,但不是其中任何一方的核心利益所在。然而,如今在欧洲联邦的框架下,黑海沿岸国家正在重新形成一个有机的多元统一体。例如,基辅独立广场是乌克兰橙色革命的发生地,它的名字就取自波斯语,意思是"举办节日庆典和进行贸易的多功能空间"。克里米亚依然是近100万鞑靼人(蒙古游牧民族的后裔)、伏尔加河流域的保加利亚人,以及分布于伏尔加河和顿河盆地的突厥部落的家园。克里米亚被俄国吞并之后,克里米亚汗国地跨黑海两岸并与土耳其接壤,其境内的许多鞑靼人也把克里米亚视为故乡。乌克兰的另一个黑海港口敖德萨,是由法国、奥地利和英国建筑师及贵族于19世纪修建的,如今成了一个走私物品中转站:西欧的物品被走私到这里,然后远销到远东地区,从而又恢复了其最初的地缘地位。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6节:高加索走廊(1)
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是,欧洲越来越多的能源进口来自黑海以东地区。20世纪90年代中期,为了削弱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并恢复彼此之间的兄弟情谊,格鲁吉亚、乌克兰、乌兹别克斯坦、阿塞拜疆和摩尔多瓦组成了一个地区外交集团。但遗憾的是,由于乌兹别克斯坦的退出,该集团只能称为"古阿姆联盟"(GUAM),它是成员国名称首字母的集合。另一个更具战略性的步骤,是黑海经济合作集团(BSEC)的成立,成员国包括罗马尼亚、保加利亚、乌克兰、土耳其、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通过黑海进行的贸易额正在快速增长。土耳其每年向乌克兰投资20亿美元,帮助其复兴摇摇欲坠的造船工业。伴随着沿岸国家日益加强的欧洲化,黑海正在成为一个"欧洲之湖",西方国家由它的东岸进入了高加索地区。
第6章
高加索走廊
高加索就像安纳托利亚一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延伸。作为黑海和里海之间崎岖不平的带状区域,这里永远处于阴魂不散的土耳其、俄罗斯和波斯帝国阴影笼罩下。然而,西方为了确保里海和中亚石油管线的安全,甚至有必要将管线所经的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殖民化,否则这些前苏联的袖珍共和国就没有任何希望。高加索国家目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现有发展水平和腐败程度使它们更接近第三世界而非第一世界。欧洲人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知道这些国家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但却没有很好地加以利用。尽管欧洲的民主化战略可以说与扩大战略一脉相传,但欧盟之所以制定出台哥本哈根标准,就是要使现有成员国同意接纳不符合条件的国家,比如高加索国家。"地理审美学也影响着我们的思维方式,"一位欧洲外交官承认,"对于土耳其以东的事情,我们是眼不见心不烦。""非西方"始于高加索地区。
然而,由于获得里海能源的需求比这些国家的遥远入盟前景更加迫切,西方正在花大力气调整对高加索国家的政策思路,试图把它们从俄罗斯新帝国主义的阴影下解放出来。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欧洲和美国外交官出于对俄罗斯的信任,曾经放手让它去公正地管理前苏联地区事务,一个残存的大国似乎也只能这样做。但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事实证明,由于它自己的帝国也已经支离破碎,俄罗斯更善于肢解它以前的共和国,而不会经营一个真正的独立国家联合体。俄罗斯把高加索国家称为自己的"公寓":当它推行惯用的"分而治之"大战略遭到挫败时,可以继续到这里来把脏衣服清洗干净。俄罗斯首先挑起冲突,然后乘机进行干预,声称它是唯一能够将这些吵架的孩子拉开,进而使他们相安无事的国家。为了打破这一怪圈,西方国家的新战略是孤注一掷,将高加索国家从俄罗斯的卵翼下解放出来,直接变成欧洲的"近邻国家"。如果这一战略能够成功,高加索国家就有望从第三世界中解脱出来,西方的能源安全也很有可能得到保障。
格鲁吉亚:令欧洲牵肠挂肚
请看这样一个国家:到处是撂荒的村庄和倒塌的房屋,被砸毁的卡车发出难闻的气味,妇女在路边叫卖粮食,儿童在日趋干涸的河里洗澡,形容枯槁的乞丐在首都沿街乞讨。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国家的公民还是白种人。
实践证明,在所有关于改变命运的说法中,革命所起的作用更多的是撕裂社会,而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好处。格鲁吉亚比任何国家都更明显体现了这一点。它的领导人坚信格鲁吉亚是西方国家,因而几乎不采取任何做法去证明这一点。格鲁吉亚人也许是基督徒,但他们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是欧洲人,无论他们多么狂热地在首都第比利斯插满欧盟的旗帜。他们的国家至多是一个"高加索古巴",这里有棕榈树,在车胎随时可能被扎破的公路上,人们进行着缓慢的障碍滑雪。而且,与相对较大的巴尔干国家不同的是,在格鲁吉亚,由于私欲膨胀的老一代领导人遭到了清洗,只能由年轻的新教徒来组建政府,过于年轻的他们甚至没有作好接管政权的准备。格鲁吉亚广泛存在侵犯人权、市场管制和任人唯亲的现象,除非改变现状的迫切性到了压倒一切的地步,否则这种状况将永远持续下去,选举民主向自由国家转型的希望非常渺茫。在这个问题上,格鲁吉亚与乌克兰和塞尔维亚是一样的,而且,在未来几年可能突然出现政权更迭的任何国家,情况大概都是如此。令欧洲人忧心忡忡的是,格鲁吉亚将会患上一种"革命疲乏症",就像拉丁美洲的第三世界同类国家一样,陷入欠发达和不稳定的恶性循环难以自拔,在发展和进步方面却难以取得任何进展。尤其令人不安的是,这种担忧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7节:高加索走廊(2)
在格鲁吉亚的占领者当中,苏联人可以说是最仁慈的,特别是与阿拉伯人、蒙古人和波斯人相比更是如此,他们都先于苏联人来到这里。格鲁吉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损失惨重。斯大林出生于格鲁吉亚中部的格里镇,也是在那里长大的,他对家乡的庇护使这个共和国可以上缴很低的税赋,所受优待使其俨然是"苏联皇冠上的宝石"。在20世纪90年代,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当局就像一个填不满的黑匣子,再多的欧洲援助都能被它吞噬殆尽,它同时也是一个腐败的无底洞。"因为谢瓦尔德纳泽作为前苏联的最后一任外交部长,将德国统一这份厚礼送给了我们,所以我们后来给予他慷慨的支持,允许他实行长时间的专制统治。"一位德国外交官直言不讳。在格鲁吉亚这个国家,人们有三种谋生方式:将偷来的货物拿到黑市上出售,开出租车,或者走私,要么就是三者兼而有之。在格里镇,亚洲式三轮人力车依然是主要交通工具。
2003年"玫瑰革命"(RoseRevolution)后的最初几年,格鲁吉亚局势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改善。由于管理不善,村庄变成了垃圾场,堆满了玻璃碴等杂物,像一座座坟茔般阴森森的。如果道路修好了,公民的素质将会随之提高,但格鲁吉亚全国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就国家治理来说,情况也别无二致,那就是"千疮百孔"。衣冠楚楚的年轻总统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接受的是美国教育,但他同样查封了许多反对他的政策的独立报纸、电视台和非政府组织。在谢瓦尔德纳泽时期,法官因为受贿而有失公正,而在萨卡什维利统治下,法官完全成了政府的摆设,案件的判决结果事先就确定了。格鲁吉亚本来没有总理,但玫瑰革命后增设了这一职位,目的是奖赏二号人物祖拉布·日瓦尼亚,他是玫瑰革命的三位主要领导者之一。然而,萨卡什维利和日瓦尼亚之间随即展开了明争暗斗,激烈的斗争不仅使格鲁吉亚政府一分为二(他们两人分别控制着安全部门和经济部门),而且导致了日瓦尼亚的神秘死亡。当议会通过的法律违背总统的意愿时,后者无一例外,总是凌驾于前者之上。格鲁吉亚没有真正的政党,只有电子邮件地址中冠以"gov.ge"的利益集团。难怪为数众多的民众越来越怀念共产主义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领导人凌驾于制度之上,人民就要遭殃。美国为了争取格鲁吉亚派兵参加伊拉克战争,曾大肆赞扬萨卡什维利"预备、射击、瞄准"式的虚假民主,对其在政治生活方面明目张胆地开倒车却视而不见。"美国陶醉于玫瑰革命的胜利中,"第比利斯一位政治活动家愤然说道,"我们的人权团体再也得不到美国机构的资助。"事实上,萨卡什维利就是被他推翻的前任培养起来的,他如今竟然把少年儿童集中起来进行军训,让他们用"卡拉什尼科夫"(Kalashnikov)冲锋枪练习射击,以此培养忠于他的"少年先锋队"干部。一位格鲁吉亚分析家怒不可遏地指出:"各部部长依然在上演'抢位子'游戏,一个个钩心斗角、丑态百出,就像动物园里并非都被驯服了的动物一样。"
在前苏联时代的产业分工中,格鲁吉亚只发展酿酒业,治理这样一个国家确非易事。格鲁吉亚也有第比利斯这样的大都市,但其"中心-边缘"关系一向非常紧张。①在2004年逃往莫斯科之前,与土耳其交界处的阿扎尔港口区军阀阿斯兰·阿巴希泽②将海关税收席卷一空,而且还在俄罗斯的支持下企图挑起内战。与此同时,萨卡什维利为博得首都居民的好感,将全国各地短缺的电力资源输向第比利斯。他严禁第比利斯市长通过竞选产生,而是任命了一位亲信担任这一要职。为了筹集启动资金,萨卡什维利打起了富商们的主意,向他们敲诈公共服务设施建设赞助金,折抵他们从未上缴过的税款。在第比利斯市中心,一家很有背景的公司用行贿手段驱散难民,然后把难民营改造成公司的办公场所。在格鲁吉亚,精品时装店和宾馆都是洗钱的前哨基地,黑手党分子每天一大早准时来到这里,把装满现金的公文包提走。在第比利斯人看来,如果能驾驶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车,而且配上彩色隔热车窗玻璃和原装的德国牌照,那无疑象征着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身份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格鲁吉亚的腐败也许会减少,税收的征缴和警察的执行能力也许会得到改善,但这需要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外部力量进行干预,而不能寄希望于以所谓的"革命"体现的自由放任思想来实现。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8节:高加索走廊(3)
"俄罗斯人真浑蛋!"萨卡什维利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他对俄罗斯一贯支持格鲁吉亚境内的分离运动伤透了脑筋。格鲁吉亚多次呼吁美国和欧洲进行干预,迫使俄罗斯停止在格鲁吉亚境内制造事端,尽量将格鲁吉亚从走私武器和用于制造武器的铀材料旋涡中解放出来。在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边界地区,一座美国资助兴建的海关检查站拔地而起,并配备了可以有效检测放射性材料的尖端技术,但依然无法遏制俄罗斯持续不断的渗透,包括在第比利斯附近投放未经引爆的导弹。失去乌克兰和格鲁吉亚之后,俄罗斯在黑海地区只剩下一个狭窄的沿海地带,而且由于阿塞拜疆停止向俄罗斯港口新罗西斯克输送石油,这个地带的战略地位已经大大下降。俄罗斯通过拆散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观察团,向南奥塞梯人发放俄罗斯护照,支持格鲁吉亚西北沿海阿布哈兹地区的分离运动等手段,企图肢解格鲁吉亚进而保持通向亚美尼亚的军事通道。在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关于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的领土争端中,俄罗斯一向支持亚美尼亚。俄罗斯通过打入格鲁吉亚内部的冒牌公司,继续掠夺其黄金、铜和木材资源,极大地破坏了其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而这些收入对于防止这个已经小得可怜的国家进一步分裂是必不可少的。当格鲁吉亚要求俄罗斯撤走军事基地时,俄罗斯的反应是再次实施"盖兹普洛姆讹诈",在隆冬时节将天然气价格提高一倍。同样的伎俩曾让乌克兰深受其害。"对一个小国来说,与一个版图辽阔的强大国家为邻是极其危险的,"格鲁吉亚学者亚历山大·隆代利(AlexanderRondeli)解释道,"这样的小国犯战略错误不仅太奢侈,而且简直就是自取灭亡。所以,对小国来说,外交是唯一可行的对外政策工具。"
然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主导权可能毁于自己之手。俄罗斯尽管最终将车臣的起义镇压了下去,但依然未能使其在广大穆斯林聚居地的统治合法化,包括北高加索地区和鞑靼斯坦共和国。鞑靼斯坦共和国首府喀山有欧洲最大的清真寺,这里至今依然是滋生反俄情绪的温床。列夫·托尔斯泰在《哈吉·穆拉特》(HadjiMurat)中,曾经生动地刻画了车臣人强悍的民族性格。在整个历史上,这种性格让俄罗斯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且将来这一状况很可能会卷土重来。俄罗斯最近在格罗兹尼建立了一座大清真寺,其规模仅次于喀山清真寺。一位格鲁吉亚外交官援引这一事例指出:"他们一直想同化车臣,从来不会轻易退缩,相反,他们宁愿把事情搞糟,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势力范围同时也是"责任范围",这要求西方必须将能源安全和民主化战略结合起来,在高加索地区建设另一个欧洲次地区,并敦促俄罗斯的势力早日从这里撤出。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能源公司是西方在高加索地区的主要代理人,扮演着营利性但有战略支持背景的商业外交官角色。它们促成了一笔"世纪交易",即后来所说的"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BTC)输油管线"。这个输油管线的长度位居世界第二,其吞吐量占世界原油输送量的近10%。为了避开政治上的敏感地区(包括绕开亚美尼亚),它的大部分管线都铺设在地下,并且终点被选在土耳其的地中海沿岸。①在2005年举行的开通仪式上,萨卡什维利宣称:这是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西方取得的一场地缘政治胜利,"必将极大地改变地区权力平衡,为该地区国家带来繁荣,并加强它们的独立地位"。尽管造价高达40亿美元,并且绵延1000多英里,但它为西方赢得了高加索,所以这个代价并不算高。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39节:高加索走廊(4)
在格鲁吉亚港口巴统附近的边境地区,笨重的土耳其十八轮货车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格鲁吉亚人将下水道的井盖偷到这里,当做废铁卖给中国人。欧盟正在采取补救措施,着手制订投资数十亿欧元,修建经土耳其到亚洲的运输走廊计划。该计划将把格鲁吉亚和土耳其的铁路连接起来,这样可以使欧洲货物经伊斯坦布尔运往巴库,再从里海装船运往哈萨克斯坦,最终可以到达中国,反过来也是一样。格鲁吉亚由于在格土关系中委曲求全,所以寄希望于同乌克兰建立一个免签证的联盟,从而打通绕开土耳其通往欧盟的交通线。但对于格鲁吉亚来说,为了保持与西方的联盟关系,无论是维护"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输油管线"安全,还是清除歹毒的俄罗斯公司,土耳其的帮助都是至关重要的。
"既然西方国家的能源安全依赖于我们的战略地位,那它们就必须帮助我们来掌控国家的局面。"一位格鲁吉亚政府顾问如是说,他的办公室就是用欧盟援助款装饰一新的。为了清除苏维埃统治的残余,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格鲁吉亚,未来的投入还将达到数十亿欧元,但欧盟已经别无选择。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输油管线使格鲁吉亚经济成了阿塞拜疆的附属物,从交通、通信、宾馆、饮食行业的溢出效应中获益匪浅,就像第三世界的经济特区一样。目前,格鲁吉亚银行得到了国际金融公司的援助,而美国和世界银行每年还要投入近1亿美元,按季度从俄罗斯为其购买电力,同时为其兴建公路和天然气加工厂。
由于前苏联时代的强制杂居,这里的人口构成形同精神分裂症,使这一地区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冲突,被普遍认为是"积重难返"。然而,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一种有害无益的幻觉,它进一步助长了外交上的无所作为。今天的高加索就像10年前的巴尔干:除非西方进行积极干预,否则,敌意的终止只不过带来一种虚幻的稳定而已。降低冲突激烈程度并非万能的,阿布哈兹、南奥塞梯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争端不可能自动化解,相反,会继续造成人际隔阂、军备竞赛、走私猖獗和极端伊斯兰主义的泛滥。高加索地区的新民族主义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它广泛利用一切手段,包括格鲁吉亚的教堂、奥斯曼帝国对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甚至阿塞拜疆的伊斯兰教兴风作浪,各国也都以此为借口持续大幅增加军费预算。尚未划界的里海地区也正在军事化。在波涛汹涌的伏尔加河三角洲地区,俄罗斯正在里海港口阿斯特拉罕发展造船业,并提议与伊朗共同组建里海巡逻部队。
只有向所有这些据称"积重难返"的冲突地区派遣维和部队,北约和欧盟才能从根本上终结俄罗斯和伊朗在这里兴风作浪的局面。北约曾经使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通力合作,共同组建并联合指挥石油管线护卫部队,而且还资助阿塞拜疆提高海岸警备队的级别,为遏制俄罗斯和伊朗令人防不胜防的渗透奠定了基础。欧盟正在稳步推进该地区向外高加索联邦演化,这种模式在100年前俄国革命后至布维什维克合并前曾经短暂地存在过。塞缪尔·亨廷顿曾经预言,信仰基督教的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与周边伊斯兰国家之间将会爆发旷日持久的冲突,但事实证明"油浓于血",因为美国和欧盟提供的军事援助,以及其帮助修建的石油管线和公路像纽带一样将它们联结在了一起。如果格鲁吉亚边界地区的安全得到加强,该国领导人就没有更多理由拒绝规范自己的行为。祖拉布·诺哈德利总理直言不讳:"将国家建设好了,90%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他的话真是入木三分。格鲁吉亚完全可以成为西方能源安全的支点,而不是因为腐败问题令人羞于启齿的短处。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40节:高加索走廊(5)
由于俄罗斯玩"跳房子"游戏的支点越来越少,西方正面临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可以取代它成为亚美尼亚的保护者。亚美尼亚独立以来,尽管长期动荡不安,最近议会又遭到了武装袭击,但依靠俄罗斯、伊朗和(特别是旅居加利福尼亚的)海外侨民的投资生存了下来。①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的僵局造成了太多的不确定性,亚美尼亚非但没有受制于这种不确定性,反而致力于实现与土耳其的关系正常化,这样不仅可以打开西部国门以便更多地与欧盟打交道,而且还能获得前往圣山-亚拉腊山的象征性通道,因为这座山位于土耳其境内。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投向西方的怀抱,最终将把俄罗斯和伊朗纳入一个更大的黑海和里海能源框架中。②
由此看来,就连欧盟不太感兴趣的地区,它向那里扩张势力也是有利可图的。
阿塞拜疆:将里海打开
高加索是欧洲东部和亚洲西部的交会处。①古罗马百夫长②刻下的拉丁语碑文表明,阿塞拜疆从公元1世纪开始就是欧洲的前沿,但罗马人也从这里打道回府了,并断言谁也无法在地狱般的古布斯坦沙漠里生存下去。从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交界处风景宜人的南高加索森林穿过,经过一个100英里宽的炎热地带,才能到达阿塞拜疆的首都巴库,而巴库就是"太阳风"的意思。阿塞拜疆夹在俄罗斯的高加索和伊朗的塔里什山脉之间。欧洲如果想(与高加索国家)结成共同利益联盟,而不仅仅在文化上息息相关,阿塞拜疆就是其战略选择的最后一环。③欧洲人如果能与亚洲精神协调起来,他们的地缘使命将会大功告成。
阿塞拜疆作为西方的新边疆,其地位依然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中世纪的清真寺、前苏联时代的简陋住宅区、玻璃装饰的摩天办公大楼,这一切都是巴库融合东方与西方、过去与现在的象征。来往者曾经络绎不绝的丝绸和香料商路,就经过巴库、大不里士、撒马尔罕和喀布尔,将土耳其、阿拉伯、印度和中国连接了起来。塔里什山脉与克什米尔的神殿极为相似。"从形状和文化上看,我们的国家就像一只鸟,只有借助东方和西方的翅膀才能自由地飞翔。"一位阿塞拜疆历史学家意味深长地说。阿塞拜疆的国旗融合了三种颜色:绿色代表伊斯兰,红色代表自由,蓝色代表突厥部族。1918年,阿塞拜疆成为伊斯兰世界的第一个民主国家,甚至还给予受过教育的现代妇女以选举权。尽管800万人口中大部分都是什叶派穆斯林,但由于突厥民族主义的熏陶和前苏联无神论的洗礼,阿塞拜疆是一个极端世俗主义的国家。阿塞拜疆学校里的女生多于男生,巴库市中心依然矗立着前苏联时代的一座雕像,塑造的是一位拒绝佩戴面纱的妇女,位置就在伊朗国家银行前面。
然而,虽然巴库的妇女穿超短裙,但在邻近的纳尔达兰,妇女们还经常头戴面纱,伊斯兰教画像依然充斥着大街小巷。阿塞拜疆与土耳其一样,这里的伊斯兰复兴运动正在蓬勃兴起;该国摆脱了前苏联的枷锁之后,车臣难民开始大量涌入;在贫穷落后的南部边境地区,伊朗出钱资助清真寺和媒体的发展。这是仅有的一些迹象,显示这个国家在"发展"。"对我们来说,要想对付伊斯兰极端主义,唯一的办法是像土耳其那样,在政府的监管下传承真正的伊斯兰教,"巴库的一位研究生说道,"否则,许多涉世未深的失业青年由于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就会被极端清真寺宣扬的伊斯兰教俘获,就像在阿拉伯国家所发生的那样。"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41节:高加索走廊(6)
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把阿塞拜疆称为"里海之瓶的塞子"。巴库有着可观的石油和天然气蕴藏量。早在公元前5世纪,拜火教徒就在里海沿岸建造了神殿。到20世纪初叶,巴库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地和输出地,诺贝尔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投资开采,俄国则从中作梗。后来,俄国牢牢地控制了阿塞拜疆的石油,前苏联70%的石油产量都来自这里。阿塞拜疆独立后不久,前苏联就与亚美尼亚紧密勾结,推翻了阿塞拜疆民族主义领导人阿布法兹·埃利奇别伊。作为数十年俄国统治的遗产,前苏联时代的石油温泉依然是阿塞拜疆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令人心旷神怡的天然泉水对许多疾病都有着神奇的疗效。
与此同时,在阿塞拜疆,就连环境污染都是旅游景观,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巴库所在的里海沿岸微型半岛上,布满了已经生锈的石油管线,海面上还点缀着废弃的钻井平台。阿塞拜疆政府对此束手无策,所做的无非是尽量减少原油泄露,以及出售到旧钻井平台上参观的直升机票。如今,阿塞拜疆又开始虔诚地祈祷能源之神的保佑,在海岸边生锈的油井钻塔上建造了比比·海巴特清真寺。这是阿塞拜疆政府出资兴建的唯一一座清真寺。这座清真寺的特殊性在于,它曾经被斯大林下令摧毁,从那之后,这个共和国的石油产量就直线下降。巴库以前的马克思纪念碑所在地,如今变成了阿塞拜疆石油公司(Azpetrol)加油站。
一些阿塞拜疆人希望将他们的国家建设成"高加索的科威特",并对此津津乐道。由于在欧洲石油供应中所占的份额越来越大,阿塞拜疆已经成为高加索最富有的国家。阿塞拜疆政府的海关部长创办了一家"六星级"怡东酒店(ExcelsiorHotel),并根据著名的"迪拜塔"之名,将其称做"巴库塔"。①巴库市中心是欧洲人于19世纪末建造的,如今他们依然不甘落后,重量级的欧洲建筑师和石油大亨重返巴库,在海市蜃楼般的悬崖峭壁上建造高楼大厦。在它的带动下,巴库郊区的开发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阿塞拜疆虽然有丰富的石油,但石油并不等于智慧。关键问题是,在未来的20年间,当石油开采完的时候,这个国家能否积累起足够的智慧。强人政治依然在阿塞拜疆居于支配地位,它的政治秩序都是由一个人创造并为他服务的,这个人就是盖达尔·阿利耶夫。阿利耶夫是前克格勃头子,也是苏共中央政治局中第一个和唯一一个穆斯林。作为一个袖珍国家的强大领袖,他个人的性格毫无疑问就是国家的性格,甚至可以说使国家性格黯然失色。领导人更替是阿塞拜疆改变统治模式的唯一机会。阿利耶夫死后,为了让他的儿子伊尔哈姆接班,阿塞拜疆举行了一场假选举,对内定的结果进行确认。"要说谁将赢得2003年的大选,这取决于你问谁。"一位反对派人士愤然说道,他一向致力于将国内外的支持者团结在一起。在阿塞拜疆,阿利耶夫父子的语录满天飞:父亲盖达尔·阿利耶夫强调独立、主权和英雄主义;儿子伊尔哈姆则重视财富和发展,推动国家朝着实现稳定的方向转型。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要想将反动的老一代顽固势力从领导岗位上清理出去绝非易事,况且他们还具有年轻官员所缺乏的治国经验。父亲盖达尔·阿利耶夫死后,巴库机场的代码依然是"GYD",暗含的意思是阿塞拜疆仍是他个人的国家,即使他死了也依然如故。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42节:高加索走廊(7)
"腐败就是道德意义上的战争,它吸吮着阿塞拜疆的血液。"一位流亡国外的阿塞拜疆商人痛心疾首地说。许多有良知的海外侨民都深有同感。让人感觉巴库的旅游机构和流通部门腐败的,恰恰是这些行业过于秩序井然:如果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肯定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作怪。阿塞拜疆最富有的30个人中,大多数都是政府部长或议会议员。阿塞拜疆与伊朗一样,把议会叫做"马吉利斯"(Majlis)。这些人之间唯一的政治竞争是在挥霍钱财方面互相攀比,比如购买官职花了多少钱,建造了多少别墅,谁在伦敦的寓所更大。他们通过设在伦敦的寓所,将财富转移到貌似合法的公司。警察过来把崭新的宝马车开走,是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曾有过的经历。(注:这绝不是说他们慷慨地捐献德国轿车。)阿利耶夫王朝为形势所迫,在一系列问题上作出了妥协。为了保护日益减少的鲟鱼资源,阿塞拜疆正式出台了鱼子酱贸易禁令,但结果却使走私活动更加猖獗,伊尔哈姆的亲信们也更加有利可图。在"阿拉伯-突厥-东方世界",人们对于裙带关系见怪不怪,双重标准是主导的为人处世方式。事实上,文化腐败越是严重,裙带关系就越能找到借口。"儿童不会考虑退休的事情,"在巴库精英们举行的一次露天花园聚餐会上,一位阿塞拜疆外交官扼腕叹息道,"你的舅舅也许是个坏人,但他毕竟是你母亲的兄弟。"在巴库这个国际性大都市,家家都在向官员行贿,为的是让孩子进入好学校;而这些孩子又继续行贿,为的是不学习也能毕业。
然而,阿塞拜疆是走挪威式的石油拉动发展的道路,还是像尼日利亚那样为"该死的资源"所累,抑或是成为俄罗斯式的石油官僚国家,这一切都取决于政府如何管理丰厚的石油收入。在俄罗斯,石油部门和银行机构狼狈为奸,"政府-寡头轴心"操纵着市场,使石油价格和利率都维持在高位。①很少有人关心非石油部门的发展,除巴库之外的许多地方还没有开发,甚至连正常的电力供应都难以保障。"一个盛产石油的国家竟然出现能源短缺,这是经济管理不善的最好明证。"一位欧洲外交官在该国与伊朗交界的南部诸省份旅游时指出。在阿塞拜疆国内,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争端已经造成100万人无家可归,其中许多人挤在巴库的居民区里,甚至还强占了一个大学的宿舍,但政府好像对此熟视无睹。
在阿塞拜疆,石油和民主没有很好地结合起来,因为石油供应非常有限,当石油生产达到极限时,赚钱的欲望就压倒了一切。伊尔哈姆解除了几位顽固派部长的职务,因为他们资助反对派,还涉嫌参与一起针对他的未遂政变,同时,他以"偷税漏税"为由,逮捕了另外一些人士。这两个举措表明,在他看来,控制日益增长的国家财源远比民主化重要。只有在那些做贼心虚的政权统治下,才会出现防暴警察比抗议者还多的情况。伊尔哈姆有时允许群众集会,但有时粗暴地驱散他们,这最清楚地表明公共关系只不过是其掌中玩物而已。
无论对阿塞拜疆还是欧洲来说,阿利耶夫当局的政治和经济腐败都是一种难言之隐。毫无疑问,正因为这种政权能摆平一切,俄罗斯和伊朗还对它情有独钟。阿利耶夫当局采取欺骗手段,将一家土耳其公司排除在改造国家电网的合同之外,从而为俄罗斯独家垄断南高加索的电力供应大开方便之门。由于阿塞拜疆依然是一种单一经济结构,旅居俄罗斯的200万阿塞拜疆人寄往国内的汇款就成了其第二大收入来源。在阿塞拜疆与俄罗斯和伊朗交界处,由于有政治背景的团伙撑腰打气,毒品走私活动异常猖獗。这使俄罗斯得以继续左右阿塞拜疆的外交政策,伊朗也继续对阿塞拜疆境内的什叶派穆斯林施加影响。北约曾经提议在阿塞拜疆建立军事基地,并由美国租用俄罗斯设在加巴拉的雷达站,以对里海地区和伊朗进行监控。但一位阿塞拜疆分析家表示:"我们本身已经问题成堆,不需要美国再来浑水摸鱼。"由此看来,阿塞拜疆人的倾向与他们的字母表一样摇摆不定。仅仅在20世纪,阿塞拜疆的字母表就在阿拉伯字母、西里尔字母和拉丁字母之间改来改去。
第一部分西方的东部 第43节:高加索走廊(8)
1959年,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小亨利·卡伯特·洛奇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美国可以赢得战争,但能赢得革命吗?"伊尔哈姆解散了2005年选举产生的议会,并声称其"影响不了政府的路线"。尽管他的所作所为违反了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的标准,但美国还是认可了这一结果。然而,如果能培植一个更加可靠的反对派,同时支持体系内的议会改革者,美国和欧盟将能更好地实现它们的利益。东欧的第二世界伙伴集团在阿塞拜疆的活动步履维艰,它希望阿塞拜疆政府能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更多地倾听朋友而不是家长式大国的意见。无论革命是否伴随着政变、人民起义或军事入侵,只有当人民有办法迫使当权者开放政治体系时,民主才能得到巩固。如果实现了这一目标,"西瓜革命"或"鱼子酱革命"就没有必要再发生,而一种亲西方的政治体系也将顺利地建立起来。
"只要不是'前苏联',无论贴上什么标签,我们都将欣然接受!"一位年轻的外交部官员如是说。阿塞拜疆很少有人确切地知道欧盟为何物,但由于确信它有利于受俄罗斯控制的独联体国家,甘愿被排除在欧盟之外的人就更少了。然而,阿塞拜疆已经是欧洲的一部分。尽管阿塞拜疆的酿酒、柑橘、棉花等非石油部门的发展依赖于欧洲的投资,但成千上万的欧洲能源部门员工(从钻井工人到行政人员)也依赖于在巴库的高薪工作。正是得益于他们的工作,石油管线从里海南岸开始,沿着古老的商路向西延伸。高加索也许是"西方的东部"最遥远、最麻烦的角落,但这个角落正是西方国家未来作为自力更生的超级大国赖以立足之处。
结?论
扩展中的欧洲
"共同欧洲家园"的建设远远快于历史学家艾伦·约翰·珀西瓦尔·泰勒的预期,它已经成为一个由成员国、伙伴国和联系国组成,享有不同权利、义务和补贴的多层次联邦。欧洲的血腥历史绝不意味着它必然有黯淡的未来,因为今天的欧洲已经与任何超级大国一样繁荣和强大。欧盟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日益迫切地推动所有国家实现转型,而且比其他任何超级强权做得都好。目前在欧洲内部,库尔德人得到了保护,不再受土耳其人的侵犯;波斯尼亚人和科索沃人得到了保护,不再受塞尔维亚人的侵犯;乌克兰人和格鲁吉亚人得到了保护,不再受俄罗斯人的侵犯。与此同时,欧盟还推出一些过渡性的制度,让这些国家初步尝到一些甜头,从而将它们团结在自己周围。欧盟坚持严格的入盟标准是正确的,但在自身取得的成果充满吸引力的情况下,特别是在东欧新成员国的强烈要求下,欧盟已经不再坐等他国来学习"欧洲性"了。
然而,当欧洲领导人将他们的集体帝国从大西洋扩展到里海时,他们耳边回响起了萧伯纳的《人与超人》(ManandSuperman)中西班牙游客门多萨那恶魔般的恶毒警告:"先生,生活中有两种悲剧:一种是万念俱灰,另一种是豪情万丈。"尽管在20多个成员国的首都,欧盟领导人对于欧洲计划的定义和目标有着高度共识,但是,一旦这种共识在厌倦心理的侵蚀下土崩瓦解,对于同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地区亲密接触的忧虑压过了勃勃雄心,欧洲人就会在享受最辉煌成功的同时丧失进一步扩张的战略胃口。尽管布鲁塞尔的厨房里有那么多的厨师,但关于究竟哪个菜谱略胜一筹,依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然而,不扩张的代价远远高于扩张的负担。因此,欧洲的帝国主义扩张同样遵循牛顿的惯性定律:动者恒动。我们可以这样推理:欧洲必须避免静止下来,因为这会导致孤陋寡闻,进而招致外部威胁。这样一来,"帝国过度扩张"的逻辑就颠倒了过来,因为不扩张就会立即陷入停滞。如果欧盟停止扩张,欧亚大陆西半部就将呈现四强并立局面,分别处于伦敦、布鲁塞尔、安卡拉和莫斯科的统治之下,但这四个轮子并非总是以同样的速度前进。然而,在它们共同的西方领地之外,四方-再加上美国-面临着一个更大的挑战。这个挑战来自欧洲东部以东地区,那就是中亚。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4节:丝绸之路与大博弈(1)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7章
丝绸之路与大博弈
1891年,在帕米尔山脉顶峰,勇敢而年轻的英国探险家弗朗西斯·杨哈斯本遇上了老谋深算的俄国上校亚努夫。两人都在考察那里蜿蜒起伏的地形,这里的战略地位因为对方的觊觎而越发显得重要。对亚努夫的宏伟计划略有所知之后,杨哈斯本惊呼:俄国人"正张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亚努夫则回敬道:"这只是个开端而已。"谁能将中亚摆平,谁就能征服帕米尔。
中亚西濒里海,东临地势较高的蒙古大草原,北起西伯利亚,南接阿拉伯海。这片广袤的土地干旱少雨,几乎长年灰蒙蒙的。世界上最高的山脉纵横交错,将中亚分割为不同的地区,最高峰是2500英尺高的过加尔莫山,位于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帕米尔山脉,不久前的名称还是"共产主义峰"。白雪皑皑的天山山脉,经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蜿蜒伸向中亚东北端;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脉和昆仑山脉,从中国、印度和尼泊尔境内,延伸到中亚东南部;贫瘠的兴都库什山脉,将阿富汗与中亚西南部连成一片。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上,日出日落同样扑朔迷离,无论谁来到这里,最终都会变得惨无人道。
"在整个历史上,我们的位置比身份更重要。"在塔什干,一位乌兹别克斯坦历史学家坐在镶有精美金色花纹的桌子前说道。中亚在历史上向来是一个"下水道",周边所有的地区和文化都在这里交会,使这里经常泛滥成灾。中亚夹在斯拉夫、阿拉伯、波斯、印度和中华文明之间,见证了从希腊到蒙古的征服者在这里纵横驰骋,以及从意大利到朝鲜的商人在其绿洲上钩心斗角,任何一方都在这里深深地打上了自己的烙印。直到今天,从哈萨克斯坦到阿富汗,都没有清晰的民族界限:无论是欧洲的土耳其人,还是亚洲的蒙古人,抑或是位于两地中间的任何民族,都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影子。据说,10%的亚洲男性都是成吉思汗-历史上生育最多的征服者的后裔。
如今,所有中亚国家的名称都以"斯坦"(-stan)结尾。"斯坦"是一个波斯语后缀,意思是"土地"。前苏联解体以后,各个中亚国家都深锁内陆,但它们的土地下面都有储藏量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特别是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与此同时,武器、毒品、伊斯兰战士,甚至石油,都通过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流进流出。这一切对于认识中亚都至关重要。许多观察家都在谈论一条动荡不安的"不稳定弧",它从西非一直延伸到东南亚,中亚正位于这条"不稳定弧"的顶端。也有人干脆把中亚称为"欧亚大陆的巴尔干",或者更直白地叫做"特拉什干尼斯坦"(Trashcanistan)①。毫无疑问,这些原始国家中,除阿富汗外,历史没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如何经营自己的被支配地位,将决定它们未来属于第二世界还是第三世界。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5节:丝绸之路与大博弈(2)
塑造全球秩序的最根本问题正在中亚地区浮出水面:中国是一个可信赖的欧亚大陆领导者吗?俄罗斯还是一个欧亚大陆强国吗?美国和欧洲会在各自的地区之外进行合作吗?当需求超过供给时大国还会共享能源吗?盛产石油的穷国会成为稳定的民主国家吗?如何制裁一些国家的邪恶领导人,而又不伤害和开罪其人民呢?
一直以来,中亚既是连接东西方全球化的丝绸之路,也是帝国主义进行赤裸裸争夺的大博弈实验场,这两个比喻既是对该地区的过去,又是对其未来的生动写照。毋庸置疑,21世纪的中亚将是两个方面兼而有之,因为两者具有相互促进的内在属性。在这一长期封闭的地区,当四面八方的大国蜂拥而至,攫取新发现的油气资源时,东西方管线、公路和贸易网络争夺战的序幕就正式拉开了。在当今的全球化时代,这些地缘政治通道是至关重要的。
历史上,各大帝国来去匆匆,风驰电掣般地横扫不适合居住的辽阔中亚,但大都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公元前329年,亚历山大大帝翻越兴都库什山脉,攻占了阿契美尼德帝国东部的繁华都城马拉坎达(今撒马尔罕)。尽管他在那里建立了"极东亚历山大城"(意为"最遥远的亚历山大城",即今塔吉克斯坦胡占德市)卫戍区,以抗击群情激奋的当地部落,保护希腊文化在中亚地区的传播,但是,这一东西方交通要道还是很快就落入了信奉佛教的贵霜游牧民族之手,他们以今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中国交界处为据点向外扩张。随后,萨桑波斯人、匈奴人、阿拉伯人(最远于714年抵达中国新疆的喀什噶尔①)和萨曼人接踵而至,在中亚建立了各具特色的繁华据点。布哈拉成了伊斯兰世界的东方支柱,成千上万的学生云集在金碧辉煌的马德列赛(Madrasah)②里,聆听萨曼王朝的埃米尔③们吟诗诵经。
中亚地区你来我往的帝国更替表明,空间真空与权力真空同样可怕。"我奉上天之命来清算你们的罪恶。"成吉思汗于1221年率领他的游牧部落洗劫布哈拉时,这样不可一世地向塞尔柱土耳其人叫嚣道。利德尔·哈特(B.H.LiddellHart)写道,"蒙古治下的和平令罗马帝国和亚历山大帝国相形见绌",它对丝绸之路的管理为传说中的马可·波罗周游列国创造了条件。14世纪,当一场瘟疫夺去中亚地区许多人的生命后,帖木儿征服了从喀什噶尔到高加索的广大领土,他的孙子巴布尔还在印度建立了莫卧儿王朝。然而,沙皇俄国为了弥补在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失败,以及因为美国内战而锐减的棉花进口,于1865年派兵夺取了塔什干,并且一路攻城略地,最远侵占了中国西部的伊宁。惨无人道的俄国将军斯科别列夫仿效成吉思汗的做法,宣称:"你对他们的打击越沉重,他们驯服的时间就越长。"铁路出现后,欧洲列强得以深入大陆腹地:法国人侵占了北非,英国人夺取了苏丹,俄国人攫取了中亚。哈尔福德·麦金德最早采用"心脏地带"和"历史的地理枢纽"的概念,描绘这一作为控制欧亚大陆关键的"高度机动的……草原区"。令他担忧的是,铁路和通信网将使俄国得以"步步为营地扩展势力",从而挑战英国基于海上力量的全球支配地位。①所以,当俄国人向南推进的时候,大英帝国立即从印度向北扩张。两国随后在从克什米尔到西藏再到帕米尔山脉的广大区域展开了一场大博弈,俄国人将其称为"影子决斗"。在这场大博弈中,英国人和俄国人寸步不让,他们拉拢这里的诸汗国,还在历次英阿战争中通过代理人进行较量。①杨哈斯本、亚努夫以及信奉佛教和共产主义的神秘主义画家尼古拉斯·罗耶里奇,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卷入了这些各方都全力以赴地进行的战争。他们参与制订作战计划,绘制欺骗性的假地图,并将"东方外交"的溜须拍马发挥到极致。老奸巨猾的罗耶里奇甚至可能同时充当了三方的代理人。被俄国征服和吞并后,这一地区的人民和牲畜都被绑上战车,投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洪流中去。俄国强制他们批量生产服装和食品,并通过环里海铁路运往俄国。俄国内战结束后,这些中亚国家得到的回报是集体化,以及随之而来的饥荒和瘟疫。在随后的70年间,这里的处女地成了生产第二次世界大战军事装备的后方基地,并承受了执行棉花种植计划酿成的生态灾难。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6节:丝绸之路与大博弈(3)
伴随着前苏联的解体,欧亚大陆的同盟关系急剧转变,各大国在中亚地区都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表演。前超级大国俄罗斯企图维持对其"近邻国家"的影响力;现超级大国美国进行着轰轰烈烈的"全球反恐战争";欧盟国家到这里来获取能源,同时推广它们的法律和信仰。②然而,与历史上的全面胜败更替不同的是,今天中亚地区的微观较量更像是集体击剑,多名击剑手不停地出击、躲避,各有得失、互有胜负。各主要大国都心照不宣地悄然贯彻着自己的意图:俄罗斯继续大规模地出售军火,同时在这里进行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美国维持其"池塘中睡莲叶"般的前沿军事补给基地网,同时为其巨型石油公司开拓市场;欧盟作为另一大能源投资方,致力于这一地区的经济和制度现代化;中国的低成本商品如潮水般涌来,并且在当地基础设施升级方面走在了前列。
北约已经越过了欧亚之间的里海分界线,将其触角伸进了中亚地区,并与上海合作组织产生了接触、碰撞和摩擦。与建立北约的《华盛顿宪章》一样,"上海合作组织"的名称清晰地表明,中亚地区的另一面处在哪个国家的主导下。美国领导的北约和中国领导的上海合作组织在此进行的角力,集中体现了现实主义的权力算计,两国在第二世界进行外交的差异也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20世纪90年代,美国奉行"俄罗斯优先"政策,除了从哈萨克斯坦运走前苏联核弹头外,几乎完全忽视了中亚地区。时至今日,美国仍然只提供有限的军事支持,以及有选择性的民主和市场化改革计划,在实践中似乎也都收效甚微。相比之下,中国开展的"共同发展外交"却显得无懈可击。当美国国务院还在考虑由哪个区域-欧洲还是南亚-负责中亚事务时,中国迅速划定了与中亚新独立国家的边界线,以及与俄罗斯的2600英里的边界。为了约束邻国并使其向自己靠拢,中国随后推出了"新安全观",倡议在上海合作组织的创始国"上海五国"(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之间采取建立信任的措施,并且共同打击分裂主义、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这"三股势力"。与北约在高加索地区的做法一样,上海合作组织制定了共同的海关和边界检查规则和程序,着手改造古代贸易通道沿线的公路,并联合开展打击毒品走私行动。该组织开始只是一个表达反美意见的论坛,现在已经有人把它视为"东方的北约",或者一个盛产石油的国家组成的能源俱乐部。
"上海合作组织不会听任北约为所欲为的,"一位积极参与了上海合作组织进程的乌兹别克斯坦官员警告说,"我们的领导人始终保持着联系,我们的防务官员也进行着良好的合作。"尽管尚未建立起北约式的集体安全同盟,("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但中国密集的魅力攻势已经初见成效,上海合作组织的职能扩展到了能源投资、跨银行交易和文化对话领域,不过依然不涉及民主化的问题。中国不仅扮演了一个协商式的领袖,而且通过向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提供越来越多的贷款(将近10亿美元),成了商业事务标准的制定者。这些做法是明朝时期"后蒙古丝绸之路战略"的翻版。当时,中国的明王朝允许中亚诸汗国由本土人进行统治,同时加入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与当时在东南亚实行的体系一模一样。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7节:今非昔比的俄罗斯(1)
中国的经济、人口和外交影响力决定了它将取代俄罗斯成为该地区的主导者。然而,正如希特勒和斯大林都把美国视为其主宰欧亚大陆的障碍一样,俄罗斯和中国今天依然在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干着同样的事情,那就是阻止北约的亚洲化。"如果俄罗斯的图谋获得成功,中国的利益也将得到促进;但如果它遭到失败,俄罗斯人将恼羞成怒,中国的仁慈大国形象却进一步得到彰显。"一位常驻哈萨克斯坦的欧洲外交官指出。该地区的贸易之所以会蓬勃发展起来,不仅是因为这些国家在经济机遇面前自然而然地闻风而动,而且也是扩张中的中国通过大量投资和上海合作组织领导地位注入动力的结果。尽管上海合作组织的多数事务都是通过俄语开展的,但前苏联时代培养的那代领导人正在退出历史舞台。对俄罗斯来说,正如法国在欧洲一样,依赖语言这种权力符号,并不能确保影响力得到有效发挥。建立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是俄罗斯谋取地区领导地位的最新努力,但效果与失败的独联体相比也没什么两样。"如果一种事物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我们又如何讨论其未来呢?"一位年轻的哈萨克斯坦外交官不屑一顾地说道。
第8章
今非昔比的俄罗斯
俄罗斯的两大亚洲板块西伯利亚和远东合起来比其欧洲部分大5倍,这使俄罗斯成为最终决定北约和上海合作组织谁将主宰中亚事务的"摇摆国家"。西方如果得不到俄罗斯的支持,就没有问鼎传说中欧亚大陆心脏地带权力宝座的陆上通道,无论其原因在于不稳定也不可靠的盟友(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敌对国家(伊朗)还是地理障碍(里海)。①西方如果不能成功地赢得俄罗斯的信赖,中国就将成为这场新的大博弈的赢家。
目前,俄罗斯的许多农村地区都是"一个首尾颠倒的世界,广大农民成了政府的弃儿,他们相依为命、自生自灭"。几百年来,俄罗斯的边界极不稳定,扩张和收缩的幅度达数千英里。尽管它那广阔而脆弱的版图急需一个独裁政权来捍卫,但这个国家从未能直接控制广大俄罗斯人的生活。公路和铁路交通将西伯利亚各族人民与西部地区联系起来,这也许可以使他们轻而易举地进入各地的市场,但同时也使他们可以非常方便地走回头路。前苏联计划制订者强制推行的运动本来就步履维艰,而一旦它的各族人民选择退出,这种运动将不可避免地功亏一篑。许多前苏联时代与外部世界隔绝的城市,如今都在走向没落,就像全国各地破产倒闭的企业一样。
像俄罗斯和中国这样,一个地广人稀的国家虎视眈眈地与一个人满为患的国家比邻而居,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俄罗斯人在用他们的脚进行投票,一波又一波地持续向西迁移。与此同时,在北京以北,每年有许多人向北涌入人烟稀少的俄罗斯远东地区,目前,俄罗斯远东地区仅剩下700万人,而中国仅东北几省的人口就超过了1亿。如此严重的人口失衡,加之蒸蒸日上的中国与日俱增的能源需求,使得一些根本性问题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俄罗斯还能维持下去吗?现有政治边界的惯性能保持多久?国家主权能否实现便捷化,随着公民的流动而扩展?
这些问题在实践中比在理论上解决得更快。俄罗斯为防止中国完全占领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干脆将部分主权租借给了这个人满为患的邻居。随着中国的财政收入越来越雄厚,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等石油企业与中石化(Sinopec)签署的联合勘探协议越来越多,中国对石油流向的影响力随之大为增强。俄罗斯的远东处女地还拥有丰富的锌、镍、锡、钻石、黄金等矿产以及鱼类和林木资源,这一切都对世界上最大的原材料进口国具有强大的吸引力。目前,心脏地带被俄罗斯卫戍部队严密地守护了起来,已经成为麦金德所说的"天然堡垒"。然而,在波涛汹涌的勒拿河以东,中国的公司对俄罗斯的针叶林进行砍伐,将木材装船后从太平洋沿线的海路行程约1000英里运回中国。像中国这样人口规模如此庞大的国家,绝不可能放过资源如此丰富的荒凉之地。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8节:今非昔比的俄罗斯(2)
远东已经成为俄罗斯的一场噩梦:中国以令俄罗斯无能为力的方式对远东进行开发。①在地图上看像是俄罗斯的地方,从人们的脸上看更像是中国。中国公民(和当年被斯大林驱逐出境的朝鲜人)到中国人开的诊所就医,中国男子甚至娶西伯利亚妇女为妻,她们的前夫要么是终日酩酊大醉的酒鬼,要么已经因为酗酒而一命呜呼。甚至早在冷战时期,苏联人就开玩笑称,想离开苏联的人必须学英语,而留下来的人则要学汉语,并且面无表情地说,"中芬边界平安无事"。在西伯利亚的冻土层随着全球气候变暖而融化的同时,中国对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人口、经济以及最终的政治控制似乎已经确定无疑了。100年前,中国工人建设了俄罗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城,俄罗斯同时还夺取了中国的满洲。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俄文意思是"东方的主人",如今东方的主人成了中国。
中国还在用悄无声息的商业活动建立与蒙古的新型关系。蒙古人曾经确立过对中国的统治,但如今这个贫瘠的国家只有300万人口。内蒙古自治区横贯辽阔的戈壁沙漠。一些蒙古人饶有兴致地说,他们的国家正在兴起一种现代淘金热,从而使蒙古获得了"曼-古利亚"(Mine-Golia)的美称,然而,戈壁大沙漠的矿产资源,以及蒙古国的农业和北部森林,大都归中国的公司所有。在蒙古矿山(矿产资源占该国出口额的70%)里劳作的是中国工人,蒙古首都乌兰巴托的市政建设也都归功于他们。鉴于美国在蒙古的军事存在,蒙古人把美国称为"第三邻国",但军事防御网却无法阻止中国将蒙古"买走"。
以上海合作组织和双边"特殊关系"为载体,中国和俄罗斯多次进行大规模军事演习;与此同时,中国成为俄罗斯武器的最大买主,使世界上最庞大的军队拥有了越来越先进的科学技术。然而,中俄之间的权宜婚姻很可能会以不欢而散收场,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1969年,中苏之间发生了一连串冲突,一直蔓延到.3.遥远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中苏之间的分歧一发不可收拾,双方都轻易地断定对方是"主要敌人",甚至还超过了美国。后来,克格勃决定把中国只称为"主要敌人之一",但中国却坚定地认为苏联是一个战略对手。
西方毫不掩饰在东欧取代俄罗斯的意图,但它是否应该听任俄罗斯东部地区照目前状况发展呢?俄罗斯对中国壮大的恐惧远远甚于对美国或欧洲的憎恨。所以,尽管中国在俄罗斯展开游说,要求铺设从俄罗斯境内直达中国黑龙江省大庆油田的输油管线,但俄罗斯国家石油管线运输公司(Transneft)正在修建的东西伯利亚至太平洋管线压根儿没有从中国境内经过,而是从贝加尔湖以北直达日本海。俄罗斯通过让日本和韩国公司分享该管线中的石油,确保了石油流量和价格不被中国独家垄断。在日本于1905年的战争中让俄国蒙受耻辱100年后的今天,俄罗斯与日本举行了一系列双边联合军事演习,并邀请日本帮助开采库页岛的石油资源,从而在远东地区保持警钟长鸣。出于对蒙古人可能第二次征服亚洲的恐惧,一些俄罗斯人目前把远东地区的中国人视为危胁,俄罗斯军方还制定了对付中国夺取东西伯利亚和油气资源丰富的萨哈林岛的预案,俄军在该预案中将动用战术核武器进行反击。
与冷战时期的中苏友谊一样,目前的中俄睦邻友好也难以建立起一种真正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因为中国从中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俄罗斯。正如20世纪70年代初期,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及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将中国从傻乎乎地与前苏联打情骂俏中争取过来一样,今天的美国和欧盟急切地希望改变中俄关系现状,因为俄罗斯为了在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继续占有一席之地,简直是在向中国投怀送抱。今天倡议修建长达68英里的白令海峡海底隧道,将俄罗斯远东地区与美国阿拉斯加连接起来的,正是时任尼克松政府内政部长的沃尔特·希克尔。这一想法最早是由沙皇尼古拉二世提出来的。但无论怎么说,日益萎缩的俄罗斯人口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广袤的领土上,对这个国家来说人口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其版图在未来几十年内也很可能发生于己不利的变化。目前在高校历史系任教的前苏联问题专家警告说:俄罗斯以现有形态继续存在下去的权利并非神圣不可侵犯。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49节:今非昔比的俄罗斯(3)
斯坦国之家,还是纸牌垒起的房屋?
2006年,哈萨克斯坦中央银行发行新版货币时,钞票上的"银行"一词竟然拼写错了。发生这一重大事故的原因在于:经历了长期的俄罗斯统治后,当这些新独立的中亚国家恢复自己的认同时,它们将本民族的突厥语由西里尔字母改成了拉丁字母,但其中许多词汇在前苏联时代之前并没有书面拼写形式,所以造成了各种意想不到的结果。
对于这些"苏维埃东方"共和国来说,防止国家认同再次遭到镇压或者被取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前苏联统治时期,它们遭受的镇压使一些共和国对于实现独立望而生畏:由于不知道在没有前苏联为其做主的情况下该如何维持一个共和国,它们在1991年甚至支持了反对戈尔巴乔夫的政变,并且投票赞成继续留在事实上已经不复存在的苏联的范围内。由于它们被苏联化之前只是一些汗国或者部落联盟,抛弃前苏联遗产也就意味着必须否定现有的种族和民族属性。自从莫名其妙地实现独立以来,这些斯坦国的人才流失严重,德国人、犹太人和俄罗斯化的知识分子纷纷离境。它们只有前苏联时代陈旧落后的卫生和教育体系,有的国家甚至连陈旧落后的体系也没有,但却遭受着日益严重的艾滋病毒侵袭和艾滋病危机。
在许多方面,这些斯坦国仍然像列宁和斯大林要求的那样考虑问题:"民族主义的形式和社会主义的内容"。虽然它们的法律渊源包括伊斯兰教法典以及蒙古人、帖木儿和俄国的法律,但它们的政治属性主要受蒙古-突厥部落等级制和前苏联极权主义命令的支配,并且两者经常是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这些国家都没有能够超越卡夫卡笔下自私而荒诞的法律制度,它们盛行亚洲式的裙带关系,同时又有将一切(哪怕是为了否认)都记录在案的前苏联官僚主义传统,这些共同造就了一种连进博物馆都需要同意、批准、送礼和批条子的制度。在塔什干和比什凯克,残存的前苏联建筑因为年久失修而千疮百孔,但亚洲式的临时简易住房仍然是按照前苏联模式搭建的。
"中亚人与俄罗斯人一样,只不过他们人更好!"一位经常访问这些斯坦国的美国学者语出惊人。但他指的不是该地区的前苏联领导人。所有斯坦国实行的都是超级总统制,刻意使议会形同虚设,寡头们以家族势力为后盾,通过赞助控制国家经济命脉。政治和经济权力不仅密不可分,而且简直就是一回事儿。中亚领导人推崇东南亚的柔性权力主义模式,对欧洲式的民主制度则没有什么兴趣。但事实上,他们是曼瑟·奥尔森(MancurOlson)所说的"惯匪",通过昙花一现的经济增长使其盗贼行为合理化。他们声称推崇革新而不是革命,但当他们年老体弱或者地位衰落时,权力继承危机就会爆发,他们的统治也将寿终正寝,正如以前所有的王朝统治一样。①在前苏联时代随意划定的边界内,这些领导人尽管地位不稳定,但都对邻国的反对派提供庇护,并以中断石油和天然气供应相要挟,从而陷入了相互拆台的恶性循环中。中亚各国挖空心思地把各政党人士驱逐出境,迫使他们在国外从事反政府活动。该地区至今不曾发生大的冲突,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种状况能维持多久呢?
"尽管我们都已经是主权独立的国家,但我们依然清醒地认识到,一场新的大博弈正方兴未艾。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实行地区主义以维护我们的共同利益。"一位哈萨克斯坦外交官说道,他对任何可能的外来征服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中亚斯坦国都深居内陆,这一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们将永远依赖外国商品和投资,特别是这一地区大都是干旱少雨的沙漠和草原,本来就稀缺的水资源向来又被大量地挥霍浪费。即使资源丰富、最具致富潜力的国家,如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也只有依赖俄罗斯、中国、美国和欧洲,才能将资源开采出来,进行加工提炼并投放到市场中去。这些斯坦国已经摆脱了相互指责的怪圈,开始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与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之间谈判签署贸易协定,前两者拥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后两者位于该地区水源的上游,控制着分水岭。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50节:西藏和新疆(1)
独立对这些斯坦国无疑是弥足珍贵的,但最有助于捍卫独立的莫过于参与到目前这场大博弈中去,进而结成一个任何超级大国都难以主宰的地区集团,也把自己从此前几百年的汗国命运中解放出来。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在北约和上海合作组织之间游刃有余:作为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成员国,它们从军事现代化和训练中获益匪浅;与此同时,作为上海合作组织的成员国,它们又得到了抵制西方的民主化要求和美国建立军事基地权利的保护伞。"我们从本国的经历中认识到,外国不可能把我们的利益放在心上。"前文提到的那位哈萨克斯坦外交官断言。这些斯坦国的领导人越是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它们就能越快地团结在一起,而不再像纸牌垒起的房屋一样轰然倒塌。
第9章
西藏和新疆
在西方国家,总有一部分支持西藏独立的人。然而,美国人会允许得克萨斯或加利福尼亚独立吗?对中国来说,这场大博弈既非未有穷期,又不可能一无所获,这是俄罗斯和英国所望尘莫及的。事实上,中国是这场博弈的大赢家。1895年和1907年的边界协定将帕米尔山脉划给了俄罗斯,并使瓦罕走廊成为英国的一个缓冲区。瓦罕走廊是阿富汗的一个舌状狭长地带,它向东突出并与中国接壤。但英国不仅不同意把东突厥斯坦(即维吾尔斯坦)划归俄罗斯,还对中国收复失地的行动提供资助。中国在这些失而复得的领土基础上组建了"新疆",意思是"新的疆土"。在西突厥斯坦已经并入苏联内陆斯坦国的情况下,中国一再重申它自古以来对新疆和西藏的统辖。目前,新疆和西藏是中国两个最大的省级行政区域。中国如果没有这两个自治区,就像美国没有洛基山脉以西的领土一样:大陆国家的荣耀和太平洋国家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因此,新的大博弈和新丝绸之路始于中国对西部边缘地带的统率,以及中国的统率对这一地区战略地位所发挥的提升作用,这一过程对中亚其他地区的未来有着重要意义。新的大博弈就是为陆上通道而斗争。自古以来,陆上通道就是"历史的工具",帝国主义扩张正是以它为基础进行的。稳定了新疆和西藏之后,中国也在进一步发展,采取了"五管齐下战略":一是意在与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大铁路竞争的"欧亚大陆桥";二是横跨哈萨克斯坦全境、通往里海的铁路管线;三是翻越崇山峻岭、从吉尔吉斯斯坦通往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的公路,目前已经翻修一新;四是经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到伊朗和土耳其的公路运输线,这条公路的路况非常好;五是现有喀喇昆仑公路的西延工程,经过巴基斯坦全境直达阿拉伯海深水港瓜德尔,一切费用均由中国承担。
毋庸置疑,西部地区的繁荣是"天定命运"。西藏和新疆都拥有丰富的资源,并且处于中国沿海地区获取所需资源的通道上:西藏拥有丰富的木材、铀矿和黄金;新疆的石油、天然气、煤炭、铀和黄金储藏量均居全国首位。而且,这两个自治区合在一起,构成了中国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之间,对外开展贸易和向内输入能源的地理门户。几十年来,中国军队和大批工人付出了艰苦的原始劳动,帮助西部地区发展。高海拔的青藏铁路已于2006年开通运营,预示着中国对西藏的领导地位会更加稳固。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51节:西藏和新疆(2)
如今,西藏和新疆为一个多民族国家的复兴提供了舞台。今天中国人关于自己"文明使命"的观点,也与当年的美国定居者如出一辙:他们带来了发展和现代性。亚洲人、信奉佛教的西藏人和突厥人以及维吾尔族穆斯林,都已经从第三世界中脱离了出来。他们拥有了公路、电话线、医院和工作。为了促进基础教育,国家减免甚至取消了他们的学费。中国民族主义的新神话不以消灭少数民族为基础,而是赋予它们与其他民族一样的地位:维吾尔人和西藏人被告知说,他们都是中国人,尽管他们不是汉族人。中国有着丰富多彩的语言和方言,包括蒙古语、(采用阿拉伯字母的)维吾尔语、藏语和壮语,这些语言和方言彼此没有任何联系,普通话是各民族之间的唯一共同语言。西藏和新疆虽然在地理上连为一体,但它们彼此之间的文化并不完全相同,也相对较为闭塞。
"苏联之所以走向解体,是因为它在没有实现各民族融合的情况下,就草率地实行了'公开化',"上海的一位中亚问题专家指出,"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中国已经对西藏的发展项目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希望能够以此帮助当地人民,并改善为数仅有300万的西藏人的生活水平。在拉萨,许多破烂不堪的石头营房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一户的坚固住宅。这些住宅建在街道两旁,将拉萨市与刚投入使用的火车站连为一体,西藏与内地的联系更为紧密。
比起西藏,新疆面积更大、人口更多,这里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广阔的沙漠和层峦叠嶂的山脉。伴随着20世纪50年代"开发西部"运动的兴起,汉族人在"生产建设兵团"的支持下开始大举涌入新疆。时至今日,经过长期的累积过程,努力已经收到成效:一条铁路和公路干线横穿塔克拉马干大沙漠,源源不断地运送着煤炭、流动人口和货物,为各民族的融合创造着条件。
新疆仍然有不少人整天骑在毛驴背上,他们对于新疆的发展最为熟悉。数百年来,新疆的农业游牧民依靠同西部的突厥-穆斯林兄弟开展贸易为生。目前,新疆是中国发展最快的省份。维吾尔族男子相互打招呼的方式是穆斯林式的握手,即双臂抱在一起,然后轻微地鞠一躬,并将右手贴在心脏部位。许多妇女依然佩戴头巾。叶城的清真寺与乌兹别克斯坦的清真寺一模一样,巴扎里的金箔《古兰经》和五颜六色的帕库尔帽①引人注目。
无论是伊宁,还是传说中丝绸之路的熔炉喀什(位于中国与吉尔吉斯斯坦交界处),都已经成为中国的大城市,由生意兴隆的低级巴扎城镇摇身变成了主要商业枢纽。20世纪80年代末期,汉族拓荒者开始来到喀什,标志着中国在大博弈中取得了胜利。前英国和俄罗斯领事馆改成了该市两个最受欢迎的旅游宾馆,其中英国领事馆更名为"其尼瓦克宾馆"(ChiniBagh,意思是"中国花园")。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上,耸立着一座毛泽东雕像。这座雕像高达100英尺,挥起右手指着北京方向。喀什的居民包括维吾尔族、塔吉克族、柯尔克孜族和汉族人,但身着蓝色校服的儿童进入学校后,都一律用普通话上课。
新疆首府乌鲁木齐成了北线丝绸之路上的上海。从俄罗斯到巴基斯坦以及中间的各斯坦国,商人们一窝蜂地来到乌鲁木齐,采购中国货,运回国内后出售赚钱。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52节:哈萨克斯坦:希望系于纵横交错的管线(1)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藏人和维吾尔人会比他们的第三世界邻居——蒙古人、吉尔吉斯人、塔吉克人、阿富汗人、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和尼泊尔人——更加繁荣富足,他们的兴旺发达将使中国更加强大。
出于对任何有能力统一欧亚大陆的国家的担心,麦金德曾经写道:"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将支配全世界。"但事实上,世界岛更多地是一个统一体。人们很快就可以通过泛亚铁路网,实现从阿伯丁到新加坡或者首尔的旅行。自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这个铁路网的许多路段就一直在建设中。历史上的蛮族人在从辽阔的草原上撤退过程中,曾经眼睁睁地看着比他们强大的敌人因为远离自己的核心区而遭到削弱。然而,今天中国的势力沿着它的基础设施轴心不断向外扩展,并且稳妥而自信地在中亚的地缘政治空间施加影响。
第10章
哈萨克斯坦:希望系于纵横交错的管线
到过哈萨克斯坦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冲着那里的气候去的。然而,正如主要商路在几百年前赋予它地缘政治优势一样,今天的石油和天然气管线又为它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收益和政治资本。里海地区的石油蕴藏量估计超过2000亿桶,仅次于波斯湾地区已经探明的6000亿桶,这使之成为另一个不可或缺的石油来源地,对东方和西方来说都是如此。因此,哈萨克斯坦与沙特阿拉伯一样,成了所有超级大国不能不争取的另一个能源宝库。哈萨克斯坦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其国土是一望无际的贫瘠草原,所以,成吉思汗当年轻而易举地就征服了这里。尽管这里沙尘暴和暴风雪不断,但在这场新的大博弈中,所有博弈方都竞相在此修建输送石油的"新丝绸之路"。
长期以来,哈萨克人与乌克兰人一样,认为他们的地理位置非常糟糕,而丰富的自然资源只能使其他国家掠夺他们国家的胃口进一步膨胀。前苏联人把哈萨克斯坦看做"南西伯利亚",把这整个地区称为"中亚和哈萨克斯坦",主要用来开采矿产资源和建设工厂,就像在西伯利亚一样。①然而,哈萨克斯坦自独立以来,将其地理位置和地质条件都转化成了得天独厚的资产,取得的成功令失败的南面各邻国唏嘘不止。哈萨克斯坦与土耳其一样,扼守着东西方之间的交通要道,因为与各方面都保持着密切关系而受益匪浅,同时尽可能地避免与任何一方走得过近。哈萨克人称这是一种"全方位"战略。哈萨克斯坦近年来最具影响力的外交部长卡西姆卓马特·托卡耶夫是一位汉学家,他对美国人颐指气使的外交方式深恶痛绝,对于务实的欧洲人和彬彬有礼的中国人则推崇有加。"哈萨克"(Kazakh)在土耳其语中是"自由"的意思,今天的哈萨克斯坦不想再依附于俄罗斯,不想屈从于中国,也不想听任美国人指手画脚或建立基地。不过,当哈萨克斯坦的石油供应趋于紧张时,那些钩心斗角的帝国会不会把它给肢解了呢?
新的大博弈主要不是围绕领土扩张展开,而更多地是为了争夺油田和往外输送石油的管线。哈萨克斯坦官员一向脚踩多条船,要求各国在哈萨克斯坦修建贯穿东西南北的管线。这些管线可以分为三类:一是现有管线;二是正在建设和扩建的管线;三是正在各国首都秘密策划的新管线,但建成的希望非常渺茫。石油管线就像光纤电缆一样,几乎成了全球化的又一基础,也为地图增加了新的交通网,体现着诸多发展良好的双边友谊。与在阿塞拜疆一样,西方商业公司已经打入哈萨克斯坦,通过收购股票控制了哈萨克斯坦国内最大的田吉兹油田(Tengiz)和卡沙甘油田(Kashagan),充当了满足西方利益的急先锋。正如高加索地区的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管线刻意绕开俄罗斯和伊朗那样,美国、欧洲和中国拟议中的新哈萨克石油管线根本不经过俄罗斯。"幸福在于管线多元化。"克林顿政府驻阿拉木图官员发放的减震器标签上写道。如今,在里海东岸港口阿克陶,新的油轮排成了长龙,将哈萨克斯坦的石油运往巴库,再通过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管线输送到欧洲。哈萨克斯坦为了促进与西方的贸易发展,还提出了修建里海-黑海运河的倡议。
第二部分心脏地带 第53节:哈萨克斯坦:希望系于纵横交错的管线(2)
长期以来,俄罗斯以哈萨克斯坦的保护者自居,并且保有使用前苏联拜科努尔(Baikonur)大型太空发射基地的权利。然而,对于哈萨克人来说,俄罗斯只不过是中亚棋局上的另一个棋手而已。"迄今为止,我们抵制俄罗斯的保护已经长达一个多世纪。"一位哈萨克斯坦外交官懒洋洋地说道。为了保护驶往巴库的油轮的安全,并防止俄罗斯控制里海,哈萨克斯坦通过"和平伙伴关系"计划,与北约进行了密切的合作。然而,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已经非常富有,使得西方无法通过收买手段在哈萨克斯坦建立军事基地,进而削弱其与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尽管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通过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签署了将两国的天然气管线网络连接起来的新协议,但与俄罗斯经过乌克兰的管线一样,现有石油管线的归属关系受到了人为的干扰,也就是说,俄罗斯国家石油管线运输公司从中作梗,要求这些管线在俄罗斯的控制下先行重新国有化,然后才能进行扩建。
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的密切能源关系不再像以往那样,以牺牲同中国的关系为代价,因为中国是一个远比俄罗斯更为重要的客户。就中国目前的强大实力来说,过问里海地区能源设施事务面临的挑战,来自外交而不是物质层面,因为这毕竟是一个主权问题极为敏感的地区。"中国人私下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们,他们的能源需求是大量而迫切的,并愿意出高价来购买。"一位哈萨克斯坦官员在风景如画而宁静的首都阿斯塔纳说道。与美国的能源公司不同的是,中国的石油企业拥有政府的公开战略支持,因而在股东方面没有后顾之忧。而且,中国对边界事务有着严密的控制,进口石油也无须经过马六甲海峡,这对哈萨克斯坦来说极具吸引力。
哈萨克斯坦最大的城市阿拉木图,曾经是俄罗斯在天山脚下的一个前沿堡垒,如今成为中亚地区最国际化的大都市。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的办事处,位于阿拉木图市中心的一个繁华街道上,那里戒备森严,宛若第二个中国大使馆。该公司与哈萨克斯坦当局的能源交易,在作为公开新闻报道之前,已经在这高耸的大楼里策划多年了。近年来,中国投资兴建了长达625英里的阿塔苏-阿拉山口石油管线,将哈萨克斯坦的石油输往中国西部的石油管线网。当该管线于2005年年底开通时,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宣称,它进一步巩固了哈中"战略伙伴关系"。中石化还获得了田吉兹油田附近几个主要区域的勘探权,并正在就修建一条通往中国西部的跨界天然气管线进行谈判。该管线将绵延2500英里,与新疆西部的天然气管线连接起来,并从塔里木盆地直通上海。
然而,当该地区的主要能源供应国(俄罗斯、伊朗和中亚国家)与消费国(欧洲国家和中国)之间的相互依存日益增强时,它们彼此之间发生冲突的危险也在逐渐加大。哈萨克斯坦虽然巧妙地周旋于西方和中国的利益之间,但这种平衡只有在其石油供应源源不断的情况下才能奏效,而且双方现在就已经开始不断产生棘手的摩擦。例如,当2005年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以远远高出市值的价格收购哈萨克斯坦石油公司(PetroKazakhstan)时,哈萨克斯坦政府在美国和俄罗斯的支持下宣布该公司是战略资产,接着对其冶炼和生产部门进行重组并延期出售。席卷阿拉伯世界的国有化运动,几十年来让西方深受其害,未来可能成为打击中国的有力武器。因此,中国外交面临的真正挑战是如何继续做哈萨克斯坦一个有吸引力的伙伴,但这一目标的实现是高难度的。中国虽然努力避免给哈萨克斯坦造成受控制的印象,但事实上避免控制与实施控制一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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