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日晨,土耳其裔美国著名左派学者、历史学家阿里夫·德里克因病逝世。今天推送美国纽约大学历史系的柯瑞佳所写的《纪念阿里夫·德里克(Arif Dirlik)(1940-2017)》一文,以表纪念。德里克在全球范围的知识和政治领域中有诸多介入,其著述涉及有关后殖民主义、后现代主义、第三世界主义等问题的讨论。更为可贵的是,德里克关注中国,对二十世纪中国革命,特别是激进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之间的关系,有着浓厚的兴趣,并做了深入独到的研究。海螺推出此文,希望国内有更多读者了解这位思想家。
照片摄于1983年12月南京大学,德里克居第一排中间
纪念阿里夫·德里克(Arf Dirlik)
(1940-2017)
柯瑞佳 (Rebecca E. Karl) 冯淼译
我第一次遇见德里克是在1989年,确切地说是1989年的秋天,在南京大学历史系为德里克组织的一个晚宴上。我是被一个朋友带去的,这朋友觉得我会感兴趣见见这个从杜克大学来的教授。我当时患了很严重的喉炎,几乎说不出话来。却不知怎的,那天在我沙哑的嗓音中和不断要求喝更多白酒的需求下,Arif和我居然聊得很久,很深入。从那以后,我一直和德里克保持对话。
阿里夫·德里克(Arf Dirlik)
Arif是我在杜克大学攻读博士期间的导师。他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导师。他教会我很多东西。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教会了我在学术、生活和工作中如何毫无顾忌地激进,如何激进得毫无顾忌。我们很多人都知道有时候Arif并不容易相处;他是一个知道如何羞辱别人和记仇的人。但他是一个严肃的思想家和学者,并且坚定地致力于激进主义的可能性。很多人可以因为这个原谅他。
Arif依靠美国富布赖特奖学金来到美国,在罗彻斯特大学学习科学。当时正值六十年代的中国革命,他被这个革命深深地吸引了;并不是因为对中国革命任何浪漫的想象,而是他认为这个革命体现了激进主义的可能性。他转到了历史系并且在Harry Harootunian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帮助下创建了自己的课程——在此期间依旧受到富布赖特奖学金的资助!这些导师都出身一般家庭,这让他们对德里克的指导非常规地向激进主义展开了一扇门。我一直享受想象那个神奇的场景: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在纽约上州聚在一起喝酒,他们如此投入地对谈,之间产生的友谊甚至弥合了导致世界历史上最残酷的、至今依旧被否的屠杀的分歧。他们之间有数十载的友谊和思想陪伴:Arif和Harry, Harry和Arif。还有那么多让这样的思想碰撞持续下去的人,以至于他们创造的空间为我们其余的人所启用。
《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德里克 著
Arif的第一本书《革命与历史》(译者注:1978年英文版出版)严肃地挑战了当时美国的中国史研究。这本书认真严肃地考察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论争,认真严肃地考察了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历史所作出的努力。当时正值毛主义开始全面退潮,Arif仍旧认真地对待马克思主义;Arif拒绝接受对激进主义的全面否定,即使在当时很多从事中国史研究的学者开始拒绝承担他们之前对中国革命的全面承诺;当时的德里克所持有的是一种政治,不仅仅是一种立场……在中国学的圈子里Arif并没有得到好评,因为当时的中国学正围绕着反激进主义和政治彻底撤离学术的准则重组。
《中国共产主义的起源》(左)和《中国革命中的无政府主义》(右),德里克 著
Arif接下来的几本书——《中国共产主义的起源》和《中国无政府主义的起源》以及与他的老朋友和盟友莫里斯·迈斯纳( Maurice Meisner)共同编辑的《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的革命经验》——都可以看成是他第一本书问题意识的延伸:激进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对中国的贡献是什么?中国对马克思主义和激进主义的贡献是什么?Arif对这些重要而基本的历史问题的关注之深度和强度是很少学者能够匹敌的。
我和德里克在1989年相遇的时候,他刚刚发表了《中国共产主义的起源》并完成了《中国无政府主义的起源》的初稿。在那个沙哑的晚宴之后的一个后续的正式会面上,他送给了我这书还有一份初稿。他希望下次会面时我能提出一些批评和建议。得到这样的任务,我吓坏了,他如此缺乏等级辈分的做法也让我始料不及。我现在真的想不起来我之后见他时说了些什么,我知道我花了几个小时读这两本书,并且决心要和他攻读博士。
《全球现代性: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现代性》,德里克 著
Arif之后的出版物数量之多简直可以称为一个军团。谁能忘记他对九十年代初的后殖民主义辩论的介入?还是他有关后现代主义的争论?还是第三世界主义的争论?还是……Arif的许多介入在全球范围内的知识和政治领域都是非常重要的,通过翻译被广泛地阅读着。我不会说Arif的作品是有影响的,因为我知道他讨厌“影响”这个理念。因为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提醒我们,“影响”是一个占星术的概念,不是一个历史的概念。
Arif的学术产量是可怕的;他有非凡的工作能力。他贪婪地阅读,跨越学科和各种界限。他成稿迅速而且坚定,没有任何浪费的词汇也不浪费任何思路;他在大大小小的渠道持续地出版,互联网变得无处不在的时候,他也在网上发表。即使这样,他还是有时间给其他人的作品提出十分透彻的建议;有时间参与训练学生;有时间阅读别人的初稿和论文;有时间参加会议和在国外教书;有时间喝酒、吸烟、享受美食、烹饪和娱乐,就好像他除了闲聊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去做一样。他也还是有时间照顾他的伴侣Roxann Prazniak,做他的孩子和她儿子的父亲。
我想交给别人来写一个更正式的对他学术工作的评价;我现在只能写这样一个简短的个人见证。我将永远怀念相识那个Dirlik,他以他罕见的政治坚定,他的诚实,以及他的智慧和胆识立足于这个世界。他在这个领域里从来没有得到他应该拥有的认可,但是他得到了他最终更加在乎的跨领域的认可。他一直是一个不符合常规的人。也许就应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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