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西太远了，远到飞机都要中途降落加油，近30小时的飞行是需要勇气的。2年前曾有机会访问巴西，但是被两位从巴西回来的朋友的经历吓退了，一位回来后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另一位病了一个月。今年六月到华盛顿为中国加入WTO十周年采访，顺便借道华盛顿飞往里约热内卢。
到巴西访问除了路途遥远之外是语言。尽管全世界有8个国家的近3亿人口的官方语言是葡萄牙语，但在中国的外语学院葡萄牙语被分类为“小语种”。在里约留学的中国学生也是“小众”，可怜到只有13个人，这是中国驻巴西里约热内卢总领事陈小玲告诉我的。目前每年中国学生海外留学人数已经达到25万人，竟有如此悬殊的比例，以至于中国投资者要想在这里找到翻译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尽管目前巴西已经成为中国投资的热土，说出来你都不能相信，出国前你不能到兑换到巴西货币雷亚尔，包括中国银行。雷亚尔是从英文“Real”翻译而来，其中文的意思是“真的、真实的”，虽然中国银行经营的可兑换货币种类有20余种，但是我被中国银行告知：巴西雷亚尔不是主要货币。
地域的距离，语言的障碍，甚至是货币的不可兑换都还不是最大的障碍，最主要的是由距离、语言特别是陌生造成双方心理上的距离。
1976年唐山地震时，我随家人避难躲进机关的大院，那时我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在传达室对面一间堆满旧书的房间里，找到一本已经泛黄的《世界文学》，其中有一篇描写“里约的孩子”的文章：住在贫民窟中的小女孩患高度近视，虽然没钱配眼镜，但她非常快乐，因为周围的一切在她的眼中呈现的是五彩斑斓的色彩；当有一天妈妈终于为她配上眼镜后，她回到家却伤心地哭了，因为她第一次看清楚了她所居住的贫民窟---原来的“五彩斑斓”---都是堆积的垃圾。
除了这位可怜的小女孩，还有巴西足球、桑巴舞，也知道一点点卢拉总统，这就是我去巴西采访前对巴西的全部知识贮备。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是两极格局的结束，是中国崛起改变了中国与巴西的交往，正是源于中国对资源型产品的需求，中国开始与这个领土相当世界第五的大国做起了生意：铁矿石、大豆等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国，巴西人坐收其不断涨价的丰厚利润之后，带着醒目“中国制造”标牌的工业品开始源源不断地来到巴西，乃至进入到每个家庭。之后就是吓坏了巴西人的大笔投资流入，从深海石油到矿产、再到通信、电网，甚至是购买土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中巴双边的贸易与投资简单的就像超级市场，我有钱，能买走想要的一切东西，因为我有3.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做后盾。你想赚钱，你就得卖给我东西。当人财大气粗的时候容易强势，当人心情急迫的时候最容易忽视对方的感受。巴西人现在处于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我们有令全世界瞩目的飞机制造与生物能源，怎么我们的出口90%以上都是资源性产品？巴西已经沦落到资源输出国家？我们有完备的工业体系，而且为此奋斗了半个多世纪，为何面临被“中国制造”摧毁的境地？巴西人均收入超过1.1万美元，我们与中国一样追寻着大国的梦想，而不愿意仅仅依附于中国生存……
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有两个字非常重要，那就是“倾听”。很幸运，在巴西访问的时间里，我听到了很多真话，绝大多数来自巴西的精英层，也有普通的百姓。两者之间存在差异，这是因其承担的国家责任与个人收益使然。所以当巴西罗塞夫总统公布了“大巴西计划”的时候，我一点不感到意外，这项对巴西制造业大举减税的计划，就是应对“中国制造”的冲击。
中国被巴西视为在金融危机中“拯救了巴西”的救世主，另一方面，巴西还会不断出台针对中国的各种政策与法律措施，这就是当下中巴经贸关系共生的两面。英文有个单词“Shock”，即可以翻译为“震撼”，也可以翻译成“冲击”。在巴西，你会听到人们使用一个词说明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一方面巴西乐见中国的崛起，另一方面，中国的崛起也给巴西带来冲击。
“巴西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巴西的精英大多这样人为，而把巴西带到十字路口的正是中国。“我们双边关系已经有了肌肉，但是我们要为我们的关系现在整容”巴西人这样说。这组报道就是从巴西人的视角出发，看看巴西人到底对“巴中经贸关系”的五官哪里不满意？认为哪里有缺陷？他们希望如何整容？
“倾听”的好处是可以体察对方的感觉，因为人们感觉到的往往比其思想更能引导他的行为，无论是中国政府或者企业都需要知晓巴西人目前关心的问题所在；“倾听”的另外一个重要性是查证自己是否了解对方，以便抓住事实背后的含思，找到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进而调整双边关系的平衡。
正如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João Carlos Ferraz对我说的那样：巴中两国将成为相互间很大的商业伙伴，最严峻的挑战是了解对方，只有更好地了解对方，我们才能建立起帮助双方取得成功的模式。我们都需要有耐心，因为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异。
就让我们先从倾听巴西开始……
引子：
6月17日，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伊塔马拉蒂宫（巴西外交部的前总部，目前是外交部里约办事处），我听到了三位巴西专家的一个对话：
一位经济研究所的专家问路易斯•宾格里•罗莎（Luiz Pinguelli Rosa）教授，中国的城市化将从目前的37%增长到50%，未来还有三亿多人口要进入到城市中，对巴西来说将意味着什么？向巴西购买更多的原材料？目前中国在巴西85%的投资是在能源、农业和矿物上，巴西该怎么办？
路易斯•宾格里•罗莎，是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工程与研究生院的教授(COPPE, UFRJ)，他回答说：中国和印度人口巨大，他们的发展趋向很西方化，大量的使用卧车，这会是巴西的一个问题。我们对中国的出口主要是矿产，中国政府正在兴建廉租房，将需要更多的钢铁，铁矿石的需求还会更大。另外，对我们的森林和大豆的需求也是很大的。
这时，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的塞尔索阿莫林大使（UFRJ）加入进来说道：中国在巴西的投资，并不由中国法律控制，而是由巴西法律控制的。有很长时间我们在等待中国在巴西的投资增长，直到去年我们得`到了大量的中国投资。应该说，在巴西大量的中国投资是受欢迎的，尤其是对于能源方面。问题是，应该不止限于这些产品，要有其他方面的投资，才能不会对巴西的发展造成更多的问题。
这段对话包含了几个的信息：几年前中国购买巴西的矿石和大豆，由于处在金融危机中，巴西人曾真诚地感谢中国拯救了巴西，并说“巴中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但是现在语气怎么就完全变了呢？中国是巴西最大的外商直接投资国，也是巴西的最大的出口目的地国，巴西对中国的贸易连续几年均为顺差，何以至此招来如此的抱怨？这段对话反映了目前巴西人，特别是知识精英们对巴中双边的贸易与投资的一般性看法。进口“中国制造”、出口资源性产品、中国投资质量，都在这个名单中。
中国在巴西做了什么？巴西人是为什么？ （小题一）“巴西陷入了对‘中国制造’的依赖中”
里卡多（Ricardo Zerrenner）是一位自由摄影师，在里约热内卢著名的景点基督山火车站开了一家照片社，出售他自己的摄影作品。在排队等待火车的时，我们在他的小店里闲聊。他告诉我，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不是“中国制造”，他的牛仔裤、T恤、旅游鞋、手表，照相机，甚至店里出售的电池，全部来自中国，这些东西都是从网上订购的。他说：中国的商品质量好、价格低，几乎所有东西的价格只是当地商品价格的1/4。这没有什么新奇的，只是巴西远了一些，世界各地都在发生同样的事，廉价的中国制造增加了人们的购买力。
里约热内卢海滩被称为世界上最有名的海滩，海滩旁有很多出售比基尼、沙滩拖鞋及小食品的小店。其中一个小店的老板是位叫罗纳尔多（Ronaldo）的小伙子，他告诉我，比基尼、沙滩人字拖鞋都是“中国制造”。当我问到他的店里有什么不是“中国制造”的？他回答说：除了食品饮料外，“巴西制造”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告诉我，他的朋友在里约经济区附近开过一家做拖鞋的企业，有近100个工人，但是两年前就倒闭了，他原来就在那家企业工作，倒闭后才开了这间小店。“中国人从我们这里买走了巴西的天然橡胶，又做成鞋又卖给我们，价钱还是比我们这里的便宜，中国人很聪明！”他撇了撇嘴，显然这位老板没有像里卡多那样喜欢中国。
游览里约星期天街市，无数商品，包括布料、服装、玩具，都是中国制造，它们都是从中国运来的。如果从空中俯瞰里约，海面上犹如架设了一条通向中国的高速公路，里约有六个港口及巨大的吞吐量，就像天然橡胶一样，大量的巴西自然资源从这里装船运往中国，大量的中国制成品又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运入巴西。
巴西女孩子出嫁时喜欢买中国产的抽纱制品作嫁妆，一款浙江产成本价几百元的抽纱床单，在巴西能卖到4000元，有的甚至可以卖到8000元人民币。大约90%的中国产品以集装箱海运到这里，尽管巴西海关征收商品成本60%左右的关税，仍不能阻挡中国制造价格的竞争优势。
目前，中国人在巴西已有四五万人，其中浙江人有一万多人，大多来自温州与青田，绝大多数浙江商人集中在巴西的圣保罗、里约热内卢两大城市。之前，浙商们做轻工类产品的生意，包括塑料制品、纺织产品、体育用品、文化用品、家电产品、音像制品等，而现在转入赚钱更多的汽车配件、轻工机械、自行车、缝纫机械等产品。
里约的浙商们慨叹“寂寞”，表达了无人与其竞争的优越感，在巴西他们几乎是无敌的。以前，巴西90%的成衣和面料生意掌握在韩国人手中，而韩国人都是从中国进货的。现在这些生意早已经“物归原主”了。终端消费产品的价格是中国4倍，浙商们当然是不会礼让。
但是，感觉与真实情况有出入，虽然中国生活消费品的进口让人们每时每刻感受到“中国制造”，而生产资料产品的进口则被忽视。从2010年巴西总进口额及来自中国进口额数据看，包括生活消费品与生产资料的总进口额中，中国只占到14.1%，说中国进口占有重要的地位较恰当，还达不到“寂寞”的程度。
有可能数据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曾为巴西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组成员的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对我说，关于“中国制造”的问题现在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最近两年我们从缅甸进口的产品越来越多，但最后我们发现这些来自缅甸的产品都是在缅甸的中国公司生产的。还有很多的“中国制造”通过美国迈阿密转口进入巴西。在迈阿密有上千家中国公司经营的周转仓库，然后向拉美出口。在周转站卖得好的有丝绸服装、运动服装，足球等等。也有的人先将商品运到巴西、巴拉圭、阿根廷三国交界处的东方市，再转口到巴西各城市。而这一部分产品的进口海关数据自然不是来自中国，但他们都是“中国制造”却是无疑的。
“以前我们从中国进口的产品主要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比如廉价的鞋、塑料产品等。但现在我们开始从中国进口一些附加值更高的产品。中国用我们提供的原材料制造出各种产品，又卖给我们，巴西陷入了对中国人的‘制造业依赖’之中。显然，巴西相当多的人会有这样一种担忧”，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说。
（小题二）巴西工业体系被“中国制造”摧毁？
罗纳尔多•莫塔（Ronaldo Mota），巴西科技部国际合作司罗司长在伊塔马拉蒂宫的走廊上对我说：“巴西是一个拥有较为完整工业生产体系的国家”。秘鲁社会学家阿尼巴尔•奎杰罗（Anibal Quijano）也认为，巴西是拉美国家中原有工业基础保留得最完整的国家。
他撰文写道：“巴西是唯一保留了重要的工业生产结构的国家，而其他拉美国家都被拖入了‘去工业化’的境地。巴西也是唯一拥有重工业的国家。从而可以生产和吸纳先进技术，而在其他所有国家，重工业基本被拆除了。尽管跨国公司在巴西的存在也十分广泛，在汽车工业等部门更处于主导地位，但多数工业企业的产权依然是巴西的。”
根据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10年巴西机动车千人拥有量为198，中国是37辆，从2010年5月份起，巴西已经超过德国成为世界第四大汽车市场，去年巴西市场共销售汽车351.51万辆。里约的街上跑的都是通用、福特、标致•雪铁龙、大众、菲亚特、雷诺等品牌的汽车，并不逊色于北京，显然汽车制造都是合资企业。唯一与北京不同的是，巴西85%以上的汽车是“灵活能源”（Flex Fuel）混合动力驱动。不仅仅是汽车，巴西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支线飞机制造商和出口国，也是巴西目前唯一的国有企业。
举上面两个例子只是想印证巴西工业体的完备性，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如果看看巴西的钢铁业就不那样乐观。虽然巴西铁矿资源丰富，按每吨冷轧钢计算，巴西的铁矿成本仅为40美元，是美、日、德、英、韩、中等几大生产国中最低的（其中中国为75美元），劳动力成本为57美元，仅高于中国（26美元）而远远低于其他主要生产者。但是近10多年来，巴西年度钢产量一直在2500万吨左右徘徊。
究其原因，是九十年代巴西实行世界最大规模私有化的结果。90年代末，巴西先后将冶金、矿产开发、石油化工、电力、金融服务、电信等产业部门私有化。统计数据表明，1990—1999年，巴西被私有化的企业总共113家，交易总值615亿美元；并购交易总共1 055宗。交易总值678亿美元；两项合计1 293亿美元。外国资本在私有化中的参与比重为76．9%，在企业并购中的参与比重为71．4%。
我问过巴西驻中国大使胡阁内，巴西的私有化是否与“华盛顿共识”相关？他一口否认。他说：“巴西之所以进行私有化主要是因为需要解决国内的高通货膨胀率，以及偿还公共债务，同时，国有公司的经营表现非常差，没有资金进行再投资，对于政府而言已无力运行国有公司，包括国有钢铁公司、国有通信公司、国有矿产公司和国有电力公司。”
自90年代巴西工业企业产权大变动的结果是，工业增长开始变得缓慢，个别行业还出现负增长，究其原因是工业投资偏低，虽然造成投资偏低的原因很多，但是与产权变动前相比，国家不再是工业投资的主体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面对市场的急速开放，国内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对大量进口商品和大批外国投资者的进入所引起的新的竞争形势难以预测，通常都是采取一种自卫性的措施，而不敢贸然扩大投资。
正如有评论指出，在产权改革过程中，巴西既没有在原有工业母体上增加多少新的产业，原有产业被淘汰出局的也很少。加上巴西银行利率长期偏高，投资建立的新厂很少，工业制成品制造业一直维持在一般的水平上。
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费迪瓦斯（João Carlos Ferraz）告诉我：作为资金的流入国，我们的汇率、利率使制造业增长出现长期的停滞，一直处于国际生产链条比较低水平的位置。巴西的私营部门仍然十分谨慎，特别是他们投入创新的意愿非常地弱，所以解决汇率和利率问题是我们当前面临的最大挑战。巴西在金融上一直有很大的问题，利率水平在12%左右，维持较高的利率是因为巴西始终对通货膨胀有记忆。
据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数据显示，情况远比副行长所描述的要严重。2009年，巴西中央银行基础利率为15.17%，全球排位第九。其商贷利率为44.65%，全球排第名第二；可以说巴西是全球资本最贵的国家。而且巴西的投资率只有18.5%，非常之底，全球排位第107位，中国几十年来一直保持在30%以上。在中国，大约有25%的投资是投向制造业领域的，而巴西只有11%到15%左右，而资本产品占投资的比例则高达75%到80%。
由此看来，“中国制造”是否“摧毁巴西的工业体系”？结论比较清楚：中国制成品的进入只是外因，巴西虽有完备的工业体系，但是其私有化和外资并购只是强调了外资对汽车、电子、电信、信息等产业的控制，进而迅速提高了这些产业的技术水平与产品质量，而相对忽略了巴西本国制造业严重缺乏生产能力与创新能力的问题。“中国制造”的涌入不是摧毁巴西的工业腹地的“元凶”，最多也就是个“帮凶”。
巴西财政部副部长尼尔森•巴博萨（Nelson Barbosa）在谈到进口与巴西工业时认为：“巴西工业生产能力在2008-2009年的经济危机后得到较快的恢复，但仍维持在危机前的能力水平上。目前受到尤其是来自东亚的产品进口量大幅增长，巴西工业在出口竞争力受削弱”，他认为只是“负面的影响”。因为从整个巴西的进口的情况看，尚未到“摧毁”的严重程度。
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并不认为购买中国的产品会造成很大问题。他对我说，认为一点问题都没有。中国的某些产品的进口也许会对当地经济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会提高我们制造业部门的竞争力。至于双方存在一些冲突，比如倾销，会由WTO来出面解决。这些冲突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强调：“巴西人必须改变他们的想法，这个问题更多的是应该由巴西自己来解决，指责中国是很容易的，我们更应该完善我们自身的组织，提升我们的制造业水平，这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题三）“贸易是促进增长的工具，不是导致困难的来源”
巴西人认同中国在国际制造业分工中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并认为这是因为中国从正确的外贸政策中受益的结果。但是从中国进口大量的纺织品或者成品鞋，确实冲击了巴西庞大的轻工部门，在这些行业中雇佣了数以万计的劳动力。这些部门抱怨，从中国进口的产品价格太低，给巴西政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他们要求对从中国进口的一些产品进行限制。
路易斯•奥古斯托•德卡斯特罗•内维斯（ Luis Augusto de Castro Neves）是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经济研究所教授，他说：在巴西，某些产业部门抱怨它们所理解的、由于较低的劳动力和税收成本而带来的“中国威胁”，巴西的某些产业部门往往受到中国竞争的直接影响，无论是在巴西本土还是第三方市场。比如，中国已经超过巴西成为巴拉圭的主要进口来源国。
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巴中研究中心（IBRACH）理事会主席安东尼•巴罗斯•卡斯特罗（Antonio Barros Castro ）教授严肃地说：事实上，巴西现在确实面临着“中国震撼”的影响，缺乏正确的认识将是相互战略合作的障碍。他认为，在过去很多年里巴西一直在错失机会，现在巴西再也无法承担错失机会的成本了。他希望“中国震撼”是一种正面的震撼，使巴西能够觉醒。
“巴西正处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罗纳尔多•莫塔巴司长对我说，“所谓危险，是在当前的国际分工体系中，巴西可以选择作为日用消费品，如食品和矿产品，作为参与国际分工的比较优势产品，也可以像中国或其他国家那样，成为世界工业制成品的中心。这意味着，巴西可以作为日用消费品市场的有力竞争者，但是这并不是像巴西这样一个大国所应有的选择，我们希望在国际市场所有领域都具有竞争力，而不仅仅被视为一个食品和矿产品的出口国，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巴西距离这个目标还很远”。显然，巴西有更长远的追求。
巴西驻中国大使对我说：中国并不应对巴西全部的工业部门问题负责，巴西政府也在积极努力，来提升自己的工业部门发展水平。“我们的总统在两天（8月2日）前刚刚启动了《大巴西计划（Bigger Brazil Plan）》，针对工业领域存在的问题，希望以此推动巴西工业部门的发展，中国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他清晰地表述：“中国政府和企业需要了解到这一点，知晓巴西关心的问题，当另外一个国家的国内市场面临困难时，就不可能按照原有的模式继续发展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当贸易导致失业、破产时，贸易就不能发挥积极的作用了。贸易是促进增长和发展的工具，而不是导致困难的来源。”
巴西总统迪尔玛•罗塞夫启动的《大巴西计划》核心内容是，未来两年，巴西企业将获得减免的税赋160亿美元，通过出口退税等补贴手段保护巴西民族工业，进而促进工业产品出口并应对进口产品的竞争。
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认为，中国实现了自身在产业链中地位的升级，我们应该保持理性。比如一些国家生产的零部件物美价廉，我们就应该直接去购买，而不是自己生产。其实，在《大巴西计划》之前，巴西工业界已经能看到想要生产整台设备的生产商，巴西政府也在用自身的外汇储备来激励其产业升级，比如巴西的石油工业就在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胡格内大使对我说，他的职业生涯中大部分时间是处理贸易问题，只要人们意识到问题的存在，贸易问题终究能够得以解决。“我们希望下个月在王岐山副总理访问巴西时，可以就相关问题展开讨论，并寻求解决方案。如果我们能够解决这些问题，我想，我们之间关系的前景是非常光明的”。
在中巴双方做生意的前些年，“互补性”（Complementary）曾是双边津津乐道且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原本是人际关系理论中的一个专用术语，被移植到形容巴中两国的贸易关系有多么的“匹配”中。诸如，巴西地大物博，中国资源短缺等等。
但是现在，这个词汇至少在巴西已经失去了光芒，至少不再那样光鲜了。在2008年遇到金融的危机的时候，中国人在巴西大把的花钱，购买铁矿石、大豆等等，中国大买家的突然出现，巴西人犹如捞到一根救命稻草，资源性产品的价格以4-5倍的态势不断上涨，大把的“中国¥”让巴西人数钱数到手发颤。巴西人认账，是中国在金融危机中拯救了巴西。
真是万无一定。三年后的今天，曾经被双方认为天赐良机的交易，首先在巴西方面发生了变化：先是巴西人从以往的买卖中获得的满足感消失了，之后是出现的躁动与不安，再之后表现出了不那样友善的态度。原来彼此间所共识的“互补性”，巴西人现在看来，手中拿到的“中国¥”不足以抵消由此而来的长远损失。当巴西人提出要为“我们双边的经贸关系整容”时，我们还一无所知。
巴西人不喜欢钱？巴西人嬗变？巴西人对中国有敌意？都不是。从一般层面上看，“巴西沦落为资源性产品出口大国”让巴西人颜面失尽，当80%-90%以上的出口份额为铁矿石或者大豆的资源性产品时，第一次让巴西人看到了自己在国际分工链上的劣势，明显处于产业链分工的最下端。从深层考虑，巴西人不愿意依附在中国身边生存，因为巴西一直有着大国的梦想，而且实现梦想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小题一）“中国使巴西安然度过金融危机”
英国广播公司（BBC）曾经拍过一个纪录片，题目是《The Chinese are coming》（中国人来了），记者把我们带到巴西北部帕拉州的卡拉加斯铁矿。小飞机下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大矿坑，记者说，2010年中国购买了巴西全国铁矿石总产量的60%。卡拉加斯铁矿含铁量高达到65%，日产30万吨矿石，每吨售价120美元。经理坦白，其利润率达到50%。估算下来，该矿的年纯利在65亿美元左右。中国为了6亿吨的钢铁竞赛，每年花大的价钱从澳大利亚、巴西买回铁矿石。
自2007年以来，全球期货市场的小麦、大豆和牛奶价格分别上涨了82%、65%和46%；铁矿石价格增加了三倍以上。以巴西淡水河谷为例：1997年每吨铁矿石价格为30.06美元，如今已经涨到每吨150-160美元。据淡水河谷半年报称，中国进口铁矿石占其销售量的41.9%。
巴西是我们大把扔钱的地方。而此时正逢金融危机来临，巴西驻中国大使胡格内（Glodaldo Hugueney）对我说：是中国“帮助巴西战胜金融危机的负面影响”。大使先生告诉我：“以铁矿石为例，我们曾向欧洲和日本出口了很多的铁矿石，当金融危机来临时，欧洲和日本的经济增长放缓，其钢铁产量下降，因此减少了进口巴西的铁矿石，当时（2008-2009年）我们对美国、欧洲和日本出口迅速下降。而中国崛起成为巴西重要的市场，中国保持了稳健的增长，持续进口大量铁矿石，这被理解为对巴西出口的帮助，使巴西保持贸易顺差”。
正如大使所言，“当巴西与发达国家贸易量下降时，是中国的增长补充了这种下降，不仅使巴西保住了贸易顺差，也对巴西的经济正增长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是中国使巴西安然度过金融危机。”
当时情况真的很糟。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的次年，巴西经济增长出现负增长（-0.6%），较之2006-2008年4.0%、6.1%、5.2%的GDP增长率有天壤之别。但是一年后的2010年，其经济增长率达到7.5%。从全球范围来看，巴西的经济增长率仅低于中国和印度，位于第三位，并且远高于美国、日本和欧元区国家的增长水平。
根据巴西工商贸易发展部的外贸统计，在2009年，中国超越美国，成为巴西最大的贸易伙伴，双边贸易额达到361亿美元。中国从巴西的进口额为201.91亿美元，巴方顺差42.8亿美元，中国对巴西外贸出口总额为159.11亿美元；美国对巴西外贸出口为201.83亿美元，从巴西的进口为157.4亿美元，巴方逆差44.43亿美元。而1998-1999年的巴西金融危，给巴西人留下惨痛的历史记忆，两厢对比，正如巴西人所承认那样，源于“中国的购买”，使巴西平安度过2008-2009年的金融危机。
（小题二）巴西为何从高兴变为不高兴？
巴西《圣保罗页报》是巴西发行量最大的报纸。翻阅2010年底到2010年年初的报纸，有很多文章开始抱怨巴西与中国的贸易问题。有外界评论，如果说“顾客永远正确”的话，巴西针对中国的举动看上去就很愚蠢。也有人说，只有像巴西这样能满足中国未来几十年对资源渴求的国家，才有勇气发出不满的声音。人们会认为：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或者是恩将仇报？
但是，当你看过下面的图，也许就能理解巴西人为何抱怨了。图1、显示了巴西对中国的出口结构，2000年资源性产品的出口占到其出口份额的68%，制造业产品和半制成品分别为19%和13%；而到2009年，原材料比重上升为77%，提高了九个百分点，而制成品则下降到7%；2010年，原材料出口进一步上升到83%，比2009年又上升了5个百分点，达到83%，而制成品和半制成品的出口下降到5%和12%。资源性产品出口的扩大趋势步步提高，而制成品与半制成品的出口进一步萎缩。
数据来源：SECEX/MDIC
巴西从中国进口的情况更不乐观，巴西进口中国制造业产品的2010年达到惊人的97.5%！版制成品和原材料的进口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0.4%yu 2.1%，2000年的数据也不太好看，制成品进口90.5%，毕竟把制成品和原材料还占了9.5%
千万别忘了，2010年，巴西已经是排位世界第十的大国，其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按照世界银行的分类已经接近高收入组。如果仅以巴西进口与出口的贸易结构判断，会误认为巴西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国家呢。出了震惊之外只能感叹，中国制造不仅占了发达国家的市场，也占领了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大有“赢者通吃”的气派。
数据来源：SECEX/MDIC
如此看来，巴西人的抱怨有其道理。巴西外交部东亚司长佛朗西斯∙毛罗部长说：“中国现在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伙伴，巴西向中国的出口产品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无论是工业产品，还是大宗商品都有所增长，但是，大宗商品增长的比例越来越大，这个现象引起我们的忧虑。”
里约联邦大学巴中研究中心主席马里奥•瑞普（Mario Ripper）对我说：“当一个国家有很多人口的时候，如果它持续依赖采矿或农业来维持增长，其不平等程度会增加。比如在秘鲁，山区的居民完全被排斥在外了。我们来看看巴西最近的情况，不管是采矿，还是农业，正在成为主导产业，巴西的经济体系完全被破坏了。我们应该不是仅仅依附在中国身边生存。”
一方面巴西不甘心沦为“资源产品输出大国”，另一方面巴西还有更大的担心。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对我说：“中国从巴西进口大量的铁矿石、大豆、禽类等产品，中国已经成为了巴西的最大的出口国之一，已经大大地加剧了我们对中国市场的依赖性。我们不仅担心对中国进口的依赖会破坏我们本国的工业，我们也担心对中国的出口依赖会破坏我们国家经济的稳定性，比如一旦中国认为从澳大利亚或者非洲进口原材料会更加便宜，而减少对巴西的订单，我们的经济就会遭到很大的破坏，因为过去巴西的出口成就和中国对巴西的进口是密不可分的。”
巴西大概有500万左右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精英，他们大多有美国或者欧洲的教育背景，他们经历过巴西工业现代化发展历程中的“两个失去的十年”，目睹了经济增长的大起大落以及全面私有化的过程，历史的教训仍然历历在目，这才让他们感到再次的不安，他们不想再次丧失凭借中国崛起的历史机遇，以实现巴西大国的梦想。
当我问到未来事态的发展预测时，雷纳托•弗洛雷斯教授让我不要担心，他说：“首先，这并不是中国的问题，而是巴西自己的问题；另外，中国是巴西的重要战略伙伴，我们在处理同中国的贸易关系时会更多的考虑我们同中国的政治关系，因此巴西在处理与中国的贸易关系时会非常谨慎”。他认为这并非是出于他个人的乐观主义，而是基于中国和巴西的政治关系的判断，并认为“中国和巴西之间发生激烈的贸易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大”。
（小题三）巴西要如何为双边贸易关系“整容”？
巴西外交部东亚司佛朗西斯∙毛罗部长在里约明确地表示：我们要把外贸数量变成外贸的质量，这是巴中双边关系的要素。“我们要不断地加深合作，虽然我们双边关系已经有了肌肉，但是现在要为我们的贸易关系整容”。
整容是透过外科手术改善外貌，藉以增强自信。巴西的诉求是什么呢？巴西驻中国大使胡格内认为：“巴西不仅仅是农产品、矿产品和原油的生产国，巴西还有很大的工业部门。目前巴西向中国出口的唯一工业制成品是飞机，巴西对中国制成品的出口集中于3至4个货物产品。双边贸易中的互补性是很好的，我们愿意继续向中国出口矿产品、牛肉和大豆等初级产品，但是，我们希望发展其他的领域”。
为什么这个议题非常重要？很多巴西人重复这样的观点并不是单纯因为与中国产品在巴西市场或其他市场产生了竞争，他们希望尝试的是使巴西对中国的出口实现多样化。德玛丽斯•蒙迪博士（Damares C Monte）是巴西农科院国际部的负责人，当我问到她个人有何看法时，她腼腆地说，“也许我并不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但我认为，现阶段的出口主要是原材料，如果有一天巴西能够向中国出口制成品显然更好，如果中国可以告诉我们你们需要什么，我们就可以做些事情，我们的制造业正在引进技术，提高在国际上的竞争力。”
让中国购买巴西的工业制成品？不是我小看巴西，当下的“世界工厂”能够从巴西进口的东西真是不多；让中国等待巴西引进技术提高竞争力的时候？更不现实。又没有可行的选择呢？在巴西采访的时候，我多次听到人们谈论向中国出口飞机巴中博弈的故事，更多的是怨声载道。
巧合的是，我前往巴西采访时，从华盛顿飞往北卡的夏洛特，所乘坐的正是巴西制造的飞机，可以与波音、空客相比没有两样，就是小了一点，反正比俄罗斯的图154强。无从考证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巴西竟然有机场4072个，这是个有点吓人的数据，其机场数量世界排位第二，是中国机场数量的10倍（中国加上军用机场有400个左右）。巴西机场数目如此之多，除了其国土面积850万平方公里外，一定与巴西是世界上最大的支线飞机制造国相关。
我们很难理解飞机对于巴西的重要性，中国虽然号称“世界工厂”，但是还缺少一个像巴西的支线飞机这样一个带有标志性的产品。而目前巴西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支线飞机出口国，所有的飞机产品都是在巴西研发的，包括设计和制造。因此，巴西人对此感到十分骄傲，在美国，很多航空公司使用巴西生产的飞机，在欧洲同样是这样。
中国是支线飞机的巨大市场，因为中国有大规模的人口，人们也开始进行更多的旅行，中国建立起了大规模的支线机场体系，而且目前也仍在进一步建设。如果我们看关于中国支线飞机市场的研究会发现，中国在这一领域的需要有很大的增长。巴西在中国的支线飞机市场上是传统的供应商，不但向中国出口，还和中国合资建厂。
大使先生告诉我：“几年前巴西航空工业公司（Embraer）与中航集团合资建立了生产厂，以前生产较小的EMB145机型（50座），我们随后希望进行扩张，在中国生产最大的机型EMB190（98-114座）。在中国进口飞机需要国家发改委许可，航空公司不能自由进口，就这一问题，我们和中国政府之间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讨论，但是现在还没有达成协议。我们还和中方协商共同生产我们的公务机，因为我们在这一产品上也很有竞争优势，产品可以行销全世界。中国公务机市场的增长也很快，一些企业的总裁希望能够有私人公务机，我们希望与中国在飞机制造领域建立起长期的合作伙伴关系，无论是在中国生产还是从巴西进口都无所谓，我们希望能够延续我们在中国市场的参与。”大使讲这段话的时候非常诚恳，也有些无奈。
我理解他的感受。巴西两任总统访华时，都会提到飞机的问题，因为飞机是展示巴西应用复杂技术进行生产的窗口。如果再回到前面那组张令人震惊的图，可以看出巴西对中国的出口结构，飞机是巴西唯一有竞争力的工业制成品。令大使先生不能释怀的是，当罗塞夫总统访问中国时，中国政府同意从巴西购买额外35架飞机，但是恰逢中国目前正在发展自己的“大飞机”项目，且与巴西的产品具有类似的运力，此后，购买35家飞机的事情便没有了音讯。
大使先生说：“中国的大飞机其座位数略多于我们最大的机型，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要给其他产品建立起贸易壁垒，因为中国市场还有很多空间，有给波音公司的空间，也有给空客公司的空间，还有给其他制造商的空间，为什么不能给巴西？”是呀，为什么不能给巴西？可能中国政府不了解，对于巴西政府和巴西人而言，让巴西飞机进入中国市场的含义？如果不考虑或者不在意巴西人的“有能力出口复杂技术工业制成品”的象征，仅从双边贸易平衡角度看，中国市场真的容纳不下巴西的35架飞机吗？
巴西希望出口到中国更多的工业制成品，而且巴西只有飞机，这也仅仅是个信号，以此证明巴西不仅进向中国输出矿石和大豆，是可实现出口多样化的标志，也许我们应该给巴西飞机市场与机会。截至2010年6月30日，巴西航空工业公司商用航空市场各产品累计交付1537架（自1996年以来），世界各国主要的航空公司都在使用巴西的飞机，在法国、德国、波兰、意大利、美国、拉美国家和亚洲国家。
意味深长的是，大使先生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对我说：这也是为什么当你访问巴西时，人们会向你提及这个问题的原因。我想，中国应该理解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当一个国家对这样的产品设置贸易壁垒时，这不是一个小问题，特别是一个只向中国出口铁矿石和大豆的国家，这就是我们认为需要给巴西飞机足够机会的根本原因。
大使先生直言不讳提出，中国可以在增加从巴西进口工业制成品方面提供帮助，消除贸易壁垒，取消对从巴西进口肉类产品、工业制成品的限制。巴西并非是一个没有竞争力的国家。依据世界银行银行数据显示，其国民收入中，农业比重占6.1%；工业比重为26.4%，服务业比重占到67.5%。在工业领域，很多产品在全球具有竞争力。比如支线飞机。
（小题一）带着“中国¥”的中国人来了
在通往里约热内卢机场的路上，一幅宣传画非常有创意：绿色的巴西地图映衬在蓝色的海洋上，地图中央画了一个投币口，几只拿着硬币的手正向里面投钱，他们的袖子上分别印着美元、欧元，荷兰盾和人民币的图案。
从过去的历史上看，巴西从未出现过投资增长高于GDP的增长情形，只有近年投资率提高，也只是达到18.5%，非常之低，全球第107位。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对我说，尽管投资率在增加，但还是比不上中国30%以上的指标，他们预计，在政策以及FDI的共同作用下，2014年投资率可以达到23%，这解释了巴西渴望获得外商直接投的重要原因。
人们似乎是这幅画的拥趸者，2010年，巴西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484.62亿美元，据2011《世界投资报告》，在2010年吸引最多FDI的国家中，巴西排名从第十五位提高到第五位，巴西的排名上升10位缘于2010年12月150多亿美元投资的带动，其中的71亿美元与西班牙威爽集团向中石化出售巴西子公司40%股份有关。正如画面上写的一样：Today Brazil is one of the world's safest places to invest（巴西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投资地之一）。
表1记录了巴西在近几年的获得外商直接投资的变化情况。2010年，巴西获得FDI流入资金总计为484.6亿美元，比2009年增长近54%，其中中国贡献了约为170亿美元。同年欧洲FDI减少了22%，日本大跌83%。在此之前的金砖国家中，巴西的FDI流量一直小于中国、俄国与印度，直到去年，巴西利用FDI的总额首次超过印度，2010年印度FDI为237亿美元，比2009年下降31%。
巴西人称自己是上帝的孩子，什么都不缺，但是缺钱，看来上帝也不那么富裕；而中国什么都缺，缺水、缺粮、缺油、缺矿，就是不缺钱。从去年的数据看，那幅画的最大响应者是中国，不差钱的中国人不仅带着“中国¥”买走了巴西的铁矿石、大豆，现在又带着更多的“中国币”投资巴西的石油、电力、甚至购买土地。
就像佛朗西斯∙毛罗部长（外交部部东亚司）说的一样，巴西人明了中国到巴西投资的目的。“21世纪主要是能源和粮食的安全问题凸显，巴西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中国在这方面有后天的缺陷”。他举例可耕地资源说，“我们目前还有相当于四个德国领土面积的可用耕地没有开发，占巴西可耕地面积的45%；而中国到十二五规划结束的时候，可耕地只占到国土面积的11、12%。”
雷纳托•弗洛雷斯（Renato Flõres）是里约EPGE/ FGV研究生院经济学教授，主要研究国际贸易，包括贸易政策、贸易条，曾经参与巴西加入WTO的谈判，他在人声鼎沸的Porcão Rio’s餐厅中对我说：“我们都清楚中国处在需要大量的矿产资源的发展阶段，并且中国的外交战略就是和那些拥有大量自然资源，包括拥有石油、铁矿石和粮食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比如巴西，以确保能够获得这些国家的原材料供应。”
雷纳托教授说的没错，我们看到，近年来中国现实的外交选择是那些资源性国家。2004—2009年我国累计对外投资额，由449亿美元增加到2460亿美元，对外直接投资企业由5163家增加到1.2万家。其中大部分投资项目是资源性产品，因为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早已经不具备资源性产品的供给，包括石油、矿产和农产品。为此，中国进入了全球的南征北战找资源的阶段，如今，中国人的脚步踏上了巴西的土地。
（小题二）中国在巴西的投资及趋势
当巴西人卖东西数钱数到手颤的时候，还要与中国人谈判谈的口干舌燥，是因为新的投资或者合接踵而来。巴西农业科学院德玛瑞思（Damares）博士上任只有45天，却接待了5个中国农业代表团。在我采访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卡洛斯（João Carlos Ferra）时，中国国家电网公司的总会计师李汝革刚刚离开他的办公室。
中国驻里约热内卢领事馆陈小玲领事到任履职半年，中国资金进入巴西的规模之大，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对我说，在她到任的头三个月里，亲眼见证了中国公司的120多亿美元投入在里约一个地区，包括中石化的70多亿美元，以及国家电网20亿美元的投资。
根据巴中商会已公布的中国投资分类看，中国在巴西的投资大多是投向资源性产品，其中能源（石油和天然气）占到45%，矿业占到20%，农业为20%，钢铁为10%（见图1）。2010年在巴西投资的93%资金在来自中国的国有企业。其进入模式，兼并和收购部分占到46%，农牧业投资占23%； 合资企业只占到10%。
如果从州政府的角度，或者就农业领域的投资，应该说重庆在巴西萨尔瓦多购地30万公顷项目比较受欢迎。不是因为购地，而是因为配套的工业园项目。6月份在重庆时，黄其帆市长告诉我，“我们在巴西种的大豆已经运回到了中国”。虽然土地的户头没有落在重庆的头上，黄市长看起来仍旧兴致勃勃，因为土地不问姓氏一样可以种出大豆。黄奇帆市长介绍，当地政府白送三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以支持他们建设农产品加工、物流、仓储的格林天地工业园项目。下一步他们还计划扩大参与巴西东西铁路和港口码头的建设。
但是从巴西中央政府的角度看，则更倾向于有更多的投资进入制造业，特别是那些技术含量高的产业。巴西的中期目标是：第一、成为另一个世界工业制成品的中心，第二，希望成为一个技术创新的国家。而这两个目标的追赶对象就是中国，巴西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像中国一样的，在当下国际分工体系中成为有竞争力的国家。
去年，巴西刚刚完成了从2007至2010年的科技发展计划，这是巴西第一个针对科学技术与创新的计划。巴西科技部国际合作司罗纳尔多莫塔（Ronaldo Mota）司长对我说，他们完成了这个计划中的大部分目标。现在又进入了了新的四年计划，从2011年开始执行，到2014年结束，与此同时，他们正在制定2020年科技发展计划（与《巴西国家四年发展计划》时间重叠）。这一计划的主要目的是，在学术界，包括大学、科研院所和产业界之间建立起联系，促进技术向产业化的转移。司长说，这也正是巴西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
“中国在这方面是十分成功的。但是我们的学术界却相对封闭，他们对于产业界的需求并未给予足够的关注。如果这一趋势能够得到改变的话，巴西的发展前景将是一片坦途，如果无法实现的话，尽管增长还会继续，但是却是不可持续的，所以现在我们都在关注创新，创新是可持续性的关键。在新的四年计划中，有十六项重点科技发展项目，最重要的两项是纳米科技与生物科技，还包括航空航天，以及工业电子领域的远程控制、信息技术系统等。
巴西渴望在这些领域与中国的合作。巴西总统罗塞夫和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今年四月签署的《2010-2014年共同行动计划》，达成在两个领域中巴之间未来加强合作，其一是明确两国合作建立纳米技术实验室，其二是信息和通讯技术。巴西希望与中国在这些方面与中国建立起伙伴关系，这就说明华为、中兴通讯等企业在巴西的投资为什麽会受到欢迎。但是他们也非常坦率地说到，从20年前开始，巴西和中国就合作制造遥感卫星，这是世界上第一个发展中国家的空间合作项目，“但是巴西目前还没有火箭”，期望不言而喻。
不难看出，当下巴西关注的是那些具有扩散技术进步的产业投资。所谓扩散技术进步的产业主要包括机器制造业、电信产业和信息产业。因为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巴西私有化浪潮中，电信和信息产业受到私有化负面效果的最大冲击，而机器制造业则受到贸易自由化的冲击，升级设备生产技术含量，引进新的组织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增加劳动就业人数，扩大产品种类是巴西人的目标。
（小题三）外商直接投资的限制因素将越来越多
巴西在上个世界九十年代之前，一直是投资流量较小的国家，当1998年金融危机时，巴西实行了几乎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私有化，外资收购或者并购了几乎全部的国有企业，使巴西的FDI一度上升，之后又迅速下降，徘徊在100亿美元左右。如今面对滚滚而来的外商直接投资，巴西正在从巴中贸易结构难以掌控的被动局面脱出，在积极吸引投资的前提下，出现了以巴西国家宪法为据、设置投资附带条件以及引导或者限制投资取向的趋势。其做法无外乎是修改法律、投资项目引导目录、技术转让、研发机构优先以及出口退税等等，这些我们都非常熟悉。
巴西当地颇具影响力的报纸《圣保罗页报》报道称，巴西政府正在考虑对采矿业的FDI设限，包括设置国内供应最低限额以及基于“投资者情况”来筛查交易。诉求是“不仅要改善外贸的质量，也要改善投资的质量”。
在采访中，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明确地表示：“中国国家电网公司有很好的电力传输技术，可以转让给巴西”。他认为，巴西法律对于所有的国家一视同仁，并不区分其资金来源，但是外商投资需要对巴西的技术进步做出贡献。并明确告知，他们希望中国的投资者知晓，“我们希望中国的投资能够与他们在巴西的研发活动相结合”。
巴西外交部东亚司部长说，对于没有研发活动公司的投资，他们已经没有兴趣。“几年前，只要是投资者来到巴西，我们都会觉得很高兴。现在，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投资，而是满足条件的投资。这种条件就是指，投资者需要在巴西建立研发中心。”
他举证，“巴西宪法第290条规定，巴西国内市场是国家财富的一部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通过创新来发展市场，进而积累巴西的国家财富，这一任务不仅是针对巴西国内企业的，对于外国企业也一样，他们的研发活动同样能够推动巴西的发展。对于这一点，我们十分明确，就如同中国一样。中国在这方面已经取得了成功，巴西也想取得类似的成功。”
巴西在调整与引导外商直接投资的结构。雷纳托教授强调：“中国的直接投资对巴西不是威胁，但是我们已经到了可以选择在重要的战略领域限制或接受国外的投资阶段，这是我们的权利，中国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在铁矿石领域，有大量日本的投资，我们当然也欢迎中国的投资；石油是管制十分严格的行业，所以外国的投资将会受到很多的限制。如果中国投资石油行业，将会面临来自英国、加拿大等国家的激烈竞争，因为石油资源实在是太重要了；当前巴西更需要的是在基础设施领域的投资，特别是通信领域，我们需要外国投资者的共同的参与。
毫无疑问，巴西的投资结构将会越来越复杂，下一步投资重点将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资力度。巴西发展银行副行长说，“我们将要推出很大规模的水电站项目，石油和天然气输油管道项目，仅在这个领域未来五年的投资大约有3000至4000亿美元，大约占巴西全部投资的40%左右。”他希望中国也能参与进来。有巴西人告诉我，中方对投资巴西负荷过重的港口和谷物储存设施表示出很大兴趣，因这会降低中国进口产品的成本，就像重庆正在做的那样。但是全面介入基础设施的建设，中国企业心存忧虑。
中国驻里约副总领王西安说了这样一件事：巴西为迎接2016年奥运会，计划兴建从圣保罗到里约热内卢500公里的高铁，已经筹备了很长时间。巴西希望中国承接这个工程。前一段说即将招标了，韩国、日本、德国、法国准备来投标，但是中资公司没有来，因为巴西的环保门槛太高了，都怕进来亏钱。结果是巴西把招标的日期后推，巴西还是希望有中国的参与。
同样，重庆在巴西购地事件遭遇的审批，也凸显了政策的不确定性，其《土地法》修改以及“试验”的转折点就在重庆购地的敏感时期。“西方国家能买，为什麽中国就不行？”中国人当然会这样问。无论是出于对国土安全的考虑，还是抑制日益频繁的土地现象，反正巴西是出台了对外国人在巴西购买土地的规定和限制。在华盛顿的时候，一位美国人告诉我说，美国曾经提醒过巴西，中国有3.2亿外汇储备，巴西有多少地可以卖给中国？
面对这些“附加条件”以及政策的调整与不确定型，中国的投资因客观因素可能放缓投资的力度。巴西预测2011年的经济增长约为5%左右，比上年降低约2.5个百分点，巴西人乐见经济增长的质量，并不希望以牺牲环境等代价追求高的增长。巴西人说：与中国不一样的是我们不想争世界第一，我们不想在经济上与科技方面争第一，我们的目标与重点不一样，我们要改善投资的质量与创新。
（小题四）巴西针对中国FDI的《议程》在酝酿之中
在巴西采访期间，我看到至少三个版本的所谓《协作议程》，他们是由巴西的重要智囊机构或者个人提出的，尚没有形成巴西政府的最后决策。但是从人们的响应程度上看，这项提议有可能演变为最后的决策。假设这个决策最终得以出台，有可能结束中国在巴西投资“高歌猛进”的时代。
在诸多项议案中，世界银行顾问、巴西发展银行顾问和圣保罗大学教授
Jorge Arbache的提案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在他的议案中，他用很小的篇幅肯定了中国对巴西投资的正面影响，即中国对商品和产品的需求使巴西基本保持高位出口高盈利能力。之后指出提出“警报器已拉响”。他认为，所提出的合作议程的核心是“巴中关系需要有战略眼光”，进而叫《发展协作议程》。
他认为该议程应考虑首先是出口产品多元化；其次是市场准入和协议，特别是在投资领域，要满足两个国家的利益，在互惠互利的投资领域，除了基本的商品，提高附加价值以及技术的外溢性。
对于巴西应该做的是什么？他认为要“深化与中国的对话，进一步促进贸易和投资协议的制定，而且是对称条件下的、有质量的投资；要使出口产品多样化和推动市场准入，实现多元化的出口目的地，避免过度集中在中国。”
这将需要巴西具有充满活力的经济外交与贸易政策，加强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与政府部门的协调；为了促进企业的国际化及企业的竞争力，巴西应重点放在降低企业税收、提高创新能力、提高生产率、加大对劳动力（人力资本）的投入、强化基础设施投入以及铲除官僚主义，等等。
巴西在日内瓦WTO顾问维拉（Vera Thorstensen）更是提出了一个所谓《冲突中的共同议程》，她建议巴西政府成立一个针对中国在巴西投资的“监察委员会”，并应明确设立投资的优先领域清单；除此之外，她也提出了“巴西在中国的投资要有新技术流入的承诺”，以及分析两国在服务领域的各方可能的互补性，并提议要以“非政治化的贸易保护手段--反倾销措施代偿性和过渡性保障措施”，保护巴西的制造业，将“审核（进口）产品以获得向更高水平的转变”。
形势对中国不太乐观。未来需要调整显然不仅仅是巴西，我们自己是否也要审视以往的贸易政策？我倒认为，中国政府要主动解决目前中巴贸易与投资的不平衡、不对称、不协调状况，使其相对均衡、相对对称以及更加协调，使双方实现“互利共赢”。中巴为南北半球的两个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也是两个新的巨人，双方的合作将惠及15亿人口，也会造福世界70亿人民。所以中国领导人和企业家应该着眼战略性以及长远性处理双边的经济关系。
巴西的采访结束了，我面对面地见到100多个巴西的知识精英，并与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面对面的交谈。这组文章只是摘取双边经济一体化主流趋势中的支流----目前尚不太严重的贸易摩擦的实事。其实，在此之外，我还获得更比这些更长远以及更重要的信息。
首先是巴西欢迎中国的崛起。中巴两国分属于东西半球的两个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有诸多可以共享的东西，自然和地理特性方面的互补性往往有助于形成一种共同的世界观。撇开中国崛起给巴西带来经济利益外，或者曾经帮助巴西战胜金融危机的负面影响，如果从全球治理的角度看，我们有基于多边主义和推动发展国际体系所持的共同观点。虽然巴西一直保持与美国的重要关系，但是很明显，包括拉美国家在内，他们更愿意看到中国的崛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平衡美国的影响，这种平衡力量目前虽小，但是却在日渐增强。
其次，巴西人一致性地肯定中国的成功，而且看得出是真心地为中国的成功感到自豪，因为从南北两个阵营划分，我们同属于南方阵营，巴西从中国的成功中看到希望的曙光。令人感慨的是，巴西知识精英们对中国经济政策的了解超乎一般人的想象，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几乎每个人都知晓中国过去做过什么，现在正在打算做什么，无论是经济政策还是科技、卫生与教育政策，等等。会议参加者涵盖了几乎巴西中央政府各个部门的主要官员，他们最热衷谈论的题目居然是中国的“十二五”规划，而且有些人可以就中国的“十二五”规划做50分钟的讲演。在中国政府内，我们有那个部长可以讲讲巴西施行多年的《国家发展四年规划》？
再其次，巴西人非常务实、诚恳，且有执行力。这倒不是由于他们明确地在会议上多次说到“我们要学习中国，要以中国为榜样”，而是他们实事求是的坦诚，无论是谈到巴西曾经“失去的二十年”，还是谈到大规模私有化给巴西造成的后果。甚至真心诚意地说到：我们没有什么经验，但我们有很多教训，中国可以避免再走我们走过的弯路。在巴西，你绝对不会听到诸如“再有十五年中国就会赶上的巴西”的妄言（这句话来自印度“再有十五年中国就会赶上的印度”）。恰恰是相反，每一位我采访过的人，或者是在会议上发言的人，都会拿出“中国样本”与巴西的现行政策作对比，建设性地批评本国政策的缺陷。令人惊叹的是巴西的执行力，不是只在会上谈谈过过嘴瘾，比如在会议上巴西的官员们提出“巴中贸易结构”的问题，一个月之后，罗塞夫总统启动了《大巴西计划》。
最后，巴西人肯定中国的成功，绝不代表他们是照搬照抄外国经验的傻瓜，我们不用为巴西人操心，巴西人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巴西的大国梦想。半个多世纪以来，巴西一直在都在努力寻求与她851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相匹配的大国地位，直到今天，巴西已经见到了实现梦想的曙光：巴西的崛起不是源于武力，而是无可匹敌的自然资源存储量，巴西已经不能承受再次失去的机会的教训，是中国的崛起，是世界经济危机导致美洲霸主美国衰落，再一次为巴西的崛起打开战略机遇的窗口。有人说，从崛起大国主要指标衡量上看，巴西离梦想距离还有很远，直到今天巴西还是以出口原材料为主，或者还有26%的贫困人口。这都没有关系，我只看重一个重要的指标，巴西有1.9亿人口，劳动人力资源人口超过1亿人（排世界第五）；我还看中一个事实，当下，前十位的大国没有一个不是高度依赖进口粮食与能源的，只有巴西例外！无论是中国还是印度的崛起都离不开巴西的资源，所以仅仅理解中国，或者印度已经远远不够。
没人能阻挡追梦者的脚步，在不远的将来，巴西注定成为世界第五大国。我们期待一个南方新巨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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