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登走了,钱荒来了。走了的,让热爱普世价值的蕾迪斯健特们愤愤不已;来了的,把先富起来的中国人搞得神经紧张。
于是,经济学家们上蹿下跳,这个研讨会,那个论坛,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搅屎棍的渊薮——媒体和电视也来凑热闹,央视以《钱紧,钱进,钱景》为标题,请来京都海龟大教头李稻葵坐镇,亲自给中国经济看病把脉。
一点也不出乎我的预料,经济学家讨伐的对象无非是:(1)轻浮的理财产品;(2)没有风险意识的老头老太;(3)缺乏监管的影子银行;(4)美联储量化宽松政策行将退市;(5)钱都投给了好逸恶劳的金融;(6)老实巴交的实体经济被冷落了。
(1)、(2)、(3)之浅薄,不值一驳。至于(4),最多也就是个诱发因素,若做深层解读,就搞笑了。(5)和(6)沾点边,但仍然是皮相之论,所以我要多说两句。
有人很不解:“不是说中国发了‘天量货币’吗,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吧:银子的确是不少滴,但都沉淀下来了。就像“三高”病人,血液粘稠了,血管堵塞了,再多的流动性不流动,就没有流动性。
问题不是钱有多少,而是钱为什么会沉淀下来?这其中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成龙可以带十块金表,带一百块就有病了;巴菲特可以开50台宝马,开500台就脑子进水了,王石可以住100套大房子,住1万套就神经不正常了。”(赵磊:《“想住大房子”,何罪之有?》)那么,生产出来那么多东东怎么办?你总不能让它们戳在那里发霉长草吧?在收入分配两极分化的背景下,实体经济的前景只有一个:产品过剩,产能过剩,资本过剩。
面对过剩的实体经济,天量货币闲着也是闲着,且闲着也不符合资本的本性,于是,纷纷涌入虚拟经济,去玩“钱生钱”的游戏了。问题很清楚:不是蛋糕做得不够大,而是蛋糕分得很不公平!大多数人分不到买蛋糕的票,做大的蛋糕少数先富者又吃不了;至于外需,普世的友邦正深陷金融危机,不能帮中国的先富者一起吃更多的蛋糕。结果,不仅蛋糕要长霉,蛋糕对应的货币也会沉淀下来。
明明是实体经济无利可图,所以钱才会流向虚拟经济,可是,可怜的经济学家好像全然不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还在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钱都投给了金融部门,所以实体经济才会萎缩”。
为什么钱都投向了金融?资本不是活雷锋,资本的逻辑是追逐利润,而不是“为人民服务”。实体经济严重过剩,你叫资本情何以堪,这种情形下你叫资本还要一个劲的投入实体经济,这不是有病么?
不知道是搞不懂钱荒的内在逻辑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很多人满脑子浆糊,说什么:“钱只有投向实体经济,才能创造出财富。如果一味投向股市、楼市、期货、黄金、大蒜等进行投机炒作,凭空套利,大搞以钱生钱的买卖,这只能进一步加剧社会的贫富差距和两极分化。”
其实,不是因为钱没有投给实体经济加剧了两极分化,而是两极分化导致了实体经济严重过剩无利可图,所以资本才会“一味投向”虚拟经济投机炒作。
要想真正解决钱荒,逻辑结论很简单:坚定不移地走共同富裕道路。这既是治本之道,也可以收治标之效。很遗憾,当下中国官员中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的,几乎没有——即使有,也被“文革欲孽”了。
昨天看见央视名嘴白岩松在电视里一脸严峻,说要对钱荒采取“治本”之策。我只有冷笑:连真正的原因都搞不清楚,还奢谈神马“治本”?
面对钱荒,主流们还在声讨“改革不到位”、“蛋糕不够大”,没有人去认真反思:为什么流动性不去“做蛋糕”,不去干实体,而非要挤到金融领域去“钱生钱”?那个海龟教头李稻葵开出的药方,就是继续深化改革,怎么“深化”?加大“民营投资”云云。
不敢正视市场经济的内在逻辑,不去反思改革开放的方向问题,任何高呼“治本”,不是虚伪,就是幼稚。所以我说,主流经济学从2008年以来的国际金融危机中,没有任何长进;从这次危机预演的钱荒中,也并没有吸取教训,还是重复“监管”之类的陈词滥调。
然而,即使看清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也不指望市场的信徒能“治本”。道理很简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框架内,你能指望根除“内生危机” 么?美国的市场经济发不发达?欧洲的监管严不严厉?欧美摆脱了经融危机么?美国做不到,欧洲做不到,中国也同样做不到。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宿命。马克思说: “存在决定意识”。所以,也不能怪他们觉悟太低,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使然。
央行掌门人周小川声称:钱荒仍在可控范围。财经大佬们也保证,这次钱荒绝不会引发进一步的金融危机,这是必须的,所以大家放心。我在想:如同斯诺登同志一样,这次钱荒消失在暗夜里的几率很大,但这并不值得庆幸。我敢打赌:虽然斯诺登重新回到中国的几率基本为零,但金融危机降临中国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该走的已经走了,该来的一定会来。
末了,我把几年前的旧文重新贴在下面,以作为我对中国未来“钱景”的一个预测罢。说明:(1)下面的旧文发表于《》2009年4月1日;(2)为便于对照当下的钱荒,建议读者将文中的“透支消费”改为“理财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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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好的市场经济”咋也被奸了?
赵 磊
莎士比亚最负盛名的悲剧《哈姆雷特》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曾经提出了一个几近永恒的难题:“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哈姆雷特选择了毁灭。不幸的是,“好的”、“发达的”、“现代的”市场经济,今天也遇到了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难题,这个难题是:“透支,还是过剩?这是一个问题”。
也就是两年以前,“透支消费”可是一件相当时髦的后现代行为(想想“按揭”吧,想想《穷爸爸,富爸爸》吧)。可是现在,“透支消费”已成众矢之的,千夫所指,万人侧目。其实有点冤,透支消费是代“人”受过,有苦难言呐。
在《对美国次贷危机根源的反思》一文中,我曾将次贷危机的逻辑作了如下刻画:市场经济的内在矛盾——有效需求不足——生产过剩——透支消费——违约率上升——次贷危机。
诸位看官请注意:在这个逻辑里,“透支消费”这个环节既不是终极原因,也不是最后结果,而仅仅是整个危机链条的中介。不过这个中介非常重要,它不仅把整个危机的因果关系连接起来,而且也是我们把握现代经济危机根源的关键所在:
——在市场经济的古典危机中(比如1929年的大萧条),生产过剩直接表现为有效需求不足,商品卖不出去;
——在市场经济的现代危机中(比如当下的次贷危机),生产过剩不再直接表现为有效需求不足,而是表现为有效需求旺盛,表现为有效需求“过度”,也就是“寅吃卯粮”,“透支消费”;
——从古典危机演变为现代危机,只不过是把皮球从供给方踢给了需求方,把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的爆发,从今天推到了未来。
我之所以要把古典危机与现代危机作比较,是想澄清:有人读了拙文《对美国次贷危机根源的反思》以后,就误以为“透支消费”是危机的根源啦,依据在于:是透支消费诱奸了纯洁的市场经济。
其实,次贷危机的根源并不是“透支消费”,而是市场经济的内在矛盾所导致的有效需求不足;透支消费只不过是为了缓解生产过剩,而不得不作出的选择罢了——尽管这个选择很“不严肃”,很“轻浮”。
地球人用脚趾头就可以想明白,虽然透支消费玩弄了市场经济,可问题根子还是出在市场经济自己不检点。今天,人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声讨“透支消费”的轻浮,殊不知透支消费是在代“人”受过,这个“人”就是市场经济自己。
但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代经济学打死也不承认市场经济的贞操有问题。难怪金融危机以来,借钱给穷人花费的“透支消费”遭到了各国精英的一致口诛笔伐,我国精英也与时俱进地加入了讨伐队伍:他们一边咬牙切齿地埋怨银行借钱给穷人消费,一边又为内需不足扼腕叹息捶胸顿足。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非常滑稽的情形:精英们一边痛心疾首地控诉借钱给老百姓消费的行为“太轻浮”,一边又高调呼吁要扩大老百姓的消费需求。这真有点像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青楼女子,一边出卖贞操,一边高喊:“老娘是指头上站得人,胳臂上跑得马!”
问题在于,面对生产过剩的压力,现代市场经济能够认可的办法,或者说精英们能够采用的法子,也就这么几招:要么是凯恩斯主义的扩大政府开支,要么是供给学派的减税政策,要么是货币主义的不断降息。实在不行,就只有寅吃卯粮,出卖贞操搞“透支消费”了。至于马克思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的主张,那是万万不能搞滴。
遗憾的是,历史证明,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还是供给学派和货币主义,它们在生产过剩压力面前越来越捉襟见肘,应对经济危机的本事越来越乏善可陈。没办法,既然不准打土豪分田地,你不让老百姓透支消费,你又怎样把越来越过剩的产品给消化掉呢?这样,历史把“透支消费”推到了前台,似乎现代市场经济的命脉全系于它了。
很多人主张调整收入分配结构,比如,我的朋友卢映西教授等人就有“发银子”的建议,对此我举双手赞成。在资本当老大的世界,寄希望于“消费券”、“发红包”之类的善举,或许能起一些积极作用。但有一点我要提醒大家:“发银子”不是灾荒年“施粥”,搞一锤子买卖,即使不能天天发,至少也得年年发吧?如果以为“红包”就能搞定一切,恐怕有些天真。因为不到万不得已,市场经济的本性是决不容许给普通百姓“免费午餐”的。何况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不变的前提下,给普通百姓的“免费午餐”很难可持续发展。
所以,除了“透支消费”,我真不知道资本家还能靠什么办法来扩大需求?然而,“透支”的悲剧因素在于,它在扩大需求的同时,又成为新问题的制造者:生产过剩催生了透支消费,透支消费导致了金融危机;把透支消费打压下去了,生产过剩的问题也就浮出水面;一旦市场难以承受生产过剩之重,透支消费又必将春风吹又生。
可见,被“透支”和“过剩”反复轮奸,乃是市场经济命中注定的宿命;只要市场经济存在一天,“透支,还是过剩”这个难题就不会消失。
对于“好的市场经济”(吴敬琏语)而言,哈姆雷特的难题是永恒的:“不透支,吾必死”;“透支了,吾亦死”。换言之,“玩是死,不玩死得更快”——这就是“好的市场经济”内生的悲剧之所在。
顺便说一句,目前中国离“好的市场经济”尚有相当距离(据精英的判断),所以尚未面临“透支,还是过剩”这个“好的市场经济”才有资格遭遇的难题。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中国经历的市场疲软、通货紧缩,还只是市场经济的古典危机,作为现代危机特征的“透支”,在中国还处于萌芽状态。面对古典危机,国人采用凯恩斯主义、供给学派和货币主义的办法(如公共投资、减税以及降息),尚有应付的余地。但是,随着市场经济逐渐成熟,中国迟早会面临“透支,还是过剩”的痛苦选择。
最后,我不妨作一个预测,并等待历史的检验:现代市场经济,也即“好的市场经济”未来的发展趋势,必将是在“过剩”与“透支”的周期性轮奸中痛苦挣扎,“过剩”与“透支”此消彼涨,不断折腾,直至与市场经济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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