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行为,惊天地、泣鬼神,激励过多少满腔热血的年青人。新中国成立后,党中央决定召开老军人、老烈属代表大会,狼牙山五壮士的幸存者宋学义,自然在受邀之列,然而,宋老英雄却销声匿迹了,于是,也就有了本文的寻访。谨以此文,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
1949年10月1日,在隆隆的礼炮声中新中国成立了。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国家领导人没有忘记那些为了民族解放、为了新中国成立而抛头颅洒鲜血的革命先烈,更没有忘记那些在战争中,前仆后继,英勇杀敌,身负重伤,回到地方的英雄们。于是,党中央决定召开全国老军人、老烈属代表大会,以昭示后人。
由于战争年代的特殊性,许多英雄回到地方后都没有留下确切的通信地址,再加上这些英雄回到地方后大都对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使寻找这些英雄成为一个难题,于是,党 中央为了召开好全国老军人、老烈属代表大会,在全国开展了一次寻访英雄活动。狼牙山五壮士生还者之一的宋学义就是党中央点名重点寻找的英雄人物。
为了了解当年寻访壮士宋学义的经过,我们找到了当年寻访宋学义的当事人,曾经担任过中共河南省沁阳县委第一书记、中共河南省新乡地委副书记,现年69岁的张贺兆同志。 当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张老陷入了沉思。随着张老的叙述,50余年前寻访壮士宋学义的那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1951年10月下旬的事了。当时,我在沁阳县政府民政科工作。一天,县长李华馨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刚参加完华北局长会归来。会议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寻找在战争年代英勇杀敌,做出过突出贡献,后又返乡,与原部队失去联系的战斗英雄,为明年在首都召开的全国老军人、老烈属代表大会做准备。说到这里他郑重地说:“根据上级提供的线索,闻名中外的狼牙山五壮士之一宋学义就是我们沁阳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壮士找到。”
受领任务后,我心潮澎湃,不能自己。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我在读小学时,老师就给我们讲过,他们那英勇杀敌、视死如归的英雄主义精神,一直激励着我奋发向上。现在想不到其中的宋学义壮士就是我们沁阳人,更想不到的是领导居然把寻访壮士的重任交给了我。面对如此的重任,我怎能不激动,可转念一想,宋学义是著名的抗日英雄,如果他真是沁阳人,怎么在沁阳的干部群众中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失踪这么多年!是不是上级提供的线索有误。尽管我心中有着这样的疑问,但并没有影响我的工作热情,因为如果宋学义真是沁阳人,那可真是我们沁阳的骄傲。
为了尽快找到宋学义,我从两个方面同时入手,一是组织召开会议进行布置,要求全县各区政府专门抽调干部进行挨村排查;二是我亲自到县直机关逐个进行访查。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工作,终于在残疾军人花名册中发现了宋学义的名字。
花名册中显示,宋学义家住在王曲北孔村。北孔村离县城十余里,为了弄清楚这个宋学义是不是上级要求寻找的狼牙山壮士,我与另外一位同志,以重新进行残疾军人登记为名,步行一个小时,赶到了北孔村。
一进村,我们就碰到一位憨厚的农民。他一听说我们是找宋学义进行残疾军人登记的就高兴地说:“宋学义是我们村的农会主席,我领你们去!”他一边走一边说:“宋学义回来这几年,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谁家有困难,他都主动登门帮助解决。他的残疾金,大部分都救济了我们村的困难户,弄得他家的生活比全村最困难的人家还紧张。要说他是一般的残疾军人,哪来这么好的高贵品质?”这位农民的一番话,使我产生了许多疑问,我想,许多人都常常津津乐道于自己过五关斩六将,他怎么会连本村人也不透露一点功劳。难道他不是我们要找的宋学义,要说不是,可他的所作所为又使我隐隐约约感到,他是一个不一般的残疾军人。
说着,我们来到村中间路南的一户农家门前,那农民抬手一指,说:“这就是宋学义的家!” 这是一座凹字形的街房,街门中开,院子空敞,没墙没栅。再仔细看,屋墙斑驳,雨痕道道。难道这就是壮士的家!
那农民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解释说:“日寇占领沁阳期间,宋学义的亲人和乡邻被日寇杀害,房屋被日寇烧毁,他1947年回来,得知这些后,就蹲在墙角大哭了一场。可当村里人要帮他好好修缮一下时,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说,这是日本鬼子的罪证,怎能随意销去,再说现在解放战争打得正紧,哪有心思先顾自己。就这样,他找了些从破庙拆下来的残椽旧瓦,盖起了这栋房子,并说这就很好,能挡风遮雨就行了。谁知一搁下,就再没功夫修整了。说着,他就大声喊道:“学义哥!县政府派人来看你啦!”
“学义去工地了!”随着回答声,一个操河北口音的年轻妇女大步从屋里跨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夹衣。衣着虽然朴素,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聪明和美丽。那农民说:“这就是学义嫂李桂荣。你们稍等,我去把学义哥叫来。”
李桂荣很好客,热情地邀请说:“屋里坐吧,外面太冷!”
我们进到屋里,环顾四周,屋里简陋得更令人吃惊。只见墙壁上的白灰几乎全部剥脱,道道雨痕从屋檐直垂到墙脚。屋的正中间放着一张三条腿的八仙桌,桌前是两只小矮凳。靠屋的西墙根是一小堆玉米棒子。东山墙下放着一张破旧木床,床上是一条处处开花的棉被。屋门后是一个黄土垒的锅台,李桂荣正在生火烧开水。看着这一切,我不禁产生怜悯之心,忍不住问:“嫂子,你们土改就没分到胜利果实?”李桂荣坦然地说:“怎么没分?好房好家具啥都有。可学义不让要,说咱是共产党员、农会干部,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好东西要让给更困难的人家。要不是我狠心要下那张床,如今我们一家五口还睡着潮湿的地铺呢!我跟学义说咱不要好房,你不能抽空把咱的房子拾掇一下。他却说,现在刚解放,百废待兴,生产搞上去了,大家都富裕了,还怕咱们没好日子过?”
正在这时,那农民陪着一个30多岁,满身泥巴的人走了进来。这人个头不高,却敦敦实实;两眼稍斜,却炯炯有神;光头、夹衣,单裤,穿着露脚趾头的鞋子,手拿一根竹管旱烟袋,拦腰扎一条草绳。这身打扮,使他本来就已佝偻的身躯更显得驼了。看着这一切,我怎么也无法将他与我想象中的那位叱咤风云的狼牙山壮士的伟大形象联系起来,可那农民却清楚地介绍说:“这就是宋学义同志。”
宋学义很热情。他执意要我们坐在凳子上,他自已坐在门槛上。李桂荣端上开水,抱着孩子坐在床上,我们就以闲聊的口气开始了交谈。谈了一会家常,宋学义爽快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说:“现在全县正在搞残疾退伍军人登记,需要谈谈你的简历。”学义很畅快地笑笑说:“那好,要谈什么,你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参军的?”
“1939年参军的。”
“哪个部队的?”
“开始是沁河支队,1940年初整编到杨成武部队。”
我顺着这个思路问下去,他也有问必答,诸如他参军后的部队生活,活动范围。训练作战情况……都谈得一清二楚。我正想往狼牙山战斗上引,宋学义好像觉察到什么却有意往别处岔,不往正题上谈。正在为难之际,有人来唤,说挖河工地出了事,要学义去处理,学义就趁机站起来,抱歉地说:“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我俩无可奈何,只得失望地点点头。
没想到宋学义走后,李桂荣笑着说:“我看出来了,我知道你们来干什么了。”
“噢?”我吃惊地看着李桂荣,“那你说说看。”
李桂荣说:“你们拐弯抹角,不就是想谈狼牙山战斗吗?我告诉你吧,他是不会说的。我们1947年回来时,他就三番五次对我说,咱可是宁受千般苦,不表一分功。现在日本投降不久,解放战争打得正紧,咱们积极搞好生产,支援前线,在军队上的功劳一个字都不许提!”
我心头一惊,失望地说:“说实在话,我们就是为寻找壮士而来的。中央非常关心壮士的下落,要全国各地一定得找到!你们不说,我们怎样向上级汇报?”
我这么一说,李桂荣的眼睛忽然闪出异样的光来,说:“你们是政府派来的,我就照实说吧!他就是在狼牙山跳崖负伤的。我是河北易县狼牙山下北管头村的。他跳崖后,腰摔伤了,眼也扎伤了,不能打仗了,就转业到我们村,区上为了照顾他,让我和他结婚。我也是仰慕他的英雄品质才答应的!”
噢,原来是这样呀!我心中的一切疑团都解开了,顿时,这位朴实农民的形象在我的心中高大起来:在日本帝国主义入侵,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他浴血奋战,迎着敌人的炮火冲了上去;弹尽援绝后,他毅然跳下万丈深崖;胜利了,人民当家作主了,他却不邀功,不骄傲,默默在农村,为建设祖国,为改变家乡面貌而出力流汗。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对国家却一无所求……
“给,这就是狼牙山战斗下来老宋领的奖章!”我的思绪被李挂荣的话拉了回来,接过她递给我的一个红绸包,抖了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一枚金灿灿的五角星奖章。
我双手捧着,仔细地端详:这是一枚铜质奖章。正面中央横排“坚决顽强”4个大字,下边是“1941”、“晋察冀军区政治部赠”两行小字,字里行间是勇士与恶狼搏斗的背景图案。我抚摩着,欣赏着。
“谁叫你把这东西拿出来的?真不懂事!”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宋学义回来了。没等我说话,李桂荣抢白道:“人家是政府派来的,你不说,就让各省各县都放下别的工作到处找你,你不怕浪费国家人力物力,我还不忍心哩!”
听了李桂荣的话,宋学义长长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说:“对组织什么都不该隐瞒,可我总觉得那都是自己的本分,应该做的。再说一个人把眼睛死盯着自己的成绩,并以此为资本,向党,向人民要这要那,这个人虽然活着,他的思想早就死了。要论功劳,我们班长马宝玉和胡德林、胡福才,还有副班长葛振林,他们才是人民的功臣,才是值得赞扬的。”
我接过话茬说:“老宋呀,你的想法可是有问题呀。我们宣传狼牙山战斗故事,就是为了发扬五壮士精神,激励全国人民为建设新中国而努力奋斗,这可不是你个人的行为呀!好了,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你就讲讲你们5个人在狼牙山上是怎样牵着那么多鬼子的鼻子,把鬼子引上绝路的吧!”
“那是1941年秋天,日本鬼子拼凑三四万兵力,向我晋察冀边区大扫荡,他们在西线吃了大亏,又拼凑3500多人,扫荡狼牙山,扬言要报西线失败之仇……”
宋学义大约讲了半个钟头,把狼牙山战斗的方方面面都讲得出神入化。诸如杨成武司令员怎么定计“调动”敌人,几万当地群众和主力部队如何转移,班长马宝玉怎样带领他们佯装主力,牵着敌人的鼻子一步一步把他们带上绝路,还有怎样火线入党,怎样跳崖等等都讲得很详细,连他们的团、营、连、排各级首长的名字都讲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在讲到班长马宝玉和胡德林、胡福才跳崖牺牲的具体情节时,竟哽咽得泣不成声。
最后,宋学义说:“要论功劳,我们的班长马宝玉和胡德林、胡福才,还有副班长葛振林他们才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人民功臣,学习的榜样,我自己只是做了中华儿女应该做的……”
“宋学义,信!”随着喊叫声,邮递员送来了一封挂号信。
宋学义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他随手接过信,瞥了一眼,递给我说:“请你给念念!” 我接过信,见是河北省易县北管头村寄来的,遂拆开念道:
“学义吾婿:中央开会,到处找不到你,前几天县里来人,让通知你赶快来一趟,切切。岳父字。X年X月。”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这时来了这样一封信,我心里一阵狂喜,就问:“学义,有什么困难我向组织上反映帮助解决。”
“困难?有啊!”学义歪着头想了想,朗声回答。
“你快说说,我们一定帮助解决!”
没想到他却说:“能不能让县里的水利技术员来一下,我们村土地盐碱严重,不旱就涝,十年九不收,前几年挖了利涝河,但定的河道不规矩,涝时洪水还是排不出去……”
我着急地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回去就让水利技术员来。可你家生活就没有困难吗?眼看冬天了,一家人还穿着破单衣……”
“我家生活有什么困难。说到冬天穿单衣,我们村多着呢!他们家的生活比我还困难呢!我好歹每月还有残疾金,比群众好多了。再说,我是共产党员,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眼下国家有那么多事要办,我不能再给国家添麻烦!”宋学义回答得很干脆。
当天下午,我们就向李华馨县长作了汇报。仅隔一天,县政府就在北孔村召开了慰问、庆功大会。
讲到这里张老长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从此之后,我就与宋学义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以说是二十年如一日亲密无间。宋壮士虽然后来当选沁阳县革委会委员、新乡地区革委会委员、河南省贫协委员,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农村,一直带领着北孔村的乡亲们,战盐碱、斗黄沙,使北孔村的耕地由昔日的蛤蟆坑变成了井渠双保险,旱涝保丰收的稳产高产田,实现了耕种机械化,粮食产量由过去的亩产七八十斤,提高到八百五十多斤。他直到1971年在郑州病逝前还挂念着村里的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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