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织田信长杀人事件
小林久三/作 北鎌倉の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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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人们总相信历史必有一个史实，于是孜孜不倦，上下求索。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许多外行热闹看多了，也看出些门道来。我仍处于看热闹阶段，不过我很佩服能看出门道来的外行。他们比起大多数内行来，更执著，更直观，不拘泥于骇人听闻，只要自己觉得对的，就寻出条条道理来说明，也无所谓有没有大人物替他佐证，抑或已给人说得滥了。
本能寺之变正是已给人说得滥了。最初骇人听闻的光秀生存说，现在反被贬为拾人牙慧。这也无妨，何不趁机整理一下思路？
小林久三，东北大学文学系毕业，曾获得江户川乱步奖的推理小说家。也用推理的方法剖析了很多历史事件和人物。他写这篇作品时，光秀=天海说已经相当成熟，他在作品中帮助我们总结了很多史学家的观点。
然而，他终究不是学者，不需用辩证客观的法子来写文。不可否认，文中牵强附会之处不少，他只选取对自己有利的事实。他为自己的论点举证，OK！持反对意见的人，也在多方举证。我们看热闹的，暗地里称快。
我在翻译中，常常不耐烦他的啰嗦和东拉西扯，不过我忍住没有改变他的行文，否则以我的逻辑概括能力，很可能由他的举证得出相反的结论。只是一些可能会让人怀疑是我翻错的地方，我加了注。一般的专用名词未加注。专用名词中的特殊汉字，能用中国汉字代替的已代替，不能的就直接是日本汉字。
文中的图片是我比对他书中引用的照片，在网上寻来的，大部分都能找到，我向这些知名或不知名网页的主人表示敬意！
最后列的参考文献和参考人，我也列了出来。大家可以求证。
前 言
本能寺之变——日本历史上最大的疑案。
明智光秀暗杀了即将取得天下的织田信长，可是并没有发现信长的尸体，连光秀的动机、目的也全然不明。而光秀之死也充满疑问，事件的真相笼罩在一片疑云中。我想站在一个推理小说家的立场力争揭开这层面纱。
当然，迄今为止已有多位学者试图解释本能寺之变，出版了数量庞大的著作。可是我觉得还没有真正成功解开这个谜，甚至让人感到越发的模糊。
事件发生在天正十年（1582）六月。各界的学者们为了探究真相，致力于分析光秀的性格、幕后主谋的朝廷、以千利休为首的界市民众、前 将军足利义昭、毛利辉元等等，可我认为这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事情的关键一是明智光秀的前半生还不为人所熟知。其次，光秀和朝廷、足利将军的关系。另外，本能寺之变后的山崎合战也有众多疑点。这些谜关系到德川幕府的建立以及三代将军的诞生。
同时，我认为要看清光秀的真实面目，还必须把视线回溯到遥远的古代。也就是说，要正确理解本能寺之变，就必须把日本史上那些被刻意删除的部分复原。
本书《本能寺之变调查报告》准备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接触这一事件。可能会有很多读者讶异于本书的内容和推导出的结论，甚至认为这只是我个人的推理小说创作。但我对这份报告充满自信。
光秀到底是一个宏大计划的执行者，还是替罪羊？我期待着读者看完本书后展开热烈的讨论。
第一章 本能寺现场勘查
一 事件发生前信长和光秀的举动
本能寺相当于一座小城堡
事件发生在天正十年（1582）六月二日拂晓。地点是京都四条西洞院本能寺——本门法华宗的本山。
当时的本能寺横跨了现在中京区西洞院街、油小路街、六条街、锦小路街，东西约140米，南北270米，面积800尺见方。僧人们并不住在寺内，寺院周围挖壕沟、筑土垒、造木门，庙里除了佛殿、客殿还有马厩，配有一定的防御系统和攻击能力，俨然一个城堡。
本能寺军事力量的中心是铁炮和火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铁炮据说是天文十二年（1543）漂流到种子岛的葡萄牙船带来的。这种所谓种子岛枪性能优越，立刻在战国大名间普及起来。种子岛也属于本能寺（法华宗）的布教范围，岛上还有寺院名叫本源寺。领主种子岛氏是虔诚的法华宗信徒，岛民中皈依法华宗的也很多。
不仅如此，天文法华之乱时（1536），本能寺日承上人为了避乱，曾移居种子岛三年。本能寺和种子岛关系非常密切，因此通过这个渠道，铁炮和火药的制造方法率先传到了本能寺。
天文法华之乱是京都市内日莲宗信徒为对抗延历寺信徒而举行的起义，发展成了武装冲突。由于这次暴动，直到天文十一年（1542）之前，都禁止信徒进入京都。禁止进京令解除后，复兴的法华宗本山本能寺成为了京都最大的宗教势力。
本能寺是京都铁炮和火药的来源之一。织田信长每次进京都住在本能寺，原因一是其位于京都中心，防御功能也强，更重要的是本能寺具备获得枪支弹药的军事能力。
本能寺前夜情况
五月二十九日，信长离开安土城，前往京都，随同有近臣数十人。
他离开安土城是为了他的中国经略（攻打毛利）。前几天，他接到正在包围备中高松城的羽柴秀吉的来报，说毛利军来救高松，所以信长想去支援秀吉。毛利军由当主毛利辉元带队，加上后来被称为毛利两川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两员大将，势力强大，秀吉急需援助。
信长亲自出征，还决定同时派明智光秀军。光秀当时正负责招待在安土城访问的德川家康，当天，信长就把他调了下来，让他担任援救秀吉的先锋。光秀领命后，回到自己的居城近江坂本城作准备。这之前，光秀已经从五月十五日开始接待了三天德川家康。家康是为了攻打武田一事 来向信长道谢，同行的还有武田的旧臣穴山梅雪。
这一年三月，家康因灭了武田氏，论功行赏受封骏河国，而穴山梅雪因内部接应织田·德川联军有功，保住了甲斐的封地。所以两人一同来向信长道谢。
信长命光秀隆重招待二人。十九日，请他们观赏了梅若大夫的能和幸若八郎九郎大夫的幸若舞。二十一日，退还了家康送来的礼金三千两中的一千两，并带二人游览京都、奈良、界市。
信长五月三十一日到达本能寺，第二天举行茶会，招待近卫前久等朝臣、茶人和僧侣，展示了带来的茶具。计有高丽茶碗、千鸟香炉等名品38件。茶会后又举行了酒宴。
这一天信长的行动尚不清楚，有人说在茶会、酒宴后，和本因坊算砂下棋，深夜就寝。
一直和信长同进同出的嫡男信忠又在干什么呢？
信忠五月二十一日率小姓和骑兵护卫进京，住在京都二条妙觉寺。妙觉寺是日莲宗的寺庙，信长进京时也常常使用，此外他还住过本国寺、本法寺。信忠六月一日晚来到本能寺，和村井贞胜等亲信陪信长谈笑，夜深才离去回到妙觉寺。
到本能寺前光秀的行动
事件发动几个小时前、六月一日傍晚，光秀在丹波龟山城召集了弓组、铁炮组等足轻物头（步兵小队长），命他们连夜上路赶往京都。理由是森兰丸从京城派来快报，说信长想检查明智军的阵容，命令进京。
晚九点，光秀军从龟山城出发，总数一万三千人。光秀自任总指挥。
一万三千人在出发前分成了三队。编队完成后，光秀召集明智弥平次、明智次右卫门、藤田传五、斋藤内藏助、沟尾胜兵卫等头目，第一次说明了讨伐信长的事。他们都发誓效忠光秀。
光秀可能在此时说明了讨伐信长的动机和目的。正因为动机具有充分的说服力，军队各首脑都没有提出异议。否则，出现一两个反对或犹豫的人也不足为奇。
龟山到京都20公里路程。要顺利完成计划，就必须天明时包围本能寺，在短时间内杀死信长，同时袭击妙觉寺，不能留下信忠的活口。
大军在黑夜里从野条（龟岗市筱町）向老坂坡顶进发，然后一口气下到沓挂。
沓挂在大江山东麓，自古以来是连接丹波到山城的最短路径。从沓挂右转向南，于西国街道合并。西国街道经过山崎通往兵库。如果要前往备中高松城援助秀吉，就必须走这条路。
可是，光秀大军并未右转，而是往桂川方向直行。难道军中竟无人对此表示怀疑吗？
在沓挂，光秀命天野源右卫门先行，提前进入京都，侦查一下本能寺周围的动静。万一有人通知信长此事，那就麻烦了。先头部队的任务就是一旦发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
这时，光秀开始将袭击本能寺的计划渐渐透露给军中上下。
大军经过冢原，到了桂川西岸。渡过桂川，如果沿七条街笔直东进就到千本街。从桂川东岸到千本街、七条街口是2.8公里。京都市内真是弹丸之地啊。
在桂川西岸，命令终于下达了。命铁炮队把火绳截成一尺五寸长（约45厘米），点上火。命步兵换上无趾短草鞋。（作战时，脚尖着地，所以这种草鞋只有鞋跟。）
这些命令预示着即将作战。明智大军做好了战斗准备，一齐横渡350米宽的桂川。到达东岸后，全军上下才获知了此行的目的。
一万三千人并没有沿七条街直行，而是从本能寺周围的树丛、竹林中分散穿越。明智大军从这儿开始向北行进。走油小路街到本能寺约2.5公里，到三条街再向本能寺是3.3公里。
凌晨四点，大军完全包围了本能寺。占地800尺见方的寺院，陷入了一万三千人的重重包围中。然而住在寺内的信长的警卫不过百人，大多数卫兵都住在城里别处。
13000 VS.100
四点过后，明智大军一举冲入本能寺。
本能寺信长公庙
二 证词·本能寺之变
《信长公记》中记载信长临死前的情形
大军冲破木门，进入寺内。也有翻过土垒闯入的。
闯入时，明智军齐声发出进攻的呐喊，这才把信长和他手下的小姓从梦中惊醒。刚开始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是手下人吵架。
后来，听到呐喊和枪声，信长醒悟过来是有人谋反，就问亲信，是谁造反。
森兰丸回答：“是明智光秀。”
信长听后，说了一句：
“是非におよばず（无可奈何）”
来到前殿，召集佛殿里的众人，投入战斗。
以上是《信长公记》中的记录。
该书中还写道：
马夫矢代胜介、伴太郎左卫门等人想到本殿与信长会合，途中战死。藤九郎、藤八等二十四人在马厩战死。高桥虎松在膳房门口浴血奋战，最终战死。
明智军攻入本殿。信长开始持弓迎敌，弓弦射断后又拿枪应战。最后手臂受伤退入殿内。看到殿内还有女眷没走，就叫她们：“不要紧，快逃！”，然后放火烧了本殿，自己关在房内剖腹自杀。
信长嫡男·信忠也战死
本殿中，森兰丸、坊丸、力丸三兄弟，以及小河爱平、金森义八等亲信随从二十七人战死。投宿在城里的汤浅甚介、小仓松寿二人得知消息后赶到本能寺加入战斗，亦被杀。
寡众悬殊。本能寺不多久就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的府第在本能寺附近，发现异样，本打算救出信长，但敌不过明智军，只好向住在妙觉寺的信忠告急。妙觉寺离本能寺1.2公里。
信忠打算率领手下冲往本能寺，可大局已无法挽回。在贞胜的劝说下，他们进入二条城。二条城是信长永禄十二年（1569）为将军足利义昭建造的。赶走义昭后，那里成了正亲町天皇的皇子诚仁亲王的住所。
明智军火烧妙觉寺后，包围了二条城。信忠和明智交涉，将诚仁亲王与皇子转移到大内。然后大军的进攻就开始了。
大军早上七点前包围了二条城，八点左右开始攻城，也就是说六点左右本能寺化为灰烬。看来信长的抵抗只坚持了很短时间。光秀事后让人彻底搜查残骸，想找出信长的尸首，可最终也没找到。
信忠的部队在二条城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信忠的手下加上村井贞胜的家臣，人数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左右。可是，占据绝对优势的明智军一步步缩小包围圈，攻入城中放火。
信忠率先抗战，可到了此时，他也知道大势已去。在家臣的介助下自刎，是年二十六岁。
其间，在信忠的指示下，前田玄以杀出重围，前往美浓，要助信忠的儿子三法师逃往清洲。三法师就是后来的岐阜城主织田秀信。
另外，信长的弟弟长益在二条城陷落时侥幸逃生，逃回安土。长益后来改名织田有乐斋，作为茶人侍奉秀吉和家康。从这两点来说，明智军的包围还有很大的漏洞。
证人记录1 《耶稣会日本年报》
与本能寺咫尺之遥有一座三层楼的圣堂，是天主教礼拜堂南蛮寺。据说是有名的天主教大名高山右近设计并筹措的材料。
这座圣堂的祭司是西班牙人卡里昂。卡里昂目睹了本能寺之变，收集了事件的消息，汇报给岛原半岛南端口之津的葡萄牙耶稣会会士路易斯·弗罗斯。信长一直对天主教和弗罗斯表示好感。弗罗斯在近畿、九州各地传教，大大推动了天主教的普及。因此耶稣会极其关注信长的突然被杀，担心会对今后的传教活动产生影响。
路易斯·弗罗斯在《耶稣会日本年报》上这样报道了这次事件：
“宫殿（本能寺）前发生了不同寻常的骚动，似是重大事件，（来做弥撒的信徒）劝我稍候。然后就听到枪声，看到火光。又接到消息说，不是一般械斗，是明智逆反，包围了信长。明智军到宫殿门外立刻闯入。里面无人怀疑明智会如此谋反，所以并未有抵抗。进去后只见信长刚洗完脸，正用手巾擦拭。明智朝他背上射了一箭。”
后来信长迎战，手臂受伤，退入后房，把自己关在屋内。这些和《信长公记》一致。然后，弗罗斯这样写道：
“有人说（信长）剖腹自尽，也有人说是放火烧死的。不过，我们知道，那个未闻其声，只要提到名字就让许多人颤栗的人，已须发不剩，化为灰烬。”
关于信长之死，路易斯·弗罗斯说有切腹和自焚两种说法，他只知道信长已死。这和《信长公记》略有不同。
证人记录2 《言经卿记》和《日日记》
另外，在和信长颇有交情的权中纳言山科言经的《言经卿记》中简略地写道：
“卯时（早上六点），明智光秀谋反，冲进信长寝室。信长当下死于非命。”
在此我要格外指出，关于光秀袭击本能寺的时间，在有可信度的史料中，只有这一条有明确记载。本能寺之变发生的那天早上，言经正在京都自己家中。
还有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记载是权中纳言劝修寺晴丰的《日日记》。本能寺事变发生时，晴丰还未起床，得知此事后，连忙赶往二条城，可是明智军包围了二条城，无法入内。他只能去大内报告情况。当天傍晚，再去二条城，只见砍下的头颅、尸体堆得满地。
这个记载说明在本能寺和二条城之战中，并没有一一留下首级，而是砍下就抛在战场上。也就是说明智军的目的不是攻破本能寺和二条城的织田军，而是专门要诛杀信长、信忠父子。光秀下令属下在本能寺的残迹中寻找信长的尸体，未找到。信忠的尸身，在二条城被烧死的尸体堆里发现了。
本能寺和二条城陷落后，光秀下令挨家挨户搜查漏网之鱼。搜查得非常严厉，城中百姓吓得胆战心惊。
其后，光秀为遏制近江的势力，立即赶往势多（现滋贺县大津市），命势多城主山冈景隆、景佐兄弟投入自己麾下。可是，兄弟俩不愿背叛信长，烧毁了势多桥，放火点燃势多城，退到山中。可能山冈兄弟一时无法相信信长已命丧本能寺。
经过这番，光秀暂时返回坂本城。
此时京中传闻信长、信忠父子被杀，陷入恐慌。开始还不相信的人，渐渐知道了这是事实，京城内外一团大乱。
特别是安土城内惊恐万状。从六月三日下午两点开始，人们纷纷逃往美浓、尾张。守城的蒲生贤秀发现无法抵抗，也在三日下午带信长一族进入自己的居城日野。临行匆忙，安土城内的钱财都未及带走。
回到大本营后的光秀于五日接收了安土城，把信长的金银财宝、名茶具等都赐给了部下。接下来，光秀又命投诚的近江半国守护京极高吉的儿子高次、若狭守护武田元明等人，占领了羽柴秀吉的本营长浜城、丹羽长秀的本营佐和山城。至此，近江基本完全被光秀控制。
重要证人·吉田兼见
七日，光秀在安土城拜见了正亲町天皇的敕使吉田兼见。兼见奉上天皇赏赐的一匹缎子和他自己的礼物后，两人谈到了这次的谋反。
兼见这个人，从本能寺之变后到光秀在山崎合战中败北的11天里，和光秀频繁接触。他是信长的家臣中除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以外，和光秀最亲密的。天皇唯恐信长之死造成政局不稳，想让控制京都的光秀确保政局安定，所以派了兼见来和谈。兼见不仅是吉田神社的神主，也是正四位右卫门督。
兼见与信长也有来往。信长火烧延历寺的前一年，曾向他咨询攻打寺庙会不会遭报应。对此，兼见回答说：“恶僧非佛也。”信长听了他的话，决定讨伐延历寺。
那之后，信长让吉田神社的神主兼见入朝为臣，担任正亲町天皇嫡男诚仁亲王的秘书。后来信长欲扶持诚仁亲王继承皇位，还把诚仁亲王的第五皇子收为寄子。
再说光秀，本能寺之变后赠兼见银五十枚，并上奉朝廷银五百枚。银五十枚大约相当于四亿日元。
这难道不奇怪吗？兼见对此事，没有任何解释。
日记中只写了：“闲谈了这次谋反的想法”。他们谈的到底是些什么内容呢？光秀又为什么要给兼见银子五十枚呢？
兼见第二天（六月八日）回京。回京后立即见上，向诚仁亲王说明了光秀刺杀信长的原因。此后，兼见就负责朝廷与光秀的交涉。
九日清晨，光秀派人飞报兼见，说下午两点左右进京。兼见得到消息后立刻去白川迎接，同去的还有很多大臣和百姓。
光秀如将军凯旋般回到京都，去了兼见府，和他共进晚餐。
连歌师里村绍巴、里村昌叱、心前等人出现在酒席上。这三人在本能寺之变前的五月二十九日，出席了在爱宕山举行的连歌会，和光秀有私交。
酒宴席间谈了些什么呢？
兼见什么也没记下。宴席散后，光秀就出征去下鸟羽了。目送光秀出征后，兼见带着光秀献给天皇和诚仁亲王的五百枚银子觐见诚仁亲王。朝廷对此颁布了道谢的诏书，兼见带着诏书立刻前往下鸟羽光秀处。
随后的十三日，光秀军在山崎大败于秀吉军。听到这个消息，兼见写下了“天罚眼前”四字。他唯恐光秀军的残部来投靠自己，紧闭府门。
有趣的是，兼见十四日写道：“光秀逃往何处尚不明”，第二天又写：“必定战死了吧”。十六日不动声色地写光秀曝尸本能寺，后来又与山崎合战的胜利者秀吉接触。
从兼见的日记看不出一丝一毫对过去的知交光秀的同情和哀悼，他的态度转变真是让人瞠目。这只是出于他身为人臣的明哲保身吗？
兼见天正十年记了两本日记。一本是从正月开始到山崎合战前一天六月十二日。而另一本是一整年每天记的。之所以有这样两本日记，一般认为是因为山崎合战后，兼见感到自身难保，所以把和光秀有关的部分进行了修改，重写了正月到年终的所有日记。不过，真相到底是怎样呢？
兼见的两本日记告诉了我们什么？光秀死于山崎合战后，他态度一变，转为接近秀吉。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从本能寺之变到光秀战死的十一天中，兼见是和他接触最多的人。而且兼见过去和光秀非常亲密，他的举动是重要的证据。
本能寺之变两天后，光秀在安土城和兼见“闲谈了这次谋反的想法”，他是怎么说明谋反的动机的呢？而兼见听了之后，为什么没有写在日记里呢？我会在接下来的文中解开这个谜。
第二章 验证·明智光秀的犯罪动机
一 明智光秀的简历
实施犯·明智光秀个人
本能寺之变的实施犯是明智光秀——这似乎是无可非议的。但事件本身有很多疑点。
这次事件可说是日本史上最大的军事政变。信长在本能寺被杀，他的统一大业毁于一旦。秀吉虽然取而代之完成统一，但丰臣时代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不久，江户幕府成立，开始了德川将军统治的三百年历史。
本能寺之变最终成就了德川家的幕藩体制，可主谋明智光秀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却依然模糊。不仅他的人品，连他的出生地、出生年份，包括他前半生的经历都笼着一层纱。
光秀真是背叛信长的犹大吗？如果确是这样，那这次事件是光秀一人决定的吗？有没有幕后主谋？另外，动机是什么？是野心，还是为了自卫才先下手为强呢？或者是因为仇恨？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其它让人意想不到的动机？
一切都是一团谜，可光秀犯人说却是定论。从这一点来说，明智光秀本人是一个更大的谜。
光秀不是土岐一族？
我们首先从光秀的前半生着手吧。
公认的观点认为光秀是美浓守护土岐氏的支系——土岐明智的一族。土岐氏发家于美浓土岐郡，南北朝动乱初期，土岐赖贞不顾其母是执权北条贞时之女这层关系，离开北条氏投奔足利尊氏，立下战功封为美浓守护。那以后，土岐家在足利幕府中的地位仅次于三管领家。
美浓是连接东海和畿内的要塞，统治该地的土岐氏在南北朝、室町时代拥有明智、池田、蜂屋、揖斐等数十家旁系。室町幕府时代，将军身边有名为奉公众的近卫军，土岐一族中有十余家支系担任过此职。所以本家土岐守护家在幕府中官居要职，支系里和将军家有深厚渊源的也不少。
土岐明智家也是奉公众的一员。
事实上，光秀和足利义昭手下的丹后宫津城主细川藤孝很熟，光秀的女儿阿玉嫁给了藤孝的嫡男忠兴。阿玉受洗名叫格拉西亚，就是著名的细川格拉西亚夫人。这种姻缘也可以归溯到土岐明智氏任幕府奉公众时。
可是，在族谱上，光秀出自土岐明智氏的位置，却众说纷纭。土岐明智氏的姓氏起源地是可儿郡明智庄。但在土岐明智家历代的领地中并不包括明智庄。这两者有何联系，今后还有待研究。我不禁对光秀出自土岐明智一族这一定论产生怀疑。
推理的线索之一是美浓惠那郡一叫明智的地方。这里从南北朝动乱期开始是远山明智氏的领地，战国时代归信长。可是，明智城主远山景行在与武田信玄的家臣秋山信友作战时战死。
惠那郡的明智有不少光秀传说。例如，有“千叠敷寨”，据说光秀曾占据此地。寨里有“光秀产汤之井”。东方八王子神社内有“光秀亲栽的古枫”，还有雕着桔梗纹、据说是光秀建造的人麻吕祠。另外，长乐废寺相传光秀曾跟寺僧学过学问。特别是“光秀产汤之井（产汤：给新生儿洗澡）”暗示光秀出生在此地。
远山明智氏的祖上是创立镰仓幕府的功臣加藤景康，源赖朝将远山庄赐予景康。景康又将远山让给了儿子景朝，景朝就改姓远山，接手统治远山庄。进入战国时代，远山氏的势力扩大到周边各地，并在信长手下和武田信玄作战。光秀恐怕也是远山家族之一吧。
远山氏和远山一系在与武田的战斗中受到重创。其后，光秀就离开了惠那明智，投到越前朝仓义景门下，不久又回到美浓，归入信长的部下。这是我推理的一种可能。
之所以光秀的出身含糊不清，是因为发动本能寺之变后，光秀成为了战国时代最恶名昭著的英雄。后世的当权派为了自身的利益，就从记录中删除并篡改了光秀的出身。
无论如何，土岐明智氏制下没有明智庄，这是事实。
根据《续群书类从》[明智系图]所示，文龟二年（1502），本应继承家督的土岐明智赖尚的嫡男赖典，屡有杀人恶行，对父亲忤逆不孝，被断绝父子关系。家业由弟弟赖明继承。而光秀就是这赖典的孙子。这恐怕是捏造的。忤逆犯上的杀人者的孙子——没有比这角色更适合本能寺之变的主犯了。
明智光秀产汤之井
凭谋略和铁炮知识成为信长的重臣
光秀在正式的史料中第一次登场是永禄十一年（1567）七月，足利义昭从越前一乘谷来拜访美浓织田信长的时候。这时，光秀带领五百士卒去佛之原迎接义昭。
义昭派细川藤孝、上野清信两位家臣作使者出访美浓，在光秀的牵线搭桥下拜见信长洽谈，信长答应见义昭。细川藤孝等人想借信长之力让义昭坐上十五代将军的宝座。
光秀在信长和足利义昭之间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足利义昭当时寄身于朝仓义景处，而光秀曾是义景手下俸禄五百贯的家臣。他作信长和义昭之间的桥梁是再合适不过了。
光秀擅长铁炮，而且作为武将也非常优秀。否则，半路投靠信长的光秀不可能僭越历代的家臣受到如此重用和破格提拔。
证明这一点的，有路易斯·弗罗斯的描述。他说光秀“战术出众，忍耐力强，是计策谋略的高手”，还说他善于用人，会选拔久经沙场的将士。
光秀在信长手下，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信长重用光秀可能是看中他铁炮、火药的知识。因此，光秀被派往界市购买铁炮和火药。界市是当时铁炮火药的销售基地，通过这层关系，光秀接触到了仓储业巨头今井宗久等人所在的茶人组织。
界市的豪商今井宗久是当地武士之子，和近江守卫佐佐木氏有亲缘。他是本愿寺门徒，千利休的师父武野绍鸥的女婿。不仅经营仓储、药材、枪支火药，还是信长领地实物变现的据点。同时他也是茶道三宗师之一。光秀在军火的买卖过程中，和界市的茶人结下了缘，自身也增强了茶道、连歌等素养。
今井宗久像
光秀和山民
今井宗久是本源寺门徒，经营药材、军火。从这两点判断，他很有可能是中世的等外公民——周游列国的手艺人的后代。而光秀的祖先也可能同样如此。如果光秀是远山明智一系，远山庄以木曾川以南区域为据点，就和包括明智庄在内的山民有着密切关系。而且，光秀也有丰富的铁炮、火药知识，他和今井宗久完全可能出自相同的来历。
另外，光秀对京都内里和各国情况都很了解，这也和他的过去有关。信长重用光秀，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总之，元龟二年（1571）十二月，光秀从信长那里得到了近江坂本城和滋贺郡五万石的俸禄，诀别了足利义昭，效忠信长。天正三年（1575）受命治理丹波、丹后，这时，丹波国众过半数的人支持光秀，也似乎暗示了什么。
丹波是山民的中心地。战国时代，丹波山民成为忍者，搜集情报，搞偷袭战，在后方制造混乱。丹波国众过半数转为支持光秀，不正说明了他们对光秀的出身抱有亲近感吗？
天正八年（1580）八月，信长把丹波赐给光秀，把丹后给了细川藤孝。第二年，光秀邀请界市的茶人津田宗及来丹波龟山城。津田是界市天王寺屋财阀的总领，精于茶、歌两道。光秀和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两人来往特别密切。
事件发生的天正十年（1582），光秀和筒井顺庆、细川藤孝跟随信长出征甲斐。远征甲斐的结果，把武田胜赖逼到天目山麓自杀，灭了武田氏。
四月二十一日，信长从甲斐胜利班师回安土，五月十四日，家康来访，光秀负责接待。十七日领命出征中国，返回坂本城，二十六日离开坂本城前往丹波龟山。这时开始，光秀的行动就变得奇怪了。二十八日参拜爱宕山，举行连歌会。从五月十四日招待家康时起，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二 验证·光秀的动机
空白的八天和参拜爱宕山
爱宕山位于山城和丹波国境线上，海拔924米，是著名的神佛合一的修炼道场。丹波一面的登山口是水尾口，光秀常走的应该是这里。从龟山城出发后，光秀顺着明智越（路名，走的是山顶）翻山，来到水尾村，然后沿陡峭的斜坡上山。水尾从奈良时代起就是知名的狩猎地，第五十六代清和天皇让位后，指定这里作为自己终老之地，和八濑大原一样，都很适合隐居。
清和天皇是文德天皇之子，有三位皇兄，可他出生仅九个月，就被立为皇太子。本来应该是文德天皇的长子惟乔亲王继承皇位，可是他在宫廷内部的倾轧争斗中失脚，结果清和天皇成为皇太子，九岁时继承了皇位。
失势后的惟乔亲王，隐居京都郊外的小野乡（现在的大原），传说是后来山民中木工师的先祖。也属于贵人落难传说之一吧。但清和天皇陵在水尾，这之间似乎也有某种联系。因为清和天皇死在东山圆觉寺，后来才移葬于此。
爱宕神社
我们再来看光秀。
水尾登山道在途中与主登山道汇合，通往山顶。光秀沿此路线，天黑前登上峰顶。在山顶，光秀求了签。据说他抽了两三次，可能是没抽到理想的签吧。当晚，光秀在爱宕神社过夜，第二天一早，和里村绍巴等人举行了连歌会。
里村绍巴是当时连歌界的顶级人物，和光秀非常熟悉。
一共吟了一百韵，首句是光秀的“ときは今あめが下知る五月哉(今日机缘到,五月知天下)”。里村绍巴在第三句接了“花落つる流れの末を関とめて（落红随流水，截流为惜花）”。（注1）
一般认为，光秀的这一句“とき”暗合“土岐”，意示土岐出身的光秀要掌握天下。这只怕是后人的牵强附会。首先，光秀是不是土岐出身尚有疑问。光秀有取天下的野心，也并不确凿。
连歌会结束后，向爱宕神社内白雪寺胜军地藏许愿，然后，他就下山回丹波龟山。
五天后,本能寺之变爆发。问题是光秀到底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决心刺杀信长的。
五月十七日，光秀受命出征中国后，立即回到坂本城。家老们在明智军团驻屯的龟山城迅速组织了先头部队一万三千人。可是，十八日到二十五日的八天，光秀一直呆在坂本城，二十六日才去龟山城。
这八天，光秀究竟干了什么？估计是在策划谋反的细节，打探信长的动向。就象路易斯·弗罗斯所说,光秀“凭借他的才智和深谋远虑获得了信长的宠信”。那本能寺之变不就是他才智和谋略的结晶吗？
信长离开安土城去本能寺是五月二十九日，光秀肯定是掌握了他的确切行程后，才于二十六日去丹波龟山城的。所以在这之前的八天，光秀做好了偷袭本能寺的准备。进入龟山城后的第三天，爬爱宕山，在连歌会上吟诗。被后世研究家指为暗含夺天下之意，但其实谋杀信长的计划， 恐怕在那之前早就开始酝酿了。
具体说来应该是天正十年初就开始了，这个问题我以后再说，先来分析一下光秀的动机。
光秀的动机 三种说法
首先①是“夺取天下的野心”说。
夺取天下的野心，每个战国武将都有。可是，信长手下有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泷川一益、羽柴秀吉等众多干将。他们不仅久经沙场，而且战斗力也强于光秀。除了信长手下以外，中国毛利氏、关东北条氏、九州岛津氏群雄割据，即使干掉信长，还得和这些武将对阵。本能寺之变时光秀年约五十五岁，在当时已算年迈，以现代的感觉说来接近七十。是否还有足够的毅力和体力打赢这场残酷的生死战实在令人怀疑。致命的弱点是兵力不足，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否定“光秀野心说”。
那么，②“仇恨说”对不对呢？
光秀对信长确实怀有恨意。比如说天正七年（1579），光秀为平定丹波攻打八上城波多野秀治父子。信长杀了投降的秀治。为此，在波多野处作人质的光秀的母亲被杀。有人说不是亲身母亲，是义母或婶娘一辈的人。但不管怎么说，总是由于信长的独断专行导致亲人被害。
另外，还有很多佐证信长待光秀严厉刻薄的传说。例如，天正十年（1582）甲斐攻略灭了武田后，光秀说了句“也不枉自己多年来辛苦”，被信长听到，当众责打他。负责招待家康时，菜肴出了差池，受到了信长的严厉责难等等。但是，五十五岁的光秀难道会为了这些个人的怨恨谋杀信长吗？万一失手，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光秀值得为这些个人的恩怨冒这么大风险吗？更何况他手下的明智弥平次、斋藤内藏助、沟尾胜兵卫等人会欣然从命吗？
那么，还有③“为了自卫所以先干掉了信长”。
信长是典型的独裁者。到了晚年陷入自我陶醉无法自拔，以为自己是神、是主，热衷于别人的崇拜。天正八年（1580），信长结束了长达11年的石山本愿寺战。石山本愿寺是一向宗的据点，在此和信长做对的是十一世显如本愿寺光佐。这一场持久战像陷入泥沼，终于在正亲町天皇的一道圣旨下，信长和石山本愿寺谈和，显如退出石山。信长军在这次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是主将佐久间信盛。可是和本愿寺谈和后没多久，信长就赶走了信盛父子。而且，不是普通的驱逐，是信长亲自列了十九条罪状书做出的处分。
这次处分给光秀等人心里蒙上了很大的阴影。独裁者总是喜怒无常。一旦信长发起脾气，无论什么功臣都死无葬身之地。光秀受命出征中国去援救秀吉时，据说信长这样对他说：“如果你打下中国，就把出云、石见两地给你，不过现在的近江坂本和丹波要收回。”
传说光秀就是听到信长这句话才决心偷袭本能寺的。毛利氏势力强大。可是信长却叫自己从毛利手里抢封地，如果失败，就一无所有。光秀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和佐久间信盛同样的下场，所以先发制人杀了信长。
但是，光秀是个头脑冷静、精于打算的人，能精确衡量信长和自己的位置，不会出于疑神疑鬼就做出如此武断的决定。他清楚地知道即使除掉信长，也对付不了信长背后强大的军事力量。
由此看来，如果本能寺之变是光秀一人所为，无论哪一个动机都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幕后主使光秀的疑犯
既然光秀不可能是单干，那问题就变成他的同犯是什么人。光秀是否只是个傀儡？而隐藏在光秀背后的主谋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同犯、主谋的候选人很多。被信长从将军位置上赶下来的足利义昭比光秀更具有仇恨信长的理由。
信长挑战代表中世纪权力象征的宗教势力，不仅镇压一向宗起义，还火烧比睿山，毫不留情地打击佛教势力，造成了无数的牺牲者。
除此以外，信长视忍者为眼中钉，两次攻打伊贺，采取了杀光政策。因此忍者也有充分的动机杀信长。
朝廷上下也觉得信长是危险人物。信长自视为神，想成为“治天之君”，站在天皇之上统领天下。朝廷和大臣们想要遏制信长的野心，那只有杀了他。
对于界市的商人们来说，信长也是个不祥的人物。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等人在信长的武力恐吓下为他收集茶具。信长的存在严重威胁到界市商人的自由，他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秀吉、家康等武将也可以列在嫌疑犯名单上。家康在信长的命令下，逼死了嫡男信康和正室。这一打击点燃了对信长的仇恨，而且家康一直有夺天下的野心。他表面上是信长忠实的盟友，但心里隐藏着反意，和光秀联手也完全有可能。
秀吉也同样。前面我已经解释了光秀的祖上可能是山民，而秀吉的先祖也极有可能是山民。山民组织在他背后暗中发挥作用，想让他取得天下。本能寺之变后的中国大返也似乎和光秀的举动有连动之势。
家康的祖上好像也和山民有某种联系，因而有必要探究一下秀吉和家康共谋说。
总之，本能寺之变有诸多疑点。我想先从追查事件发生前信长的行动开始，其中一定隐藏着暗杀信长的伏笔。
译注1：见『常山紀談』 「光秀愛宕山にて連歌のこと」
ときは今あめが下しる五月哉 光秀
水上まさる庭のなつ山 西坊
花落つるながれの末をせきとめて 紹巴
天正十年五月廿八日、光秀愛宕山の西坊にて百韻の連歌しける。明智本姓土岐氏なれば、時と土岐とよみを通はして、天下を取の意を含めり。秀吉既に光秀を討て後、連歌を聞き大に怒て紹巴は呼、天が下しるといふ時は天下を奪ふの心あらはれたり。汝しらざるや、と責らる。紹巴、其發句は天が下なると候、と申。しからば懐紙を見よ、とて、愛宕山より取來て見るに、天か下しると書たり。紹巴涙を流して、是を見給へ。懐紙を削て天が下しると書換たる迹分明なり、と申す。みなげにも書きかねへぬ、とて秀吉罪をゆるされけり。江村鶴松筆把にてあめが下しると書きたれども、光秀討れて後紹巴密に西坊に心を合せて、削て又始のごとくあめが下しると書きたりけり。
秀吉事后盘问绍巴,问他听到光秀此句怎会察觉不出光秀夺天下的野心。绍巴辩称：光秀吟的是“天が下なる”。秀吉令绍巴从爱宕山取来记录纸，见上面写的是“天が下しる”。绍巴哭着说：这是光秀后来改的，还有涂改的痕迹。秀吉就免了绍巴的罪。
如果是“天が下なる”的话，光秀就在咏五月梅雨。而且看后一句西坊的连句，似乎也确是此意。
附表一 本能寺之变前后的时间表
明智光秀 织田信长 其他
5/14 受命接待家康 命光秀接待家康
5/15 ？招待不力，受到信长斥责 家康带穴山梅雪访问安土
5/17 受命任先锋救援秀吉，返回坂本城 解除光秀招待任务，命其出征中国 这天开始4天，吉田兼见日记空白
5/19 空白的8天 请家康观赏幸若舞 家康观赏幸若舞
5/21 返还家康部分礼金 家康一行前往京都
5/26 离开坂本去龟山 ？接受朝廷的要求，答应进京 家康一行，投宿茶屋四郎次郎家
5/27 参拜爱宕山，投宿
5/28 和绍巴等人举行连歌会
5/29 进京，入本能寺 家康一行去界市
6/1 率1万3千大军离开龟山城 近卫前久等40名朝臣去本能寺拜见信长 本愿寺显如给家康礼物
6/2 清晨袭击本能寺、二条城 信长、信忠父子被杀 家康一行去伊贺，梅雪被杀
6/3 回坂本城 秀吉得知本能寺之变
6/5 接收安土城 秀吉撤兵
6/7 在安土城会见敕使吉田兼见 秀吉行军至姬路城，中国大返
6/13 山崎合战 秀吉，山崎合战
第三章 大屠杀和暗杀信长未遂——本能寺之变的伏笔
一 彻底镇压宗教、迷信、幻术
不允许“人外化身”的存在
织田信长不同于其他战国武将的一个地方是否定所谓中世纪的权威。因为彻底否定了中世纪，所以他连宗教也不怕。
关于年轻时的信长，有一则著名的轶事。在父亲信秀的葬礼上，信长打扮得奇形怪状，把头发束成茶刷状，不穿正式的裙裤，用注连绳把太刀和胁差绑在身上，抓起抹香扔在灵前就大摇大摆离去了。这一举动，固然可以解释为他通过这种扭曲的方式表达心中无尽的悲哀。可在人们眼里总是很古怪的。
还传说在为十五代将军足利义昭建造二条城时，信长砸掉了寺院神社的祭坛和佛像。另外还把墓碑用来造城墙，用绳子拖着石佛的头，在御所厨房用两尊双手上举的佛像架锅。
传教士路易斯·弗罗斯说：“（信长）有很好的理智和判断力，可是蔑视一切对神佛的礼拜和尊崇，以及所有邪教式占卜和迷信传统。”
不仅对神佛，信长可能觉得非理性的人也是难以容忍的吧。比如，在安土附近的庙里，曾住过一个叫无边的云游僧，凭借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招徕了大批善男信女。信长叫来那个和尚，问他家乡是哪儿，那个和尚回答说“无边”。无边是指无限的虚无的世界，但信长追问他：无边是唐土还是天竺？和尚回答说是修行僧。信长逼问他：“说不出家乡就是妖怪，要烧死的。”和尚词穷，只得说出自己是羽黑山的卖货僧。信长扒光了他的衣服，五花大绑赶走了他。可是事后派出追兵又把那个和尚给杀了。
信长觉得利用占卜和巫术骗人的伪宗教、巫师是不可容忍的，应该予以取缔。同样，忍者在他看来，和巫师之流一脉相承，也是蛊惑人心的家伙。他把忍者视作“人外化身”——非人的怪物，在天正年间，两度围剿伊贺。
镇压① 火烧比睿山
对宗教的仇视，加上信长生性多疑、独断专行，所以他打破自古以来的政治宗教一体化结构，把政治和军事放在第一位，毫不手软地挑战宗教势力的权威，遇到反抗就加以镇压。
元龟二年（1571）五月，反对信长的越前朝仓义景、近江浅井长政的军队进了比睿山，信长马上叫来延历寺的僧众，对他们说：如果帮助信长军，就把领国内的寺庙权力交给延历寺，否则就把根本中堂、山王等二十一座殿宇全烧了。
比睿山延历寺僧众根本没把信长的警告放在眼里。几百年以来，他们有佛法就是王法的思想撑腰，向朝廷施加压力。而朝廷害怕遭神佛的报应，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信长就不同了。他下令火烧山门。织田军攻占比睿山，放火烧毁了所有殿宇楼阁，三千多僧人被斩首。这次行动对朝廷和宗教界不啻晴天霹雳，他们眼中的信长，是个前所未有的破坏者、疯子。信长可以面不改色地把不顺从自己的人全杀了。
比睿山上有日吉大社，是占近江绝大多数的渡来人后裔心中的圣地。而且延历寺的开山鼻祖最澄，倡导镇护国家的佛教，深受桓武天皇的信任，和天皇家也有深厚渊源。因此，信长火烧比睿山，不仅冒犯了天皇家的信仰，还践踏了渡来人后裔的圣地。
比睿山瑠璃堂。在信长的战火中唯一幸存的建筑。
镇压② 铲除一向宗门徒
信长面临的强敌之一是石山本愿寺和一向起义。镇压一向起义耗费了力图一统天下的信长后半生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时间跨越元龟元年（1570）到天正八年（1580）的11年，战场从中部扩大到北陆、近畿。
和一向宗门徒的斗争，信长坚持要斩草除根。比如在天正二年（1574）九月，伊势长岛的一向武装力量向信长投诚，一向宗门徒经过和信长军的谈判答应离开长岛。可信长在他们上了船后下令开枪射击，还把两万余教众关在重重铁栅内，四面放火给活活烧死。
他在越前（福井县）也采取了杀光政策。在写给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的书信中，他得意洋洋地写道：“府中町（武生）一带死尸遍野，真想请您看看。今天我还要寻遍深山僻谷，杀个干净。”一向起义被俘的残党有一万三千多人，全部被信长杀害。总计牺牲者约有三、四万人，实在惨不忍睹。
一向起义中最大规模的战斗是本愿寺第十一世门主显如光佐和信长的石山合战。
镰仓时代亲鸾上人开创的这一宗派，也叫净土真宗，室町时代由八世门主莲如发扬光大，成为一大教团，总本山在大坂石山本愿寺。
继莲如、延如之后的本愿寺光佐显如动员了纪州的杂贺众，用三千挺铁炮向信长发动了正面攻击。杂贺众是以纪川河口一带为根据地的土豪集团，他们从事农业、渔业、海运，还到各国当雇佣兵，因此拥有大量铁炮。他们很早就皈依净土真宗，成为一向宗徒。
信长攻打杂贺，欲摧毁杂贺众的本营，可是没有达到目的。本愿寺请来杂贺众的首领杂贺孙市做军师。
现大阪城内石山本愿寺遗址。
镇压③ 赶走将军足利义昭
和石山本愿寺之战旷日持久，其间信长周围的情况也发生了种种变化。元龟三年（1572），信长搬出将军足利义昭，让他说服武田信玄，帮助斡旋与本愿寺的和谈。
义昭是在信长的大力支持下当上将军的，是信长的傀儡。但他心里暗暗燃起打倒信长的念头，表面上顺着信长的意思筹划信玄进京。他的本意是集结以本愿寺为首的反对势力，举兵推翻信长。可是信玄在率兵西上的途中病死于信州伊那。不过义昭并没有因此停止自己的行动，他在山 城宇治举兵反抗信长。可惜一下子就被信长击溃，义昭只得流亡。
镇压④ 围困本愿寺
足利幕府灭亡后，义昭逃到毛利氏领国求助，要求讨伐信长。毛利辉元拥戴义昭，与信长断交，帮助本愿寺，负责把西国的物资运到本愿寺。同时，西国各大名也唯毛利是瞻，形成了以本愿寺为中心、对抗信长的西国联军。
面对敌对武装势力的包围，一向性急冲动的信长这次冷静地选择了持久战。
讨伐本愿寺，首先要切断其供给。那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征讨毛利。负责这一战事、攻打中国的是羽柴秀吉。他离京出发是天正五年（1577）十月，本能寺之变的五年前。
信长军在陆上采用铁炮战，可问题是海战。天正四年七月，毛利水军三百艘战船掩护六百艘运输船突破织田水军的封锁，给本愿寺运送粮草和军火。毛利水军出身于自古以来海盗频现的濑户内海地区，水上工夫了得，织田水军根本不是对手。
信长大为头疼，命伊势九鬼嘉隆、泷川一益建造装甲舰。九鬼嘉隆在鸟羽附近的大湊成功造出了铁壳战舰。这种大型战船长十二、三间（约23米），宽七间（约13米），全部铁皮包裹，装备有三门大炮和精巧的长枪。
天正六年六月底，嘉隆率七艘铁壳战舰出现在大坂港。这时，毛利水军六百只船正泊在港内援助本愿寺。七艘战舰大炮齐鸣，毛利水军全军覆没，总算一雪前次败仗之耻。
这次海战给本愿寺一记重创。在织田军的包围下，本愿寺孤立无援，形势日益危急。
门主显如决心最后一决胜负。
这时，朝廷公卿开始活动了。依靠他们独有的智慧，以正亲町天皇敕命的形式，信长和本愿寺和解，显如离开大坂，退到纪州鹭森。
本愿寺的顽固派拥显如的长子教如为首，坚守本愿寺。教如是抵抗信长的领军人物，不过后来他也屈从于信长的势力，离开大坂转至纪州杂贺。
十一年的持久战就这样落幕了。教如离去时放的火烧了三天三夜，一切都化为灰烬，武装起义的火种也熄灭了。但是，以教如为中心的反信长势力在杂贺依然根深蒂固。
镇压⑤ 攻打伊贺
天正八年（1580），石山本愿寺烧毁后，信长的精神异常越来越明显。他把自己神化，公然宣称自己就是神体，要求手下顶礼膜拜。
永禄三年（1560）五月，在桶狭间战役中奇迹般地战胜今川义元大军后，信长如旋风席卷战国时代，攻打美浓、姊川之战、长筱合战，还赢得了与宗教势力的战斗，终于踏上了政治、宗教、经济的顶峰。
可是，信长也有克服不了的，那就是朝廷。虽然他的风头已超过了过去的将军，但始终无法越过有传统权势的朝廷。在把矛头指向朝廷之前，信长先攻打石山本愿寺，同时攻打忍者聚居的伊贺。
攻打伊贺分前后两次进行。前期伊贺之乱的导火线是天正六年（1578），信长次子信雄未经他许可，把触角伸到伊贺，在丸山筑城作为伊贺据点，受到当地武士反抗而失败。以此为由，天正七年九月，信长发动第一次攻击。
原因应该是信长对忍者的厌恶和挑衅。火烧比睿山、镇压一向起义——信长不断展开和佛教势力的对抗。而忍者和真言密教、山岳宗教有密切关系。更何况在信长看来，忍者就是用幻术骗人的家伙，必须消灭。
九里（36公里）见方的伊贺地区住着一百多忍者，自认为是一国一城之主。信长要灭伊贺也不无道理。推行天下布武的信长所经历的大大小小战役中，只有攻打伊贺，对手不是某一个确定的武将。
前期伊贺之乱以失败而告终。表面原因是信长突发高烧，其实是因为攻打石山本愿寺，无暇兼顾伊贺。后来本愿寺投降，信长终于集中精力计划攻打伊贺。这就是天正九年八月的后期伊贺之乱。
信长总共动员了四万六千大军。迎战的伊贺武力约四千。信长军从伊势北口、柘植口、玉泷口、笠间口、长谷口、多罗尾口六面齐上，放火烧了沿路的民宅、神社、佛殿，男女老少一律赶尽杀绝。
忍者以夜间偷袭为主，坚持顽强的反抗。信长军看破他们的战术，燃起松明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忍者不断被追杀，填了枪眼，成了炮灰。 十月八日，他们最后的据点柏原泷野城也陷落了。大屠杀鸡犬不留，伊贺化为一片焦土。因此，听说进入二十世纪，伊贺有些地方还有人为杀了信长的“明智大人”上香。对于伊贺人来说，信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伊贺上野公园内复元的伊贺流忍者博物馆
二 信长暗杀未遂事件
暗杀未遂① 伊贺忍者作案
在大屠杀中侥幸逃生的忍者辗转各国。全国各地共有超过30的忍者流派，根据忍术研究家名和弓雄氏的考证，纪州名取流、加贺越前流、津轻中川流等是伊贺之乱后忍者们流浪的结果。（《忍者的系谱》——《历史读本》昭和57年3月号）
伊贺虽然灭亡了，但后来伊贺音羽村的忍者城户弥左卫门曾用火枪暗杀来视察伊贺的信长。这次刺杀未遂事件算起来应该发生在天正九年。十月九日，信长在嫡子信忠、侄子信澄的陪同下视察平定后的伊贺。他登上水口的饭道寺，远眺伊贺国。第二天，穿过伊贺一宫爬国见山，从泷川一益准备好的休憩处眺望伊贺。事件发生在这一天。信长途中在一宫敢国社稍事休息，城户弥左卫门就瞄准了这一瞬间。敢国社是伊贺第一大社，祭祀大彦命。根据《日本书纪》记载，大彦命是阿部臣、伊贺臣的祖先。
动手的一共三人——城户弥左卫门、土桥村的原田木工、印代村的印代判官。《伊乱记》中记载，三人从树林中用火枪向信长射击。可惜没有命中，三人从树林深处逃走。信长的卫兵拿着弓箭去追，没追上。
城户弥左卫门是忠实的一向宗信徒，所以通常认为是受石山本愿寺教如上人的主使刺杀信长的，但实则应是伊贺忍者的幸存者向信长复仇。
暗杀未遂② 甲贺忍者作案
不仅是上述三人，其他伊贺被围剿后的幸存者也肯定在暗地里策划、寻找复仇的机会。可以说，不这么做反而是奇怪的事。
刺杀信长的计划始于伊贺之乱发生前。天正元年（1573）九月，甲贺数一数二的火枪手杉谷善住坊受近江国守护佐佐木承祯之命，在椋之木山顶袭击信长。两发子弹穿透了信长的衣袖，可没有使他负伤。杉谷逃走后潜伏在近江高岛郡，后来被浅井家旧臣所掳，押送到信长处，经过严刑拷打，最后被整个埋在土里，只露出头来，用竹锯砍的头。
伊贺有百地、藤林、服部等几家所谓“大忍”。大忍有点像小规模的大名，各自建寨，养家臣。伊贺之乱时也并未见他们被杀害的记录。
伊贺陷落是天正九年十月，离本能寺之变发生的天正十年六月二日只有八个月。在这八个月间，伊贺的大忍、从大忍手下半途独立出来住到山中的中忍，以及在第一线运用忍术活动的下忍，他们在信长彻底的焦土战术和大屠杀中失去了亲人和立足之地，流浪在异乡，他们又在想些什么呢？
在后期伊贺之乱中，指挥忍者坚守柏原城的是百地三太夫。在百地三太夫神出鬼没的指挥下，“众多忍者中更有身手不凡者数十人，窥得城外火烛昏暗之处，每夜多次偷袭，让敌兵甚是烦恼。”（《伊乱记》）百地三太夫一直顽强抵抗到最后，城破后就杳无音信了。他后来是不是也逃出伊贺，在各地策划暗杀信长呢？
德川家与服部半藏
和百地三太夫齐名的大忍，还有一位服部半藏正成。
传说服部氏的祖上是秦氏，在伊贺一带很有势力。服部半藏是宗家，百地、藤林也是服部家的姻亲。服部家在半藏的父亲保长的时候离开伊贺，来到冈崎，侍奉家康的祖父清康。到冈崎是天文年间的事，当时百地丹波、藤林长门的势力在伊贺迅速扩大，对服部家来说，可能是有什么情况所以在伊贺呆不下去了吧。
那以后，服部家就代代是德川家的家臣。半藏是保长的第五子，生于天文十一年（1542），本能寺之变是正值40岁。
半藏第一次出阵是永禄五年（1562）攻打鹈殿长照的时候。那时，半藏率伊贺忍者六、七十人潜入城中，立下了战功。以后他作为武将参加了家康的所有战事，多次蒙恩赐枪。看来，半藏是使枪的好手，不仅是忍者的首领，还因为善于用枪而得名“鬼半藏”。
天正十年，服部半藏随家康来访安土城，本能寺之变时，又跟着家康去了界市。
家康获知事件后，立即从宇治田原越过伊贺乘船渡海，回到冈崎。翻越伊贺在《德川实纪》中被描述成“平生第一艰难之事”。在这期间，伊贺乡士二百余人纳入服部半藏的麾下，后来成为伊贺组同心。关于本能寺之变时家康和半藏的行动，我后面还会详细研究。
东京西念寺服部半藏墓
| 本能寺之变调查报告 ——验证·织田信长杀人事件 小林久三/作 北鎌倉の紫/译 -------------------------------------------------------------------------------- 第四章 疑犯名单——幕后主使和共犯 一 朝廷的陷阱 光秀的本来面目 信长为何进京？ 想要暗杀信长，正确掌握他的行动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确定暗杀的时间和地点。 信长进京是五月二十九日，嫡男信忠率二千士卒，提前八天，于二十一日先行进京，住在妙觉寺里为信长进京做安全上的准备。 光秀五月十七日回到近江坂本城，可直到二十六日才去丹波龟山城，率一万三千大军出征。这期间，他一直蛰伏不动，一方面观察信长的动向，一方面广泛收集情报，规划暗杀事宜。 他二十六日去丹波龟山城，肯定是已获得确切消息，得知信长二十九日离开安土城去京都。本来信长决定出征中国也是因为五月十五日收到了秀吉的飞报，说毛利军的主力来救备中高松城，要求增援。信长收到消息后，决定出征中国，并要光秀率兵打头阵。信长的主力部队出发还需要一些时间，计划是六月四日。 所以光秀就必须掌握信长的动向，如果信长和主力部队留在安土城，那要杀他是休想。 结果信长二十九日上京，随身护卫只有百来人，简直是少得出奇。他究竟到京都去干什么呢？只带这么点人说明他打算在短时间内就返回安土。要准备六月四日出征中国，信长在京都就只能呆一到两天。那他又为什么要去京都呢？ 对朝廷无声的压力 信长已经一年零三个月没进京了。前一次进京是天正九年二月二十八日，在御所东门外建了马场，让朝臣、武将们骑马列阵，请正亲町天皇检阅。其实是为了向正亲町天皇炫耀自己对公卿们的影响力。 信长逐放将军足利义昭、灭了室町幕府后开始接近正亲町天皇，提出建造仙洞御所，拼命劝天皇让位。这件事后来几经周折，也不再提起。据说是因为信长要求天皇颁旨任命自己为将军，建立幕府，作为交换。后来，天皇又是赐官，又是赐宝（正仓院宝物中的名香兰奢待），努力拉拢信长，期望维持朝廷的安定。 可是，信长的自我膨胀愈发厉害，自认为是超越神佛的统治者，朝廷的前景变得岌岌可危。天皇和朝廷开始畏惧，担心信长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撇开朝廷，天下唯己独尊。而且，信长在本能寺之变前，没有担任朝廷的任何官职，虽然一直保有正二位的地位，随时可以就任相应的官职。 还有一点，本能寺事变之前，信长刚讨伐了甲斐的强敌武田氏。得胜归来时，朝廷派权中纳言劝修寺晴丰为敕使前往祝贺。在信长出征甲斐的战时，朝廷也派了敕使，可见对信长非常重视。 信长灭了武田氏，朝廷考虑推举他作太政大臣、关白或征夷大将军的其中之一，最终决定让他任将军，也就是认可开创织田幕府，所以五月三日又派敕使劝修寺晴丰前去安土。 可是信长并没有给敕使明确的答复，只是宴请了他们就打发他们回京了。 26天后的五月二十九日，信长进京，其目的估计就是回答朝廷关于就任将军和开设织田幕府的建议。不管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反正时间只要两三天就足够了。因此，信长才会只带了极少的手下进京，出征中国之前，他也尽量不想开动大军。 信长的回答是什么呢？可能是等出征中国灭了毛利，基本实现天下布武后也不迟。灭了毛利后，朝廷的条件会变吗？ 总之，二十九日进京看来是朝廷提出的，想在出征中国前听听信长的政治构想。因而六月一日有多达四十人的朝臣拜访本能寺，朝廷也派出了使者。不过，信长似乎仍未有任何答复。他是否想在灭了毛利后再好好考虑呢？或者他认为控制中国后，他的政见会对朝廷产生更大压力。 信长的兴趣放在和朝臣、豪商们举行的茶会上，为出征中国壮行。茶会邀请的人物都是信长灭了毛利后建立中央政权的核心人物。进京却没有回答，这本身就是对朝廷无声地施压，暗中表示了对朝廷提议的不满。不回答是不是表示抗拒呢？这更增强了朝廷对信长的猜疑。 要求信长进京是朝廷的圈套？ 也许，信长的答复对朝廷、大臣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出征中国前，让他在本能寺召开茶会，更直接地说，就是进京住在本能寺这一点。当时热衷于茶道的信长一口答应了朝廷方的邀请。可朝廷的极少数重臣知道这是暗杀信长的圈套。放在出征中国前，信长就只能带少数守卫进京，住在本能寺。 这几点确保了暗杀计划的顺利实施。即使光秀在武将中算是文弱的，在这种种条件配合下，也绝不会失手。一万三千大军把本能寺重重包围起来，只为了取信长一人的性命，这真是轻而易举。 信长可能是五月二十五日左右答应进京的，光秀在近江坂本城获知后，就前去丹波龟山城调兵。五月二十八日参拜爱宕山，和里村绍巴等人举行连歌会时，最终确认信长将按计划二十九日进京，袭击本能寺行动定于六月二日凌晨。 出席爱宕山连歌会的里村绍巴就是朝臣和光秀的联络员。当然，这是绝密，不可能出席连歌会的所有人都知道，但至少绍巴、昌叱、心前三人应该是知道的。 秦氏的圣地·爱宕山 为什么他们最后定夺的地点要选在爱宕山呢？爱宕山海拔924米，自古相传是天狗居住的魔山。位于京都西北，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处于京都和龟山中间，便于里村绍巴和光秀接头。而且更重要的是，爱宕山是秦泰澄开山的修行圣地。 泰澄是秦氏一族，生于越前国麻生津，养老元年（717）开创了山岳崇拜的灵山——白山。爱宕山也是秦氏的圣地。 渡来氏族秦氏真正踏上日本的土地是四至五世纪，他们在土木、治水、炼铁、养蚕、丝织等方面拥有先进的技术。学界的通俗说法认为他们是新罗系渡来人。当然，他们确确实实带来了新罗的文化。但是，《日本书纪》中记载，弓月君，又名融通王，于应神天皇十四年率一百二十县的县民从百济渡来。《新撰姓氏录》中也有同样的记述。 《日本书纪》中为何要强调他们是从百济渡来的呢？可能是因为天智天皇二年（663——《日本书纪》成书的50年前），日本·百济联军在白村江惨败给大唐·新罗联军。如秦氏这等优秀的高科技团队无论如何也不能写是从新罗渡来的。 研究秦氏的根源，他们本不是居住于朝鲜半岛，可能是从中亚、西亚迁移到中国，再由中国到朝鲜半岛、由朝鲜半岛移居日本。至于在中亚、西亚之前的祖先更是无从考证。来到日本以后，他们的去向也多有不明。著名的有飞鸟时代的秦氏首领秦河胜，是圣德太子四天王之一，在京都太秦建了广隆寺。但随着太子之死，秦氏一族也被排挤出权力中心，最后不知所踪。 战国时代仍保留的秦氏传统 日本自古以来除了以稻耕农民为代表的定住民以外，还存在着许多生活圈迥异的游历民。他们有山民、海民、艺民等，从事晒盐、伐木、刨木、锻造、铸铁、卖艺等行业。他们被认为是异种、异形、坏人，被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可是，其中也涌现了不少人材。例如，开创了观世流的能剧演员、剧作家观阿弥就是伊贺服部氏的第三子，本名服部浩次。 观阿弥的母亲是南北朝时代跟随后醍醐天皇的楠木正成的姊妹。正成的第三个儿子正仪的曾孙是村正的弟子，加入了锻刀集团。 也就是说，伊贺忍者服部一族中，不仅诞生了能剧，而且跟锻刀集团有联系。在以游击战闻名的楠木正成背后，也有他们的存在。而他们，都出身秦氏一族。 举个典型的例子吧。能剧流派中有大藏流。大藏流本是发源于大和的金春流的一个分支，创始人是大藏大夫十郎秦信喜。信喜的儿子信安，受武田信玄的召唤，帮助开发甲斐的黑川金山。信安之子是家康时代全国金山总奉行大久保长安。长安本来的名字叫大藏大夫藤十郎秦长安。大藏流的家元（宗家），名字中一定要加秦字以示出身。大久保长安有卓越的开发金山的才能，武田氏灭亡后，被德川家康看中，提拔为开发金山的总负责人。像这样，秦氏一族优秀的技术传统在战国时代依然健在。 大安寺藏大久保长安像 明智光秀也是秦氏一族？ 秦氏一族作为技术游民生活在各地。明智光秀出生的美浓和飞騨山区就有很多山民、木工、铁匠、矿工。 顺便说来，光秀的前半生一直是个谜。有的说他是若狭小浜的锻刀师冬广的次子，有的说他最早住在美浓明智，叫御门重兵卫。其实，他的出身就有可能是游历民，而且不是美浓的名族土岐氏一族，完全就是美浓明智人。 概况地说，光秀极可能出自秦氏。据说本能寺之变后，光秀一族的明智左马介光春等人投靠长宗我部元亲，逃到土佐。而且，继承光秀妹妹血脉的春日局也曾在土佐待过一段时间。长宗我部元亲的先祖是信浓的秦能俊，平安末期来到土佐的长冈郡宗部乡，从地名得姓长宗我部。 但是，如果把光秀是秦氏一族这件事公诸于众的话，有人就感到麻烦了。恐怕就是本能寺之变的幕后主谋或是同犯。因为他和光秀的连接点就在于他们同是秦氏一族。因此光秀的前半生被刻意抹杀，相反，后半生从出仕足利义昭到本能寺之变，再到山崎合战之间的经历被大肆宣扬。 不管怎么样，在本能寺事变之前，光秀与朝廷、特别是吉田兼见频繁会面，这是事实。 而信长在出征中国前，受朝廷、公家之邀，带着少数随从进京，住在本能寺。 光秀得知此事，突袭本能寺。 如果信长一直待在安土城，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次暗杀计划。一切都始于将信长引到京都。如果信长拒绝进京，那光秀的一万三千大军离开丹波龟山城后，就将沿西国街道一路向备中高松城挺进。 信长的上京，是在极密中进行的。所以信长才会掉以轻心，连一个探子也不派，没有发现光秀军改变方向这种难以置信的事。 二 与光秀同谋的嫌疑犯① 德川家康 《鹭森日记》中所见显如和家康 本能寺之变发生时，离信长最近的是德川家康。 我们再来看看事件发生前后家康的行动。 五月十五日，家康和穴山梅雪一起前往安土。穴山梅雪是武田信玄的外甥，也是胜赖的妹夫。信长、家康联军展开甲斐攻略时，梅雪偷偷救出了充当人质的妻儿，与家康勾结，背叛武田家。他是灭武田的幕后功臣，家康带着他去安土，也是论功行赏。 家康和梅雪，五月十九日在安土的总见寺观赏了梅若大夫的能，二十一日在信长的推荐下进京游览。而后，二十九日去界市，接受了松井友闲的款待。这一天，信长进京，投宿于本能寺。 六月一日，家康在界市分别接受了今井宗久、津田宗及、松井友闲的奉茶，当晚可能是住在友闲家。友闲是界市的地方官。 六月二日事变当天一早，家康匆匆离开了界市。本愿寺显如的右笔（文书）宇野主水，在天正八年（1580）三月显如撤离石山后，和他同行，移居纪伊的鹭森。这个宇野主水对家康在界市的行动非常熟悉，详细记录在他的《鹭森日记》中。 日记上记录有，家康来到界市后，显如立刻赠送酒肴三种共五担。此显如自然就是率领本愿寺教众与信长对抗十一年的那个人物。他接受撤离大坂这一条件，和信长讲和后，住在离杂贺不远的纪州鹭森。他为什么要接近家康呢？ 而且，宇野主水为何要如此详细记述家康在界市的行动，这也很耐人寻味。根据日记，六月二日事变当天早上家康的行动是这样的： “二日晨，德川殿上洛。知悉主上二十九日由安土上京，故火急上洛。” 就是说，家康二日一早得知本能寺事变，匆忙上京，要面见信长。这可以解释为信长的同盟者家康担心他的安危。不过，这是否是家康惺惺作态呢？ 家康越伊贺真的那么艰难吗？ 然而，家康并没有去京都。也许是在去京都的路上得知信长的死讯，改道伊贺，由最短距离回三河。当晚接受近江信乐小川的豪族多罗尾光俊的款待，住了一夜。三日在多罗尾的陪同下，取道伊贺越加太。途中遭遇农民起义挡住了去路，幸亏光俊的三男山口道广援助，驱散了农民。 后来，家康一行在伊贺当地武士柘植三之丞等二百余人的保护下抵达白子浜，从那儿乘坐大湊的船运行角屋的船，横渡三河湾，在三河大浜下船，平安回到冈崎。 在家康越伊贺时，光俊父子伸出了援手。多罗尾光俊在信长发动后期伊贺之乱时归属信长一方，大显身手，受赐二万余石成为大名。后来成为秀吉麾下武将。最盛时领地遍布近江、山城、河内、伊贺，壮大为八万石大名。可因为出仕于关白秀次，文禄四年（1595）七月秀次自杀，光俊的所有领地也被没收。 不过，家康感激于越伊贺时得到的帮助，给光俊之子光太二百石的俸禄，又在庆长五年（1600）——关原合战那年给了四千六百石，后来，多罗尾氏一直担任信乐地方官，直到幕末。 对家康来说，这次越伊贺是他终生难忘的事。在《德川实纪》中就描述为“平生第一艰难”。除了多罗尾家，自始至终陪同家康的服部半藏也是伊贺出身，所以同族的乡党出了力。特别是柘植一族，是以服部家为根据地的北伊贺一霸。柘植三之丞等二百名当地武士来帮忙，当然是因为服部的关系。 家康心里念着伊贺乡士这次的恩情，后来提拔了二百名乡士，给他们一千贯的俸禄。即所谓“伊贺组同心”的起源，半藏任组头。 顺便交待一下，和家康一起去的穴山梅雪在宇治田原被杀。据说是在去宇治田原的路上，过草路时受到起义的武装偷袭。另一个说法是对梅雪暗藏戒心的家康派人杀的（《老人杂话》）。如果后者是真的，那家康究竟防备着梅雪什么呢？ 西边秀吉，东边家康 家康回到冈崎后，立即调整态势出兵鸣海。在鸣海接到秀吉来报，说已讨伐光秀，就返回浜松，前去平定甲府。他预见到收复未久的甲斐和信浓将因信长暴毙而陷入混乱，所以马上想到要去平抚。 在这里，引起我注意的是秀吉派人飞报家康，告知他“已在山崎击溃明智光秀军，平定了上方（京畿）。不必再出兵上方。” 在本能寺之变前，家康曾和信长结盟并肩作战，但并没有和秀吉深交的机会。可是秀吉在山崎合战中击败光秀军，把逃进坂本城的光秀一族逼得自杀后，派飞报告诉家康此事。家康得到这个消息，认为秀吉既然已经控制了西部，那自己就必须巩固东部，才出兵甲信经略。 就好像他们已经分配好了——信长死后，秀吉在西，家康在东。实际上家康准备七月三日夺下甲信两国。因为小田原北条氏政企图侵占甲斐，煽动武田氏的旧臣和土豪，要把新领主河尻秀隆赶下台。 为了对付北条氏，家康出兵甲斐，敦促武田胜赖的旧臣们归顺。对于归顺了的原武田家臣组织，他没有加以改编，而是划归井伊直政等历代武将属下。一方面把武田氏家臣团变成了德川氏的战斗力，一方面沿袭了武田时代的组织结构，并起用武田旧臣成濑正一、日下部定好担任甲斐奉行，巧妙地收服了武田旧臣用于平定甲斐。 这期间，秀吉在讨论信长死后织田家继承问题的清洲会议上逐步确立了作为信长接班人的地位。家康没有出席清洲会议，一心扑在甲信经略上，同打算侵占甲斐的北条氏展开了坚决的斗争。 而秀吉呢，开始显出同柴田胜家对抗的征兆。此时，信长的次子信雄不满秀吉对自己的待遇，来接近家康，想鼓动家康对抗秀吉。家康虽然与北条氏和解了，但没有采取反对秀吉的行动。 柴田胜家和秀吉的对立日益深化，也来寻求家康的援助，遭到了拒绝。加上前将军足利义昭，欲趁信长暴毙之机，策划复兴将军家，来求家康帮助。家康虽然没有直接回绝义昭的请求，但也没有采取什么具体的行动。像这样，本能寺之变后，欲问鼎天下的野心家们争相来向家康求援，可家康全力以赴甲信经略，没有向任何人伸出援手。 小牧·长久手之战是假打？ 本能寺之变第二年四月，秀吉在贱之岳合战中击败柴田胜家，巩固了他信长接班人的地位。他迅速扩大势力要控制天下，家康并没有与之正面交锋，甚至还送给秀吉昂贵的茶具祝贺他贱之岳合战的胜利。秀吉似乎也极力避免和家康对抗。看上去，在本能寺之变后，家康的姿态就好像和秀吉暗中联手，避免对抗，间接援助秀吉取得天下。 信雄发现了秀吉的野心，和家康联手，欲阻止秀吉夺取天下。于是，信雄·家康联军在小牧·长久手与秀吉军展开对决，可是这场战斗真是奇妙至极。 家康真想战胜秀吉吗？合战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可能只想给马上要夺天下的秀吉来个下马威，宣扬一下德川的名声。结果是一心想反抗秀吉的信雄，希望彻底破灭，被迫与秀吉达成协议。 总之，小牧·长久手之战中，两军只是对峙，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然后信雄和秀吉谈和，家康也承认了他们的和议，撤兵回浜松。实在看不出秀吉和家康是真心要打。唯一想得通的理由就是，让信雄明白秀吉军的实力，打消他重振织田氏、掌握天下的妄想。也就是说只是一种仪式。 小牧·长久手之战大概是假打，只是为了昭告天下：秀吉和家康打过了。家康本人并不打算防碍秀吉夺取天下的进程。 继信雄之后，秀吉还想跟家康签订和议，但家康没有答应。这当然也不是真的要和秀吉对决，只是一种计谋，想等秀吉掌握天下后，自己能卖个更高的价钱。证据是，秀吉提出要收家康之子作养子，家康就把次子於义丸送给了他。而且家康没有正室，就迎娶秀吉的同母异父妹旭姬为妻。 另外，秀吉为了拉拢家康，把自己的生母大政所送到冈崎作人质。是否因为秀吉害怕家康揭露他夺取天下背后的秘密呢？ 但是，本能寺之变四年零四个月后，天正十四年（1586）十月，家康前往大坂城，表示臣服于秀吉。 这样看来，本能寺事变之后家康的行动里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他为什么不和秀吉对抗，而暗中让秀吉夺取天下呢？ 穴山梅雪被杀之谜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本能寺事变前后家康的行动。本能寺事变前，他为什么要跑到界市？发动石山合战、同信长对峙十一年之久的一向宗门主显如手下的文书宇野主水，又怎么会对家康在界市的行动了如指掌？ 为什么《德川实纪》中要把越伊贺描述为“平生第一艰难”？不可否认，由于信长九个月前发动的后期伊贺之乱，伊贺几乎化为焦土。只带少数手下穿越伊贺，确实是非常冒险的事。可是，家康不仅有能控制伊贺的服部半藏同行，甲贺豪族多罗尾家也答应大力援助。即使途中充满惊险，也不至于是“平生第一艰难”。 家康六岁时，在今川义元的命令下，被送到骏府作人质。可是在半路上，田原城主户田康光欺骗了他们，把家康交给了织田信秀。织田信秀想以家康为人质，要挟其父松平广忠投降。从这时开始，家康的一生就充满了艰辛。 三十一岁时，家康在三方之原同武田信玄军展开战斗。德川军溃败，家康九死一生逃回浜松城。据说这时候家康因为极度恐惧，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要说平生第一艰难，应该是这次三方之原合战的惨败。如果说家康感到本能寺事变后越伊贺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危险，恐怕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担心刚被镇压的甲信武田旧部会趁信长被杀之机，在自己不在时偷袭冈崎。 为了提防武田旧部的偷袭，必须尽快返回冈崎。家康在越伊贺时，一直忐忑不安。曾经在武田军手下吃了败仗，好不容易逃回浜松的痛苦回忆挥之不去。虽说信玄和胜赖已死，但号称战国时代最强的武田军，完全可能在信长死后死灰复燃，攻打冈崎。 “平生第一艰难”的说法我们姑且这么解释，然而，越伊贺前，在宇治田原过草路时，穴山梅雪被起义军所杀这一事件，却让人疑窦顿生。 据说家康获知本能寺之变后，就和梅雪分开行动了。这是为何呢？梅雪原是武田家臣，和家康分头行动，又没有人带路，肯定不知所措。无论家康怎么着急，也没有必要扔下梅雪。梅雪和家康一起去了安土城，见了信长。接待他们的是光秀。后来，在信长的建议下，他们又一起游玩了京都、大坂、奈良、界市。他是否从来找家康的显如、今井宗久、津田宗及、松井友闲等人的言行中察觉到了本能寺事变的真相？ 梅雪是信玄手下久经沙场的重臣，后来背叛了武田胜赖，是个精于世故的武将。一旦他觉察到本能寺之变的内幕，那他的行动会对武田残党产生怎样的影响？家康担心这个问题，所以在梅雪进宇治田原前杀了他，伪造成被起义军袭击的样子。关于这一点，《老人杂话》中也非常尖锐地指出梅雪是被警戒他的家康指使人杀的。 家康也有杀信长的动机 在本能寺事变前后，家康的行动确实有很多地方匪夷所思。其中最大的疑点是本能寺之变后，家康迅速和秀吉接近。直到秀吉夺取天下之前，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家康为秀吉的统一大业提供了间接援助。 在本能寺事变前并无接触的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呢？家康最终成为了秀吉政权五大老之首。在信长死后，他和秀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康同样有谋杀信长的动机。本能寺之变发生的三年前——天正七年（1579），家康在信长的命令下，杀了自己的嫡男信康和正室筑山殿。这一不堪回首的记忆在家康心里刻下了对信长的憎恨。 事情的起因是信康之妻——信长之女德姬向她父亲告密，说信康和筑山殿密谋串通武田氏。信长接到报告后，叫来了信康的家老酒井忠次盘问。酒井忠次对信长的质问，大半都回答不上来，所以信长命令家康，让信康切腹自杀。 家康非常喜爱21岁的信康，有意让他做自己的继承人。信康的资质足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国大名。要眼睁睁地让信康去死真是于心不忍，可这是信长的命令，又不得不执行，否则不知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 家康来到冈崎城，把信康移交给三河国大浜，接着又转移到远江堀江城，最后交到二俣城大久保忠世手里。他相信信康是无辜的，想尽量争取一些时间，让信康逃过一死。在信长下令的四十多天后，筑山殿在浜松附近的富冢被杀，又过了两周，信康在二俣城被迫自尽。 由于信长的命令，家康迫不得已这样做，都是为了保全德川家。他何尝不是暗藏着霸占天下的野心呢？失去信康后，家康虽然痛惜，但没有表露出对信长独断专行的愤怒，而是始终摆出忠实于信长的同盟者姿态。 他心里郁积的怒火总有一天要爆发。 三 与光秀同谋的嫌疑犯② 羽柴秀吉 分散在全国的织田军团 本能寺之变发生时,织田家臣团的大将们都处于何种状况呢？ 首先是家老柴田胜家。他正和佐佐成政、前田利家等一起与越后春日山城的上杉景胜军展开激烈的攻防战。胜家、成政、利家组成的北国军团建立了支配加贺、越中的体制，同越后上杉势力直接对决。 在东部，信长任命泷川一益为关东管领。一益是织田家老臣，他本来的职责是负责指导信长的嫡男信忠。在攻打甲斐武田时，作为织田军的先锋，作战有功，所以成为了管辖关东八州的关东管领。同时也在背后给越后上杉氏施加威胁，从侧面支援柴田胜家等北国军团的越后经略。 与此同时，信长还谋划四国经略，任命三男信孝为总指挥、老臣丹羽长秀为军师，驻兵大坂湾畔的住吉。出兵的日子本来就定在六月二日，因此信孝忙于筹备粮草、枪支弹药和渡船。然而恰恰在这一天爆发了本能寺事变，其中真好像有什么因果报应。 说到因果，信长想要攻打四国的起因是土佐长宗我部元亲侵略三好康长的领国阿波。而长宗我部元亲和光秀有姻亲关系，而且前面也介绍了，长宗我部氏的先祖是秦氏。 平安末期，信浓秦能俊来到土佐长冈郡宗部乡，同一时期，中原秋家来到香美乡。两家分别取地名为姓，成为长宗我部氏和香宗我部氏。镰仓时代，长宗我部氏成为地头，到战国时代发展为豪族。天正三年（1575），长宗我部元亲成功地统一了土佐。元亲为自己的嫡男迎娶了光秀亲戚家的女子为妻，希望通过此举和信长保持友好关系。可是，因为和受信长庇护的阿波三好氏交战，被视为敌对方，使信长有藉口出兵征讨四国。 元亲希望以光秀为中介，和信长保持友好，这说明他本来就和光秀有私交。两人是在哪里认识？怎么会攀上关系的呢？也许元亲知道光秀也是出自秦氏一族，出于同族之谊，才请光秀做中介的。 再说秀吉，本能寺之变的前夜在备中高松。 当年三月，秀吉从姬路出兵，在冈山与宇喜多氏军会合进入备中，对高松城实行水攻。这时，他判断毛利军主力会来高松救援，所以向信长要求增兵援助。 而另一方面，秀吉又在和毛利氏谈判要求讲和。毛利氏也觉得如果信长大部队来援助，己方没有胜算，所以倾向于谈和。问题是如何处理高松城主清水宗治。毛利氏不愿让多年来效忠于自己的清水宗治送命。 经过外交僧安国寺惠琼的斡旋，六月二日，清水宗治回应和谈，同意开城，自己答应切腹以保全士兵。切腹的时间定在六月四日。 六月二日拂晓发生的本能寺之变，据说消息于三日晚传到秀吉的耳朵里。他之所以能得知，有的说是抓住了光秀派去通知毛利的密使，有的说是信长的亲信长谷川宗仁派来使者等等，众说纷纭。 秀吉获知以后，加紧与毛利氏的和谈。据说是为了尽快进京，替信长报仇。秀吉放宽条件，一方面和毛利、两川（吉川、小早川）等人交涉，一方面让安国寺惠琼说服清水宗治。结果，四日上午，宗治主仆七人在船上切腹自尽。 毛利方四日晚接到纪州杂贺众密使来报，获悉本能寺之变。这时和谈已经成立，虽然有人提出追击，但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认为：“誓约上的血迹未干就反悔，是武士的耻辱。而且利用信长的丧期出兵也不吉利。”所以守约没有采取行动。后来，秀吉对此事非常感激。 安国寺惠琼和黑田孝高 五日下午两点，秀吉等到毛利军撤离岩崎山阵地后，下令撤兵。他想尽快离开高松，东上去取光秀的首级替信长报仇。秀吉想要超过信长的儿子以及柴田胜家等前辈武将，当上信长的接班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要安全撤退，必须确保毛利军不回来追击，否则将遭受致命的打击。而事情正如秀吉所愿，毛利军同意了和谈，没有来追击。 这件事能这样顺利进行，安国寺的和尚惠琼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惠琼是毛利氏的外交僧，前半生经历不详，据说是安艺国安佐郡银山城主武田氏一族。他博学多才、能言善辩，深受毛利辉元的信任，成为毛利氏的外交僧。天正元年（1573），辉元受足利义昭之命，帮义昭和信长调停时，就由惠琼出面，进京会见信长的使者秀吉和朝山日乘。那时候惠琼认识了秀吉，不过本能寺之变后他显示出和秀吉合作的姿态是秀吉的军师黑田孝高在中间起到了作用。 黑田孝高是播磨国姬路城主，但黑田家原本出身于备前福冈。福冈多产铁砂，所以有许多铸铁匠。备前刀匠被称为福冈一文字派，特别是长船地方的锻刀非常有名。 我后面还会详细介绍，初期德川政权的幕后人——天台宗僧人南光坊天海的谥号为慈眼。而长船有个慈眼寺是长船刀匠的菩提寺。这是巧合吗？光秀就是刀匠家的次子，联系在一起想来，其中确有奥妙。从这点看来，黑田孝高的先祖也可能是和产铁有关的山民。 不动院藏安国寺惠琼像 黑田孝高像 妙心寺派与光秀的关系 惠琼的祖上，比较出名的是曾主持大修了安艺临济宗妙心寺派安国寺的释尊堂。有趣的是，妙心寺和美浓颇有渊源，而且妙心寺派的本德寺（岸和田市）藏有明智光秀的木制雕像和画像，大龙寺（也是妙心寺派）有“明智风吕（注2）”。另外，光秀妹妹的女儿——三代将军家光的乳母春日局的菩提寺麟祥院（东京都文京区）也是妙心寺派。麟祥院北边是春日局的父亲——和光秀一起发动本能寺之变的斋藤利三之墓。 妙心寺派和明智光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惠琼也是妙心寺派的僧人，他曾预言信长“爬得高，跌得重”，这只是他的推断吗？本能寺之变后，惠琼和黑田孝高帮助秀吉撤退是偶然的吗？ 本能寺之变消息传来时，秀吉大吃一惊，一时语失，可黑田孝高却冷静地说：“上天保佑，这是您夺天下的良机。”种种迹象表明，本能寺之变不是光秀一个人，而是许多人，或者说是一个组织在参与。 中国大返背后的组织网络 本能寺事变背后有一个组织在活动，可以从中国大返这一迅雷不及掩耳的大撤兵中看出。攻打备中高松城的秀吉军有两万五千人。如此大军，秀吉想在一天之内转移到姬路城，两地之间距离是八十公里。 大本营从五日凌晨两点开始陆续撤退，全军开拔是五日下午两点。天气恶劣，风雨交加，一天之内全面撤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但秀吉坚持采取了这一行动。制定计划的应该是军师黑田孝高。孝高当时虽然只有三十七岁，但因为出身福冈，正位于备中高松和姬路之间，又是姬路城主，对这条路线非常熟悉，也不愁沿路粮草马匹的补给和人力动员。 家康越伊贺，有出身伊贺的服部半藏同行。秀吉中国大返，身边跟着控制福冈—姬路一带的黑田孝高。这是多有趣的巧合！ 秀吉沿山阳道东进，当天进入备前沼城。沼城过去是宇喜多秀家之父直家的据点龟山城，天正元年直家才迁移到冈山城。宇喜多秀家是秀吉攻打高松城的盟军。 七日离开沼城，在福冈的渡口过吉井川。连日大雨，河水暴涨，不过总算有惊无险。 大军渡过吉井川，经过伊部、片山、三石、船坂峠，进入播磨。船坂峠自古以来是山阳道最大的难关。一说秀吉避开船坂峠，从片山坐船在赤穗登陆，一说从沼城到牛窗，在赤穗的佐古志（坂越）登陆。 赤穗坂越是播磨国的主要港口，据说是过去秦河胜从大坂漂流来着陆的地方，天正年间曾归宇喜多直家领辖。 从赤穗到姬路咫尺之遥。 秀吉军回到姬路城后，必须马上东上向光秀发起挑战。秀吉和黑田孝高很担心驻扎在大坂湾畔住吉、准备出征四国的信孝·丹羽长秀军团。如果他们回过来攻打明智军，杀了光秀，那信孝就将成为继承信长位子的最有力候选人。他们在大坂，离光秀军最近。秀吉采取中国大返这样的急行军，就是顾及到信孝·丹羽长秀军的存在。 秀吉和黑田孝高等人无须和大军一起从陆上走，据推断，他们是乘船走的沼城—牛窗—赤穗佐古志一线。在船上，他们可以筹划接下来同光秀军的决战，详细规划军队配置、移动和武器运输等问题。 从陆上走的大军连夜兼程，最迟于八日清晨进入姬路。一天行军五十五公里。旧日本陆军的行军速度，一般的大部队是二十四公里，一小时定为四公里。相比之下可知中国大返的行军强度，而且人马是在暴风雨中行进。 能够创出这种奇迹，因为秀吉手下有很多山民出身的将士。在短时间内造出墨俣城；水攻备中高松时能在短短五天内用六百万个土包垒起水坝，都是他们的功绩。有技术的山民过去在木曾、长良、揖斐三川合流地区建堤防预防洪水，保护自己的村子和耕地。 秀吉真是农民之子？ 秀吉据说是尾张国爱知郡中村农民的儿子。父亲弥右卫门以前在信长之父织田信秀手下任铁炮足轻，作战中留下了伤，后来身体残疾，解甲归田，死于天文十二年（1543）。 天文十二年正是铁炮传到种子岛那年，如果说在那之前弥右卫门就当过铁炮足轻，年代上有出入。有人说在铁炮传来前，有一种叫石火矢的原始铁炮。石火矢是一种筒状火器，传入日本的时间不明，但室町时代已应用于实战中。实际上，葡萄牙船把铁炮带到种子岛之后一年，日本就成功研制出了铁炮；两三年后铁炮制造技术普及到了全国。这足以证明当时的锻造技术高超，有足够的基础。 信长很重视铁炮，例如大家熟悉的长筱（篠）合战。天正三年（1575），信长组建了日本最早的铁炮队，这背后不免有他父亲的影响。信秀时代极可能拥有使用石火矢的部队。 另外，传说弥右卫门是因幡的山民。战国时代，武将雇佣很多山民搜集情报、搞偷袭战，在后方制造混乱。弥右卫门说不定也是其中一人。 有了弥右卫门的关系，秀吉手下聚集了很多山民。另一方面，秀吉为了掩盖他的出身，天正九年（1581）灭了因幡多治比乡鹰山城主丹比孙之丞。鹰山城代代是丹比氏的居城，不过这一带原先是波多野氏管辖范围，丹比氏也是其支流之一。而波多野氏是秦氏支族。 丹比氏是山民中的名门，不仅在山民的圣地出云，还在因幡、但马的山民中都很有威信。秀吉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父亲的出身才彻底灭了丹比氏。 总之，中国大返之所以能取得奇迹般的成功，是因为秀吉部队的主力是山民。 秀吉有谋杀信长的动机 回到姬路城后，秀吉把城里储备的粮草和军资，计米八万五千石、金八百枚、银一百五十贯，全部拿出分给了两万五千名城兵。 然后，秀吉让部队休整一天，定于九日出阵。可有人对此提出了异议。一个军师说：“卜卦显示明天出兵是大凶，有去无回”，建议延期。 军师最大的工作是决定出兵的日期，他们运用历书和易学，观察天体的运转，加上占卜，来预测出兵的时间、方式、开战的时机。 战国时代，军师的决定有很大的影响力。天正四年（1576），武田胜赖计划出兵三河，也是因为军师占卜下来是凶，所以推迟了出阵。 可是秀吉没有理会军师的提议，依然九日出兵。如果采纳军师的意见，那中国大返就前功尽弃。这证明了秀吉夺取天下的决心和黑田孝高在背后起到的作用。 十一日早上，大军到达摄津的尼崎。姬路到尼崎是八十公里。这段急行军的强度也不低于中国大返。从备中高松到尼崎的一百六十公里，他们虽然中间休息了一天，但两天走完这段路也是非常艰苦的。将士们披着铠甲、打着护腿地赶路，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 秀吉先行进入了尼崎。他到达尼崎后采取了巧妙的行动——请在大坂的信孝、丹羽长秀加入。本来，讨伐光秀的总帅应该是信长的三男信孝。可秀吉先行进入尼崎，向信孝发出邀请，无形中秀吉就变成了总帅。这样，对明智光秀战，从布阵、用兵到作战，领导权都掌握在秀吉手里。 秀吉主持了替信长报仇的战役，他就登上了织田家武将之首。 秀吉其实也有谋杀信长的动机。 元龟二年（1571），信长闯入比睿山日吉大社，把号称一百零八社的天台护法社全烧了。比睿山日吉山王社是全国日吉神社的总本社，祭祀大山咋神。古时，比睿山周遭居住了许多秦氏族人，很可能也参与了创建。 日吉大社的中心是西本宫，请的是大和国大三轮的大己贵神，与山岳崇拜深有渊源。猴子被认为是神的使者，秀吉幼名日吉丸，外号猴子，和日吉大社的关系非同寻常。 而且秀吉后来确实于天正十四年（1586）修建了西本宫正殿。天正十四年是秀吉当上关白，设五奉行的第二年。这一年年初和家康签定了和议，正是称霸天下的时候，就首先着手修建日吉大社本宫。 信长烧毁日吉大社，被按上“佛敌”的头衔后，信奉山岳信仰的山民们是不是暗中向秀吉进言谋杀信长呢？在信长手下步步高升的秀吉，同时也肩负着山民的嘱托。 所以，虽然秀吉深受信长宠信，但和家康一样，也不能排除在嫌疑犯之外。 日吉大社 译注2 明智风吕：著名的是京都妙心寺（临济宗妙心寺派总本山）的明智风吕。是明智死后妙心寺的和尚为吊唁他建的，每年6月14日光秀忌日时对民众开放。成为后来大众澡堂的前身。 第五章 山崎合战和春日局之谜 一 不可思议的山崎合战 光秀没有预计到手下大名的背叛？ 六月十三日，山崎合战。本能寺之变十一天后。 合战前，光秀绞尽脑汁思考迎击秀吉军的战略。因为他无法把手下的大和郡山城主筒井顺庆、丹后田边城主细川藤孝、摄津有冈城主池田恒兴、摄津茨木城主中川清秀、摄津高槻城主高山右近重友等部队全部收拢过来。他只汇集了近江和山城的小股势力，兵力只有一万六千左右，这可抵御不了秀吉的两万五千大军。秀吉军还有大坂的织田信孝、丹羽长秀等后援部队。 因此，光秀把部队集结于胜龙寺城，准备在秀吉军穿过山崎的窄道时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男山高地和天王山高地之间有一条不长的险道，山崎就位于这条狭路的北口，是京都通往西国的要塞，也是京都最西边的城寨。 光秀打算趁秀吉军从山崎狭路口出来时，把他们各个击破，除此以外他别无胜算。就凭这个，他怎么对抗来替信长报仇的各路人马？而且他手下的大名是否真的拥戴他为盟主？即使他手下的大名团结一心，以这点兵力，能打败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泷川一益、秀吉等人，并战胜中国毛利氏、四国长宗我部元亲、九州岛津义久、关东北条氏直等强大势力吗？他真的有这样的自信？ 实际上，本能寺之变发生了十来天，手下的大名几乎都背离了光秀。聪明的光秀在实施本能寺行动前，会没有考虑到这些吗？如果连这都没有想到，五十五岁的光秀就太失策了。 秀吉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信孝、丹羽长秀军的援助。到达尼崎后，他削发表示对信长的哀悼，同时要求有冈城池田恒兴、茨木城中川清秀、高槻城高山右近重友参战。虽然他们是光秀手下的大名，但都答应秀吉的要求加入了秀吉军。 秀吉和他们一起讨论对付光秀的战术，决定了各队的部署和分工。在这一系列行动中，秀吉都掌握着主动权。 十二日中午，信孝、丹羽长秀率八千兵从大坂赶到。这时合战已经开始，所以信孝等人只能纳入秀吉的指挥下。其实，如果信孝以家主身份、丹羽长秀以前辈身份要求接过指挥权，秀吉又该如何应对呢？但是，信孝太愚钝了。丹羽长秀也没能在多变的事态下保持清晰的头脑。 只有秀吉一人，好像把握了全局似的采取了准确的行动，成为联军的领袖。就这样，秀吉确定了在织田家的地位，迈出了称霸天下的坚实一步。因此，可以说备中高松—姬路—尼崎之间的神速行军是秀吉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事。 不可思议之一 手下大名争当先锋 中川清秀和高山重友军在秀吉的指挥下同明智光秀军展开激烈的战斗。两军都曾是光秀属下。高山重友是切支丹（早期天主教）大名，后来德川幕府颁布禁教令，庆长十九年（1614）三月被流放吕宋岛。高山表现出了对上司光秀强烈的斗志，与中川清秀争当先锋。为什么光秀属下的这两大名要如此激烈地征讨光秀呢？他们并没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高山重友军进入山崎，紧闭关卡，禁止一切通行。这是为了防止友军超过自己冲到前头。高山为什么这样一心讨伐光秀呢？ 高山军十二日下午来到山崎，十三日午后在圆明寺川右岸与光秀军对峙。那时，信孝、丹羽长秀的八千人渡过了淀川。秀吉到淀川渡口去迎接信孝，陪信孝等人一起于傍晚到达山崎。秀吉让信孝加入联军，是为了防备日后织田家内部指责他独断专行。 这时候，两军的激战开始了。 开始势均力敌，随着后援部队不断通过山崎狭路投入战场，秀吉军渐渐占据了绝对优势。光秀发现形势不妙，企图率领他直辖的五千兵出击，挽回劣势。部下比田则家提出，大局已定，不如退回胜龙寺城笼城或返回近江坂本城。光秀听取了他的意见，放弃反击，晚七点左右退回胜龙寺城，笼城兵约一千人。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战斗，光秀军已近崩溃，许多士兵乱了方寸，逃往近江、丹波方向。 不可思议之二 光秀成功逃脱 秀吉联军将胜龙寺城重重包围，并命令高山军、中川军往丹波方向追赶溃逃的光秀军。 这一仗，据说光秀军损失三千人，秀吉联军损失三千三百人，不知是真是假。 当天夜里，在胜龙寺城笼城的光秀突然从城中逃走。跟随他的是近臣沟尾胜兵卫等五六人。一行人偷偷潜出城，穿过封锁线，沿久我绳手、伏见北侧、大龟谷的小道，从桃山北面的鞍部逃到小栗栖。 在小栗栖，光秀遭到农民的攻击，被枪刺成重伤。他明白自己逃不了了，就把后事交代给沟尾胜兵卫，并让他结果自己的性命。胜兵卫砍下光秀的首级，藏在路边，自己前往坂本城。 光秀怎么从胜龙寺城中跑出来的呢？这是疑点。秀吉可是攻城的名将。从三木城、鸟取城的坚壁清野到备中高松城的水攻，前提都是建立铜墙铁壁的包围圈。要包围小小一个胜龙寺城，对秀吉来说是举手之劳。可是，光秀却成功地逃了出来。这不奇怪吗？ 胜龙寺城 不可思议之三 胜兵卫的行动和光秀的目的 还不止这些。 光秀在小栗栖受到农民的袭击，胜兵卫做介助砍下了他的头。可为什么不把首级带回坂本城，而是埋在路边？ 农民刨出了光秀的首级，两天后，交到了进驻在园城寺的秀吉手中。光秀的得力助手斋藤利三，一直潜伏在近江坚田，被发现后押送到秀吉处，在京都六条河原町被斩首。秀吉把光秀和利三的尸首缝合，十八日，对尸体处磔刑。他要召告天下，已经处死了谋害主君信长的叛逆。 另外，光秀原本打算回坂本城干什么呢？大家会说他准备东山再起。可是从山崎合战的经过看来，光秀已经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没有一个大名会再跟着他。更何况，秀吉联军一定会趁胜追击，攻打坂本城，还没等光秀有喘息的机会，就要被打个一败涂地。光秀不会想不到这些。 不可思议之四 光秀手下的大名全部背叛 实际上，秀吉让堀秀政军包围了坂本城。本能寺之变后，光秀的女婿明智秀满占领了安土城。十三日，秀满得知光秀在山崎合战中形势危急，西进前去救援。途中遭遇来夺安土城的堀军，吃了败仗，逃进坂本城。 在坂本城，他听沟尾胜兵卫报告了光秀的死讯，知道一切全完了，就开了一份目录，把光秀收藏的古玩珍品都送给了堀秀政。光秀爱好风雅，在茶道、连歌、和歌方面都造诣非浅。他收集了藤原定家的墨宝、高丽茶碗、唐碗、濑户烧的天目碗等一流的珍玩。秀满惋惜这些珍品被烧毁，所以在自己死前把它们交托给了秀吉方的堀秀政。这是多么风流倜傥的死法啊！ 秀满动手杀死光秀的妻儿以及一家老小，然后放火烧城。 光秀的妻子叫熙子，和光秀一样，身世不明。又名阿牧、伏屋姬，其父也有两种传说：美浓的土豪妻木范熙，或者土岐定赖，并无定论，估计是美浓土豪之女。 唯一确定的是，光秀和正室熙子生下了女儿玉子。玉子是切支丹，受洗名是格利西亚，嫁给了细川忠兴。关原合战时，她坚拒进大坂城当人质，不惜自害。她的丈夫细川忠兴在关原合战中隶属家康军。跟随信长、秀吉的忠兴，怎么会在秀吉死后转到家康手下了呢？ 本能寺事变后，细川忠兴和其父细川藤孝的行动很奇妙。细川藤孝虽然是光秀的盟友兼亲家，但父子俩却削发为信长服丧。 除了高山重友、中川清秀投奔秀吉，争相讨伐光秀，筒井顺庆也始终采取不温不火的态度，最后还是跟了秀吉。所以，光秀的盟友和手下全都背弃了他。 他们是惊悚于光秀叛逆的名声才投奔秀吉的吗？可是，秀吉当时也还没有成为天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柴田胜家等织田家的老将给灭了。难道在山崎合战前，秀吉给光秀的盟友和下属大把的金银，收买了他们吗？ 坂本城遗迹。传说豪华壮观仅次于安土城 坂本城内光秀像 不可思议之五 山崎合战中本阵部队没有对攻 山崎合战众多的疑点中，最奇怪的就是秀吉联军和光秀军是不是真打。 一转眼，胜负已定。 主要战斗下午四点开始，晚上七点光秀退回胜龙寺城。战斗只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而且两军的主力部队没有直接冲撞。秀吉让高山·中川军做先锋，保存自己大部队的实力。光秀也把直辖部队留在身边没有出击。短短两个小时，两军虽然牺牲六千三百多人（一说一千三百人），但主力几乎完好无损。牺牲的都是秀吉方面的高山·中川军，光秀方集结的山城、近江的小股势力。 在胜龙寺城也没有进行攻防战，光秀仅带了五六个心腹就逃出了城。之所以后来发展成在路上被农民打成重伤，不得不自尽，沟尾胜兵卫砍下光秀的头藏在路边，被农民发现呈给秀吉，这一切都是他们疏忽造成的。 被困坂本城的明智秀满，把光秀收藏的茶器、书画、古董送给了敌人堀秀政。堀秀政出身美浓国厚见郡茜部庄。茜部地方，自莲如时代起就属于净土真宗势力，还有人参加了石山合战。派出身茜部的堀秀政去围攻坂本城，秀吉也许另有用意。 秀满杀死光秀的妻儿老小，然后自己切腹。另一面，高山·中川军追赶光秀残部进入丹波，打下龟山城，杀了光秀嫡男光庆。就这样，明智光秀一族尽灭。光秀谋杀信长，成为战国时代最大的反面英雄，最后断送在秀吉手上。 然而，光秀真的在山崎合战中战败身亡了吗？ 二 江户城大奥内的“本能寺战争” 明智光秀的外甥（孙）女春日局（注3） 前一节我讲到明智光秀的心腹斋藤内藏介利三，在天正十年(1582)山崎合战后，潜伏在近江坚田，被抓获交送给秀吉，在京都六条河原被处斩首。秀吉对大逆不道的光秀和利三怀有无比的憎恶和愤怒，把两人的尸首缝合后，六月十八日在日之岗处以磔刑。 日之岗，位于京都出发的三条街道（现在东海道）山科入口处，地处东山山脉的丘陵地区。此地日向神社接受家康的供奉。 斋藤利三是美浓斋藤氏的末裔。利三本来出仕于美浓曾根城主稻叶一铁，受到一铁的冷遇后跟随光秀，提拔为光秀的重臣。利三的父亲叫利贤，母亲是光秀的妹妹。利三娶稻叶通胜的女儿於阿牟为妻，生下一女叫阿福，就是后来的春日局。 山崎合战后，母亲带着四岁的阿福逃到比睿山，可比睿山也不是安全之地，母女俩又去土佐投靠利三的妹妹，利三的妹妹嫁给了长宗我部元亲。（注4）后来，亲戚稻叶重通收养了阿福，十七岁时她嫁给重通的养子正成做续弦，生了正胜、正定、正利（译者注：此处尚有疑）。 阿福的丈夫正成是小早川秀秋的重臣，关原合战时本属西军。小早川秀秋的父亲木下家定是秀吉正室高台院的哥哥。秀秋开始是秀吉的养子，后来成为毛利元就三男小早川隆景的养子。在关原合战中，秀秋叛变，投靠东军，家康因此大获全胜。这次叛变，正成也起到了一定作用，可以说阿福以这种形式替父亲报了仇。 然而，阿福不久就离了婚。据说是因为正成让小妾怀孕生子，阿福一气之下，刺死了小妾然后离家出走。不过这恐怕是根据阿福倔强善妒的性格编造出来的传说，真正的原因不详。 信长的外甥女（於）江与 离婚后，庆长七年（1602），二十四岁的阿福投靠同族的稻叶贞通。贞通原来管理美浓郡上八幡，在关原合战中有功，被封为丰后臼杵五万石的藩主。 第二年二月，家康就任征夷大将军。家康从前一年十一月起就一直住在京都伏见城，新年也是在伏见城过的。就任将军后，因为孙女千姬要和丰臣秀赖结婚，五月又从江户来到伏见城。秀赖和千姬的婚礼于七月二十八日在大坂城举行。家康也出席了。八月一日，家康的第十一子鹤松，也就是后来的赖房诞生在伏见城。这时家康已经六十二岁，但仍精力旺盛。 家康于当年十月离开伏见城前往江户，所以在伏见城前后住了约一年时间。 而稻叶贞通庆长八年九月在京都去世。阿福跟随贞通，也在京都。其间，通过贞通的关系，家康和阿福相识的概率很大。 三代将军家光生于庆长九年（1604）七月十七日。父亲是二代将军秀忠，母亲是秀忠的正室江与。 江与是浅井长政和阿市的三女。阿市是信长的妹妹，但长政被信长攻打，最后自杀了。江与的长兄万福丸受磔刑，二兄葵丸下落不明，一家死的死，散的散，阿市带着三个女儿回到了清洲城。 本能寺事变信长被杀后，母女几人的经历更为曲折。母亲阿市再嫁给柴田胜家，江与跟着住进胜家的居城北之庄城。没过多久，胜家在贱之岳一战中败给秀吉，在北之庄城自尽，阿市也殉死。留下三个女儿由秀吉收养。 大姐茶茶嫁给秀吉为侧室，改叫淀君，生下鹤松和秀赖。二姐阿初成为京极高次的正室。江与先嫁给佐治一成，在秀吉的命令下和一成离婚嫁给了秀吉姐姐的孩子小吉秀胜。秀胜在文禄之役时和细川忠兴一起远征朝鲜，病死他乡。秀胜死后，江与又受秀吉指示，再嫁给比她小六岁的秀忠。生下千姬后，江与夫人这个称呼渐渐固定下来。 光秀的外甥（孙）女怎么会成了家光的乳母？ 据说秀忠惧内，在江与这个流着信长一族血液的大娘子面前一辈子都畏手畏脚。不过，江与替他生了三男五女，继千姬之后，除了女儿，生了长丸、家光、忠长三个儿子，其中长丸两岁时早夭。 秀忠的侧室阿静生的儿子，因为惧怕江与，所以送给保科正光做养子，取名保科正之，后来开创了御家门会津松平家。 家光幼名竹千代，忠长幼名国千代、门松丸。忠长生于庆长十一年，比家光小两岁。 家光出生时，秀忠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张榜招募乳母。阿福看到后去应征，被录用，从此她作为乳母勤勤恳恳地侍奉家光。 庆长十年四月，秀忠就任第二代将军。由于长子长丸夭折，家光就成为了嫡男，将来理应继承将军之位。这么要紧的孩子，生下不久就交给乳母抚养，而且是张榜公开招募的，这合乎情理吗？这还不算什么，未经好好筛选，最后合格的竟是明智光秀的得力助手斋藤利三的女儿！和战国时代的最大叛徒明智光秀有血缘关系的阿福成了下任将军的乳母。退一百步来说，即使秀忠不反对，大御所家康也绝对不可能答应。家康和信长是盟友，共同对抗武田氏。本能寺之变后，经历了“平生第一艰难”越伊贺才回到冈崎。明智光秀和斋藤利三不仅杀了信长，还害得自己陷入险境。家康怎么会容许他们的后人呆在自己孙子的身边？ 但是，阿福就是成为了家光的乳母。她一心一意地侍奉家光。据说家光生病时，她整天祈祷，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家光的康复。 江与为什么不喜欢家光？ 家光小时候体弱多病、性格阴郁。在哪里出生的也不清楚，甚至有传闻说是生在家康居住的骏府城。生母江与夫人不知为何讨厌家光，溺爱弟弟忠长。有人说是因为家光长得黑，不如忠长眉清目秀。但是，亲生母亲会这样吗？ 似乎为了对抗江与对忠长的溺爱，阿福竭尽全力疼爱家光。江与是信长的外甥女，而阿福是光秀的外甥孙女。两个女人就这样在江户城大奥里展开了另一场本能寺之争。江与开始筹划让忠长继承第三代将军，江户城内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应和。 元和元年（1615），十一岁的家光哀叹父母疏远自己，绝望地企图用胁差自杀。因为这次自杀未遂事件，阿福毅然采取了行动。她佯称参拜伊势神宫，跑出江户城，到骏府城找家康直陈，要让家光继任将军。 听过阿福的陈情，家康借口在关东鹰猎，来到江户城。秀忠很在意家康此行，到神奈川附近远迎。 家康进了江户城后，对秀忠、江与夫妇说要见见孙子。他们就叫来了家光和忠长。家康唤家光来上座，却让忠长在下间陪坐着。上了点心后，他对家光说“这个送给你”，对忠长说“让他吃这个”，在用词上也加入了明显的尊卑。这等于在将军后嗣问题上一锤定音。秀忠、江与夫妇只得放弃了让忠长做将军的念头。 这是大坂夏之阵结束，丰臣家灭亡后五个月的事，家康是年七十四岁。 围绕着第三代将军的位子，江与和阿福的对立更深了。这场裁定过后一年，元和二年四月，家康去世。 家光是家康和阿福的孩子？ 元和六年，竹千代元服改名家光。元和九年七月，秀忠让位，第三代将军家光诞生了。这时，家光周围发生了奇妙的人事变动。阿福和前夫稻叶正成生的孩子稻叶正胜被提拔为本丸老中。阿福非亲生的外孙堀田正盛（稻叶正成和前妻所生女儿的孩子）和松平信纲等人并列成为将军的左右。稻叶家的飞黄腾达引人注目。 阿福和稻叶正成结婚后，生下正胜等三个孩子，然后无缘无故和正成离婚，两年后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家光的乳母。稻叶家的发达就是对此的回报吧？ 具体地说，家光会不会是家康和阿福的孩子？精力过人的家康有两个正室和二十名侧室，其中一半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这可能是家康独特的喜好。阿福也符合这些条件——二十四岁，生过三个孩子。而且家康和秀吉不一样，他努力把天皇放在政治的中心。明智光秀与朝廷关系不一般，他的后人阿福对家康来说是不可多得的。 家康可能是在就任将军的庆长七年认识了阿福。那一年，他在京都住了约一年，其间就由阿福照顾他的起居。后来，阿福怀孕，庆长九年七月十七日生下家光。可是，家康不能把这件事公诸于众。立光秀的后人为侧室，会损害德川将军家的名声。 但阿福坚持自己抚养家光。无奈之下只能编造出公开招募乳母，阿福被录用的故事在幕府里传播。因此，家光的出生地和幼儿时代一直含糊不清。对家光的诞生最感到威胁的，无疑是秀忠、江与夫妇。当时嫡男长丸已夭，所以他们感到了切身的危机感。家康和阿福所生的家光有可能继任第三代将军。 三 明智家血脉筑造的将军家 “二世权现，二世将军”的含义 江与厌恶小时候的家光，溺爱忠长，就是因为家光不是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吧。而且，家光的生母阿福又恰恰是害死舅父信长的光秀的后人。江与觉得家光没有继承将军的资格，并说服了秀忠。秀忠当然也赞同妻子的意见。家光身上流着光秀的血，如果让他继承将军，就玷污了将军家的正统血脉。 可是，秀忠无法违抗大御所家康，他没有勇气直截了当地对家康说，只能唯唯诺诺地顺从家康的指示。 江与对秀忠，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可是她也不能正面批驳家康。那以后，江与和阿福的对立不在表面显现出来，暗中却越演越烈。 阿福得偿所愿，家光坐上了第三代将军的宝座，不过直到秀忠死后，他的个性才得到充分的发挥。宽永九年（1632）正月秀忠去世，四月，家光不顾正在服丧，去日光东照宫参加了家康祭礼（所谓日光社参）。 日光社参——祭拜在幕府拥有绝对权力的家康，照理在将军任期内应该每年进行。秀忠第一次去日光社参是元和三年（1617）四月十七日，家康一周年忌时。可是家光在为秀忠服丧期间仍执意去日光社参，这表明他认为日光社参比为秀忠服丧更重要，向幕府上下宣告自己是家康的继承人。 这一举动的背后阿福肯定也起了作用，这是她对江与畅快淋漓的回击。 日光社参劳民伤财，渐渐就不搞了。德川时代一共进行了十八次，其中十次是家光发起的。这足以证明家光比其他任何一任将军都爱戴家康，他坚信自己就是家康的儿子。据说他随身携带着自己书写的“二世权现，二世将军”的纸片和护身符。 家光时刻以家康的继承人自居，就任将军后，他在伏见城召见外样大名训话：“我祖父家康幸得诸公所助，得以统一天下。我父亲秀忠和诸位是同僚关系。可是我是与生俱来的将军，所以今后诸位就是我的臣下，我以谱代大名之遇对待大家，诸位心里要明白。” ——这种无比的自信和权力欲！哪里还有一点幼时多病、自杀未遂的阴影？这无疑是源自于家康晚年听到阿福的陈情，专程前往江户城，喝退忠长，确立了家光嗣子地位。在家康的指示下，幕府内部自然而然地拥立家光为核心。家光作为第三代将军，越来越自信，对家康的爱戴和感谢之情也愈加强烈。 “第二次本能寺”忠长自杀 家光去日光社参后，当年十月，对忠长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宽永元年（1624），忠长受封甲斐、骏河、远江五十五万石，成为骏河城主。两年后，年仅二十一岁就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被称为骏河大纳言。 忠长受封五十五万石是家光就任将军的第二年，这也是幕府万般无奈的措施吧。忠长的背后有江与为他撑腰，她的意志明里暗里发挥了作用，二十一岁的忠长被封为权大纳言，获得了仅次于将军的地位。 可就在升为权大纳言的那一年九月，江与病故。当时秀忠、家光、忠长为迎接后水尾天皇行幸二条城，都在京都。得知母亲病危，忠长带了两名侍从，三天赶回了江户，仍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悲痛不已。可是家光，本来打算四天后返回江户的，讣报传来后，觉得人既已死，就没有必要急着赶回去，所以取消了原定计划，又在京都逗留了一星期。在江与之死上，家光和忠长一冷一热，有天壤之别。虽说小时候江与对家光不好，但他那时已坐上了将军的位子，高枕无忧。只能说他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 秀忠死后没多久，家光就迫不及待地没收了忠长的封地，把忠长交给上野高崎城主安藤重长幽禁起来。第二年宽永十年（1633）十二月命其自尽。 关于理由，有荒淫说、谋反说等等，具体不明，但据说忠长不满足于五十五万石和骏河大纳言这样仅次于将军的待遇，向父亲秀忠要求得到一百万石或大坂城。 家光看到忠长这种态度，怒火中烧，命令他在甲斐蛰居。受到处分的忠长惊慌失措地屡次向金地院崇传和南光坊天海哀求。可是，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利于忠长。 但是，忠长为什么对家光如此反抗呢？可能是觉得家光身上流着光秀的血，不应该继承将军。 家光的生母是阿福一事是德川家的最高机密，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极少数幕府高层领导。忠长一旦被逼得走投无路，难保不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家光和他的亲信考虑到这点，所以命忠长自杀。这不仅仅是家光个人的恩怨，更关系到幕府的安危。 宽永十年（1633）十二月六日，忠长在高崎城自尽，是年二十八岁。 光秀的后嗣家光逼死了信长的后人忠长，从这个意义上说，忠长自杀就是“第二次本能寺事件”。胜利者家光健全了从秀忠手里继承来的幕府，建立了稳定政权。 春日局拉拢御三家 家光作为幕府最高首领，大权在握，对大名实行了强权统治，构建了德川安定政权的基础。“二世权现，二世将军”——日光轮王寺保存着家光亲笔的这张纸片。确实，家光眼里只有家康，完全没有秀忠，秀忠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生母阿福在此发挥了巨大的影响。特别是江与死后，阿福成为大奥总取缔，她的权势越发强大，俨然是大奥内的女皇。 宽永六年（1629）十月，阿福受赐春日局的称号，从此在大奥内外发挥了无上的权力，而且对御三家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笔头御三家尾张义直和将军家光对立，两人关系紧张，有一段时间甚至传出了他要谋反的流言。义直是家光的叔叔，他可能觉得家光的出身不适合任将军。纪伊德川家赖宣、水户德川家赖房也赞同义直的看法。春日局对此很担忧，宽永十三年十月在大久保她自己家中大摆宴席，款待义直和赖房。她特别对尾张家处处迎合，想改善义直和家光的关系。 她的怀柔政策奏效，第二年，赖宣的母亲养珠院派人向春日局道谢。最后，她的努力结成了硕果，家光的长女千代姬嫁给了义直的长男光友。 前边的大块空地是江户城大奥遗址 光秀的外甥（孙）女成了德川幕府的女皇 大奥建立于秀忠时代，占据了江户城本丸大天守阁前面到左侧的大片土地。本丸一万二千坪中的一半——六千三百坪是大奥。将军的正室、侧室和女中们居住在里面，人数上千，不允许除将军以外的其他男子出入。大奥总取缔春日局的收入不可小视，她在相模吉冈有三千石的领地，另外每年有白银三千枚和其它临时收入。 参勤交代的大名们每次来江户都要给大奥女中送礼。幕阁想要废除这一陋习，遭到了大奥内的强烈反对，结果决定给大奥女中发薪俸来取代送礼。据说这一创举就是春日局在任期间实现的，可见她的势力已经涉及到了幕阁，有时她还掌握了幕阁的生杀大权。 春日局行使她的强大势力，巧妙地复兴了明智光秀一族，安排在幕府的重要职位上。前夫稻叶正成从美浓十七条一万石成为了越后丝（糸）鱼川二万石、下野真冈二万石的藩主。这是阿福给他的补偿费吧。 长男正胜从家光的小姓逐步升至老中，而且其子正则、孙正通，一门三代都是老中，辅佐了四代家纲、五代纲吉、六代家宜、七代家继四任将军。 相反，三男稻叶正利因为出仕忠长，春日局一辈子都没原谅他。这不仅说明了她和江与的尖锐对立，还说明她性格偏激，绝不容许别人背叛自己。 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背叛了信长，他的后人就被刻上了叛徒的烙印，一定历经了艰辛。春日局因为出身明智一族，在做家光乳母的时代，必然背负了沉重的十字架。 光秀为什么要发动本能寺事变？——掩盖这件事的真相是明智一族最紧要的任务。而信长的外甥女江与，当然渴望得知，所以才会选了稻叶正利安排在忠长身边。正利对明智一族的秘密了解多少？又泄露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但是从江与-忠长和春日局-家光的势不两立来看，可以推测江与在很大程度上洞悉了这个秘密。 春日局在“第二次本能寺之变”中获得了胜利，成功地把家光推上了将军的宝座，也使得本能寺事变的真相湮没在黑暗中。跟随第六、七代将军家宣、家继的学者新井白石说三代将军继位问题根本不存在，只是春日局自编自演的一场闹剧，恐怕也是因为如果要深入挖掘这个问题，就会牵扯出家光的出身。 春日局的正宅在江户城的北丸，此外在本乡、大久保还有偏宅。正宅和千姬天树院、阿胜夫人英胜院比邻而建，其中春日局的宅邸最为豪华。宽永二十年（1643）九月，六十五岁的春日局在正宅去世，不知她临死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什么。 葬礼极为隆重，家光率领公卿、御三家、谱代大名出席并致悼词。春日局的菩提寺麟祥院举行了盛大的法事。这一天，家光在整个江户城中禁止鼓乐。如此空前绝后的葬礼说明家光对春日局的信赖，这是他对身为光秀后人、却成为德川幕府女皇的春日局的献礼。 然而，春日局也有一个在背后支持她的重要人物。——南光坊天海。 正是有了天海的强大后援，春日局才得以君临大奥，辅佐家光。 南光坊天海——天台宗僧人，担任家康的政治、宗教顾问，也是家光的最高顾问。又一个谜一般的人物。 接下来，我将追踪天海之谜。 麟祥院 麟祥院内春日局之墓。墓石上的圆孔象征死后也要洞察世情。 译注3 外甥（孙）女：原著此处为外甥女，但按文中所列关系应为外甥孙女。斋藤利三是明智光秀的外甥一说并未肯定，而且查两人出生年月，斋藤是1534年生，明智是1528年？生（Wikipedia），照此推算，斋藤绝无可能是明智的妹妹所生。虽然明智的出生年月尚不明，但相差不至于如此悬殊。此处有疑。 译注4 据真田豪家督指出：此处关系实为斋藤利三的哥哥頼辰成为石谷氏的养子，而石谷氏的女儿嫁给了长宗我部元亲。 |
一 质疑天海和家康谎称源氏
出身不明的最高顾问天海
南光坊天海，传说出生于会津高田，是会津豪族芦名氏的后人，但生辰不详，疑点重重。
同样担任家康政治、宗教方面重要顾问的金地院崇传，以及在其他领域起顾问作用的林罗山、藤原惺窝、威廉·亚当斯（日本名三浦按针）、扬·约斯坦（日本名耶杨子）等人，出身、经历都一清二楚，只有天海，这些全然不清，实在让人费解。开创德川幕府的家康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谜一般的人物担任最高顾问呢？
关于天海的出身，除了芦名氏后人说之外，还有说是足利将军义澄或义晴的落胤、古河公方高基之子等等。出生年份不明，死于宽永二十年（1643）。去世时的年龄，有九十岁到一百三十五岁之间的五种说法。不管怎么说，都是相当长寿的。
据说他的出身是会津盆地西南部的高田。这里寺院极多，国宝级文物也不少。高田旁边的柳津，有著名的轻井泽银山，金银矿藏丰富。天海在会津高田稻荷堂别当舜海处学习天台宗，又在关东各地和比睿山修行，后来在上州世良田长乐寺待了一段时间，天正十六年（1588）起入住川越喜多院。
第二年天正十七年，接受家康皈依，重振日光山，还参与重大政治问题。
轮王寺藏天海木像
德川氏的新田源氏是谎称？
说到上州世良田，永禄九年（1566），家康恳请正亲町天皇让他改姓德川。家康提出自己的祖先是清和源氏新田氏的支流德川氏，要求从松平姓恢复成德川姓。
家康为何执意要改成德川姓呢？新田氏一族开始姓德川（得河）是新田义重的四男义季。义季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庄内六乡，在德川乡和世良田乡建了宅邸，所以也号世良田。
最早以世良田为姓的是家康的祖父清康。清康生前为自己的墓碑刻上了世良田次郎三郎清康的名字。清康强调世良田的姓，是因为新田氏是清和源氏的嫡传。改姓在战国武将中是司空见惯的事，信长改成了平氏，连秀吉也想号称源氏。清康也想改姓武家栋梁源氏。
家康的先祖，据说和产铁族有关。产铁族从事铁、金、银等金属矿业，自古以来受到莫名的歧视。清康作为一名武将，势力逐渐强大，就想改成相应高贵的门第。
家康在这个问题上，比清康要求更为迫切。要成为征夷大将军，无论如何也要称自己是源氏后裔。一心要称霸天下的家康，为了把德川氏列入新田源氏的旁支，才让天海入主世良田的长乐寺，研究其理论依据。
长乐寺本属临济宗，由于天海入寺做了住持，所以改为天台宗。天海经过研究，完成了家康是新田系德川（得河）氏出身一说。幕府因而保护了长乐寺。天海离开长乐寺的第二年，家康就皈依他的门下，也是为了犒赏他立下此功。
天海潜入世良田，是为了把家康的出身修改成源氏这样的名族，以抬高家康个人的地位。不过他特意选择了知名度较低的上野新田氏旁系世良田的后裔，手段确实高明。
回国圣德阿弥和服部一族
德川氏的发祥地是三河松平乡。十四世纪末、十五世纪初应永年间，时宗僧人德阿弥有亲、亲氏父子漂泊来到三河大浜，住进了称名寺。时宗是净土宗流派之一，没有固定的寺院，常年在各国漂流，所以遭到正规寺庙的鄙视。他们被称为回国圣，免除通行费、摆渡费，是中世少有的自由通行人，游历于各国。在民众的眼中，他们是奇异的宗教者，受到崇拜。
另外，和时宗僧人一样的游历僧中，有一些修行者类似于山民。他们踏遍深山幽谷，在山间自由穿行。战国时代到德川时代的领主们雇佣他们做忍者，已失去了流动山民的性质。
回过头来说亲氏，他来到三河大浜称名寺后还俗娶了酒井五郎右卫门的女儿。不久，妻子去世，他又去了加茂郡松平乡。在这里，他成了松平太郎佐卫门信重的女婿，名叫松平太郎佐卫门亲氏。后来，亲氏建了乡敷城为据点，接二连三地灭了加茂郡的小土豪，扩张了势力。
时宗僧人的名字都叫“×阿弥”，所以亲氏名为“德阿弥”。大久保彦左卫门所著《三河物语》中，关于亲氏进松平乡一事，只写了“（不知）有何缘分”。德川一姓就是模仿德阿弥亲氏的名字吧？这种看法更有说服力。
问题是亲氏去松平乡的原因。大久保彦左卫门含糊其词地说“有缘分”。他侍奉了家康、秀忠、家光三代，对于松平德川氏的发源、亲氏的真实身份，难道有什么不可明言的内情吗？
松平德川氏的先祖是中世的回国圣——和修行者一样的游历僧。说松平是新田源氏后裔的，是从清康那时开始。清康强调自己是贵人一族，是为了对抗今川氏和织田氏。到了家康的时代，为了从理论上证明自己出身尊贵，所以让天海入主世良田长乐寺。
在清康的时代，服部保长率一族离开伊贺移居冈崎，可能也和德川家的出身有某种联系。服部氏是秦氏一族，而时宗所属的净土宗，其创始人法然的母亲是秦氏一族。
天海在家康的背后，为了德川家的权威暗中活动。他本人的出生和年龄都是谜。这个在家康、秀忠、家光三代身后一手遮天，受到幕阁敬畏的天台宗僧人、这个死时居然传说一百三十五岁的老妖怪——他到底是谁？
二 连接日光和家康、川越和春日局的一条线
天海在家康的神号问题上获胜
明智光秀和天海，两人出生地和生辰都不明。通常如果知道出生地，就能推算出大致的出生年份。
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成为反面英雄。处于阴暗面或传说中的人物，出生地点和时间含糊不清，这还可以理解。可天海，深受家康、秀忠和家光的信赖。家康死后，由天海为他选了东照大权现的敕号，并建了日光东照宫，把家康从久能山移葬至此。又受秀忠之命，创建东睿山宽永寺，和京都比睿山抗衡。在家光时代，他也是幕府最高顾问，主持发行大藏经。极尽荣华富贵的天海，为什么没有确切的出生地点和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同样身为德川幕府初期宗教顾问，崇传的出身和经历就一清二白。
崇传是足利第十三代将军义辉手下臣子一色秀胜的次子，生于永禄十二年（1569），在南禅寺跟随玄圃灵三修行。因为和相国寺承兑有深交，所以庆长十三年（1608）受家康之邀起草外交文书。后来开始执掌寺社、外交事务，起草了基督教禁制文书、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武家诸法度、寺社法度等。另外致力于南禅寺的复兴，被尊为南禅寺中兴之祖。人称黑衣宰相，宽永三年（1626），受后水尾天皇赐号圆照东光国师。
崇传是方广寺钟铭事件的策划人之一，他和家康密谋，编造了攻打大坂城的藉口，最终灭了丰臣家。元和二年（1616），家康临死前半个月时，把本多正纯、天海、崇传三人叫到枕边，留下了遗言。遗言的内容是：遗体葬在久能山，在增上寺举行葬礼，牌位放在德川家的菩提寺三河大树寺。为了镇守关八州，一周年忌后在日光山建一座小墓分祭。
家康死后，神式葬礼在神能院梵舜的指挥下进行。梵舜是吉田兼见的弟弟、吉田神道的权威，本多正纯和崇传让梵舜准备神式葬礼。葬礼时，左边上座是天海，右边上座是崇传，崇传向将军秀忠报告了遗体已按遗嘱葬于久能山之事。这时，天海上前说遗言被抹杀了。听了此话，崇传脸色大变，质问天海：自己何处违背了遗言。
天海回答说，遗言分明是说按照神佛习合的山王一实神道，可遗体却按吉田神道的仪式葬在了久能山。天海和崇传激烈地对辩，本多正纯暴怒之下说要把天海流放海岛。秀忠也愤而离去。
天海流放一事不了了之，但是按天台宗山王一实神道还是吉田流唯一神道的问题后来一直有冲突。崇传、梵舜主张大明神，天海主张大权现。他态度强硬，说曾单独传授家康山王一实神道的秘法，所以山王一实神道的葬礼和神号才符合家康的遗愿。
这场斗争最后崇传做出让步，天海取得了胜利。第二年元和三年四月，家康的遗骨移至日光，授予东照大权现的神号，日光东照宫举行的仪式都按照山王一实神道。
崇传虽然在神号问题上输给了天海，但并未失势。他仍身处幕府的权力中心，参与重大政治问题，直到宽永十年（1633）十月，在江户金地院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崇传的晚年不再那么受人关注，但一生的经历都清清楚楚，不像天海有很多谜团。可是，反而是天海更有发言权，幕阁们也要顺从他。他的这份权力出自哪里呢？
产铁和修炼之山——日光
家康留下遗言，为了镇守关东，要把遗体移葬日光东照宫。日光历史悠久，其起源是天应二年（782）下野国芳贺郡出身的胜道上人成功登上日光连山的主峰二荒山，在山脚建了寺庙。
胜道上人是摄津国多田庄满愿寺的开祖。多田庄蕴藏了金银铁等丰富的矿藏资源，兴起了被称为多田源氏的多田满仲。据说多田这一地名（ただ，TADA）就来自于古时的炼铁炉踏鞴（たたら，tatara）。可以说胜道上人也属于产铁族。
胜道上人后来回到出生地下野，又开创了二荒山、出流山。这两座山不仅产铁和铜，还是山岳修行者的修炼地。特别是二荒山，是中世山岳信仰的著名灵场。天正十八年（1590），丰臣秀吉攻打小田原时，日光山众拥护小田原北条氏，所以日光山大半的领地后来被秀吉没收，濒临衰亡。
但是，通过天海的努力，家康的神灵供奉于日光东照宫，所以大兴土木建造神社，日光成了德川幕府的圣地。供奉仪式由天海主持，按山王一实神道进行。采取神佛不即不离的形式，供奉了东照大权现、配祀神山王权现（释迦如来）和摩多罗这三位神。将军家对天海非常信赖。
特别是家光，无比崇敬家康，从宽永十一年（1634）起耗费两年时间、五十七万两工费大规模修建东照宫，造了本社、阳明门，建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华丽壮伟的日光东照宫。
家康、家光、春日局和川越喜多院
天海是日光山的住持，另外还在秀忠时代开创了东睿山宽永寺，振兴了川越喜多院。
川越，古时大和朝廷让一千七百九十九名高句丽人移居武藏国西南部，设立高丽郡，进行开发。他们向当地住民传授了烧田农法和牧马，这就是后来武藏武士兴盛的开端。
天长七年（830），慈觉大师圆仁开创无量寿寺，就是后来的喜多院。星野山无量寺属天台宗，是东国五百八十天台宗寺的总本山，天文六年（1537）河越夜战时毁于战火。
统治川越的是武藏武士团的河越氏。因为是高句丽人开发的，所以川越居住有很多产铁族，冶金铸造兴旺。值得关注的还有一点，传说锻造工匠团丹波屋的总本家井上氏为避明智光秀之乱从丹波筱山来到川越。
丹波筱山八上城由波多野氏统治。天正年间，光秀包围八上城长达三年，后来攻下。井上氏所谓避明智之乱可能是指那时的事。波多野氏和秦野、畠山、畑中、波多、羽田、半田、八幡等同为秦氏旁系。（注5）井上不远迢迢来到川越，也是投奔了这些亲缘关系吧。
天海着手复建毁于战火的喜多院。家光对此非常积极，不仅在喜多院内新建了东照宫多宝塔，还把江户城红叶山的将军别殿移来改造成宫殿、书院、库房和大师堂。家光诞生的屋子同时移了过来。
院内还有春日局化妆间。宽永二十年（1643），天海去世时，家光建立慈眼堂，安放了天海的寿像，四年后赐予他慈眼大师的谥号。
喜多院里有和家康有关的多宝塔、家光出生的房间、春日局的化妆间和天海的慈眼堂。这到底暗示了什么？天海是自天台宗开山鼻祖最澄以来最成功的宗教家，和春日局也很亲密。这四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川越喜多院
家光诞生的房间
喜多院慈眼堂
三 天海和明智光秀是同一人吗
慈眼大师和与光秀有关的慈眼堂
慈眼大师——天海死后受赐的号。
京都府北桑田郡京北町周山——明智光秀在这里建居城，并给这块地方取了周山的名字。当地慈眼寺释迦堂里供奉着光秀的牌位和木像。牌位上书“主一殿前日洲明叟玄智大居士神仪”，背面是“逆顺无二门大道彻心源五十五梦觉来归一元天正十三年六月十四日”。
慈眼寺的后山就是周山城遗址。光秀取古代中国周王行善政的典故，把这里命名为“周山”。此地是古代文化的中心，延历三年（784）造长冈京、十三年造平安京时，周山等地的山民都参加搬运木材。
这一带有跟光严上皇有渊源的山国庄。光严上皇是后伏见天皇之子，成了后醍醐天皇的皇太子，元弘之变后，受北条高时拥立称帝，又因为幕府的灭亡而被废黜。山国庄有光严上皇建立的常照寺和山国陵。山国庄的山民向宫里搬运木材、进供鲇鱼，拥有共用山林的使用权及鲇鱼的猎渔权，同天皇家有密切的往来。
天正七年（1579），光秀奉信长之命平定丹波时就以周山城为据点。建周山城时，光秀命山国庄提供石料。而且，周山位于通往光秀父亲锻刀匠冬广居住的若狭小浜的岔路口，东面是丹波。这些地方都和光秀有深厚的关连，这又意味着什么？
光秀的善政得到幕府公认
光秀还建有福知山城。福知山位于北丹波的中心，光秀改建了原来的城并取名为福知山。他在当地建筑堤坝以解水灾，还免除了领民的地子（年贡、税）。种种善政受到领民的敬仰，后人为他建了御灵神社。御灵神社建于宝永年间（1704-1711），主神是光秀，神社祭礼曾是三丹（丹波、丹后、但马）第一大祭。在祭礼上要穿印有光秀家桔梗纹样的浴衣跳舞。据说常照寺住持日遥上人为建立御灵神社出了不少力，可见光秀和信奉光严上皇的山国众有很深的关系。
御灵神社别名稻荷社。稻荷社的总本社是祭祀秦伊吕见的伏见稻荷大社。稻荷与铸成同音（注6），也保佑金属锻造。江户中期，福知山建立了御灵神社，其祭礼在三丹地区规模最大。这意味着幕府已经不把光秀看作反派人物了，甚至承认光秀是三丹地区的善君。
福知山城
光秀生存说
江户中期明和年间（1764-1772）神泽贞干（幹）所著的随笔《翁草》中有关于光秀的一段奇异的描述。——死在小栗栖的是光秀的影武者，光秀本人逃到了美浓山县郡美山中洞。
也有一说不是美山中洞，而是同在武仪川畔，更靠近下游的武仪郡洞户村佛光山西洞寺。西洞寺的住持是光秀的弟弟，光秀就藏身于该寺中。十八年后关原合战时，他率领村民奔赴战场准备帮家康，不过到达时胜负已分。可是光秀既以现身，就不能再回村里。于是又生一计，装作落水而死，其实却上了比睿山，进了延历寺东塔南光坊。又过了十二年，庆长十七年（1612），上骏府拜访家康，获得了家康的信任。
这个传说看似荒诞不经，不过，主要一点是光秀没有死在山崎合战中。确实，仔细分析山崎合战的过程、逃离胜龙寺城、然后在小栗栖受山民袭击这一连串的变化，能发现很多难解之处，因此生出了光秀生存说。
事实上，比睿山有石灯笼上刻“庆长二十年二月十七日，奉寄进，愿主光秀”。庆长二十年（1615），正是大坂冬之阵结束，大坂城壕被填，丰臣家濒临灭亡的时候，自本能寺之变发生已二十三年。这个“愿主光秀”是活下来的明智光秀吗？
天海就是明智光秀
丰臣家灭亡，德川一统天下的时代来了——光秀认识到这一点，就大胆地以“光秀”之名供奉石灯笼，向世人宣布他还活着。然后，他再次销声匿迹，重新出现时变成了天台宗僧人南光坊天海。光秀就是天海。
天海受到家康重用。家康对天海的宗教知识信奉得五体投地，曾感叹相见恨晚。家康下令，关东的天台宗全归天海管辖。家康死后，天海负责为他建日光东照宫，从久能山移葬日光，使日光成了德川家的圣地。
日光东照宫的主祭神是家康，合殿中配祭有秀吉和源赖朝。春秋两季的大祭中，三座神辇出巡，举行御旅所祭。打头的是家康的神辇，接下来是秀吉、赖朝的。御旅所是过去此地山王社的殿堂改建的。在东照宫内祭祀山王神是根据天海信奉的山王一实神道。
山王社正式的名称是山王二宫，与比睿山日吉大社东本宫是同一神，是日光山王七社的中心。在合殿里祭祀秀吉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日光位于江户的东北方，在阴阳道中，保佑祖灵的神社应在主城的东北。宽永二年（1625），天海在江户东北面的上野台开创了东睿山宽永寺。他也想像延历寺最澄保护京都一样，成为江户的守护神吧。
日光东照宫，按山王一实神道建造，神社和寺院浑然一体
欲削发为僧的武将藤堂高虎
从武将到僧道——这个变化似乎很唐突，但是在战国时代并不罕见。例如因建筑江户城和日光东照宫而出名的大名藤堂高虎，跟随秀吉的弟弟秀长，参加平定九州立下战功。在主君秀长之子秀保死后，隐遁于真言密教本山高野山，突然由大名变身为僧侣。
高虎为何要上高野山呢？
秀长死后，嫡男秀保继承了家督。可是秀保酒色伤身，十七岁时到十津川温泉疗养时，被小姓抱着投水死了。秀保一死，秀长的大和丰臣家百万石被废。高虎不满于秀吉这一冷酷的处置才隐遁高野山。——现在主流的解释是这样，不过还有没有内情呢？
在这背后，可能还因为家康在秀长死后，硬要把高虎收为己用。高虎生于近江藤堂村，跟随浅井长政参加过姊川合战，本领高强，还精于筑城、产铁、金银提炼。数易其主后出仕羽柴秀吉，因征伐九州之功受封纪伊国粉河二万石。
高虎出生的藤堂村，平安时期属甲良庄，庄长是秦吉则，与秦庄比邻。从湖东甲良庄到爱知郡一带，自古以来秦氏一族就拥有绝对的势力，秦庄金刚轮寺受到秦氏一族的信奉。因此，藤堂高虎极可能是秦氏一族。
据说武田氏灭亡后，家康拼命打听开采金银的专家大久保长安的下落。同时，他很可能在秀长死后，看中了高虎，竭力劝说他投入门下。高虎为了报答秀长的恩义，力守秀保。可是秀保也一命呜呼，高虎走投无路只好逃进高野山。
秀吉也察觉了高虎身边发生的这些变化，命他下山，归入自己属下，任伊予三郡七万石领主。于是，高虎离开高野山，前往伊予宇和岛。这时高虎四十岁。他只用了二十年就从三百石成长为七万石的大名。这也是后人评价高虎为溜须大名、宦海泳将的原因之一。
后来，高虎参加了文禄、庆长战役。庆长三年（1598）秀吉死去，出征朝鲜划上了句号。军队撤兵必须谨慎行事，弄得不好，日本军会遭受灭顶之灾。成为五大老之首的家康，一力承担了挑选撤军统帅的事，后来推举了高虎。他看准高虎虽然俸禄不高，但一定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高虎果然没有辜负家康的青睐，顺利完成了这件工作。家康的这些举动也说明了在秀吉生前，家康就和高虎在私下有往来。
光秀还活着
两年后的关原合战，高虎隶属家康军，给西军主力大谷吉继军迎头重击。高虎和大谷吉继是秀吉时代的盟友，他为了向家康表示忠诚，与过去的盟友反目成仇。
这以后，高虎向家康尽忠，为建日光东照宫出了大力。天海和高虎的关系很耐人寻味。可能高虎也想模仿明智光秀，从武将转变为僧侣。可是，没有必要有两个天海。所以高虎还是下了高野山，作为武将辅佐家康。
光秀化身天海，历经了家康、秀忠、家光三代。特别是家光，天海和春日局大力扶持。幕藩体制在家光时代稳固了基础，背后也许就是天海在远距离操纵家光完成的。
天海和光秀两人都生辰不明，但有一种说法说是同年所生。天海死于宽永二十年（1643），享年有说一百三十五岁，有说一百零八岁等等，总之是长寿的。在当时人们眼中，天海好像是妖怪。来历不明的老和尚，在将军背后操纵将军，这个事实引出了一百三十五岁这样不切实际的谣言。
天海和光秀，生辰不明，前半生不详。但就光秀而言，有一点可以说——他没有死在山崎合战中，而是又多活了六十年。
译注5 波多野、秦野、畠山、畑中、波多、羽田、半田、八幡的发音同出一源，都有hata或hada。
译注6 稻荷与铸成同音：同为いなり
第七章 本能寺之变再验证
一 本能寺事变不是光秀个人行为
信长尸体未被发现
调查摸不着头绪时，一定要再次勘察现场。案件现场肯定有引导我们走出迷宫的线索。
我们再回到本能寺之变的现场。
首先，本能寺之变最大的特征是信长和光秀没有对等地交战。投宿本能寺的信长只带了百名护卫，而光秀军有一万三千人。胜负昭然若揭。光秀攻入本能寺的目的不是为了击溃信长军，他带着一万三千人，目标就是一个——杀了信长，取其首级。
本能寺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可是，却不见信长的尸骨。
这其间的经过，小濑甫庵在《信长记》中，这样写道：
“（信长）首级遍寻不着，光秀大疑，甚是恐慌，命士卒彻查，仍不知下落。连貌似骸骨之物亦未见。”
光秀叫部下翻遍了火场，都没有发现尸骨。
而在路易斯·弗罗斯的《日本史》中写信长应战中手臂中弹，就退入房间关上门切腹自尽。后来火起，所以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 “不过，我们知道，那个未闻其声，只要提到名字就让许多人颤栗的人，已须发不剩，化为灰烬。世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件他的东西。”
秀吉也拼命找信长的遗骸，但没有结果，四个月后在紫野大德寺为信长举行的葬礼上，雕了两尊信长的木像，其中一尊烧成灰作为遗骨下葬。
信长被运出了本能寺？
光秀和秀吉都没能找到信长的遗骸，这实在是一件充满悬念的事。弗罗斯的《日本史》是写信长在房间里放火，活活烧死。可是光秀军攻入本能寺就是为了要信长的人头。先锋队是为了暗杀信长而组结的特殊部队，他们肯定密切注意着信长的一举一动。如果手臂受伤的信长在房间内点火，准备切腹的话，他们会立即冲进房间，把信长拉出来。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漏掉信长的尸首。
而且，本能寺处于光秀军的重重包围中，信长难以脱逃。光秀军突袭前，信长接到消息，事先避难的假设也实难成立。
暗杀信长的特种部队，估计是以伊贺忍者为中心组编的。他们在九个月前信长歼灭伊贺行动中侥幸逃命。为了报仇，他们暗中运动，要打倒信长，屡次企图暗杀他。
光秀也就利用了他们这一点。光秀如果是秦氏一族，那就和以秦氏为中心的伊贺忍者关系密切。信长的宿敌是不少，不过拥有特殊技能的忍者，最适合作为暗杀部队的特种兵。
他们率先闯入本能寺，寻找信长。信长跑出前殿廊檐，手持弓箭，和亲信们并肩作战。忍者部队始终观察着信长，伺机袭击。
不久，弓弦断了，信长又拿过十字镰枪应战，这时手臂中弹。信长进入御殿，放火，然后又退入里殿，关紧里屋门，要自杀。看到这一切，暗杀部队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必然冲破燃烧的门扇，进入室内擒下信长。信长这时已经切腹，还是正要切腹呢？我推测是在切腹前就被擒获。
抓住信长后，他们把他击昏，离开烈焰吞噬的正殿，逃到寺外。那时候，拥挤的寺内，信长的亲信、小姓和光秀大军正展开激烈混战，谁也没注意到他们背着信长逃出了本能寺。
接下来纯粹是我的臆想，他们把信长暂时藏在本能寺附近的人家，然后等到本能寺陷落，光秀军与固守二条城的信忠开始攻防战时，将信长偷运到伊贺的某处加以处决。
信长把整个伊贺夷为焦土，男女老少尽数残杀。伊贺充满了对信长的仇恨和愤怒，流亡在各地的伊贺忍者必定发誓要报仇。本能寺事变后信长的尸体消失了，可以推测是出于伊贺忍者的计谋。而对于明智光秀，据说在伊贺，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人给他上香，尊称他为“明智大人”。
光秀的幕后主使是朝廷
伊贺忍者们被编入光秀军，在本能寺事变中为打倒信长发挥了作用——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也就是说，除了光秀，还有很多人想要信长的命。因此，我们又要回过头来问：本能寺之变的主谋是否只有光秀一人？
身为信长的部下，曾背叛他的有松永久秀和荒木村重两人。因火烧东大寺大佛殿而闻名的松永久秀，毒死了过去的主子三好长庆之子义兴，还攻打将军足利义辉，迫得他自尽。信长进京后，他向信长投诚，但后来又逆反，败死于信贵山城。荒木村重因有谋反嫌疑被信长追放而投奔毛利，最后投靠在秀吉手下。
这两个人都是因为不满于信长的冷酷，但光秀的动机与他们不同。而且，我不认为本能寺之变是光秀单枪匹马干的。
据说事后光秀说过：“我不是为了夺天下才谋反的。”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不是能称霸天下的武将。更适合做文官的光秀决不会凭本能寺之变这样的武装政变来夺取天下。
那么，在光秀背后暗中操纵全局的是谁呢？
看看事件前后频繁接触光秀的朝臣吉田兼见的举动，就可知幕后主使一定是朝廷。
本能寺事变前，朝廷正苦于不知如何处理信长。接二连三地给他官位想笼络他，最后甚至打算让他做太政大臣、关白，或者作将军，成立织田幕府也行。可是，信长对这些提议一概不理。这是事变发生前一个月的事。
朝廷深知信长的毒辣手段。他认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者，他想得到的恐怕是凌驾于朝廷之上的皇帝宝座吧。此人觉得自己就是神，当然很有可能想篡夺皇位。信长的出现，使朝廷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危机。怎样才能渡过这个危机呢？
这时，他们想到了暗杀信长。他们慎重地研究了时机和方法。讨论下来，明智光秀军被看中，具体实施暗杀。
诱信长出洞的近卫前久和吉田兼见
五月十七日，光秀军受命出征中国支援秀吉军。那天开始，暗杀程序迅速排定。
问题是暗杀的地点。
信长说要亲征中国，如果他留在安土城内准备出征，那暗杀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让光秀率部队去攻打重兵防守的安土城，无异于以卵击石。
无论如何也要把信长引出来。如果是在信长警卫薄弱的京都，成功率就高。
承担诱敌工作的，是五摄家之首的近卫前久，还有吉田兼见。前久是前任太政大臣，和信长关系亲密，其子明丸元服还是由信长替他加的冠。兼见和信长关系也不错。
前久、兼见邀请信长来京都。引诱他来的诱饵，可能就是抬高一个月前提出的关白、太政大臣、将军等的条件。说不定还附加了一条：赠给信长珍贵茶器。当时他正热衷于此。
信长上了钩，决定在六月四日出征中国前进京。数十名朝臣拜访了他投宿的本能寺，可是信长还是没有给朝廷一个答复。
信长大概想在中国一役中击溃毛利氏，再回答朝廷吧。亲自出兵支援秀吉也是出于这一考虑。
光秀、朝廷、界市、伊贺联手
然而，朝廷只要信长放松警卫，进京住在本能寺，就达到了目的。暗杀的日期已定。一切筹划都是高度机密。把信长引诱到京都的近卫前久，从他事后的行动看来，他并不知道暗杀计划。
前久得知本能寺之变大吃一惊，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利用了，于是削发为僧，号龙山，十四日出逃躲到嵯峨。风传他因信长暴毙受到刺激，也有人说在山崎合战后他被秀吉、织田信孝怀疑，为逃避处刑，后来前久逃往远江浜松，寻求家康的庇护。
朝廷秘密实施暗杀计划的首脑恐怕是吉田兼见。他是吉田神社的神主，和光秀很亲密，时刻向光秀传递信长的情报。当朝廷确知信长离开安土前往京都，就把暗杀定在六月二日凌晨。在京都—安土、京都—龟山间递送情报的大概就是伊贺忍者。同时，与朝廷、朝臣们交好的界市会合众（注7）的富商兼茶人今井宗久、津田宗及，以及和他们有关的连歌师里村绍巴、里村昌叱等人也开始行动，明里暗里协助光秀。
可是——
二 掩盖暗杀计划的障目法
光秀和秀吉、惠琼共谋的嫌疑
如果本能寺之变的幕后主使是朝廷和公卿，那在武将里有没有人和光秀是同谋呢？
最大的嫌疑犯应该是丰臣秀吉。秀吉被大多数人排除在疑犯名单外的最大根据是他有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本能寺之变发生时，秀吉正在备中高松。但是，不在现场并不意味着他在整个暗杀阴谋中是清白的。首先令人怀疑的是，秀吉采取的迅捷行动，给人感觉似乎他预先知道事件的原委。
中国大返——这一堪称奇迹的大撤兵直接导致秀吉最后夺取天下。在他成功的背后，离不开毛利氏的外交僧安国寺惠琼。
惠琼曾预言信长将来会“爬得高，跌得重”，他是安艺国银山城主武田氏的遗族，武田氏灭亡后四处流浪，最后入了临济宗东福寺。后来，博学善辩的惠琼回到安艺安国寺。秀吉水攻高松城时获知本能寺事变，欲和毛利军谈和，惠琼作为使者从中斡旋。
惠琼为何进了与妙心寺派关系深厚的东福寺，这不得而知。当时的僧侣不仅给战国大名传递情报，还在对立的大名之间充当中介。惠琼所在的东福寺属于临济宗，明智光秀缘出妙心寺派，亦属临济宗，两人之间很可能有密切关系。而且，天正元年（1573），毛利辉元为足利义昭和信长调停时，惠琼也为之奔走，会见了信长的使者秀吉、朝山日乘，所以和秀吉是老相识。
惠琼、光秀、秀吉——这三人在暗中有一条通道连接。另外，也许是偶然吧，惠琼和光秀、秀吉一样，前半生都在各地流浪，充满了谜。
中国大返时，惠琼代表毛利方出席，迅速推进和谈。秀吉也因此得以放心地大撤军，所以中国大返有一半要归功于惠琼。三年后征讨四国时，惠琼和秀吉益发交好，在伊予获得二万三千石的领地，此后又增至六万石，不仅替毛利氏，也为秀吉开展外交。
关原合战时，惠琼参加了西军。西军落败后逃亡，在京都六条附近被捕，和石田三成、小西行长等人一起被斩首。惠琼在本能寺事变后作为秀吉的手下开始发达，但在他前半生各地流浪的过程中，可能也和光秀、秀吉一样，被纳入了某个组织。
谜一般的使者施药院某
通过惠琼的奔走，和谈成立后，秀吉立刻像早已准备好似地果敢大撤兵，然后向尼崎进发。此时，光秀军不知为何，也来到了尼崎。这段情形，在秀吉写给界市代官松井友闲的书信中这样表达：“明智出兵来此，正是天赐良机，我欲与众人共讨之。夜半已至兵库（神户市）。”（着重号为著者所加）
光秀为什么要出兵尼崎呢？此中原委是这样的：有一个神秘人物施药院某八日从姬路出发，十日晚到淀市，给光秀带来了秀吉七日回到姬路，正计划发动战争，替信长报仇的消息。光秀得到这个情报，明白眼前的首要敌人是秀吉，一心一意考虑迎击秀吉的对策。
这个施药院某究竟是什么人物尚不详，不过他的作用是谍报员。正是他的情报，使光秀军和秀吉军在山崎打了起来。
在秀吉看来，这个施药院某把光秀军引到山崎，实在是天赐良机。如果不是在号称为信长报仇的山崎合战中获胜，秀吉绝不可能爬上信长第一后继人的位置。
难道施药院某是秀吉派出的忍者吗？可是，光秀听信了他的情报，把部队调到了尼崎。那他应该是光秀的忍者？那他怎么会在姬路，得知秀吉军成功撤退的消息，并报告了光秀？此人身份不明，但结果就是他的情报导致光秀和秀吉在山崎两军相遇。
不过，疑点更多的还是山崎合战。
山崎合战是光秀和秀吉的一场戏？
胜负转眼之间已定。
朝臣吉田兼见的日记中记载战死者不计其数。他全不顾过去和光秀的亲密关系，写了光秀军的惨败，以及世人的评价“天罚眼前”。为了不让光秀军的逃兵投靠自己，他紧闭宅门。
第二天的日记里写光秀逃离战场下落不明，第三天又写必定是战死了。然后在十六日的日记里若无其事地写道光秀的尸体和首级在本能寺示众，看热闹的人无数。不仅如此，兼见还开始与秀吉接触。
前面我已提到，天正十年兼见的日记有两本，一本是从正月到六月十二日，另一本是全年的。学者解释为兼见因为和光秀私交甚好，山崎合战后，感到大祸临头，所以重写了有关光秀的部分，并明哲保身地接近秀吉。确实如此吗？
山崎合战中的先锋队，秀吉军派出的是曾隶属光秀的部队，光秀军派出的是山城、近江的小股势力集结的联合部队，两军主力都被雪藏。兼见日记中“战死者不计其数”的说法恐怕是夸大其词。两支部队都是受雇于人，会真的拼命打吗？
而山崎合战最大的疑点是光秀能从秀吉军重重包围的胜龙寺城中逃脱。光秀被农民打死，跟随他的沟尾胜兵卫把他的尸首藏在路边，逃回了近江坂本城，这也让人疑窦丛生。这个死在农民手里、后来被秀吉处以磔刑的光秀真是他本人吗？这是伴随山崎合战挥之不去的疑问。
光秀军和秀吉军战于山崎。光秀退入胜龙寺城笼城。深夜逃出城外。在夜色中被农民刺死。尸体被埋在土里。农民刨出尸体上交给秀吉。秀吉将光秀的首级和斋藤利三的尸体一起示众。光秀被证实已死。——这一连串的事情难道不是光秀和秀吉合演的一场戏？
吉田兼见日记中隐藏的朝廷的阴谋
信长受朝廷的邀请，带了少数警卫住进本能寺，被光秀军突袭杀死。
光秀背负弑主罪名，不适合掌管天下。作为主谋的朝廷看中了有山民支持的秀吉来代替光秀。然而，秀吉在信长手下众武将里地位太低。要使秀吉一举成为信长的第一接班人，就要让他成功地为信长报仇。立下这桩功劳，各国大名就会认可他。
这时就编排了一场戏，让秀吉在本能寺事变后迅速撤离备中高松，击败光秀军，取得光秀首级。秀吉按照这个计划强行大撤退。
而光秀杀了信长后，不想再做武将，打算专心研究天台宗，从俗人变成圣人。朝廷满足了他的愿望，安排他在山崎合战中失败，死在小栗栖。和秀吉合谋，事情进行得天衣无缝，光秀摇身一变成为天海，栖身比睿山，每日研究佛法。
最了解其中经纬的应该是吉田兼见。兼见可能就是本能寺事变策划人之一，他屏气凝神地关注着山崎合战中最关键的一幕——光秀能否顺利消失，看到一切按计划正常进展，才感到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光秀和秀吉共同演出的山崎合战。
——瞒天过海的这场秀是朝廷的绝顶机密。为了严守机密，兼见写了两本日记，封杀了本能寺事变的惊人内幕。
三 朝廷与光秀、秀吉、家康的秘密交易
抹杀不利史实的林家
和吉田兼见一样，学者也参与了藏匿嫌犯的工作。这就是以江户初期儒学家林罗山为主的德川幕府御用学者林氏家族（林家）。
林罗山，天正十一年（1583）生于京都，已是本能寺事变后一年，所以他并不像吉田兼见，没有直接插手本能寺之变。他是通过抹杀历史来参与事件的。
罗山早年是建仁寺的僧侣，庆长十年（1605）出仕家康，与金地院崇传等一起策划了灭亡丰臣家，后来成为幕府儒官大字源，是林家之祖。建于上野忍冈的林家家塾后来发展成为幕府学问所昌平坂。林家作为幕府御用学者，一直捍卫着德川家的正统和权威。
文化六年（1809），幕府命林家第八代祭酒、大学头林述斋编纂德川家正史。述斋是著名的林家中兴之祖，他这时编写的就是《德川实纪》，汇总了德川家从第一代家康到第十代家治各代的功绩。其史料价值很高。可是，其中有关家康的部分进行了粉饰，缺乏可信度。
有关本能寺之变的部分，《德川实纪》中提到了逃经伊贺是家康“平生第一艰难”。对于家康来说，本能寺之变无异于晴天霹雳，可是书中只强调了他是如何突破艰险、狼狈地逃回冈崎的情况，显得很不自然。
家康的特派工作员茶屋四郎次郎
事情发生时，京都的和服商茶屋四郎次郎清延和家康一起在界市，并把家康平安送回了冈崎。清延虽是做和服生意的，但原本是武士。天正十二年长久手合战中，他骑着家康的马讨杀敌将一骑，博得列阵武将们的鼓掌喝彩。
能获准骑家康的马，这本身就证明他深受家康的信任。清延除了销售服装外，暗中还肩负任务筹措军需品，了解其他大名的动向，他其实就是家康安插在京都、负责收集情报的特派工作员。
家康应信长的邀请前往安土城，再从安土到京都、界市游览。在京都时，家康住在清延位于新町的府第，然后在清延的陪同下离开京都，去了界市，一直待到六月一日。
本能寺事变发生的六月二日早晨，家康一行离开界市，回京都。可是，前一天六月一日，已悄悄让清延先动身了。家康一行出了界市来到河内交野郡枚方附近时，清延骑马返回，报告了本能寺事变的消息。他策马飞奔二十五公里，从京都赶到枚方。
清延比家康提前一天返回京都，表面上说是派往本能寺信长处的使者。实际上他真正的任务是去探查本能寺事变的结果，在第一时间汇报家康。家康和清延事先已经知道本能寺有变，之所以在界市待到六月一日，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事件发生的当天早上恰好离开，也并非偶然，他们需要证实暗杀是否得手，以便尽快返回冈崎准备善后工作。
要找一条从界市回冈崎的最短路线——他们反复比较，决定穿越伊贺，再乘船横渡三河湾。这大概是家康投宿京都清延府时讨论决定的。
《德川实纪》中伪造的穿越伊贺实情
家康一行四十人，其中包括伊贺忍者的头目服部半藏，这难道是偶然吗？服部半藏有能力设计穿越伊贺的线路，发动大批伊贺忍者来帮助。甲贺忍者的头目多罗尾四郎兵卫也约定全面配合。
只是，途中须防备山贼和农民的偷袭。清延在皮袋里藏着八十多枚银子，为家康一行打头阵，给路上要落脚的地方的头面人物塞钱，说这是家康大人的赏赐，让他们稳住手下。
途中，筹措好军用资金、先赶到江州信乐的京都富商龟屋荣任与清延会合，加入他们的行列。一行人由枪名人本多忠胜做先锋，所以据说服部半藏找来保护家康的伊贺、甲贺忍者都觉得无事可做。
平安穿越伊贺后，他们乘坐伊贺富商角屋的船渡过三河湾，五日抵达冈崎城。无论是茶屋四郎次郎清延的周密准备，还是利用服部半藏在伊贺、甲贺的人缘，家康这次穿越伊贺自始至终都安排得有条不紊，哪里有一点《德川实纪》中所写“平生第一艰难”的迹象？编者林家把本能寺之变时家康的行动夸大为生平最大的难关，反而表露了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联系朝廷和德川家的接头人茶屋四郎次郎
那以后，在秀吉当政时，清延专心于和服生意，暗地里仍奉家康之命对朝廷、朝臣展开秘密工作。当时处理朝廷政务的劝修寺晴丰在天正十九年（1591）二月四日的日记中记载：清延秘密地送来了家康献给朝廷的贡品“天鹅二羽、金十枚”。而且，这次上贡是第二十二次，可见清延在联络朝廷、朝臣方面是多么的能干。本能寺之变发生的那一年，劝修寺晴丰曾作为朝廷的敕使，被派往安土城祝贺信长从甲斐凯旋。关于事变发生的那一天，晴丰的日记写的是已就寝。
家康考虑到将来要问鼎天下，对朝廷也施以笼络之举。清延正是完成这项工作的绝佳人选。清延自知特派工作员的极限，所以家康要提拔他做近江守山五千石的代官时，他坚辞不就，在京都、江户开和服店，一心经商，最后病死于庆长元年（1596）。
虽然他死的时候德川政权还未建立，但清延为家康在京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从德川家三代将军家光开始，包括家光在内，御三家的纪伊光贞、水户光圀等都是从公卿家迎娶正室。像这样，德川家和朝廷、大臣间的密切联系就是在家康时代通过清延等人的工作形成的。家康和朝廷、朝臣的特殊关联是从何开始的呢？
秀吉和家康的秘密协议、家康和光秀的协定
本能寺之变发动前，秀吉和家康大概签订了有关掌握政权任期的秘密约定。内容是秀吉只做一代，然后禅让给家康。正因为有了这份合约，家康在事变后避免正面冲突，不妨碍秀吉取得天下。
可是秀吉晚年，淀君替他生下了秀赖，情况发生了变化。秀吉舐犊情深，想撕毁一代天下的合约，使丰臣政权延续下去。富有讽刺意味的是，淀君是信长妹妹阿市的女儿。
违背誓约——结果是关原合战。在这场战役中取胜的家康成为征夷大将军，开创德川幕府，打下了德川政权的根基。
光秀化身为天海，在家康背后出力。他在秀吉执政期间，暗地里活动，完成了德川家出自新田源氏的编造工作，家康当上将军后，他又进行伪造德川家属于源赖朝一系的源氏。他避免抛头露面、引人注目，但随着秀吉去世，家康在关原合战中取胜、掌握了政权，他渐渐浮出了水面。
光秀和家康之间可能也有一个绅士协定。光秀总放心不下阿福——这个在山崎合战后同自己的影武者一起受磔刑的斋藤利三的女儿。她母亲是自己的妹妹，也算是明智家的后人。光秀为了报答牺牲自己完成计划的利三，想把阿福放在自己左右照顾。于是阿福突然和丈夫稻叶正成莫名其妙地离了婚，来到京都。那年，家康即位将军，在京都逗留了很长时间。阿福当时二十四岁。
第二年七月家光诞生，阿福成了家光的乳母。家光说是出生于江户城，另有一有力学说是骏府城。天海的喜多院里不仅有春日局的化妆间，还有家光诞生的房间。这暗示着她受家康宠爱，生下了家光。
众所周知，家光长大成人后，崇敬祖父家康胜过爱戴父亲秀忠。家光片刻不离身的护身符上写着“二世权现，二世将军”。另外还写着：“生死万事都听凭大权现。将军之事皆仰神旨，诸事无挂于心，但只一心敬神，早晚礼拜。”
家光虽是三代将军，却僭越父亲秀忠，记下了“二世权现，二世将军”的字句。这不是单单因为受母亲（於）江与的嫌弃，靠乳母春日局向家康直接陈情才当上将军的缘故吧？家光以二代将军自居，是认为自己才是家康的正统传人。
父亲是家康，母亲是光秀的外甥女——这实在是本能寺之变造成的奇特的孩子。家光心里为此而自豪吧。
日光山轮王寺藏东照权现祝词，传为春日局书
家康的任务是保护明智一族
在本能寺之变中，家康和秀吉一样，都是光秀的同谋。他的任务不是像光秀、秀吉那样直接调动军队、欺骗天下。冲入本能寺的光秀军，先锋大概是伊贺的忍者。而家康的任务是支持秀吉执掌政权。事变后，万一秀吉军身陷不利，他就会赶来支援。
穿越伊贺，火速返回冈崎后，家康调整军势，十四日从冈崎出发行军至鸣海，正是为了支援秀吉。在鸣海，收到秀吉使者来报，得知已讨伐光秀，他才返回浜松前去平抚甲斐。
朝廷、公卿们在策划本能寺之变时，派给家康的角色是保护明智光秀和他的家族。如果没有这个保证，谨慎的光秀不可能豁出去行动。
保护光秀和明智一族——这个约定通过茶屋四郎次郎清延传达给了家康。作为回报，朝廷、公卿向家康许诺了秀吉之后的将军位置。
家康忠实地履行了约定，他让化身天海的光秀当上了德川幕府的最高顾问，又把和春日局生的家光扶上了将军的宝座。此外还提拔春日局和前夫稻叶正成生的孩子正胜为老中，正成的外孙（非春日局所出）堀田正盛为将军亲信等。
特别是给春日局的前夫正成一族的优厚待遇，这是对春日局不能作为家光的母亲，只能以乳母身份出现的一种补偿。当然，让她做家光的乳母，也是为了保守本能寺之变真相而迫不得已采取的手段。
整个德川时代，朝廷、公卿和德川幕府的关系总的来说都不错。从德川家看来，家康就任将军、开创幕府，依靠的是朝廷、朝臣们的庇护。
春日局和（於）江与围绕着三代将军的人选展开激烈对抗，但是在江与死后，春日局替她和忠长在京都黑谷建了供养塔。黑谷也叫奥比睿，是净土宗法然僧人年轻时修行的地方。在这里替往日的对头母子建供养塔，是为了平息对这两个信长后人的憎恶之情，还是出于胜利者的优越感呢？
围绕三代将军的人选，春日局—家光与江与—忠长之间的战斗可以称为第二次本能寺事变。这一次，仍然是光秀一方打败了信长一方。天海在背后操控春日局，取得了胜利。因此，天海两次打倒了信长，他真可算是信长的克星。
四 本能寺之变调查结论报告
调查结果的总结
最后进入本能寺之变的最终报告。
总结以上调查结果，首先策划暗杀信长的，是朝廷和公卿。
暗杀计划的最高负责人是正亲町天皇。天皇惧怕胆大妄为的信长把自己神化，彻底破坏中世的秩序。
只有杀了他！
朝廷相中了明智光秀。光秀有教养，敬重朝廷，和公卿来往密切，又在信长麾下，手里有军队，正是求之不得的人物。
暗杀计划由吉田兼见偷偷向光秀提出。也是这两个人具体绘制了暗杀步骤。不过，没有强有力的合，计划不可能成功。合就是羽柴秀吉和德川家康。
这两个人被选中是因为他们都是渡来人氏族的后裔。信长践踏烧毁了渡来人的圣地比睿山，成为秦氏等渡来人氏族仇恨的对象。
秀吉和家康都赞成暗杀。
在行动中，和光秀亲密的界市商人和连歌师们也暗中出力。他们的任务是掩盖事情的真相。
但是，光秀在策划行动时，加了一项可怕的条件——成功后要真正地得到天下。
朝廷和公卿们原本盘算在信长死后由秀吉和家康支配天下。这个构想基本实现了。家康尊重朝廷，对公卿的意见也很顺从。家康这么做的背后，有天海——也就是光秀。放弃武将的身份入比睿山钻研天台宗，从俗人升为圣人的天海，作为天台宗的高僧一直辅佐家康、秀忠和家光。
和家康一起终结战国时代的天海
家康的死给天海很大的打击。家康是本能寺事变的共犯，事后始终保护着化身为天海的光秀，还把春日局等明智的族人推上了华丽的历史舞台，可以说是自己的恩人。
天海想亲手送走家康。可是，重臣本多正纯和金地院崇传让吉田神道的权威梵舜主持神式葬礼。吉田神道是吉田神社的神道，那里的神主吉田兼见和光秀的关系前文已多次提到。崇传把葬礼全权委托给的虽是吉田神道的权威梵舜，但在天海看来，梵舜根本就不值一提。天海早在光秀时代就从兼见那里学习了吉田神道，又在比睿山埋头钻研天台宗，深得天台神道的精髓。天台神道是山王一实神道，也称日吉神道。天海主张用山王一实神道举行葬礼，永保德川家的安泰，是因为他自信已超越吉田神道，达到神佛习合的境界。
迫于天海的气焰，崇传乖乖地撤回了自己的意见。在本能寺事变后，同家康齐心合力开创了德川幕府的天海面前，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日吉大社东照宫，比日光东照宫早2年建造
把明智的血脉传到了将军家
家康死后，本能寺事变的当事人只剩天海一人。天海其实是德川幕府的奠基人。他在幕府内的发言权越来越大，谁也无法违抗。
天海最大限度地行使其影响力是让家光坐稳三代将军宝座的时候吧。元和元年（1615），家光（当时叫竹千代）感到受秀忠、江与的嫌弃，企图自杀。春日局（阿福）果断采取了行动，借口参拜伊势离开江户城，去向家康陈情，要求定家光为继承人。
家康听了阿福的上诉赶赴江户城，裁定家光继任将军。据说是因为家光比忠长大两岁，是嫡男。但当时并没有惯例由嫡男继承家业。
家康为什么要让家光做三代将军呢？
而乳母春日局溜出江户城，跑到骏府城这样胆大妄为的行为，将军秀忠为何没有进行严厉的惩罚？
家光就任将军后对弟弟忠长的处罚严酷至极。先把他幽禁在高崎城，后命他自杀。这种哥哥处死弟弟的行为真是那个十一岁时自杀未遂的软弱的家光自己决定的吗？
忠长的自杀，确定了将军至高无上的权力，并确立了将军之位嫡男继承的规矩。家光作为“天生的将军”，尽情使用他的权力树立幕府的威严。这些都是以天海和春日局的存在为前提的。
在继承将军的争斗中败北的江与不会善罢甘休。为了对抗天海、春日局、家光一干人，她忍气吞声地继续生子，继四个女儿后又生了两个男孩，执着地在德川家延续信长和浅井长政的血脉。这也是光秀和信长另一种形式的斗争。
江与死后，春日局统领大奥，和天海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手遮天。他们努力在德川家延续明智家的血脉。在一股执著的信念支持下，家光的嫡男家纲当上了四代将军。可惜，家纲还没有来得及留下继承人就病入膏肓。
这时，天海和春日局已不在人世。在家纲背后掌握实权、号称“下马将军”的大老酒井忠清图谋从朝廷迎来有栖川宫幸仁亲王继任将军。幕僚们惧怕酒井忠清的权势，准备听从他的意见。可是若年寄堀田正俊提出：“将军家还有弟弟纲吉大人。撇开纲吉大人，另立亲王做将军实在是荒谬。”终于把酒井忠清赶下台，纲吉就任五代将军，堀田正俊也因此当上了大老。
堀田正俊是为家光殉死的堀田正盛的三男。春日局生前，收正俊作养子，精心栽培他，让他监督着，不要让将军之位流落到家光一系以外。天海和春日局为此可真是煞费苦心。
成为“黑衣将军”的明智光秀
人们就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的动机，进行了种种推论。说他是为了得到天下才打倒信长的观点曾一度非常流行。作为战国武将，光秀当然也觊觎天下。
认为光秀正好时机凑巧，才发动了本能寺之变——这样的观点其实也是附和了光秀野心说。可是，光秀野心说存在不少矛盾，首先一点，年过半百的光秀会如此莽撞，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路易斯·弗罗斯这样描述光秀：“凭借其才智、计谋和狡猾得到信长的宠爱，深谙利用主君恩典之道。在殿内，他是外来者，几乎所有的人都看他不顺眼，可他却有着特殊的机敏，能维持并博得主君的宠爱。”
按这位葡萄牙传教士在《日本史》中记载的光秀形象，那光秀化身为天海后，也可以利用家康的信赖，凭借其才智、计谋和狡猾，虽然身为德川家的外来者，还能维持并博得主君的信赖，在实际上掌控了天下。家康、秀忠当权时还较收敛，但在家光就任将军时，他已成为“黑衣将军”，凌驾于幕阁之上。
巧妙地从俗人变身为圣人，拥有“特殊的机敏”的光秀，不仅位居天台宗的顶峰，还提携了明智一族的春日局成为大奥总取缔，稻叶正胜、正则、正通等人成为老中，直接间接地影响着幕政。家光时代确立了幕府的权威，打下稳定政权的根基，这些都离不开天海。家光极其厌恶天主教，甚至采取锁国政策，这跟天海的存在也有关。
崇传直接参与幕政，被称为“黑衣宰相”，而天海以一种更隐蔽、更狡猾的形式实现自己的政治构想，似乎称为“黑衣将军”更合适。
本能寺之变的最终结果，光秀还是实现了他称霸天下的野心。参与诛杀信长的朝廷、公卿、秀吉、家康等，一个个离开人世后，唯一剩下光秀顽强地活着，并且以天海的名字把握天下于指掌间。
从本能寺之变开始，经历山崎合战，直到信长死后的天下，朝廷和公卿操纵秀吉、家康，策划并实施了一切，其力量不可低估。
而勾结朝廷、公卿，成功发动政变，而后又使用推理小说般戏剧性的手法化身僧侣，实现垂帘听政的光秀，更是深不可测。
译注7 会合众：战国时代，在界市、宇治、山田、凑等城市（特别是港口）拥有仓库等的大富商成立的自治团体的成员。尤以界市的三十六人（纳屋众）为最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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