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结束迄今已半个多世纪了。美国人在这场战争之前,经历了席卷全球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其后又经历了越南战争的洗礼,因此他们常将朝鲜战争称之为一场“被遗忘的战争”。
但五十多年来,政治家、军事家和研究者并未遗忘这场战争,各国陆续解密的档案成为研究朝鲜战争的重要文献。美国国家档案馆作为保管联邦政府档案的重要机构,保存了大量关于朝鲜战争期间的档案。数年来,随着该馆对朝鲜战争档案的解密,越来越多的秘密被人们发现。
2008年5月至6月,美国国家档案馆公布了一批解密档案,这批档案记载了1950年战争爆发之初韩国军方和警方如何对左翼人士及其同情者进行大规模屠杀的事实,被杀害的人数可能高达10万之众。2008年,韩国一直在挖掘遇害者遗骸,调查事件真相。
台风掀开墓葬坑
这批解密档案显示,在1950年6月朝鲜军队大举南下之际,韩国军队和警方,将大量犯人(其中许多为妇女和儿童)迅速地分批集中处决,抛尸于临时挖成的坑中和废弃的矿井中,大多数被害者都没有经过审判程序。在此过程中,美国人不但坐视不管,反而在事后帮韩国掩盖罪行。
战后,反共的政府长期统治韩国,一直试图掩盖它犯下的屠杀暴行。直到上世纪80年代,韩国开始了民主化进程,这才为最终解决这桩历史悬案提供了政治契机。2002年,一场台风横扫韩国,将一个埋有众多遇难者遗骨的墓葬坑掀开;一家电视台在一个封闭矿井内发现了被草草掩埋的大量遇难者遗骸;美国方面解密的档案则为韩国人挖掘历史提供了数量空前的信息保证。
2005年,时任总统的卢武铉成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在全国范围对朝鲜南方和北方的战时恐怖行为展开了调查,三年来取得了很大进展。“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在其官方网站上称,仅对全国150个屠杀掩埋地中的4个进行挖掘后,就清理出400多具凌乱堆叠的遇难者遗骸,骷髅的颅骨上弹孔明晰可辨,遗骸的手部还绑着锈迹斑斑的铁丝。委员会经过大量认真细致的工作,将档案文件与目击者和幸存者的证词相匹配,已经正式确认了两个大型处决场——分别是韩国中部的清原和东南海岸的蔚山。
美联社在一篇报道中坦承,由于政府长期刻意地掩盖,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韩国人对这段往事也知之甚少。上世纪80年代末,资深朝鲜战争学者、延世大学教授朴明林从民间艰难地了解到这段尘封历史的时候,不禁大为感慨:“我哭了,天哪,这是我的祖国么?这是真的么?”
是的,这是一段血腥的历史,一个民族因意识形态而对立而分裂而相互杀戮。
屠杀——从战前开始
二次世界大战后,朝鲜南北方分别被美国和苏联占领,从此半岛陷入分裂。此后南北双方在冷战加剧的国际形势下,意识形态上的纠纷日益严重。1948年,李承晚在韩国执政后,更是对所有左翼党派和团体的政治活动进行压制,将3万左翼人士抓入监狱。
在朝鲜战争爆发前,韩国政府开始对左翼人士及其亲属的杀戮。我国知名朝鲜战争研究专家沈志华编纂的《朝鲜战争:俄国档案文件》中,记载了这些惨剧:“在奉化郡肃青面奔清里,仅仅是因为游击队曾经过该村,就有20多人被同时枪杀。在永东郡的许古屯,因为村民有民主主义情绪,村中200家人中就有200多人被枪杀。这种大规模屠杀的例子非常多,游击队员朴炳都有18个亲属被杀害。在永东郡,我们游击队员的所有亲属,包括堂表兄弟在内,都被杀害了。”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北方军队势如破竹攻入南方,李承晚的部队一触即溃。次年起接任麦克阿瑟担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马修李奇微在自己所著《朝鲜战争—李奇微回忆录》中这样描述了战争爆发时的态势:“北朝鲜人民军不仅为这次进攻作了充分的准备,而且还拟制了详细周密的计划,甚至连派某些部队混杂在难民之中潜入南朝鲜境内、破坏交通、散布恐怖言论以及摧毁坚固工事等问题都考虑到了。”这些潜入南方的北方秘密力量给韩国方面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和军事压力,为后来韩国军方进一步捕杀左翼势力提供了部分口实。
3天后,北方军队就占领了韩国首都汉城(今首尔),释放了汉城监狱中的囚犯,其中有数千人加入了北方军队。消息传来,溃退中的韩国政府更加惊惶。由于担心左翼政治力量加入敌方阵营,韩国政府决定“国家教导团”(韩国政府之前成立的对左翼人士进行教育和管理的专门机构)控制的左翼人士由警察系统来看管,并开始准备大肆屠杀。
美国国家档案馆一份长达78页的材料记录了当时美军顾问艾默里奇中校从韩国的金钟元上校处了解到的情况,金钟元被告知一旦北方军队到达釜山外围,他就可以打开监狱大门,用机枪对犯人进行扫射。这是这批解密档案中发现的第一份美军认可此类屠杀行为的文件。
于是,大规模的屠杀,开始了。
镜头中的人间地狱
汉城南部90英里处的山谷是个狭窄而安静的地方。然而,1950年7月的几天里,鲜血和枪声是这片宁静之地的主旋律。成卡车的共产党员被从大田监狱运到这里,走向生命的终点。一些美军军官前往观看了被称之为“宰火鸡”的血腥场面,并拍下了许多骇人的屠杀镜头。
在山谷里,被反绑双手身穿白衣的犯人们,顺从地弯着腰,面向土沟挤在一起。韩国军警走到囚犯们身后,朝他们脑后开枪,尸体就势滚入沟中。一位现年83岁的李姓警察参加了当年的行刑,至今仍对扣动扳机“心怀罪感”。他回忆说:“许多犯人是普通罪犯,还有被诱捕来的不识字的农民,他们本不该死,他们对共产主义一无所知。”现场的警察们有的从未杀过人,拿枪的手发抖,以致没有射中要害,有些犯人只是受了伤。但警察们最后受命不留活口,还活着的犯人遭到再次枪杀。
在这里被杀害的犯人多达3000-7000人,尸体叠着尸体,堆满了六条沟,延伸至1英里外。填满死者的大坑很快被掩埋了。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些大坑连同半岛上其它屠杀现场一起进入历史的深坑,被人“遗忘”了。
在美国非官方文件中也有其他屠杀场景的描述。曾任美国空军情报官员的唐纳德尼克尔斯在1981年自行出版的一本论文集中隐晦地提到,他目睹了汉城南部20英里处水原地区约1800名韩国犯人被屠杀的事件。
1950年8月2日,一份获取自北方军队的文件与唐纳德尼克尔斯的记录相互印证。这份已被华盛顿解密的文件述及了在韩国12座城市发生的大屠杀,水原有1000人被杀,大田有4000人被杀。这份早期的朝鲜北方的文件没有提及当时在边境地区仍在进行的屠杀,如单在釜山就有1万多人被杀——这是一位名为Chanhyun的韩国立法人员在1960年经调查得出的结论。在李承晚下台后,朴正熙军政府执政前的短短的12个月的民主政府执政期间,他完成了这一调查工作。
据“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历史学家估算,大约有10万人被害。这一数字是基于釜山的一个非政府组织的推断做出的,相比当时韩国2000万的人口总数,这一比例相当惊人。仅在庆尚南道就有25000人被杀,“国家教导团”中的3万人大多数也被杀害了。
一位名叫KohChung-ryol的57岁的韩国妇女说,她时年29岁的父亲在警方大规模的抓捕中被错抓,之后在Sannae山谷被杀。她说:“父亲被杀后,我母亲毁掉了父亲的所有照片,怕家庭被贴上通共的标签。母亲试图抹掉关于父亲的一切回忆,这种悲痛真是难以言表……”五十余年过去了,很多家庭仍不堪回首那段丧亲之痛。
旁观的美国人
大屠杀的消息被媒体报道后,美国人在一系列屠杀事件中的立场成为人们追问的焦点。在目前解密的档案中,美国可以用“态度暧昧”来形容。如此重视“民主”和“人权”的美国政府缘何采取旁观立场呢?这要从美国长期的反共产主义政策说起。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反共意识形态在美国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大为提高,成为二战后美国政治中的重要内容。苏联在东欧主宰地位的强化以及中苏结盟,进一步增加了美国对共产主义的恐慌。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为人们所熟知的约瑟夫麦卡锡成为美国反共政策的急先锋。麦卡锡在1946年凭借依靠反共观点当选为参议员,任职期间经常发表攻击共产党的演说,谴责总统杜鲁门和国务卿马歇尔对待共产主义的软弱态度。1950年—1954年,麦卡锡开列黑名单的做法在美国朝野造成一片混乱,包括查理卓别林和钱学森在内的一批著名人士因此离开美国。就是在这样一种浓厚的反共氛围中,美国参加了朝鲜战争,这就直接决定了美国对韩国屠杀左翼人士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英国记者阿兰威宁顿在1950年夏天跟随南下的北方军队进入屠杀现场,他在报道中写道:“美国军官乘数辆吉普车到达现场,监督了屠杀的执行……尸体苍白的手和脚从泥土中伸出来”。但他在英国《每日工人报》上的报道被美国驻英国大使斥为“杜撰”,当时美国军事报道把重点集中到了北方军队在大田进行的报复性杀戮上。
事实上,美国中央情报局等机构早在威宁顿的报道发出之前,就以“机密件”的形式向国内报告了韩国军警的屠杀行径。解密档案显示,美国驻韩国大使馆的陆军武官爱德华兹中校将大田监狱屠杀的照片发往华盛顿的军事情报机构。
文件显示,1950年8月,“联合国军”统帅麦克阿瑟在东京就知道了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300人在韩国大邱(Daegu)被杀害的消息,一份发自韩国的美军文件用“惨绝人寰”来形容现场的情景:尸体滚下山谷,数小时后还能听到一息尚存的人们发出的呻吟。但麦克阿瑟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后来英国人对韩国人的屠杀行为表示抗议,美国助理国务卿腊斯克敷衍说,“我们在尽全力制止暴行”。但真实的情况却是,麦克阿瑟视屠杀为“韩国内部事务”,禁止美军进行干预(1950年12月19日的一份电报)!
因此,“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历史学家们说:“最重要的是美国人没有制止屠杀,而且在现场拍照,撰写报告。”芝加哥大学的朝鲜战争历史学家布鲁斯卡明斯也认为美国对屠杀负有责任:“在数千人遭到屠杀的事实面前,美国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有意封锁大田地区的屠杀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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