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左宗棠,1812年11月生于湖南湘阴县,号湘上农人,晚清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洋务派领袖,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左宗棠成为湘军集团的骨干,并组织“楚军”。之后,左宗棠经略西北,击败阿古柏侵略军,收复新疆。1885年9月,左宗棠在福州病逝,朝廷追赠太傅,谥号文襄。著有《楚军营制》,其奏稿、文牍等辑为《左文襄公全集》。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早在西汉时期,我国的文献就已经将此地称为西域。汉武帝时期,两次派张骞通西域;汉宣帝时期,中央政府设立西域都护府,任命郑吉为第一任西域都护,管理这片辽阔的土地。1757年,清朝肃清了作乱西域多年的准噶尔叛乱。此后,乾隆将西域改名为新疆,意思是“故土新归”,1762年,设立伊犁将军进行治理。然而到19世纪中期,随着清朝的衰落,新疆地区出现动荡,外国侵略者乘机扶植代理人或直接入侵,新疆危机再次爆发。
在满目疮痍的中国近代史上,找寻国人如流星划过般的自豪与勇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在新疆危机中,一位年过花甲的湘北老农左宗棠,面对俄国和英国的虎视眈眈,毅然出关西征,收复新疆。更难得的是,他在收复新疆之后,又为治理新疆立下汗马功劳。以史为鉴,过去的一切不应仅仅是电影的素材,更应是今人的宝贵经验。
“西定新疆,舍君莫属”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于1870年前后的晚清政府来说,难念的经尤其多。1864年,清政府终于将太平天国运动扑灭,但这场持续13年之久的农民战争熊熊大火,燃烧了晚清政权太多精力。就在同年,新疆多个地方发生动荡,先后出现了5个封建割据政权,他们不但自立为王,而且相互攻伐。
1865年,一个占据了喀什噶尔(今喀什)的割据政权,感到独力难支,向新疆以西的浩罕汗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求援。浩罕汗国大喜过望,立即派来军事首领阿古柏带兵入侵新疆。阿古柏先后攻下天山以南的喀什噶尔、叶尔羌(今莎车县)、和阗(今和田县)等地。不久,阿古柏在喀什噶尔建立了所谓的“哲德沙尔汗国”,自立为汗,占据了南疆。1870年,阿古柏又向天山以北扩张,在北疆击败了另一个割据政权,占领了乌鲁木齐等地。至此,阿古柏染指天山南北,新疆几乎沦为异域。
眼看阿古柏在新疆得手,俄国捶胸顿足,深恨来迟一步。此前,俄国就利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机会,趁火打劫,侵占了中国10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其中包括中国西北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44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俄国的野心不止于此,在吞并了中亚地区的三个汗国之后,俄国急不可待地想吞下伊犁和乌鲁木齐。于是,1871年,俄国出兵侵占伊犁。第二年,俄国派使团到喀什噶尔,和阿古柏签订条约,承认阿古柏政权,换取了在南疆通商的权益。
英国对新疆也早就垂涎三尺。阿古柏入侵南疆后不久,英国使节就面见阿古柏。为了获得英国的庇护,阿古柏表示:“(英国)女王就像太阳……从伦敦到这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往来。”随后,阿古柏也同英国订约,从英国人手中得到了武器支援。英国则承认了“哲德沙尔汗国”,取得了在新疆的各种特权。
新疆危机到了千钧一发的边缘,晚清政权放眼大江南北,发现只有一个湘军名将左宗棠,此时正好在西北督办陕甘军务。
左宗棠人生经历之复杂,迥异于常人。1812年,他出生在湖南省湘阴县一个贫寒家庭。父亲是个默默无闻的秀才,以教书为生,左宗棠是他最小的儿子。幼时的左宗棠身体孱弱,在两三岁时险些夭折。成年后,他的仕途也很不顺利,在中了湖南省的举人之后,他三次赴京会试,均未考中。心高气傲的左宗棠打算再不踏进官场,终生做个农夫。但不知为何,左宗棠的祖父总是坚信,“此子异日必能昌大吾门”。
后来,左宗棠的才华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注意,著名学者贺长龄、两江总督陶澍及其女婿胡林翼都与左宗棠交情很深。1849年,林则徐途经长沙,指名要见在家耕读的年轻举人左宗棠。那时左宗棠已经不打算考科举了,正在研究边疆地理。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他却不为所动,认为成大事的人不仅要读经典,更要有真本事。知道这个情况后,林则徐把自己担任陕甘总督时在新疆整理的资料和地图全送给了左宗棠,并说:“将来东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属。”一年后,林则徐病重,他让儿子代写遗书,向咸丰皇帝推荐“绝世奇才”左宗棠。左宗棠就此进入皇帝的视线。
1852年,太平军攻入湖南,长沙告急。左宗棠在朋友的劝勉下,进入湖南巡抚衙门,担任军事幕僚。根据左宗棠提出的各种建议,长沙在太平军的包围下,足足撑了3个月,最后太平军无奈撤围而去。左宗棠的将才令人刮目相看。奉命剿灭太平军、正在家乡组建湘军的曾国藩,请他参与督办军务。但是左宗棠孤傲的性格在官场上很容易得罪人。有一次弹劾他的奏折送到了咸丰皇帝那儿,幸好给皇帝当教读的潘祖荫说了一句话,“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把他保了下来。
1860年,左宗棠在曾国藩的支持下,拉起一支军队,自称“楚军”,在江西、安徽与太平军交战。随着对太平军的节节胜利,昔日的孤傲书生变成了声震朝野的名将,1861年他出任浙江巡抚,第二年升任闽浙总督,剿灭太平天国后又率军北上陕甘,与活跃在北方的农民起义军捻军作战。1871年,左宗棠进驻甘肃。此时,阿古柏已入侵新疆6年,左宗棠成了离侵略者最近的一名将领。
海防与塞防之争
既然有左宗棠在甘肃,朝廷觉得,可以商议讨伐阿古柏、收复新疆的问题了。可是,就在左宗棠紧锣密鼓准备西征时,北京传来了反对进军新疆的声音,原因是东南沿海又出事了。
1874年5月,日本借口所谓的“琉球漂民”事件,出兵台湾。10月,清政府做出让步,与日本签订了《北京专约》,承认日本入侵台湾是“保民义举”,赔偿白银50万两。尽管此前清政府不乏割更多地、赔更多款的经历,但是向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里的邻国服软,再懦弱的大臣贵戚也会受到刺激。一时间,加强海防的呼声高涨。《北京专约》签订后的第五天,总理衙门上奏朝廷,提出加强海防的6条措施。清政府希望在更大范围内听取意见,就将总理衙门的奏章,连同前江苏巡抚丁日昌草拟的《海洋水师六条》,发往各省督抚大臣。
接到朝廷的咨询信后,直隶总督李鸿章、办理台湾海防的沈葆桢等17人先后发表意见,支持加强海防。左宗棠也在这17人中。左宗棠此前曾创立福州船政局,深知海防的重要。但此时李鸿章却节外生枝,打起了小算盘。
李鸿章认为,加强海防急需用钱,现在用兵西北花费巨大,新疆不过是一块贫瘠无用的土地,当年乾隆皇帝倾全国之力,只是得到“千里旷地”,得不偿失。而且,新疆靠近俄国和英属印度,两国对新疆觊觎已久,阿古柏又得到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册封,即使勉强收复,将来也无法长久固守。因此,最好停拨西北塞防的经费,投入东南海防,同时撤回西征部队,放弃新疆。
李鸿章的小算盘激起了一场海防与塞防的大争论。支持李鸿章的大有人在,有为自己利益考虑的沿海地区督抚,有不愿给西征部队供应军饷的中央大员,还有很多李鸿章的门生故吏。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能不能力争,就十分重要。
左宗棠也深感压力。而且,面对咄咄逼人的李鸿章,他多少有点心虚。他毕竟是个举人出身,套用现在的学位,如果说名列殿试三甲的曾国藩和李鸿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话,那么左宗棠最多也就是个专科毕业生。以前,有曾国藩在,湘军出身的人腰杆都硬。可两年前,曾国藩去世了,湘军集团的势力日渐衰落,李鸿章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幸好,以军机大臣文祥为首的一批人认为新疆不能丢,力挺左宗棠西征。朝廷便发了一封密谕给左宗棠,咨询他的意见。他知道,这是一次可能决定新疆能否留在中国的奏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写下了《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也就是著名的万言书。左宗棠在奏折中指出,对于国家的安危,“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
后来,左宗棠又在《遵旨统筹全局折》中驳斥了放弃新疆的言论,指出“是故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联,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非特陕甘、山西各边时虞侵轶,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晏眠之日。”一句话,新疆不稳固,北方安全就无着落,整个国家安全也将随之崩塌。左宗棠还驳斥了李鸿章的论调,指出新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绝非“千里旷地”。另外,当时海防的舰船、炮台都已经有了规模,后面的主要任务是军事操练,“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
清廷收到左宗棠的回奏之后,立即召开会议,决定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新疆军务,准备西征收复新疆。
面对如日中天的李鸿章,左宗棠之所以能顶住压力,一方面是由于新疆对国家的重要性,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倔强的性格。1854年,湖南官员王珍在一场小战斗中击毙太平军30人,却上报为大捷,曾国藩看后未加查证,也签上自己的名字。但在送给朝廷的最后文件上,左宗棠自作主张,删掉了这场虚假的胜利。虽使曾国藩勃然大怒,左宗棠却不为所动,不惜与曾国藩失和好几年。
清政府选择了这样一位将领带兵西征。
西征之际,谋定而后动
左宗棠对面临的困难心知肚明。两江总督刘坤一在给左宗棠的信中直言,收复新疆是“任天下之至重,处天下之至难”。别的不说,光是朝廷那帮大臣,每当左宗棠遇到实际困难,进军稍慢,就会出现各种非议,“按兵不动”“拥兵自重”的帽子纷纷飞来。
左宗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打仗实际打的就是粮饷,边塞作战更是如此,左宗棠曾在海防、塞防的大辩论中明确提出,充足的军饷是收复新疆的基本保证,并要求其他省份努力保证西征军饷。西征军的军费开支巨大,预计每年要支出800万两白银,但实际到账的各省协饷只有500万两。后来,许多省份又拿出海防重于塞防、要协助海防的借口,拖延供给西征军的饷银,西征军陷入每年只能完整发下一个月饷银的窘境。左宗棠在多次上奏催促饷银未果的情况下,提出了向洋商借一部分款的建议。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叹息说:“借饷而议及洋款,仰鼻息于外人,其不兢也,其无耻也,臣之罪也。”
好在朝廷同情左宗棠的处境,下令沈葆桢筹款。可是沈葆桢本来就反对西征,便上奏朝廷说,新疆土地广阔,短期无法收复,即使收复,守卫新疆的花费也是无底洞。左宗棠据理力争,算了一笔细账,表明钱花在新疆绝不是亏本的。他最终说服了朝廷,筹到了足够的军饷。据统计,从1876年到1880年,收复新疆共耗费5000万两白银,年均1250万两,占清政府年财政总收入的15.6%。清政府能下定决心如此大手笔地投入,很大程度上来自左宗棠的坚持。
在筹饷的同时,左宗棠还专门在西安设立西征粮台,统筹军粮。此外,他还在归化(今呼和浩特)和肃州(今酒泉)设立专门机构,保证南北两路的军粮供给。后来,西征军陆续进入新疆,左宗棠又命令各军在哈密等地采购粮食,就地屯垦,为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粮食。
武器更是打仗的关键。左宗棠费尽心思,给西征军装备了最新式的武器。仅仅是1875年10月18日,神机营和工部火药局就向驻扎在哈密的文麟拨发了带刺刀洋枪200杆,洋帽10万个,七响后膛洋炮200尊,随带炮子10万发,各种火药3.2万斤,火绳4000根。此外,还有架劈山炮、德国造后膛来福线大炮、来福前膛马洋炮、开花后膛炮、七响后膛洋马枪……应有尽有。英国历史学家包罗杰说,“这支中国军队完全不同于所有以前在中亚的中国军队,它基本上近似一个欧洲强国的军队。”
至于怎么打,左宗棠成竹在胸。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早已说明先歼灭阿古柏、后索还伊犁的构想。歼灭阿古柏又分两步:先北后南。凭借早年对新疆地形的研究,再加上林则徐送给他的新疆地图,他认为,新疆被天山分为南疆和北疆,“北可制南,南不能制北”。在召集各军商讨具体作战问题时,他又给部将刘锦棠定下“缓进速战”的策略,出关后先在北疆猛打几仗,挫败敌人锐气,等收复乌鲁木齐,再南下与阿古柏决战。
经过一年的积极备战,1876年3月16日,左宗棠离开兰州挥师西进。部队主力是刘锦棠带领的老牌湘军,其中绝大多数是南方人。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西北,本已水土不服,又听说要去条件更苦的新疆,很多官兵出现畏战情绪,不敢打先锋。敢做先锋的只有在陕北招降的董福祥部队。但湘军毕竟是主力,董福祥也在观望湘军的反应。
左宗棠和刘锦棠秘密商议之后,定下了一条计策。左宗棠在前往肃州的途中,路过董福祥部队驻地。突然,一名老兵从队伍中跑到左宗棠轿前,大声呼喊,谁也拉不走。左宗棠当这人是疯子,毫不理会,但官兵们听到老兵的话,无不惊骇。老兵喊的是:“我是老统领派来的,老统领要出关打先锋!大家吃饱了,随老统领去打新疆!”
“老统领”说的是刘松山。刘锦棠率领的湘军本是刘松山的部下,刘松山战死后,刘锦棠接任,被称为“少统领”。湘军老兵们突然听到老统领英灵下凡,还要带队去打新疆,原本畏战的士兵都变得热血沸腾。刘锦棠故意找到那个老兵的长官,问是怎么回事,对方说:“这人平时好好的,在营里五年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锦棠又故意问那老兵,老兵说:“那阵子忽然感到一阵冷风,老统领就来了,让我说那些话,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消息就此在西征军中传开:老统领知道左帅要西征新疆,就先来了肃州,让少统领率兵出关杀敌。左宗棠当即命令全军设祭,祭奠刘松山,还写信给留守兰州的人,若有其事地说:“忠壮(刘松山谥号)殁后,遇有大战,必先示梦其部曲。忠义之灵,固常在也。”
这出老统领显灵的大戏,正是左宗棠和刘锦棠为激励士气刻意安排的。当时,上至贵族、将帅,下至士兵、百姓,都有浓重的迷信思想。借士兵们对老统领的崇敬,激励他们的士气,是左宗棠无奈中想出的妙招。
全歼敌人,安抚同胞
1876年4月7日,左宗棠抵达肃州,指挥各军入疆。西征军先到哈密,随后翻过天山,穿过戈壁,逼近乌鲁木齐。
天山北路被阿古柏侵占后,原来陕西回军的首领白彦虎逃至新疆,投靠阿古柏,背叛了国家和民族。此时,他正代阿古柏占据乌鲁木齐。1876年8月,刘锦棠部从阜康出发,进逼乌鲁木齐东北的古牧地。阜康到古牧地的路程一百余里,有两条道路可选:大道平坦,却要经过50里荒无人烟的戈壁;小路途径黄田,水源充足。白彦虎故意放出黄田有重兵把守的消息,希望西征军走大道进戈壁,自己好偷袭。
刘锦棠将计就计,派人佯装走大道,实际上悄然走黄田。白彦虎正准备偷袭,却被突然杀来的西征军反偷袭。黄田叛军一触即溃,西征军乘势追击,1876年8月17日,历时5昼夜的狂攻,西征军用德制的后膛炮攻破古牧地城池,以伤亡600人的代价歼敌6000余人。
第二天,刘锦棠率兵长驱大进,直捣乌鲁木齐。阿古柏听到乌鲁木齐危急,急忙派兵增援,但还没到乌鲁木齐,就听说城池失守,白彦虎仓惶逃往南疆。西征军3个月就收复了北疆。
丢失北疆之后,阿古柏企图借天山天险,靠着英国的支持死守南疆。1877年4月,休整了一冬天的西征军主力悄然从乌鲁木齐出发,直奔达坂城。南下之前,左宗棠再次申明纪律,严禁杀掠,对于依附敌人的各族同胞,只要真心反正,一律宽待。
达坂城是通往南疆必经之路,其得失关乎全局。4月17日,西征军包围达坂城,却苦攻不下。就在这时,城内的维吾尔族群众冒死送出情报,说城内守军准备弃城而逃。西征军得到情报,坚定了攻城决心。19日夜,西征军攻下达坂城,阿古柏心腹爱伊德尔胡里等1200余人被活捉。刘锦棠把俘获的敌人押赴肃州大营,但对被胁迫附敌的各族同胞一律发放衣物粮食,送回原籍。几天后,刘锦棠进抵托克逊。托克逊城中的维吾尔族同胞冒险出城报信:“敌人听到达坂城失守,惶恐至极,正在各处烧杀劫掠,准备逃跑。希望官军速进,解救百姓。”刘锦棠当即下令西征军进攻托克逊,敌人望风而逃。
托克逊之战后,南疆门户大开,阿古柏精锐部队折损大半,他感到十分惊恐。维吾尔族同胞对阿古柏的残暴统治早已深恶痛绝,听说西征军要来了,相互转告,准备配合。阿古柏知道大势已去,日夜哭泣,最终服毒自杀。阿古柏死后,他的儿子相互争斗,西征军则继续扫荡残敌。
1877年10月,刘锦棠大军进攻库尔勒,白彦虎掘开开都河,妄图阻止大军前行。当地蒙古族老百姓主动给西征军当向导,找到开都河的浅滩处,西征军顺利渡河。刘锦棠大军进入库尔勒城后,发现已是一座空城,粮草供给断绝,又是当地维吾尔老百姓带西征军找到了白彦虎藏粮的地点。白彦虎向阿克苏逃亡,结果城内百姓紧闭城门,不许其入城。但等到刘锦棠大军一到,百姓立即夹道欢迎。1878年1月,西征军收复和阗,盘踞新疆12年之久的阿古柏匪帮终于被全歼,新疆回到了祖国怀抱。
抬棺出征,收回伊犁
收复天山南北两路后,只剩下伊犁仍被俄国占据。俄国原本声称“代清朝占领伊犁”,一旦清军收复北疆就立即归还。但在西征军平定南疆后,俄国仍拒绝交还伊犁。1878年10月,清政府派吏部侍郎崇厚为全权大使,赴俄国交涉,索还伊犁。
尽管左宗棠对清政府靠外交谈判索还伊犁有些看法,但也无力改变朝廷的主意。崇厚是个胆小平庸的人,在俄国的恐吓下,他竟然擅自和俄国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按照条约,俄国虽然交还伊犁,但割去霍尔果斯河以西、特克斯河流域等战略要地,使得伊犁以西、以南险要尽失。
消息传来,全国哗然,纷纷要求处斩崇厚,废除条约。西北前线的将士们群情激奋,刘锦棠认为:“非决战阵,别无善策。”左宗棠在奏章中愤怒地说:“武事不竟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由于左宗棠和前线将士的决心,也因为全国上下的坚决反对,朝廷在崇厚回国后,将他交刑部治罪,定为“斩监候”。1880年2月,清廷派曾国藩的儿子、驻英法大使曾纪泽前往俄国重新订约,同时命左宗棠统筹新疆南北的战守事宜。左宗棠调兵遣将,定下了兵分三路,武力收复伊犁的策略。
此时,左宗棠已是68岁高龄,经略西北已经10多年。虽然他精力旺盛,但多年戎马,身体毕竟不堪重负。由于水土不服,他全身长满风湿疹子,奇痒不止,夜里难以入睡。左宗棠本来就有咳血的毛病,在西北越来越重,有时候早上起床时,吐血不止。他甚至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不了玉门关。但他很明白,要索回伊犁,自己必须出关远征。一旦谈判破裂,和俄国的战事恐怕一两年内难以结束,自己即便出了玉门关,能否活着回来就不好说了。
1880年5月26日,左宗棠率领亲兵1000余人离开了肃州大本营,向新疆哈密进发。抱病出征的左宗棠命人抬了一口空棺材,跟在自己身后,表明战死疆场的决心。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将为收复国土抬棺出征的壮举,不但极大地激励了将士们的士气,更令无数后人感动落泪。
3天后,左宗棠到达玉门关。他不仅不觉得寒苦,反而兴致很高地说,自己虽然比不了年轻人,但这次为国效命,“孤愤填膺,诚不知老之将至!”
与此同时,曾纪泽也抵达圣彼得堡,开始与俄国谈判。俄国在谈判中虽然蛮横无理,几次恐吓曾纪泽要开战。但是得知清军在前线调动频繁,左宗棠又抬着棺材到了新疆,俄国也不敢贸然动武,伊犁前线一时处于相持状态。
然而左宗棠没有想到的是,正当自己决意一战时,朝廷却动摇了。俄国在中国西北和东北增兵,使得清政府慌了手脚。加上李鸿章请来英国人游说,清政府连忙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伊犁问题。当时,力主收复新疆的文祥去世,李鸿章的意见占了上风,同时英、法、美等西方国家又对清政府严惩崇厚一事提出抗议,清政府动摇了。
1880年8月,朝廷的诏书送到了左宗棠手中,调他赴京任职。而当时,左宗棠掌握的情报显示,俄国前一年遇到灾荒,又刚刚结束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战争,国内很困难,不可能全力对付中国,增兵只是虚张声势。左宗棠气愤至极,因为收复伊犁的理想可谓功亏一篑!但他又无可奈何,在给儿子的信里,他感叹说,朝廷里的人不了解情况,却混淆国事,“为之奈何”。
虽然不能不走,但左宗棠推荐刘锦棠督办新疆军务,坚持以武力作为谈判的后盾,“先之以议论,决之以战阵”。左宗棠即使回京,也把不明就里的俄国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得知清政府召左宗棠回京后,俄国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急忙找到曾纪泽,问道:“听说左宗棠现已进京,可能会挑起全面战争,是不是这样?”曾纪泽模棱两可地表示,自己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格尔斯赶紧说:“中俄两国要是为小事打起来,实在不合情理。”
1881年2月24日,以左宗棠在新疆的布防为后盾,经过曾纪泽据理力争,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中俄伊犁条约》。这一条约虽然依旧是不平等条约,但相比崇厚所签的条约,中国争取回部分主权和领土。曾纪泽与俄国签约的当天,左宗棠正好抵达北京。虽然左宗棠全复疆土的愿望没有实现,但他确实为收回伊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治理新疆,“为政先求利民”
左宗棠能够迅速收复新疆,得益于新疆各族人民的支持。他们传递情报、捐送粮食,给西征军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新疆人民支持西征军,一个重要原因是阿古柏政权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
在南疆,阿古柏采取极端野蛮和残酷的手段,实施民族压迫、经济剥削。所有地方和军队的官员都由自己部族的人担任,他们可以随意抢夺居民的财物,甚至抢夺他们的妻女。据《新疆图志》记载,维吾尔幼女自8岁以上都被奸淫,维吾尔家长死后,家产都被夺走。阿古柏也在北疆“大杀回汉居民”,各族同胞无不痛恨万分。
左宗棠治理新疆,第一条就是强调汉族和少数民族要平等对待。他在率部进驻陕甘期间,曾上奏朝廷,特别声明“只分良匪,不分汉回,为久远之规、制贼之本”。对于少数民族的利益,左宗棠十分照顾。1874年,正是在他的大力斡旋下,清政府才同意甘肃单独设立科举乡试考场,而且允许甘肃乡试的一科是汉回合试,另设一科用“良”字编号,专取回族士子。
为了恢复被阿古柏破坏的百姓生计,左宗棠主张“为政先求利民”,在惠及百姓方面,做了很多有益的探索。首先是推出屯田政策。由于英国、俄国的虎视,新疆必须维持足够的军队,但军队的供养不能转嫁给当地百姓。因此,左宗棠实行屯田,让军队自己生产,养活自己。对屯田所种的粮食,左宗棠采取照价收购的办法,调动了士兵屯田的积极性。收购所剩下的粮食,官兵可以自由与民众买卖。新疆广阔的天地和士兵充足的人力资本,使得军队生产有着极大的优势,军队不用靠吃皇粮过日子,也减轻了新疆民众的负担。
要想百姓吃饱喝足,最关键的是让百姓地里的粮食不被地主和官吏夺走。新疆原来的农业赋税管理,用的是徭役制,如同农奴制一样,农民无偿耕种土地,还要服各种劳役。左宗棠参照内地的做法,实行按亩征赋。他规定每亩地收粮1石以上,则交税1斗(1石为10斗,1斗为10升)。后来,他又将不同的地亩进行分别对待,再次减少税赋。比如,新疆土地宽广,2亩可算作1亩,上等地征收8升,中等地征收5.5升,下等地征收3升。
新疆多年战乱,民众流失较多,为鼓励移民兴疆,左宗棠又制定特别的激励制度,新来的移民可以缓交粮税,先交六成,以后再续交。考虑维吾尔族百姓不识汉字,左宗棠又颁布律条,要求所有粮税清单,都同时使用汉维两种文体,让维吾尔族百姓一目了然。这一改革,极大激发了维吾尔族民众的生产热情。1879年,新疆共征粮税26万余石,较之原来增长了10万余石。
农业生产的发展需要兴建水利设施,在新疆尤为如此。左宗棠将修浚河渠作为建设新疆的头等大事。根据当地实情,渠道修建时,“先干渠,后支渠”;官府负责干渠,各地民众负责支渠。考虑当地民穷地薄,左宗棠让军队支援农业。哈密地区的石城子渠、镇西厅的大泉东渠……这些大型干渠都是当地驻军修建的。
为了发动各族群众参与水利建设,左宗棠还引进了内地“以工代赈”的办法,由地方官招募民众,修筑渠道,秋收后向民众发放粮食作为补偿。到清朝末年,新疆共修建或疏浚干渠944条,支渠2330条。水利建设的开展,为保障农民收入和农业发展,特别是抵御自然灾害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教育是促进民族发展的重要事业。左宗棠对新疆的教育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精力,尤其是回民教育。收复前的新疆,旧有的回官往往欺负普通回民不识汉字,任意勒索。少数民族的民众每年都交很重的粮税,其中大部分都塞到回官的口袋里。由于语言不通,民族交流困难,很多百姓都认为是国家剥削他们,而不知是回官作怪。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左宗棠下令兴建义学,让各族百姓读书识字。他还下令刊刻《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启蒙书籍,传播中原儒家文化。
建立新疆省,把商业带进边陲
推动建省设县,让新疆地区的行政管理第一次真正接近内地的模式,是左宗棠治理新疆的一大功勋。早在收复南疆之前,左宗棠就上奏朝廷,“为新疆划久安长治之策”,必须“设行省,改郡县”。朝廷同意这个建议,但当时南疆和伊犁还没有收复,建省的事就搁置了下来。
自从乾隆平定准噶尔叛乱后,新疆一直由甘肃省统辖。清政府在新疆所设的官职,无论是伊犁将军,还是乌鲁木齐都统,都是军职,而不是民职。乾隆设立的这种体制,有点类似军事基地的性质,军事战略意义第一,民生和社会发展并不是重点。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套办法越来越不适合新疆的情况。用左宗棠的话说,就是“治兵之官多,而治民之官少”,政令和军令不能协调。
当时,内地各省只有一个巡抚,相邻几省共设一个总督。左宗棠规划的新疆省,规格比内地各省高,设新疆总督,乌鲁木齐为首府;同时设新疆巡抚,驻地为阿克苏。左宗棠还提议在伊犁设将军,统辖驻军;在北疆悉数按照旧制,不添不舍;在吐鲁番则增设道员等。
这一设计成为新疆建省的蓝本。1884年11月,清政府正式设立新疆省,除了不设总督,其他基本按照左宗棠的提议办。此时,左宗棠已在北京担任军机大臣,他的得力助手刘锦棠成为首任新疆巡抚。后来,刘锦棠治理新疆的诸多措施,都是参照左宗棠的建议。
新疆设省,是左宗棠治疆的一大亮点。这使得新疆从一个单纯的军事据点,变成祖国西北的大后方,极大促进了其与内地的交流,密切了各族人民的关系。新疆从此与内地行政相统一,政令与军令相和谐,行政效率有了迅速提升,迎来了一个管理顺畅的发展时机。
左宗棠在新疆时,对各级官吏的管理也颇有独到之处。他对旧有的官吏,特别是一些鱼肉百姓的官吏进行了大清洗。对新任的官吏,他强调除了监督和检查,更要懂得培训和爱护。“欲知民事,必先亲民;欲知吏事,亦须亲吏。”他给下属分发汪辉祖的《佐治药言》、陈宏谋的《在官法戒录》等官箴书,还自己动手编写了《学治要言》,训练官员的处事能力。在新疆各地官员递交的公文上,他屡屡批示“做官要认真,遇事耐烦”等话。
左宗棠也十分注意关心下属官吏。收复新疆后,他提高了南北各路州县官员的薪俸,办事效率和官场风气明显好转。林发深在新疆多个地方当过知府,为官清廉,家计窘迫,当他回乡治病时,左宗棠特别赠送500两白银,作为路费。此外,拒绝奢侈,禁绝陋规等,都是左宗棠个人严守的规矩,在新疆官场中起到了表率作用。
新疆的经济基础也需要夯实。作为洋务运动的领袖之一,左宗棠有过兴办福州船政局、兰州机器局的丰富经验。从桑蚕种植到畜牧业发展,从矿产开发到经商办厂,他力促新疆与内地互动,带来了新疆经济的发展。1877年,他让红顶商人胡雪岩从浙江湖州招收了60名熟悉蚕桑业的人,赶赴哈密、吐鲁番、阿克苏等地,开办制丝局,教新疆各族人采桑制丝。后来,他又让人两次从湖州运桑树秧苗过来,改良新疆的桑树品种。在兴办这些手工业和商业时,左宗棠特别注意“民力可用,商力可用”,主张商人自己运作,自己管理,官吏不插手,以免从中牟利。
在植树造林、改造环境方面,左宗棠也贡献甚多。他根据西北土壤环境,栽种了大量柳树,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左公柳”,闻名天山南北。
左宗棠的另一项重要举措是重建货币制度。任何政权都会盯紧货币的制造,阿古柏政权盘踞南疆时,为了掠夺民众财富,发行了一种新的银钱——天罡。由于阿古柏等人在天罡铸造中掺假,市场交易混乱不堪。收复新疆后,左宗棠决定铸造新的银钱,每枚重1钱,价值10文铜钱。这种银钱的成色很好,两面都印有维文,深受老百姓喜爱。左宗棠又让部将张曜在阿克苏铸币局仿照乾隆旧版,制成新的铜钱,铜钱的正面依然印着汉文“乾隆通宝”,以便老百姓认同;背面增加满文和维文,方便老百姓识别。
倾听新疆大地的声音
历史的可贵,在于它总是打破常规的逻辑,告诉你曲折的现实;人性的可贵,在于它总是突破岁月的沉淀,留给人们无尽的思考。左宗棠是一个伟大的实践者,无论是收复新疆,还是治理新疆,其心胸之宽阔,见识之卓远,意志之坚定,举措之周密,爱国之热忱,无不令后人敬仰推崇。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左宗棠,当年的新疆将会遭遇怎样坎坷的命运。
左宗棠对新疆的巨大贡献,源于一个中国人对国家命运深沉的思考,源于一个主政者对来自新疆大地的声音用心倾听。
在驻扎西北期间,左宗棠深感只有民族平等,才能真正赢得少数民族民众的拥护。艰苦的收复新疆之战,每到关键时刻,都是靠民族团结获胜的。达坂城的维吾尔百姓冒死给西征军送情报,库尔勒的蒙古族老百姓为西征军带路渡河,库尔勒的维吾尔老百姓告诉西征军藏粮的地点,阿克苏的各族百姓关上城门拒绝叛军,却夹道欢迎西征军……这就是民心的走向。
战争取胜的因素有很多,但是人民的拥护,却是最为可靠的力量。不仅平叛需要这种力量,此后,左宗棠治理新疆,发展新疆,都得到了各族民众的真心拥护。
收复新疆其实是一系列周密的行动。早在1868年,西北地区的捻军攻入北京附近的直隶地区,慈禧太后在极度惶恐中逼问左宗棠,有何办法可以平定西北?左宗棠直言以告,“西事艰险”,5年方可以平西北,而且需要全国支持,“用东南之财赋,赡西北之甲兵”。从那时起,左宗棠心里就想着新疆——先定甘肃,再安陕西;先安陕西,再图新疆。左宗棠始终把握着依靠内地、稳步推进的战略节奏,步步为营。等到1871年沙俄占领伊犁后,他迅速做出反应,先收复紧靠新疆的肃州,插下进兵北疆的第一个楔子。此后,从攻占乌鲁木齐到攻克托克逊,看似简单,场场必胜,但每场战争,左宗棠都做好了周密的准备,有的放矢,缓急有法。
治理新疆从来都是一道历史的难题,左宗棠能够出色地书写这份答卷,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他个人的情怀。他是一个出身平凡的落魄书生,终身没有考取科举的最高功名,只能以举人的身份混迹官场,这终归是有点难堪的。但他的才华世所罕见,以才华报国、建功立业,是他一生孤傲的执念,也是他前行的最大动力。唯有理解了他这份赤胆忠心,才能明白他为何在68岁高龄时,毅然出关西征,奔波于大漠之间。
纵观左宗棠收复新疆和治理新疆的全过程,他大胆却心细,豪放而多情,他是在完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事业,不给自己半点犯错的机会。一个平凡的人,坚持自己的梦想,最终成就国家的大业,这份忠诚与执着,在历史的关键处焕发出了最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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