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产阶级的军事理论产生于19世纪下半叶的欧洲,这首先同那里蓬勃发展的工人运动和当时初步形成的革命形势有关。以共产党为自己先锋队的国际无产阶级以解放全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理想为己任,面对为维持和巩固自身统治而握有强大武装力量的各国统治集团以及整个国际资产阶级,在军事上不能没有自己的理论思考。各国工人阶级革命斗争的实践,呼唤着无产阶级军事科学的诞生。
无产阶级军事理论的诞生,是马克思、恩格斯长期亲密合作的结果。但他们之间,就创立整个科学共产主义学说来说,又有着科学合理的分工。恩格斯青年时期服过兵役,酷爱军事。他在1848年2月至1849年5月为《新莱茵报》撰写的大量关于法国、德国工人武装起义和匈牙利、意大利人民进行革命战争的评论文章,有力地证明了他在观察和分析军事问题方面具有非凡的才能,这就为他承担军事理论研究和创作任务提供了必要的前提。
马克思对恩格斯的军事理论素养是评价极高的,称恩格斯是他日常在军事问题上可随时咨询的“曼彻斯特的陆军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8卷,299页)。恩格斯的军事科研成就最让马克思及其家人折服的,是他对1870—1871年普法战争整个进程的准确推断,恩格斯也因此赢得了“将军”绰号。
熟悉近代欧洲战争史的人都知道,发生在19世纪70年代初期的普法战争是一场争夺欧洲大陆霸权、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战争。在这次战争中,最引人注目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当属色当会战。这次会战使法国政府丧失了最后一点足以在战场上同德军继续抗衡的军事力量,法皇拿破仑三世也在会战中当了俘虏,从而加速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彻底崩溃。
当时寓居英国的恩格斯,从这次战争一开始就密切注视着它的发展进程。自1870年7月29日起,他不断为著名报纸《派尔—麦尔新闻》撰写“战争短评”,系统详尽地评述普法两军的作战行动,分析各自的战略战役意图,预测可能出现的冲突结果。他的各次推断经常被战场事态的发展所证实,英国首都的舆论界大为轰动。马克思在1870年8月3日写信对恩格斯说,“如果战争再延续一些时候,那你很快会被公认为伦敦的头号军事权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29页)。
从1870年7月末参战双方调集兵力的最初阶段,准确推断出普军总参谋长毛奇的作战计划和双方军队初次交锋的大致地区,到1871年下旬这次战争的最后阶段,精确预测出布尔巴基军团的覆灭,恩格斯一共撰写了59篇短评。读者们只要略加翻阅就不难得出如下结论:历史上恐怕很少有一位军事评论家能像恩格斯那样,远远置身于战场之外,仅凭当时通过各种途径辗转流传到英国的一些很不完全的消息,就如此准确地推断出战争各阶段的大体轮廓及其可能发展的趋势。恩格斯之所以能够在观察战争这一复杂的社会现象时慧眼独具、料事如神,绝不是偶然的。这是他多年来坚持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和科学方法运用于军事问题研究的必然结果,也是他一向在工作中重视调查研究、尊重客观事实、注意科学分析的结果。他对法军色当会战结局所作的精辟预测充满了军事辩证法思想。
透过表面现象看清事物本质
综观古今战争史,当两军对垒时,聪明的统帅总爱隐蔽自己的真实意图,而给外界以各种巧妙的假象,使人难辨真伪。1870年8月下旬,恩格斯判断法国战场形势的可能发展时,首先碰到的就是这一难题。
8月26日,柏林向全世界发布了一则重要电讯,其基本内容是:普鲁士国王的大本营已转移到巴尔勒杜克(该城位于直通巴黎的东西主要干线上),第1军团和第2军团各军仍留在原地对付巴赞军团,其余德军已坚决向巴黎挺进。德军官方通过电讯四处传播的这一消息使英国军界和报界大为轰动,不少人都信以为真。可是恩格斯对此却表示怀疑。他对普鲁士这一异乎寻常的做法进行了细致分析,认为其中可能有诈,指出:“德军在移动时从来都是保守秘密的。只有在完成移动和实行突击以后,我们才知道军队的去向。但是很奇怪,这回却一反常规,素来守口如瓶的毛奇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便忽然向全世界宣称,他正在向巴黎挺进,而且是‘坚决地’挺进。”(《马克思恩格斯军事文集》,第5卷,159页)与此同时,恩格斯还推敲了当时流传的另一则战地新闻。这则新闻声称,普鲁士王储的先头部队正在日益接近巴黎,他的骑兵已出现在夏龙至巴黎的中途。恩格斯对整个战场两军所处的态势进行了全面研究,对麦克马洪军团对试图进军巴黎的普军所可能造成的威胁进行了深刻分析,并充分考虑了普军总参谋长毛奇用兵的特点,然后很有信心地说:“如果麦克马洪军团过于强大,以致德军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忽视它,那末我们就应当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大部分报社同人认为极端重要的那个关于威廉国王坚决向巴黎进军的消息,是伪造的,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故意散布的,如果确实是不慎泄露出来的真实情报,那也是在尚未获悉麦克马洪最近的行动以前做出的决定,因此它很快就会撤销。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可能有一两个军继续向巴黎前进,但德国现有全部军队的主要部分将向东北挺进,以充分利用几乎是麦克马洪亲自送到他们手上的有利条件。”(《马克思恩格斯军事文集》,第5卷,161页)实际情况正如恩格斯所估计的那样,毛奇当时的主要作战意图并不在于迅速接近巴黎而是在于尽快设法吃掉麦克马洪军团这支法军的有生力量。
恩格斯对法军色当惨败前景的预测,是在机智地识破了普军统帅部所精心布置的战役伪装后,在欧洲军界和舆论界普遍散布普军正在大规模向巴黎进军看法的情况下作出的。恩格斯善于透过表面现象看清事物本质的能力实在不能不让人折服。
军事行动受到政治的各种影响
马克思主义认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军队在战场上的一切重大行动无不与政府领导人的政治决策有关。因而,考察战场上两军战况的各种发展必须认真考虑政治可能对作战行动施加的种种影响。恩格斯在研究色当会战前法军进退举止时特别注意了这一点。他曾经预言,法国政府对战场军队行动的干预,将导致麦克马洪在这场关系法国未来命运的赌博押上只有十分之一的取胜希望的全部赌注。
1870年8月18日,德军通过圣普利瓦一战切断了巴赞军团的一切退路,并将其合围于麦茨之后,在战场上尚能自由行动的法军部队就只剩下麦克马洪元帅率领的军队了。当时麦克马洪主张退向巴黎,诱敌深入,于首都城下凭借要塞工事进行防御,争取时间待机破敌。但以皇后为摄政的巴黎政府担心继续退却将引起革命,强令麦克马洪向麦茨前进,以解救被围困的巴赞军团,甚至在麦克马洪前进受阻再次提出退向巴黎时,也不予照准,终于酿成拿破仑三世和麦克马洪亲率8万多官兵于色当向德军投降的大悲剧。恩格斯在分析这一政治领导错误干预战场行动的毁灭性后果时指出,法军面对优势兵力的追击和堵截,不退向巴黎,反而远离中心,北上援救麦茨,这不是战略家的计划,是政治和冒险家的计划;法军之所以采取这种“绝望的行动”,“只能解释为出自政治上的需要”(《马克思恩格斯军事文集》,第5卷,157—158页)。
后来,拿破仑三世在检讨色当会战的原因时,进一步证实了恩格斯对巴黎政治干预可能引起后果所作判断的正确性。色当会战的结果表明,不考虑战场各种条件的制约,只凭政治上的需要任意指挥作战行动势必导致可悲的后果。
对战场指挥员行动进行具体辩证分析
恩格斯在了解到麦克马洪撤离兰斯准备驰援巴赞的消息后,对这位法国军团司令下一步的可能行动作了极为深入的剖析。他认为,麦克马洪要想到达麦茨,基本上只有两种走法可供选择。一种走法是按直线运动,经凡尔登直奔目的地。但采取这种走法势必遭受驻扎在原夏龙兵营的德军第3军团的侧翼攻击,并且无法抢在敌人之前渡过麦士河,以接近麦茨。另一种走法则是,北上取道武济埃,然后到斯特内渡过麦士河,接着向东南运动前往麦茨。这种走法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摆脱了德军第3军团的跟踪,但实际上,用恩格斯的话来说,由于路程过长反使王储(指德军第3军团的司令——)有更多的时间让他的部队同麦茨附近的军队会合,以便用压倒优势的兵力对付麦克马洪和巴赞,因而这只给麦克马洪一个暂时的便利,却使最后失败更加确定无疑了。
按照恩格斯的想法,对麦克马洪来说,最短、最快而且最可靠的路线是直接穿过德军第3军团。如果麦克马洪直接向第3军团前进,一遭遇上就攻击它,打败它并向东南方向追击几天,使自己的军队乘胜插入第3军团和德军其他两个军团之间,那时他才有可能到达麦茨解救巴赞。可是,麦克马洪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采取了向东北绕道的方案。这样做的结果是:所有直通巴黎的交通线都放弃给敌人,法国最后可用的军队从中心被引到外缘,并被故意地配置在离中心比敌人目前离中心还要远的地方。经过以上分析,恩格斯最后得出结论说,不论这个失败是在哪里发生的,它都会使战败军队的战线更加远离巴黎而接近北部边境,在那里他们可能被赶到中立国土地上去,或者被迫投降。历史就是这样无情,麦克马洪最后在色当的惨败,正是他自己选择了驰援麦茨的路线所事先种下的苦果。
恩格斯对色当会战前普法战场形势的精确预测,最清楚不过地说明了他熟谙军事辩证法,通晓当时军队作战的行动规律。色当会战结束后,马克思的大女儿燕妮欣然把“将军”这一尊称送给了恩格斯。这对恩格斯来说,当然是受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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