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叔叔,我们胜利啦》,郑慕康、汤义方,1953年
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时(北京时间9时),朝鲜板门店,朝中代表团首席代表南日与“联合国军”代表团首席代表哈利逊,正式签署《关于朝鲜军事停战的协定》及其附件《中立国遣返委员会的职权范围》、《关于停战协定的临时补充协议》。
下午1时,侵朝美军“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于汶山在相关文件上正式签字。
晚10时,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于平壤在相关文件上正式签字。
28日上午9时30分,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于开城在相关文件上正式签字。
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在朝鲜停战协定书上签字
签字后,彭德怀司令员发表谈话,说:
“朝鲜战争证明,一个觉醒了的爱好自由的民族,当它为祖国的光荣和独立而奋起战斗的时候,是不可战胜的。”
27日下午,停战令陆续传达到志愿军一线部队,在一个距离敌人仅一壑相隔的我军阵地坑道里,志愿军二十兵团六十七军二百师政治部刚刚开完传达会。炮兵二十八团政治处宣传助理员李亦文同志,在回团部的路上,禁不住看了看自己胸前挂的,那枚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的“和平万岁”纪念章,心想:
“这个和平可来之不易呀!这枚纪念章可说是用我们志愿军烈士们的鲜血和生命铸成的,当然其中也凝结了我们这些幸存者的汗水和劳动。入朝两年多来,为了赢得和平,有多少英雄儿女长眠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了?”
前不久,牺牲在第五次战役中的战友,一营教导员宋焕春同志,牺牲时只有28岁。在部队受了很大挫折的情况下,面对美国佬的钢铁火网,仍继续率队前进,在通过敌炮封锁线的时候壮烈牺牲了。死后,人们接到烈士家中惟一的亲人——老母亲的来信,要儿子回家去结婚,然而此时我们的焕春同志已长眠于九泉之下了。
1958年,周恩来总理率我国政府代表团访朝,冒雪到志愿军烈士陵园敬献花圈
有什么样的干部,就有什么样的战士。
1952年中,10月6日,在上甘岭战役前夕,反击铁原郡以北394.8高地的战斗中,炮兵二十八团二营四连电话班副班长张耀同志接线时,右臂被敌人的炮弹炸片打断。看着来探视自己的战友王占亭,张耀顾不得伤痛,用左胳膊抱住王占亭说:
“占亭同志,你一定要完成任务,带好新同志,为我报仇!”
王占亭同志眼含热泪,坚定地说:“副班长,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保证线路一定畅通,多消灭敌人为你报仇,为朝鲜人民报仇!”
当天下午,张耀同志被担架抬到营部,见到二营代理教导员郭良玉同志。由于失血过多,张耀同志脸色苍白,但他的表情很平静,仍和往常一样,向郭教导员汇报了电话班保护线路的情况,特别是王占亭同志的突出表现,希望组织能考虑把王占亭同志培养成入党对象。
交代完工作,张耀同志用颤抖的左手,吃力地掏出了上衣口袋里的党费,挣扎着递给郭教导员。
志愿军总部官兵向毛岸英烈士墓告别
急忙接过党费,郭良玉同志心想:
“他伤势这么重,还能这样沉着冷静,时时以任务为重,我们有这样的好战士,还能怕完不成任务么?我们的战士真是太可爱了!”
共青团员王占亭顶上去,不但保证了线路畅通,创造了8分钟修通24处断线的新纪录,还带出了新战士曾彩珍。在弹片横飞、炮火弥漫的线路上,王占亭告诉曾彩珍:
“注意我的动作,如果我牺牲了,你千万要完成我的任务。”
我们的志愿军干部战士,为什么如此英勇无畏,为什么把任务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呢?
换言之,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什么要出国作战,要到朝鲜打这场仗呢?
在朝鲜战场上的一块阵地上,著名作家巴金,发现一群战士正在精心修筑一处地窨子,巴金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和朝鲜人民一道共同抗击侵略者
指导员说:
“文化学习开始了两个多星期,我们到现在才把课堂修好。不过这样总比在班排住室里上课好些。中间用雨布一隔,两个大班上课没有问题。”
在这座炮弹片和炸弹皮满地的山上,敌人随时都会有炮弹、航弹来找轰炸,我们的志愿军战士,没有木料,没有砖瓦,他们却精心修筑起这样“讲究”的课堂,这背后其实就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在新中国,突然迸发出的一股强劲力量。
为什么说是“新中国”,新中国给中华民族带来了什么力量呢?
巴金没有写,但这个答案,战士们回答了。
1953年7月24日,“三打马踏里”战斗中,在志愿军46军136师406团1营2连1排1班坚守加“0239东北无名高地”上,全班12人连续打退敌人11次猛烈反扑,打掉敌人14个地堡,一个班歼敌近百人。
当这个班只剩下班长栗学福和代理副班长、卫生员陈岱光,战士杨启明、胡根基、高士均,拢共只有五个人,每人只剩下一颗手榴弹,而敌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再次围上来的时候,大家决心跟美国鬼子拼到底,一个个拉响手榴弹和爆破筒,向敌群与敌同归于尽。
1952年5月,巴金(左三)在朝鲜战场采访志愿军战斗英雄
战斗间隙,栗学福和胡根基曾有一段对话。
胡根基问栗学福:
“咱们国家啥时候也能有美国佬的这些厉害玩意儿?”
栗学福回答:
“指导员说了,再有三个‘五年计划’,咱们就能实现工业化了,飞机大炮和坦克,咱啥都能造!”
胡根基说:
“十五年后,我也才32岁,能看到那一天,该多好?”
栗学福笑了:
“咱们牺牲了,能让祖国人民早点过上幸福生活,不很好吗?等将来年轻人都长大了,一定会想起咱们来,这才是咱们的光荣啊!”
1952年,上甘岭战役中,志愿军指战员在炮火支援下,攻上537.7高地北山
接着美国鬼子冲上来,他们先后在战斗岗位,拉响手榴弹、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只有栗学福活了下来,战后告诉给我们,关于这场战斗最激烈时刻,两位英雄的一段关于未来的畅想。
谁不希望活下来,谁不希望有后代子孙,谁不希望自己和后代子孙都有幸福的生活,但幸福是需要创造和保卫的。
在美帝国主义处心积虑要阻挠中国革命事业,妨害中国和平建设事业的大环境下,中国人民如果要和平,要建设,要保家卫国,就只有坚决勇敢地起来与美帝国主义做殊死斗争,御敌于国门之外,总胜过让这群畜生在中国重演它们在朝鲜和当年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那些野蛮行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面对着豺狼猛兽,讲理是不成的,逃避也是困难的,坚强地给予反扑的打击,是促使野兽知难而退的唯一有效办法。跪着求得的和平,是奴隶背负着枷锁的和平,那还能谈到什么和平建设秩序?
对此,志愿军干部战士是有很清醒认识的,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朝鲜打这场仗,更懂得为谁参军,为谁打仗。
战斗中的志愿军战士
就在巴金采访栗学福之前,1952年4月下旬,即20日到30日,巴金还来到了志愿军四十六军一九五师五八三团,在板门店附近物德山的100高地,他看到了一群四川籍战士中,有一位广东籍“小”战士。
说这位广东籍的志愿军战士“小”,一来因为年纪小,还不到二十,个头也小,又长着一副娃娃脸,用巴金的话说,就是“乍看他简直是一个孩子。”
可就是这位貌不惊人的小战士,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成了英雄,还抓回来一个俘虏。
对此,小广东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很可惜,只抓了个“李承晚的伪军”,而且后者乖乖跟我走的,还跟我说:
“过去我们受了长官的骗,如果早知道志愿军是这样的好军队,我早就过来了。”
弹药耗尽之后用石头打击敌人的志愿军
说到这里我想起两件事:
第一件事,李承晚伪军也抓壮丁,大韩民国跟他的难兄难弟蒋记的中华民国,一个德行。可就在朝鲜战场上,我写过,很多曾经蒋家“国军”的壮丁,觉醒之后,痛打美伪军,成了中华民族的英雄;
第二件事,是很多年前,我在一本前李伪军老兵的回忆录里看到的,他说他们曾经把守一块主阵地,两边都是刚刚成熟,等待收割的农作物,志愿军没有践踏农田,宁愿缓慢的从正面攻击,当时他不理解。后来过了很多年,他才明白,这是真正的“王师”啊!
我写过好多志愿军的无名英雄了,他们多数都没啥名气,甚至像这位“小广东”一样,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但他们都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真正英雄。不管是指挥员还是战士,不管是卫生员、护理员、通讯员、炊事员,不管是政治工作人员,后勤工作人员和驾驶员……
临别,一阵美军的重炮轰击过后,巴金问小广东:
“你怕不怕美国人的轰炸和炮击?”
1953年1月18日,美军在进攻铁三角地区四天战斗中消耗的炮弹
小广东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说:
“哪怕他美国鬼子钢铁再多,他也把朝鲜的山打不平,他更不要想打坏我们的洞子!”
半夜,巴金住在在团部,又是一阵炮击过后,出来跟值岗战士聊天,这样猛烈地炮火,你们天天都会遇到吗?
这位志愿军同志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了句:
“祖国人民听不到这样的炮声!”
接着换岗的来了,下岗的哨兵,提着枪缓步朝山下走去,嘴里低声哼着《歌唱祖国》的歌子: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1951年2月14日,砥平里战斗中不惧炮火弹雨,勇猛冲锋的志愿军(美军视角)
1961年,经过多年酝酿,巴金将自己两次赴朝慰问,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所见所闻,写成中篇小说《团圆》发表。1964年,长春电影制片厂又将小说改编成电影《英雄儿女》。
电影《英雄儿女》里有两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一首是《一条大河波浪宽》,一首是《英雄赞歌》,后者里面有两句词:
“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对第一代新中国人的意义可谓空前。
即便是穷乡僻壤的农民,都脸上笑开花:
“现在美帝国主义纸老虎给我们戳穿了,麦克屙屎(农民用这个称呼表示对‘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的蔑视)被我们中朝人民军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还怕地主、特务‘三次大战、老蒋回来’的谣言吗?只要毛主席坐北京,我们农民坐乡村(意即农民专政),管他什么美帝屁帝,包管打个稀烂!”
爬冰卧雪的志愿军,缺乏防寒被装寝具很容易被冻伤冻死
今天可能有些“体面人”,会笑那时的工人农民“没见识、不客观”,那么怎么才是客观、有见识呢?
正好有位叫莫里斯·迈斯纳(Maurice Meisner)的美国学者,作为美国著名的毛泽东研究专家、国际知名的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和政治学家,哈佛学派自由派的代表者之一,他对朝鲜战争对于新中国,对于中华民族的影响,有自己的独到看法:
“虽然战争给中国在物质上和人员上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在政治上却给中国带来了意外的收益。外国势力的又一次侵略威胁,巩固了群众对政府的民族主义的支持。
但更为重要的是,它是中国军队获得的第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在一个多世纪里,中国多次受到西方列强的凌辱,但是现在,中国军队第一次打败了西方军队;而且,这场战争是中国与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之间进行的一场大规模的常规战争。这场战争也许比现代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事件都更有力地激发了中国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还有许多反对共产党的中国人也怀有这种感情。”
1958年,志愿军官兵向上甘岭阵地“告别”
抗美援朝战争的伟大胜利,实实在在给所有中国人,都上了一堂最好的爱国主义思想教育课。
即便是被旧社会轻贱、侮辱和损害的中国妇女,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自信心。
1951年,上海的家庭妇女同志们,筹集筹集90亿(旧币)元,捐献购买了6架“上海家庭妇女”号飞机。更多的劳动妇女同志们也在默默无闻为抗美援朝做贡献,工厂女工开展生产竞赛,组织生产突击队,农村妇女积极投入农业生产,踊跃缴纳公粮、多种爱国棉、多种爱国粮。更有许多妇女同志参加志愿军,和男同志们一起奋战,不惧艰险。
据不完全统计,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先后约有8000余名妇女参加志愿军,其中三分之二担任医务工作,在志愿赴朝的医务工队伍中,50% 以上是妇女,还有一部分担任话务、宣传、后勤保障等工作。
志愿军中的白衣天使李蓝丁同志
所以,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是正义的胜利,和平的胜利,更是中国人民的胜利,中华民族的胜利。
回首这场新中国的立国之战,如果说有什么经验,可资今天的中国人借鉴和学习的话,当年毛泽东同志在停战一个半月之后的讲话里,将抗美援朝胜利的经验,总结为八个字:
“发动人民,依靠人民。”
此外,还有一句,对今天的我们同样意义非凡。毛泽东同志说:
“这一次,我们摸了一下美国军队的底。对美国军队,如果不接触它,就会怕它。我们跟它打了三十三个月,把它的底摸熟了。美帝国主义并不可怕,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们取得了这一条经验,这是一条了不起的经验。”
只要发动人民,依靠人民,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人民军队,就有生命力,有战斗力,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有了人民群众,我们就有办法来应对一切挑战。
因为有了人民群众,我们中间才能层出不穷地站出来敢于担当,勇于牺牲的中国人——
“英雄们说:我们的身后就是祖国,为了祖国人民的和平,我们不能后退一步!这种血性令敌人胆寒,让天地动容!”
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又:今天是抗美援朝胜利七十周年的正日子。
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志愿军英雄们,特别是那些牺牲的烈士们,还有为了这场伟大胜利默默无闻奉献的所有那代中国人。
想想牺牲的那十九万英烈,他们中的大部分也就是现在大学生这个年纪。花一般的青春,无限的未来,可是为了我们,就在盖马高原的冰雪里,上甘岭的坑道里,三角地带绞杀战的火网里,他们艰苦战斗,一往无前……
他们中的很多人,别说后代了,很多甚至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没来得及留下来。
所以,作为今人,无论你有什么理由,忘记他们,都是非常不应该的!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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