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假期,抱着体验生活、更加深入了解工人生活的想法,我们若干同学到Y区参加打工活动。但由于种种原因,我是其中唯一成功“就业”的人。于是可能也只有我来从工人的角度写一下体验。
在4号下午六点左右的时候,我们一行三人从学校出发。我们抵达目的地之后,便有其他先到的小伙伴过来接应我们。在集合之后,我们进行了一个短期的探访。走在居住区的街道上,满目所及都是脏乱差。根据后来和工友的聊天,我们了解到,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外地来务工的人员,其中男性居多,河北河南等北方人居多,房租大约300-500/月。廉价的房租背后是不完善的基础设施,路边很少看见垃圾桶,到处都是垃圾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房屋都很低矮破旧,最多的是各种小摊,卖各种水果、小吃、还有很廉价的衣服和钱包。而且商店和小摊相似度非常高,也就导致竞争会非常激烈。路边的商店店面也都很小,招牌也很脏。大路尽头会有幽深的小巷,没有路灯,人也很少,偶尔窜出一只狗。由此也可以对工人们的居住环境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不禁感慨。在花了一个小时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后,我们就回到了准备入住的宾馆。宾馆很便宜,40元/晚——设施也很糟糕:房间的门是玻璃的,只有一层薄薄短短的窗帘;门很难锁,女生住非常没有安全感;走廊很窄,昏暗的像是几十年前的房子;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看起来很旧的也并不太整洁的床,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不能洗澡,甚至没有盥洗台。我们两个女孩住一个房间,床不大,也并不能好好睡。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们就起床去找工作了。中介在Y区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普通的打工者除了从家乡组队来北京闯荡,一般的只能通过中介来找到工作。放眼望去,满街都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XX劳务”。每天早上五点多,至迟六点半,中介的店面会开门,或者人会出现在街上,举着牌子,写着工种和工资,本着“关系优先”和“先到先得”的原则招聘临时工,一天到十天不等。为了对这种生活有更切身的体验,我们也加入了临时工这支大军。早上五点,天色还黑,想想学校当时应该还在熟睡中,整个亦庄已经热闹起来了。
匆匆在路边吃过了早饭,我们就一家一家去找中介。不过由于清明节,很多工厂放假,需要的工人很少,更主要的是经济形势严峻,开门的中介很少。我很幸运,在一家中介刚刚打开门的时候冲进去抢到了工作(当天那家中介只有十个名额),而同去的一些同学则没有那么幸运,只能打道回府。
在亦庄,劳动力是一种廉价商品,中介说出一个数字,工人往往一哄而上,根本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能力,因此更不能实现对资本的有效制约,加剧市场中的两种力量的差距。“供求关系不平衡”是造成这种关系的一个重要因素。由于开门的中介实在太少,加上路上多数是“黑中介”,不但给钱少,干的活还重,还有些是游离在法律边缘的所谓“办银行卡,淘宝刷业绩”,市场的价格是6小时120元,但是风险也很高,容易造成债务,很少有人去。于是在路边看到最多的就是一群又一群的人,沿着一条街走来走去,看到中介就一窝蜂涌上去,听着中介并不友好甚至粗暴的语气,央求一份工作。而大多数却不能找到工作。值得一提的是,早上的找工作大军中,至少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有极少数女性也一般是跟随男性一起找工作,很少有女性单独或者几个女性结伴找工作的。工人完全没有争取工资的自由,中介只要一报价,不管多低都会有人去,很多人抱着“我不去也有人去”“少总比没有好”的思想,接受越来越低的劳动报酬。包括后来和工会的负责人交流的时候都谈到这个问题,“中介和公司的团结一致对外”和“工人的不团结各自为政”共同导致了亦庄的低工资。我的工作是去一家仓库给化妆品贴标签,八个小时的工作才有60元的报酬,远远低于国家最低工资标准,更何况是节假日的加班补偿了。
由于临时工多是做一些技术含量相当低的活,所以不需要笔试面试培训,只需要交上自己的身份证。找工作扣身份证也是Y区不成文的传统。只要想得到一份工作,必须把自己身份的证明交给中介,等工作完成后身份证才会和工资一起发下来。扣押工人证件就真的合法吗?而交过身份证之后,大约早上六点到七点半,工人拥有短暂的人身自由。工厂并不在居民区内,其正式上班时间大约是八点以后,一般在七点半的时候会有车送工人去工厂。所以这一段时间工人除了吃早饭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坐在店面里等待,或是玩手机,还有些人就是聊天,内容从国家大事到鸡毛蒜皮,但是占大多数的是生活的艰难和感情的问题。这也许和当地的男女比例或是感情上的需求有关,毕竟,工人一天除了干活,一般背井离乡独自在外,感情上的空白需要填补。不过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七点半的时候,我们工人们就被塞进一辆车出发了。由于地段的原因,工厂并不和居民区在一起,我们是由中介开车送我们到的工厂。这样也从一定意义上很好的控制了工人的人身自由——没有身份证,而且连自己从工厂逃工都很难做到。同行的人中间有三男七女,其中有三个是中介认识的,还有一个是中介的女朋友。甚至说,在我看来,那些男性身上都有一种“二流子”的气质——不是歧视而是说他们难掩对异性的渴望,喜欢节奏感强的音乐,喜欢聊八卦,也喜欢聊各种各样有钱人的生活。其实无论是黑中介还是工人,他们给我的感觉很相似。虽然他们中间还存在盘剥的关系,但到底都是底层的人民,或许,这又是一个“贫穷欺压贫穷,底层压榨底层”的案例。
说到做工,其实我们分配到的工作并不累,也不算脏,只是给进口的化妆品贴上中文标签。很简单,也很枯燥。上午的时候,据了解也是他们工作的常态,整个仓库里只有监工催促干活监督质量的声音。工人之间交流是很少的——甚至一同做工的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家乡等等最基本的信息。甚至我们有一个同学主动和他们搭话都不太理我们。工人们之间是一个个封闭的小圈子,圈子里他们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圈子外他们存在感很低。比如一同的两个女工,是同乡,一起来到北京打工,她们交流会多一些,但一般用方言交流,和外人说话就很少。不禁想起来富士康,工人们之间缺乏感情的建设,感情的缺失恐怕也是工人问题的一部分。
其实还有一幕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在做工之始,由于知道不是计件工资,工人们干活的积极性非常低。甚至会要求干得快的人放慢速度(是由一个团队组成一个小的生产线,每个人的速度会对整个集团的速度产生影响),这也算是工人对工作时间长工资低的无声的反抗。但是在最后,监工却以活没有干完为由不让我们准时下班,说只有我们做完所有的活才能正常发工资。于是我们的工作时间从八小时硬是延长到九小时,也没有任何的加班费辛苦费等等。但是大家好像习以为常的样子,干了那么久才有那么点工资,工人们只能通过磨洋工消极的反抗。
然后谈到低工资的问题。最近出台的《关于调整北京市2015年最低工资标准的通知》里明确规定,北京市最低工资每小时不低于9.89元,而非全日制从业人员每小时最低工资为18.7元,法定节假日小时最低工资为45元。按照这个规定,我们一天应该能拿到405元的工资。但是我们只拿到了60元,除去吃饭、住宿,加上来回的交通费,我只拿到了5.5元的净工资。这还是我几乎买的是最便宜的饭菜,可想而知那些工人平日的生活。
但是其实工厂给的工资还是比较高的——中介会吃掉一半以上。黑中介也是在Y区生产链中一种特殊的但重要的存在,他们负责给劳动力和资本构建平台,但是劳动力由于过于分散而且数量庞大,并不具备讨价还价的能力,而是主要受到中介和厂方两方的压榨,工资由厂房给中介,中介再给工人,中间中介会吃掉一大部分回扣。这种不合理的劳资关系也是造成亦庄工人贫苦现状的原因之一。
通过和工友的聊天,他们大多数是中途退学或者毕业之后,与家乡一些人结伴来到北京闯荡。从他们的言语中,我们能体会到的是对生活的无奈,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但又掺杂着失望与自暴自弃之情以及认命的感觉。在后来暴露了学生身份之后,他们一方面表现了对学习的羡慕,甚至有人谈到了对未来孩子的期望。只是在这种矛盾纠葛阶层固化的现在,又有多少希望给他们呢?
八个小时的连续工作,强度自然比在学校的日子大。回校之后,疲累不堪的我第二天一直在睡觉,到现在右臂还是酸痛的。我想,在打工中看到的体验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说实话,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工人似乎都安于天命,安静沉重地活着,演绎着一场场生命的喜怒哀乐;但是他绝对没有应该的要好——黑中介的回扣、厂房的压榨、高昂的物价、恋爱问题、婚姻问题、高强度的劳动,他们理应得到更好。打工归来,我也想了很多。我们不能忽略工人劳动者在生活中面临的种种问题,但是也应该看到其复杂的一面。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并不能简单定性。毕竟,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差的时代,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己所能,使这个社会更好罢了。
不禁想起大学的第一堂课上一位老师讲的一句话,记忆犹新不敢忘:
我力求客观,但绝不冷漠。
(本文为清华大学求是学会会员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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