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今年春节,在赵月枝教授的邀请下,主要由2016年在浙江省缙云县举办的“传播、文化与全球南方”四校联合国际暑期班调研小组的带队老师所组成的多位海内外学者来到缙云,一方面他们到缙云对各自暑期班的调研查漏补缺,一方面他们作为团队也共同参加了在缙云的活动。
本期批传即是此次团队活动的成果。其中,中国传媒大学张志华副教授在继续其缙云“淘宝村”北山村调研的同时,纪录了春节与团队在缙云的点点滴滴,此次他将点滴汇集成文;而中国社科院沙垚博士不论对缙云民间戏剧团体的调研还是参与团队调研,每每及时整理田野笔记,此次他呈现的是团队与村双委一次座谈会的笔记。两篇非学术文章风格各异,但都是青年学者“往下走”的尝试。
我们也试图借此参与知识分子与农村的关系,以及“返乡书写”的探讨与探索。
缙云金竹村书记朱利强一直想请赵月枝老师到村里来做个讲座,一起探讨乡村的发展出路。但赵老师觉得讲座不合适,先开个座谈会比较好。
村基本情况:
金竹村位于缙云壶镇东北部,地处瓯江上游好溪与棠溪交汇带,海拔230米。村舍呈块状,集中分布在7.2平方公里的河谷上。全村辖金一、金二、金三、金四和大岩坑等5个自然村,共有1026户,2552人,耕地面积1351亩,林地面积16286亩。
对这些数据简单分析:相当于平均每户只有2.5人,人均耕地面积不到0.5亩,这或者显示了村里很有趣的人口结构,或者是数据值得质疑。
金竹村被评为浙江第三批省级历史文化名村,对此也算得上是当之无愧,因为:
第一,村里有古建筑,有历史名人和朱熹曾经讲过学的美化书院遗址,可谓文化积淀深厚;
第二,村里自然有四条小溪,有山景,自然风光优美;
第三,村里有红色文化,革命烈士纪念碑、陵墓。
村书记朱利强介绍村庄,他说,现在村里班子团结,并且从市里、省里请专家来做设计规划,“开发旅游是大势所趋”。
我想做一个有意思的对比。
1990年代,把古建筑推倒,盖工厂,发展工业。
2010年代,把古建筑重新包装,开发旅游产业。
如何看待、如何分析这个现象?可能不是孰优孰劣的问题,可以说都好,或者说都不好。但这说明一个问题:传统是一定是要被再造的,不然不能活,只是如何再造的问题,随着社会发展,思路有所调整,但又一定会围绕大主题,即经济发展。我们不可能逆时代潮流而动,只是如何在仅有的空间中“做道场”,推行我们的理念。
朱利强说,现在已经有490万的专款拨到了县财政局,去年考核后其中50万已经拨到村里了。我们用这钱对几个老祠堂都开始进行施工修缮。这是保护型的施工。在施工过程中,我们也是边干边反思,比如我们为了治理河道,修了水泥的河堤,治了水也方便了居民进出,但是破坏了古村落的美观,我们就在想,要是改用鹅卵石呢?
我觉得这是极好的反思,事实上,真的是村干部的思想决定了村庄的发展方向,有多高的认识,干多大的事情。
赵月枝老师进行了一番点评。
她说,关于什么是有文化,金竹村有一个打工妹告诉她,每年5月13要回来参加村里有几百年历史的关公迎案活动,这就是文化。文化是在人民群众中的,而不是所谓的专家掌握的。
她主要讲了两点。
第一,群众的认可,要让老百姓知道村里的拳头往哪里打,要让他们认识到村里的长远利益。要让群众参与到村庄的规划中来,体现他们的文化主体性。请外面的专家来规划固然重要,可是这些专家不一定了解村庄的机理,一些看似小节的问题,可能酿成大错。仁岸村的经验就比较好,是村委一班人自己做的规划,一下子就成功。规划要村民自己参与,让他们觉得是“自己的事”“我们的事”,而不是上面派下来的事。她提到她在瑞典调研过的“参与式社区设计”,就是外面专家与居民相结合的社区建设模式,专家先问居民希望自己的社区变成什么样,让他们提意见,然后再集中起来,与专家讨论。
事实上,金竹村也有过这方面的尝试,比如朱利强说,曾经很多老人对规划提过意见,表面上看是不支持村里的工作,但事后想想他们讲得都很有道理,他们讲出来的就是文化,又省钱,又有文化。
第二,现在全国都在提倡乡村旅游,全都在开发,可是如果农业没有了,农耕文化的依托没有了,却想搞乡村旅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一个良好的村庄必须要有农业产业,搞旅游也要在思路上,跳出旅游搞旅游,比如种些荷花、稻米、油菜花……要把年轻人留在村里。
朱利强说,村里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没有企业,所以也就没有征地,所以土地是充足的。去年拿到15亩的征地指标,卖了几百万,给村民挨家挨户地发钱,每户3000元,地有限,这个是不可持续的,但农业是可持续的。
原来他打算由村里出面成立合作社,废除现在种的严重打药的茭白,但是这很难。因为他没有种过田,没有说服力。但他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有一种黑米,市场上一斤卖18块钱,每亩可以产800斤,一年种两季。政府还有补贴,每亩400元。县里还会派技术员常驻村里指导。可以建成黑米种植基地,提倡生态的,不打药不用化肥的种植方式。
赵月枝老师针对他“合作社”的概念抒发自己的想法。她借用当下中央的政策话说,搞合作社,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新形势下的集体经济的实现方式”,旅游是其中一种方式。
赵月枝老师说,她有一句自己多次重复的话,“凡是生态的、文化的,就必须是公共的。”因为文化的基础是集体留下来的,比如一家搞漂流,挣了钱,另一家不干了,因为小溪不是哪一家哪一户的,是大家的。如果另一户闹,搞破坏,最后谁也挣不了钱,旅游产业也搞不下去,不仅如此,还把人心搞坏了,搞寒了,回过来,要重新捂暖就难了。
文化必须是公共的,文化是集体经济的一种实现方式。说得真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改革开放三四十年来的经济基础重新纳入到新的集体经济中来,重新集体化。而文化是最好的突破口,最好的实现方式,如果文化是一种媒介,那么这种媒介带有本质上的公共性。
总结一下,赵老师在金竹村主要讲了三点。
第一,旅游开发要强调群众的参与,群众的主体性;
第二,旅游开发要重视农业产业,乡村旅游的基础是农耕文明;
第三,走社会主义的、集体化的文化旅游之路。
整场下来,我想讨论三个问题。
第一,知识分子参与乡村建设。林莉君说,她以前做研究只是自己做研究,很少“学术反哺”,用自己的研究影响乡村的现实和未来,和村干部、村民一起探索一个村庄的文化发展计划,这是一种深度的学术参与。其实做田野工作,不是要求绝对的置身事外的客观性,而是要意识到自己的在场一定会引起当地情况的改变,只是我们对这种影响要有一种自觉。不是要减少自己的影响,而是要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比如我对胡大明的影响,我对上坪村村史撰写工作的影响,赵老师的工作在缙云的影响等等。从某种程度上说,金竹村可以是一个乡村实验,我们通过自己的参与,在这个大的试验场中进行自己的实验研究。
第二,吃晚饭时,村支书朱利强不断地强调,想4月份请赵老师来给全体党员讲课。他希望借助赵老师的影响力,来做村民的思想工作,考虑村庄的长远利益,建立合作社。这说明现在的村干部已经懂得如何引入外部的资源,为自己的村庄服务,尤其是认识到村民的思想工作是村庄最重要的工作,人心不齐,什么事业都做不成。世道人心、人心所向的重要性,在当代重新得到突显,经济成效不再作为村庄发展的唯一衡量标准。
第三,传统的再造。在一个明代的祠堂,我发现了清代修缮时,加入很多明显的清代建筑痕迹。我始终认为,传统是流动的,是不断被再造的。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不能加入时代元素呢?如果我们也请能工巧匠来修缮祠堂,并留下具有当代特色的工艺,不是更好吗?关键是我们有没有这个自信。龚伟亮老师同意我的观点,他说就如一幅宋代的画,元、明、清的文人收藏夹都会在上面写字、盖藏章,但我们当代人不敢。这是一种缺乏文化自信的表现。
后来,我和张志华老师讨论这件事,他说明代建筑的主人是一个相当于正部级的官员,他的政治地位决定了他的建筑精美和级别;清代房屋的主人也是根据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来完成修缮。可是当代,里面住的是一个穷困的老人,他如何修?如果由他来修,他只能拿政府的修缮补助,请水平有限的木工师傅来修。这是不是传统的再造?能不能体现时代的文化?所以,他说这不是一个抽象的文化自信的问题,而是一个具体的时代中的政治能力和经济能力的问题。我觉得他的视角也很有意思,很有创建。
这里面,其实还有更多的问题,值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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