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农村四十余载，即便常回乡探望，也曾在乡镇工作两年，我对农民生活的认知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专家口中“农民生活富裕、堪比神仙”的描述，像一层滤镜，让我忽略了现实的肌理。直到退休后，我在老家小住三个多月，亲手种玉米、晒黄花菜、晾杏干，才真正触摸到农民生活的沉重与无奈——仅靠务农，致富终究是镜花水月。
老家六亩耕地是全家务农的“主战场”，玉米是主要作物。只有当玉米价格稳定在一元一角以上时，全年纯收入才能勉强达到四千元；若市场价稍降，收入便会大幅缩水。房前屋后的八九分地被充分利用：两分地种黄花菜，晒干后能卖一千元；三棵杏树结的果子，杏胡和杏干合计收入一百元；两棵核桃树贡献一百五十元；剩下的地种了鲜食糯玉米，还栽了三百多株荏，收了十斤荏籽，换来八十元。这零零总总的收入，拼凑出农民“土里刨金”的真实图景——忙碌一年，所得不过糊口。
在北方农村，人均耕地普遍仅1.5亩左右。若一户六口之家（父母、夫妻、孙子），耕地最多不超过十亩。即便风调雨顺，种粮食作物全年纯收入最多七千元；遇上干旱年份，能收回成本已算幸运。房前屋后的零散种植收入超不过两千元，这样算下来，六口之家年人均收入不足一千五百元。这点收入，在当下社会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系。
硬性支出早已将微薄收入挤压得所剩无几：合作医疗每人每年420元，六口人就是2400元；儿子儿媳的养老金每人每年300元，合计600元；水电费全年算2000元，仅这三项就已支出5000元。剩下的钱要应付孩子上学、日常吃喝，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如今，农村家庭的生存逻辑早已改变：小两口外出打工成了标配。他们一年能挣5到6万元，才能勉强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可今年全国经济下行，建筑行业缩减、部分企业关闭，不少农民工找不到工作，家庭收入顿时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三个月的务农体验，让我读懂了农民的不易。当农民，首先得能吃苦。农忙时起早贪黑是常态，饭点不定、汗水浸透衣衫是日常，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受不了这份罪。其次要极度节俭，日子是从一滴水、一度电、一片菜叶里省出来的，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最后还得有真本事，种庄稼绝非“撒籽就收”的简单活计，需要懂气候、辨土壤、防病虫害，各种农技知识缺一不可。
四十多年的城乡距离，让我曾轻信“农民致富”的童话。直到双脚沾满泥土，才明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沉重。农民的辛劳与收入不成正比，若无外出务工的支撑，家庭生计便难以为继。这不是某个人的困境，而是无数农村家庭的真实写照——在土地里刨不出富裕，唯有靠汗水与奔波，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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