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编者按】随着农村青壮年男性劳动力的外流，女性成为农村日常生活的主力，照顾老人、小孩，还要进行农业生产劳动。她们娱乐的诉求同样需要表达，基于传统民俗的锣鼓成为一种选择。慢慢地，农村妇女挑起了乡村锣鼓队的大梁。其间，既有集体主义的狂欢，又有女性个体力量的释放，还有世道人心的表达。
(图片来源：网络)
女性成为乡村锣鼓的主力
在H县进行田野调查已经一年有余，本县年节最为热闹的游神活动在每年的9月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酝酿筹备活动，锣鼓是其中的重头戏也是H县的特色民俗，但早前敲锣鼓的任务都是男性，主要考虑到锣鼓相对笨重，即使是小鼓重量也在15斤上下，女性负重时间较长，体力上达不到，从而影响到表演的激荡性，所以女子以敲铙为主，并不参与敲鼓。但农村目前面临着人口空心化的问题，青壮年劳力大量涌入城市，这造成了节庆民俗活动参与人群的流失，尤其是男性青壮年，而一些女性的青壮年为了抚育下一代和照顾日益年迈的老人留守在村庄，从而成为了锣鼓队的首要人选，而青壮男性反倒成为了敲铙的人选。S村的女子锣鼓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张春燕就是S村女子锣鼓队的队长，也是本村的妇女主任。我们11月中旬听闻女子锣鼓队已经紧锣密鼓的训练和有一段时间，欣然在清晨大早与之联系，电话的另一头人声嘈杂，原来这位妇女主任日常要在县公交车上担任售票员，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能够回来家里，我们就这样在周边地区进行了农户的走访和调查，等待张春燕的下班。北方冬日六点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我们吃了晚饭继续等待着她的下班，终于在七点刚过，远远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女性从这条巷子一闪进入，快速行走着，我们觉得很可能就是张春燕，便上去招呼，果然是，虽然一天卖票工作十分劳苦，但是张春燕脸上却现出红润的笑容，让人看到温暖和亲切，我们连忙问她吃饭了吗，她说刚刚下班还没有，我们就说你先吃饭，一会儿子我们再过去，她连声说好，又一溜烟的小跑着走掉了。一见面张春燕的果敢和热情就深深感染了我。
2015年深冬的一场排练
约五十分钟后，我们叩开了张春燕的大门，她很快就应门而出，敞开小院，一股子面条的味道迎面扑来，我们确定她吃了晚饭，院里里面没有养狗(H县农户养狗极为普遍)，走入正堂，一下子分外清净，就问平时谁在家，才知道平日只有张春燕一人常常在家，她的丈夫在L区建筑工地上做活，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儿子在县上高中，女儿在县上幼儿园当教师，都不怎么回来，虽然人少，但是家里缺齐整干净得很，家具床品一应干干净净的，茶几上还养了一缸金鱼，三尾或红或黑的金鱼来回游动着，让人一下子觉得屋子里面有了更多地生机。交谈之中，得知张春燕是D村人，D村是H县的大村，因先民是兵户，十分具有尚武精神，难怪张春燕身上有着一见分明的热情与好爽。
我们的交谈渐渐围绕在了女子锣鼓队上，张春燕也一下子更添了热情。她说，村里现在人少得很，加上照顾老人、娃，很多妇女又在附近的乡村企业做活，干的都是一些劳苦的活计，但是村里却有这么一批爱热闹的妇女，只要天气不是恶劣得很，就一定傍晚约在一起跳舞热闹，不顾一天的劳累辛苦，而这些妇女也是女子锣鼓队的成员来源。她还说了自己从年轻时候就分外喜欢这些耍热闹的活动，从前还和村里另外一名妇女加入了男子锣鼓队，那年县上锣鼓比赛得了第一名，说起自己的风光眼睛里面卓卓放着光彩，可见其执着和喜爱之情。她说现在锣鼓队训练一个月了，慢慢从报名的五六十个人甄选出了四十位妇女，基本鼓点已经都学会，还需要熟练和整齐，动作也还不太好，可惜这几天由于前段时间排练紧张，月底就给大家放假一段时间，再训练，我们约好来看排练，就告别了张春燕。
十二月下旬我们约好一天，来看女子锣鼓队夜晚的排练。这天天气已然是深冬的节令，冷得很，七点过了，队员们三三两两开始往广场上聚集，熟人的社会让她们已进入村广场就一下子熟络得攀谈起来，老人、娃娃、工作各有各的心事，她们彼此热闹着，开着互相的玩笑，让整个冬日的村广场一下子有了热气腾腾的感觉，张春燕也很快地来到了广场。她在几个谈话的小圈子之间穿梭着，招呼着大家，时间一到，她拿起扩音器集合妇女队伍，随着她的口号，很快队伍就整饬完毕，因为毕竟各有各的事情，每次练习没有办法完全集合全部也是很正常的。妇女们从村委会的仓库把新购置的小鼓拿出来，纷纷背上，有些妇女还脱掉了笨重的外套，露出精干的打扮，让人一下子顿警精神。
打拍子的指挥也到位了，只看张春燕将旗子一挥，女子锣鼓队鼓声立刻雷动起来，渐渐地随着鼓点的昂奋，每个妇女的表情随着音乐而激动起伏，她们的眼睛在冬夜的暗黑里面灼灼放着光彩，张春燕在队伍里面来回穿插，指导纠正，每一位鼓手都竭力配合着，鼓锤一起一落之间，眼神跟上，动作开张有力，张春燕也随着鼓手们越来越激动，这冬日寒煞在锣鼓声中爆发出春日的生机，一遍一遍，就这样很快时间到了九点半，两个小时训练时间结束了。虽然只是个小鼓，但笔者将其背起，让鼓手们教着打了一会儿，顿觉臂膀压抑得很，特别还要配合上脚步和眼神，对于女性这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张春燕说这个训练一直要持续到游神活动前，因为锣鼓是游神活动的核心和灵魂，而S村今年主打的特色就是女子锣鼓队，就这样前前后后我们总共观摩了她们三次训练，每一次都被女鼓手们奋进昂扬的精神所深深振动和感动。
女性外向性承担日渐扩大
张春燕在区域集体活动中所表达出来的承担精神，将其泼辣豪爽的个性特征进行了一次淋漓尽致的主体性表达，这一表达并没有任何的预设性和预期性，完全以一种当下情景化的方式展现出来，她和她所带领的锣鼓队正以生动的姿态瓦解了民俗活动正式表演和平日训练之间的界限，她们所在乎和倾情是每一次鼓槌雷动起来的振奋，这使得游神大典和她们互相的成就与建构，因而具有了相生相长的特征。
当乡村男外女内的家庭格局被打破，女性外向性承担日渐扩大，使得她们可能具有的个性化表达空间日趋收紧，繁重的家务和体力型工作的消耗，在身体极为乏累的傍晚凭借着一种自发和自觉的力量四十几位妇女聚合在村广场上，这昭示着一种对个体认可和发掘的积极和主动，一种强烈的表达的欲望使得整个冬日的排练充满着生发的力量，她们并不仅仅是奉献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也不仅仅是显示了个体的兴趣爱好，而是努力地开掘自身能够展现出来的生命厚度和深度。这使得这一次的参与其内指意义大大超越着他的外指意义。她们在努力敲鼓的过程中，完成这她们个体对自身文化的选择、建构和表达，这一过程又完全植根于她们各自对生命深深的热恋过程中，虽然没有任何报酬，还要献出自己那么多原本可以休息的时间，但是以张春燕为代表的妇女却如此欣然、如此奋进，她一直这样反复给我们说，人啊总要耍那么一次，痛痛快快的，哪里要管那么多啊，耍起来，就好。她们选择锣鼓，可见乡村传统文化和她们血肉相连的文化侵染，虽然这是北方乡村一种非常传统的民俗活动方式，但透过锣鼓，却满载着农村女性文化主体性表达，代表着她们在追求男女平等、张扬自身文化创作性的无尽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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