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越南,校尉关注得不多,除了最近的短篇《阮富仲逝世,越南会转向吗》,就没有写过别的文章。
当然,这不是忽视越南,更不是因为越南不重要,而是单纯地觉得中越关系总体可控。
就跟很少谈及伊朗一样,不是因为伊朗不重要,而是因为伊朗的战略回旋空间很小,因而中伊关系总体可控。
不过最近,随着阮富仲去世,校尉觉得,有必要聊聊越南了。因为阮富仲之后的越南政局,已经处于一个重要的历史岔路口。
在这个岔路口,越南面对双重选择:一是外交政策方面,到底是亲美还是亲中;二是内部政治架构方面,到底是苏联化还是中国化。
不出意外的话,后阮富仲时代的越南领导人,大概率还是北派,并且几乎肯定就是苏林。
苏林(左四)已经成为越南的二号人物
既然是北派执政,越南的外交政策,大体还会在中美之间保持平衡,但会更接近中国一些。也就是说,过分地亲美或是全面亲中,都不太可能出现。
但越南的内部政治结构,是走苏联化的高度集权体制,还是走中国化的民主集中制体制,却面临微妙的选择。
虽然不管越南是苏联化还是中国化,都不会彻底改变中越关系,但却会带来一定的变数与冲击,值得我们关注。
此外,从研究历史、体悟历史的纯学术角度,这种变化,也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
一、从决策机制的角度理解苏联化与中国化
亲中亲美不用解释,但何谓苏联化、何谓中国化,校尉却必须啰嗦几句。
校尉一直说,权力的要义在于平衡。
所谓平衡,就是在任何一个社会结构中,各阶层、各集团的利益都要得到基本保证,否则结构就会崩塌。小到家庭、大到国家,无一不是如此。
上世纪农民家庭分家的场景:为何要分家,就是有人觉得家庭利益分配不均
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历史周期律。
王朝盛世,就是利益平衡接近完美。底层小民也罢、官僚地主也罢、王公贵族也罢、当朝皇帝也罢,都拿到了能够让自己满意的蛋糕。
王朝末年,就是利益平衡被彻底打破。要不活不下去的底层百姓揭竿而起,比如层出不穷的农民大起义;要不受到威胁的王公贵族带头造反,比如西汉七国之乱、明初靖难之役;要不皇帝沦为傀儡失去国家控制权,比如唐朝末年的藩镇之祸、宦官之祸,东汉末年的外戚之祸、诸侯之祸。
而要实现利益的平衡,最重要的,就是要实现决策机制的平衡。体现在结果上,也即利益分配的平衡,体现在过程上,也即民主与集中的平衡。
请大家注意,这里说的是决策机制而非选举制度。关于选举中的民主,是一个颇具争议也颇为复杂的话题,这里就不说了,而是只聚焦决策过程。
决策太民主肯定不行。
因为屁股决定脑袋,任何社会阶层、利益集团,都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太民主,就意味着谁也压不服谁,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内耗。
大家可以参考欧盟,基本不太可能形成一致意见。尤其是蛋疼的一票否决制,更是导致欧盟的决策效率极其低下。
还有历史上号称欧洲盾牌,长期站在抵抗蒙古和俄罗斯一线的波兰第一共和国,就因为采取了任何贵族都具有一票否决权的所谓贵族民主制,导致国家行政体系长期停摆、国力逐渐衰落,最终被俄、奥、普三家瓜分。
决策太集中也不行。
决策过于集中,其实就是独裁。在独裁体系下,独裁者一旦出现决策失误,根本就没有办法补救。
而历史告诉我们,越是独裁体制,独裁者就越是愚昧不堪。
这方面,最典型的反面事例,就是中国历史上层出不穷的昏君。
我们现在施行的民主集中制,其实就是对决策过程的一种平衡,先在领导集体内实行民主,保证决策的科学性与平衡性,最后再实施集中,保证决策的权威性。
美国的决策制度,其实类似于集中民主制。总统拥有很大的决策权,但重要决策往往需要参众两院的批准,尤其是在内政方面。
简而言之,就是中式决策先民主后集中,美式决策先集中后民主。
这两种决策方式的纠错能力都比较强,但执行力有巨大的差异,中式决策一旦推出就必须落实,美式决策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们经常看到,美国总统想推出什么政策,往往会提前放风甚至漫天要价,通过与参众两院漫长的利益博弈后,最终才会形成大打折扣的具体政策,甚至很多政策都胎死腹中。
有人可能会说,美国总统有幕僚班子,决策过程也有先民主后集中的特点。但美国总统是否愿意听取、采纳幕僚的意见,包括幕僚的聘用,完全靠总统自觉,并没有制度保证。
甚至可以说,美国总统的幕僚,对总统存在很强的政治依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幕僚只能对总统的决策锦上添花,却很难对总统的决策进行纠偏。
拜登虽然年老体衰,但在外交政策上,他也不会任由布林肯摆布
即便幕僚团队尽职尽责,能够帮助总统提出完美的施政计划,但在参众两院的审批过程中,也总是被改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说,前期民主征求的意见再好,也经不住后期民主决策的损耗。
相比之下,我们的民主集中制,是法定要求征求班子成员意见,法定要求通过集体表决的方式做出决定,没有经过民主集中制原则做出的决策,理论上都是无效的、非法的。
虽然在落实民主集中制的过程中,会有一言堂、家长制的现象,突破了制度的约束,但这并非民主集中制本身的问题。相反,正因民主集中制对那些独断专行的人形成了制约,他们才会设法进行摆脱。
相比中国的先民主后集中、美国的先集中后民主,苏联的决策体系,基本上只有集中没有民主,尤其是在斯大林时期。
普京的特别军事行动之所以失败,就与决策过程缺乏纠错机制有很大关系
而苏联之所以形成这种高度集中的权力架构,从长期因素讲,是因为俄罗斯的强权崇拜国民性格,从短期因素讲,则是因为斯大林时期形成了依赖克格勃、内务部等强力部门治理国家的惯性。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秘密警察统治制度或者说特务统治制度。当权者把强力部门异化为维持统治的道具,使得强力部门的权力日益膨胀,最终凌驾于整个国家的行政体系之上,而国家权力的运行与接替,最终也被强力部门所控制。
如果贝利亚没死,苏联还会创造集权统治的高峰
在强权崇拜国民性格的影响下,在斯大林制度的惯性作用下,虽然苏联已经解体,虽然俄罗斯名义上采取了西式民主制度,但经过叶利钦时期的混乱、到普京时代重新形成相对稳定的统治秩序时,俄罗斯依然呈现出强烈的苏联化风格——普京政权最大的支柱、最核心的权力体系,依然是号称希拉维克集团的强力部门。
这是权力过于集中的必然结果,越集中的权力,越依赖强力部门的支持,最终导致强力部门尾大不掉,反过来威胁权力中心。
为什么瓦格纳兵变这种严重落后于现代政治体制的现象会发生,就与俄罗斯这种苏联化的权力架构有很大的关系。
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叶利钦时期的混乱,说明在某些国家、某些特定环境下,集权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斯大林的集权,同样是苏联熬过二战的重要制度保证。
没有普京时期的集权,大毛大概率就要从休克变法克了
关于这一点,在中国古代的皇权时期也有典型例证。
中国皇权早期,比如汉、唐、宋时期,其实更类似于民主集中制与集中民主制的结合。国家政务,首先需要行政机构提出意见,再交由皇帝决策,皇帝直接发起的决策,行政机构可以封驳,也即封存起来不下发执行。
但到了明、清时期,国家行政权力逐渐集中到皇帝手中。尤其是明朝,为了保证皇权的绝对集中,先是太祖朱元璋设立锦衣卫,锦衣卫膨胀起来后,为了防止其一家独大,成祖朱棣又设立了东厂,再后来宪宗朱见深又成立了西厂。
这些特务机构建立之初,确实稳固了皇权,但最终却变成了明朝最大的毒瘤,也成为明朝灭亡最主要的内因之一。
但不管是明太祖、明成祖还是明宪宗,却都被视为一代雄主。
这就是历史最为吊诡的地方。雄主就必然要集权,集权就很可能会发展特务力量,特务力量又必然成为中央权力最大的威胁。
就跟明朝深受特务政治伤害一样,强大的苏联轰然倒塌,也与秘密警察体系下的高压统治有很大的关系。
这种吊诡,说穿了也简单,其实就是没有处理好王道与霸道的关系。
集权相当于霸道,乃是动荡时期的雷霆手段,民主则是王道,乃是长治久安的政治理念。
只有王道没有霸道,关键时候就会掉链子,只有霸道没有王道,时间久了就会超过社会承受极限,最终导致社会的崩溃。(关于王道与霸道的关系,参见《真正的王道,必须比霸道更霸道:也论中美博弈中的王道与霸道》)
明朝的崩溃,无非就是霸道过甚过久,没有及时得到纠正。
面对暴力,以暴制暴,即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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