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员工状告富士康,恐惧来自哪里?
文/吴聚平
原告席上的张丽花穿粉红外套,刘海挡住了她的半边脸颊,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见她在回答法官问题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请被告回答,对被告所说的受到人身攻击认可吗?”法官冷静的声音穿过午后的尘埃落到被告席上。“不认可。”富士康的男代理律师轻松给予了否认。整个下午他都在嚼口香糖,对张丽花的所有诉讼一律否认。
“那‘把人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坐在旁听席的一个男人激动地喊。他是张丽花的男朋友,在两个多小时的庭审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逾矩发言,从而被法官一再警告。
这是记者于2011年3月28日下午在深圳市龙华人民法院第四审判庭见到的一幕。
原告张丽花是原龙华富士康10年的老员工,因为在工作分流中受到威胁恐吓导致精神受损,向富士康提起诉讼要求17万元的赔偿。
尽管富士康代理律师漠然否认一切,但当庭播放的一段录音,却让光怪陆离的一幕幕呈现在人们眼前……
不满分流被踢皮球
2000年8月30日,河南女子张丽花进入富士康CCPBG(消费电子产品)事业群做检测员,主要负责新产品导入,不良解晰和产品失效管理。
一做就是10年,直到去年9月20日下午被告知离职。她的主管汪仁德没有经过张丽华同意,已经在9月16日之前将她的资料私调至SNCBG(网络通讯产品)事业群事业群生产部于思渺处,做装配工。
张丽花懵了。
事情要从富士康的迁移和因此而产生的员工分流说起。
去年5月26日郭台铭道歉事件后,富士康为了摆脱员工跳楼阴影做了系列动作,一边加薪,一边迅速将工厂向内地迁移,河南建厂,成都投产等。
张丽花所在的CCPBG事业群也面临迁移。CCPBG事业群是富士康最早成立的事业群之一,集中电子产品研发制造,生产线主要分布在深圳龙华和山东烟台两个厂区。在这次搬迁潮中CCPBG事业群将全线迁往烟台。
这样一来,深圳这边很多业务面临调整,特别是老员工的安置。记者采访了负责这一安置工作之一的课长严吉,严吉说这边的很多老员工不愿意跟去烟台,只能分流,去年有两千多员工被内部分流。
张丽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但,从做了十多年的工程部技术员被分去做流水线工人,她如何也接受不了。
严吉承认分流最大的困难在于员工无法适应新部门的工作。事实却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记者采访到在这次分流中自离的员工邓集灯。他说听到被私调到CNSBG事业群的消息,只好去报到,那边的课长却对他说:“我们这里人已经够多的了。”由于上级没有沟通好,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工作岗位,郁闷之下他只好申请离职。
但张丽花却没有认命自离。她直接找到事业群分流的总窗口负责人王锐,要求重新合理安排。但接下来她却遇到一个被踢足球的局面。
王锐让张丽花先到于思渺处退资料。于思渺电话里答应了,但当张丽花当面找他时,他却说资料不在他那。张丽花只好打电话给人力资源的郭芬要求退资料,郭芬说要看到于思渺的退单才会做退资料的过程,并确定张丽花的资料还挂在于思渺那。张丽花回去质问于,这时,于思渺突然转口:你的资料已经录到我这了,你们老板把你丢到我们这边,我这就是做生产线的,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一天呆够8小时,就这么死的说。”
张丽花对记者说这期间她精神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病倒了,一直住在龙华医院。
噩梦的发生
但张丽花还抱有一丝希望。
2010年10月11日,借着出来请病假的机会,她径直来到富士康D5楼2栋联合办公室找王锐。再次要求给予合理安排。法庭上播放的那一盘录音完整记录了她走进王锐办公室后所发生的一切。
为此,记者专门给录音带里的当事人王锐,张志民和严吉打电话。王锐和张志民拒绝接受采访,而严吉在谈了员工分流工作后,一口否认张丽花这个人和张丽花事件。
录音里,张丽花一直在问王锐这是合理安排工作吗?王锐含糊不清地敷衍张丽花,纠缠到最后,终于不耐烦地说:给你工作就是合理,这种态度,我马上叫总务的人把你处理掉!”
这时,另外一个男的声音吼了起来, “滚出去!这是你闹的地方吗?你知道安排工作有多难安排吗?哪有办法跟你们这样玩?”
张丽花事后说,这是事业群副总廖英郎走了进来,同时张志民、严吉等几个课长也来到了王锐的联合办公室。
情绪崩溃的张丽花边哭边叫,大声叫喊着要回家,要回医院。刚走到联合大公司的大门,让张志民等拉了回来。张志民在录音里说,“你这样怎么走,你这样走,我们也不安心。你先坐下来休息,我们现在帮你找解决的办法。我请卫生课过来。”
充满了恐惧的张丽花已经失去了对他们的基本信任,挣扎着要出去,推搡中他们将张丽花的鞋子弄丢,并撕毁了她的病历本。随后,“他们强行将我关进一个小房间里。”张丽花后来说,而录音里的她一直在哭,“我害怕,我要回家。”,声音从激烈到逐渐微弱。这时,富士康的女职员试图安慰她,“别怕”,“喝点水吧,一会就叫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后来张丽花打电话出去,让旁边的富士康女员工告诉对方自己的具体位置,富士康女员工对着电话说:“她是在CP人资,D5栋,1楼办,北一门”
9个小时候后,张丽花的男朋友没能进来,警方过来把张丽花带了出来。
2010年10月11日发生的一切成了张丽花后来挥之不去的恶魔。
张丽花的男朋友对记者说,出来后她的依然处于极度恐惧中,常常睁开眼睛大叫大喊。不仅如此,还出现严重的幻听,被深圳康宁医院诊断为应激性精神病。
记者见到了她在康宁医院的诊疗书。因为这个小邱的家人坚决反对他们即将的婚事。但小邱依然对张丽花不离不弃,并辞掉了自己的工作陪女朋友治病,找律师。
于是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只是当天法院并没有对此事作出判决,希望双方庭下和解。张丽花同意和解,她说自己再也无法跟他们继续耗下去了。富士康已于去年12月份停止给她发工资,并单方面解除了劳动合约。
这位来自河南农村的孩子,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十年前放弃了郑州大学的入学机会,来到深圳寻梦。
想不到十年后迎接她的却是这样一个噩梦。
恐惧背后的阴影
无疑,富士康员工分流安置是该事件的直接导火线,然而,张丽花噩梦的发生也许有着更深刻的原因。
听录音时记者有点难以理解张丽花巨大的恐惧。张丽花说,当时听到“把你处理掉”这样的话,然后一帮人围过来,她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在这片土地并非没有可能!”她说。
那么张丽花这时的恐惧有一部分是精神崩溃后的自我想象。
如果跳出这种想象,是否可以对富士康人在这时候强行拘留张丽花做出善意揣测。录音中张志民说,“你这个时候回去我们也不安心。”包括后来人资处的几个女职员一直在试图安慰张丽花,并答应叫她男朋友来接她回去。因为如果这时让情绪失控的张丽花出去,确实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而后果也许比强行拘禁要严重得多。
想想半年前发生的那些事,难道他们不是出于另一种恐惧?
尽管跳楼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但阴影依然笼罩富士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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