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由民间团体发起的“孟山都法庭”,根据现有的国际法,在危害环境、健康、食物权以及威胁科学研究独立性等四项指控中,孟山都通通有罪。第一宗罪:危害环境,土壤、水源、植物和生物多样都受害;第二宗罪:掌控种子专利,危及食物权;第三宗罪:危害健康;第四宗罪:迫害科学家,威胁科学独立研究。
【原编者按:6月5日是世界环境日,今天我们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比以往更加严峻:以转基因为代表的化学农业造成农化产品使用量大增,颠覆生态、危害环境、食物和健康,甚至损害了全球各地的农业经济体系。
2016年10月,数百名来自五大洲的农民、律师与环保运动者在五位专业法官主持的民间审判孟山都法庭(Monsanto Tribunal)上,陈述这家美国农化大厂的种种罪行。经过6个月的审理,法官们于4月18日再度齐聚海牙,“判决”孟山都有四大罪状。虽然该法庭不具有执行权,但其过程都符合规范有法可依,其最大意义是世界民众在法律层面证实了孟山都的众多罪恶,也使人认清它所主导的转基因农业与自己的利害关系——除了严禁转基因外都没办法逃脱这种危害。】
孟山都法庭公布审判结果,孟山都有罪。左起为人权法与环境法专家Dr Orellana 以及其他五位法官(出处:孟山都法庭)
正文
如果叙利亚政府确实动用化学武器,导致成千上百的平民与幼童伤亡,即使是在战乱中,都要面临伤及无辜的战争罪指控。若在太平时期使用农药破坏了环境,危及千百万人的健康以及未来世代的生存,又该当何罪?
由民间团体发起的“孟山都法庭”(Monsanto Tribunal),根据现有的国际法,在危害环境、健康、食物权以及威胁科学研究独立性等四项指控中,孟山都通通有罪。
除了在越战中生产橙剂,近20年来孟山都也参与哥伦比亚的反毒计划,以“草甘膦空袭”消灭古柯树,危害环境与健康。比照种族屠杀罪与战争罪,假若国际法中有“生态屠杀罪”(ecocide),这家美国农化大厂同样是罪证确凿。
去年10月,5位专业法官在荷兰海牙的“孟山都法庭”上,聆听来自世界各地的农民、律师与专家意见,审判美国农化大厂孟山都的罪行。由于法官没有调查的实权,这场由公民团体发起的国际公审只具有象征意义,判决也仅是建议性质。
虽是非正式的审判,但于法有据。曾担任欧洲人权法院法官的孟山都法庭审判长涂尔肯丝(Françoise Tulkens)强调:“孟山都法庭都是依照国际法院的规范,并遵循国际人权、国际人道公约审理。”她在去年发函邀请孟山都,但被告选择缺席,放弃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第一宗罪:危害环境,土壤、水源、植物和生物多样都受害
经过6个月的审理,法官4月18日再度齐聚海牙,宣布孟山都“判决”。
任职华盛顿国际环境法中心(CIEK)且熟悉人权国际法的“法官”奥雷拉那(Marcos Orellana)首先宣读:“根据相关的证据与国际法对环境的规范,孟山都的作为对环境健康有负面影响。”
早在1972年,联合国于瑞典斯德哥尔摩举办的人类环境会议上,已经指出“健康的环境”是享有人权的前提,2014年的人权大会决议文也表示,“国际人权法承认了享有安全、干净、健康与永续环境的权利。”
奥雷拉那表示:“呈堂证供显示,孟山都影响了人类健康,尤其是农民的健康,动物健康也受到影响,土壤、植物、水中有机物和生物多样化都受到冲击。此外,许多国家的原住民和当地居民都没有获得足够的讯息,得知可能的影响。”
图左到右:人权法与环境法专家Dr Orellana、Judge Laam 以及Judge Tulkens(出处:孟山都法庭)
巴西:饮用水、雨水和母乳都有农药残留,蚯蚓、蜜蜂都遭殃
目前国际市场上大豆的主要供应国巴西,从2000年到2012年的农药用量成长了162%。这与孟山都的转基因大豆攸关,在2015年,超过一半的农药是用在大豆田。
巴西政府不只补贴农业公司,还补贴了化学产业,以压低农药价格。“最后是大豆田附近居民的悲剧,饮用水、雨水,甚至母乳中都有农药残留,先前传出有上百位师生中毒。”巴西公共卫生研究员费波(Marcelo Firpo)控诉。
斯里兰卡的农人(K.A. Saman Prasanna)说,喷洒含有草甘膦(glyphosate)的除草剂农达(Roundup)后,土壤软烂如泥,深层地下的蚯蚓纷纷死亡。
马雅族人普特(Feliciano Ucán Poot)也表示,墨西哥允许栽种抗草甘膦的转基因大豆之后,他的蜂蜜被转基因花粉污染,不再受到反转基因的欧洲消费者青睐,生计受影响。大量喷洒除草剂不只导致蜜蜂死亡,马雅玉米和南瓜也遭殃,饮用水和居民的尿液中都有草甘膦残留。(更多资讯,请看拯救蜜蜂)
阿根廷学童作画:不要在学校喷农药,这会让学生生病(出处:Juan Ignacio Pereyra)
第二宗罪:掌控种子专利,危及食物权
环境受损、水源污染、土壤恶化,获取食物的权利也受到影响。“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指出,每个人都应有取得合适食物的管道。
“听证时,许多人指出孟山都对生产体系、生态体系有负面影响,出现入侵性的品种、农达的效力渐减。甚至有农民的作物遭到转基因污染后,竟然被判要缴权利金给孟山都。”法官朗蒙(Eleonora Lamm)指出。
她说:“我们的结论是,孟山都的行为对食物权有负面影响。”
朗蒙在阿根廷担任最高法院法官,深知转基因作物对一个国家粮食体系的伤害。“不是所有农人都负担得起转基因种子,况且转基因污染让一些农人不得不改种转基因作物,结果是每年都要向孟山都买新种子,这威胁了生物多样化和粮食主权。”
阿根廷:传统农作凋零,超级杂草丛生
家中四代务农,已经接棒30多年的邦托(Diego Fernandez Bantle)见证了转基因大豆在阿根廷落地生根,反客为主改变当地农业的过程。
“舶来品”大豆在1970年代进入阿根廷,邦托的父亲也在1973年转种利润较高的大豆。多种作物轮耕的模式被单一作物取代,农场不像过去饲养牲畜,除草剂也取代了机械和锄头。“然而,最大‘里程碑’是1996年时,结合农达销售的转基因大豆进入阿根廷”,邦托指出。
转基因大豆的产量比不上传统大豆,农人起初无意采用,但农达低价竞争,而且阿根廷的两大农业机构都竞相推广,邦托开始考虑,技术顾问向他保证,“农达是中性的,不会有任何伤害。”邦托说:“如今我明白,这是谎言和诈欺。”
当年技术顾问还提醒,要在播种前杀死所有的草,才不会吸收作物生长所须的水分。多年坚壁清野的“焦土”政策后,土壤结块,“因为根部不易深入,微生物的活力减少。土壤的吸水力弱化,水灾频传。地力下滑,要用上更多的化学肥料。”邦托解释。
更大的恶梦是杂草出现抗药性,必须强化剂量搭上其他添加物,后来还出现了不怕农达的野桐蒿、多花黑麦草。邦托说,“一开始,每年每公顷只要洒上1公升的农达,如今需要10到12公升。”
邦托起先不愿栽种转基因玉米,但因为市场遭垄断买不到非转基因玉米种子,不得不改种。他在前年重新栽种非转基因玉米,“可是我不能申请‘非转基因’认证,因为都遭到临田污染。”
体认到转基因的坏处后,邦托在十年前开始想转为有机耕作,“可是阿根廷的农业机关里竟然没有人可以提供建议。我想,让懂得另类农法的专家消失,这也是孟山都的‘成就’之一。”
Diego Fernandez Bantle说他再也不希望回到惯行栽培(出处:孟山都法庭)
第三宗罪:危害健康
无法取得充足、安全的食物,人类也难保健康。“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规定,每个人都应该享有健康的权利。判决认定,“孟山都的作为对人类健康有负面影响。”
法国:农夫健康受损,胜诉却无赔偿金
2004年春天,法国农夫冯索瓦(Paul Francois)使用孟山都的除草剂“拉草”(Lasso)时不慎吸入,导致急性中毒,住院多天后在家修养5个多星期,尔后仍多次因剧烈头痛入院。
尿液与血液检验证明中毒现象与拉草有关后,冯索瓦发现加拿大、荷兰和比利时早已经禁用拉草,仍在销售的包装上却没有提示该农药的危险性,于是在2007年控告孟山都。2015年里昂法院判冯索瓦胜诉,但至今还没拿到一毛赔偿金。
在控诉的过程中,许多专家和医生担心得罪孟山都,拒绝协助冯索瓦,孟山都除了要求检查他的心理状态,还频频威胁,“先是说我没有中毒的证据,即使真有中毒,也无法证明农药罐里装的就是拉草,还怀疑我买的除草剂不是拉草。他们甚至主张,我中毒的时候,我太太应该请法警来查验农药,而不是赶紧把我送医。”
担任审理法官的加拿大农业与贸易法律师席布曼(Steven Shrybman)指出:“孟山都制造、销售了许多含有危险成分的产品,像是现在被禁止的多氯联苯(PCB)不只会致癌,还会影响生育功能、孩童成长以及内分泌、免疫系统。”
当许多研究指出草甘膦会致癌时,欧洲食品安全局(EFSA)、欧洲化学管理局(ECHA)表示不会致癌。“不过,欧洲的两个机关都没有充分考虑,在食物、饮用水和人类的尿液中都有草甘膦残留。而近来加州法院解密的文件也说明,在研究草甘膦对健康影响时,孟山都操弄科学。”席布曼解释。
他进一步指出,“至今转基因作物对于健康的影响不明,这主要是因为转基因研究不透明,一些专家甚至无法进行独立的研究。”
第四宗罪:迫害科学家,威胁科学独立研究
经过二年实验,法国学者塞拉利尼(Gilles-Eric Seralini)在2012年将研究成果发表在经由同行审查的《食物与化学毒理学》期刊上。论文指出,喂食孟山都转基因玉米Nk603和农达的老鼠罹癌比例偏高,肝和肾出现病变,寿命也较短,呼吁进一步研究。这篇论文引起激烈辩论,孟山都并动用科学界与媒体力量攻击赛哈里尼。
面对毁谤,塞拉利尼打赢两场官司,并获得德国科学家联合会颁发的“揭秘真相者”奖章。在压力下他仍坚持指责,孟山都谎称草甘膦是农达的有效成分,事实上,这项全球使用最广的除草剂中,含有毒性更高的成分。用农达实验而不只是草甘膦,发现对肾脏、肝脏与内分泌的毒害。
塞拉利尼(左)关于转基因玉米的研究,引来孟山都攻击(出处:孟山都法庭)
加拿大的微生物学家秀帕拉(Shiv Chopra),因为拒绝核可孟山都研发的牛只用荷尔蒙,遭到健康部施压停止担任该部顾问。任职乌拉圭全国农业服务局主席期间,农学家罗维拉(Miguel Lovera)拒绝核准大豆以外的转基因作物栽种,结果是孟山都不断要求政府撤换他的职位,并抹黑他。
“当有研究要求保护环境和公共健康,孟山都便威胁、贬抑独立的科学研究,并且施压政府,这侵犯了科学研究的自由,也剥夺社会监护基本权利的可能性。”公审孟山都的法官席布曼继续指出,“科学研究自由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与思想、表达自由、获得信息的自由息息相关。科学家必须能够自由表达意见,并在担任发出警讯的‘吹哨者’时获得保护。”
根据“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孟山都危及科学研究不可或缺的自由,罪名成立。
“如果有‘生态屠杀罪’,在越战生产橙剂的孟山都,应受国际刑事法庭审判。”
加拿大的微生物学家秀帕拉(Shiv Chopra)这样说。
看似客观的科学研究可以是人类社会向上提升的利器,也可能是杀人的凶器。
曾担任美国耶鲁大学植物系主任的盖尔斯顿(Arthur Galston)1943年在博士班期间,发现三碘苯甲酸(TIBA)在促进大豆开花时,也会造成落叶。
在他的研究基础上,美国军方研发出“橙剂”(Orange Agent)。从1962年到1973年间洒下7000万公升橙剂让越南丛林落叶,敌军无所遁形,但也伤及士兵,造成许多畸型胎儿,对环境与健康的影响延续至今。
身为“始作俑者”,盖尔斯顿指责使用橙剂的美军违反联合国对化学武器的规范,提出“生态屠杀罪”一词,并亲自前往越南勘查对环境的伤害。
“当前的科学太过强大,科学的发现可能在社会上随机造成副作用。我们要严格审阅和监管,在这任务中,科学家必须扮演重要的角色。”这是盖尔斯顿在1972年发表的看法。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科学家呼吁担起社会责任时,孟山都则趁机发战争财,为美军生产橙剂。“碍于现行国际法和缺少证据,我们不能断定孟山都犯下战争罪。然而,孟山都依稀知道它的产品对人类健康与环境的影响。如果国际法中增列‘生态屠杀罪’,相关的事实就可以在国际刑事法庭(ICC)上审理。”涂尔肯丝表示。
越战中喷洒橙剂后的橡胶树(出处:Arthur Galston)
橙剂未绝,哥伦比亚生态毒杀又起:用“草甘膦空袭”反毒
逝者已矣,孟山都在越战的罪行难以追溯。但往事并不如烟,空中喷洒的除草剂烟雾,在21世纪仍笼罩南美洲的哥伦比亚。
1978年耶诞夜出生的穆坦芭荷(Pedro Pablo Mutumbajoy),在哥伦比亚南部爱尔特雷波(El Trebol)有块地,在这片与厄瓜多、秘鲁交界的土地上,他试着复育热带树林,但为了生计,也和其他农民一样栽种可以提炼古柯碱(编注:即可卡因)的古柯树。
穆坦芭荷的土地遭到四次“草甘膦空袭”,理由是美国与哥伦比亚政府雷风厉行“扫毒计划”,利用飞机喷洒除草剂,从空中歼灭古柯树。他解释着,“前三次,我确实还在种古柯树,但2013年被喷洒时,我已经没有古柯树了,而我损失了350棵要当建材用的树木。”
草甘膦“空袭”哥伦比亚古柯树(出处:美联社)
哥伦比亚政府统计,“扫毒计划”从1994到2014年洒下了2230万公升的草甘膦,涵盖了186万公顷的土地。穆坦芭荷说:“这些草甘膦比市售的浓度高出一倍。全面的喷洒不只影响了非法作物,也伤害了森林、灌木丛、牧地、水源、牲畜、鱼和自家栽种的作物,以及人们。我还看到,一只在喷洒后出生的小牛少了后腿。”
“孟山都是美国军工复合体的一部分,必须为生态屠杀和造成疾病负责,因为孟山都完全知道,草甘膦在哥伦比亚是当作化学武器使用。”穆坦芭荷居住的地区也是反政府游击军的阵地,扫毒名义下是内战的缠斗。
世界卫生组织在2015年把草甘膦列为可能致癌物后,哥伦比亚政府终于宣布禁止从空中喷洒除草剂,但仍可以在手工铲除古柯树时,使用草甘膦。
哥伦比亚政府在2001年推出受害者补偿计划,“但是有96%的申请案件被退回。受害者多是教育程度不高的穷人,乡村小区也不可能有卫星定位技术,提供需要的证据。”穆坦芭荷解释着,“受理补偿申请的,就是扫毒计划的执行者,也就是球员兼裁判,无法保证任何程序透明。”
视人民如草芥的哥伦比亚政府,倒是在2013年同意赔偿厄瓜多1500万美金,补偿受到草甘膦空袭波及的邻国。自家政府“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穆坦芭荷不胜唏嘘。
呼吁环境正义:向腐朽的政经结构宣战
“在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架构下,双边贸易投资条约、自由贸易协议等都在保护投资者,逐渐弱化国家保护人民与环境的能力。国际人权、环境法以及贸易与投资法规间的鸿沟也越来越大。”孟山都法庭法官席布曼表示。
企业的权利与义务间也有巨大的落差,“当跨国企业侵犯基本权利时,应该被视为法律主体,担起更多国际人权法规范的责任,可以在国际刑事法庭受审。”席布曼说。
虽然罪行重大,但跨国企业财大气粗甚至对国家颐指气使,孟山都并非单一个案,问题根源在政治经济结构。即使与拜耳顺利联姻,孟山都也不会一夜间洗心革面,而越来越大的农化大厂同样要受到规范。
法官奥雷拉那说,“孟山都法庭的意义在于打造了应对的工具,厘清了问题面貌,接下来有赖民间社会联合行动。”
诸葛亮献计,成千上万的臭皮匠克服集体行动的困境,降伏巨灵(编注:指追逐私利的国家)与巨兽(编注:指跨国企业),仍有几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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