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娟鸟的故事
据佛经上说:在南海观世音菩萨居住的海边上,生活着很多洁白美丽
的雪娟鸟, 每个雪娟鸟都有 九百九十九个化身,她们经常来到人间,帮
助人们度过苦难,她们帮助人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时帮人们 获得勇气,有
时帮人们寻找智慧,如果她们在人间相爱,就有一个化身永远留在人间。
阳历年的第十四天,水郡办公楼里的圣诞树上早已有了一层不起眼的灰尘,灯也早就不亮,只是红色的花朵似乎还显眼,阳年的气息早就溜走。
一大早起来,水郡售楼处的大玻璃门上,落上了两个碟子大的雪花,不过那不是真的,是楼里的白领们贴上去的剪纸。楼内气温宜人,外面的确寒冷,是一年中的大寒天气。
这是一个阴冷,刮风,且很不吉利的日子,——就是水郡的电梯的楼层按钮上也不用的数字。我突然失业了,那一刹间,我所有的有关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并有红烧肥肉的年夜饭,以及我全部的生命,都变成了世界上最壮丽的冬天,神经被冻裂了,愤怒变成了雪花。
晚饭后,我早早地躺在了床上,我不愿让我满脸的愤怒去面对我身边的同事们,尽管我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很快,我听到我的鼾声,——我分化在了阴阳两极,无限的痛苦将我弥漫在了整个儿宇宙里。
我看见我的生命飘飞在原始的山林中,飘啊飘,找不见有人类生存的地方。突然间,地球变成了荒漠,眼前一片沉着淤泥的死水坑,开始快速下陷,现出一个很深的洞,直通地狱。
“狗娘养的。”我心里骂了一句。
这时,天空有只雪白的神鸟向我飞来,身上闪过一道电光,双翅直插云霄,将我带上了天堂。我跑到上帝的门外,大声的呐喊:
“ 如果人类没有公道可言,没有了善良的人性,让那些常年出着苦力的人,吃不饱肚子,在半饥饿状态下为别人劳动,并且在年龄正当年,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中年时期失业,在除夕夜欢乐的节日的气氛里,流落在寒冷的街头,从空气中闻着别人的酒香,让他们感受不到温暖的生活,这和长夜有什么两样······”。
没有人回答我。
国光物业在世纪天乐的败走,使我有幸和国光结下离别之情缘。那时我刚刚工作二十天,我娴熟的技艺,勤勤恳恳的敬业精神,得到张经理的赞赏,因此,我每天的工作轻松而愉快,心里像现在想的那样,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有的是丰盛的年夜饭,然而,国光要撤的消息很快得到证实,一位甲方的人,暗示我去十三层报道,我婉言谢绝了,我在心里想,我绝不在国光蒙受耻辱时,背叛国光,我是国光的人,无论前景怎样,都跟国光走。
就在撤离的那天上午,我最后一次遇见张经理,他不像平时那样轻松的说笑,工作怎么样,别太累!他的表情严肃。他走到我跟前,为我理了理不太整齐的工服,又给我端正了胸卡,我终于嘣出一句话来:
“别丢了我!”我的语气很深情。
他拍拍我的肩膀,肯定的说:“放心吧!”然后,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和一群开电梯的姑娘,跟着一位年轻,文静,看似平易近人的经理走了,到了现在的水郡湿地。几天后,因为姑娘们吃不到饭,饿得嘴皮发焦,而集体逃走了。
我心里记着国光在那边的遭遇,以及那位难忘的经理,开始在这里默默地工作,希望有一天还能回到张经理的身边。然而,我丝毫没有想到,我的命运竟是那么的残酷,一位小伙子告诉我,他们都请主管吃过两次了,而我一次都没有,我知道他完全出于好心,我的试用期到了,能不能转正,完全在主管的一句话,但我的情况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因为从老家回京不久,身上带钱不多,又因找工作不易,剩余的钱已经无法维持生活,在世纪天乐时,工作是在商场里面,所以感觉不到外面冷,而来到水郡之后,我的身上的确只穿着两件单衣,这种苦是说不出口的。
我提前辞了职,因为结果都一样。
“······闹事的事情解决了,就是业主······今天不是在门口闹事吗,······我找了几个混混儿,差点打起来,他们怕了,现在都走了,没事儿了······”昨晚吃饭时,我听见林主管给经理打电话时这样说。
“经理呀,还给您说件事儿,我把工程部年纪大的给清走了,······就是老王······”
早上起来,我对自己说,别丢掉自己,然后坚定了自己的意志,无论生活有多么残酷,都要去面对,即使是只饥饿的小鸟,也要在寒夜里歌唱,即使是只冻僵的蝴蝶,也要用美丽的翅膀点缀大地的荒凉。
我在离职单上填了这样一句话:感谢国光让我在除夕将至,人们最渴望温暖,且思乡情绪最浓时,让我离开这里。离开国光,走向雪地,将是一段美丽的传说。
我在国光工作五十余天,我的工作日记显示着我是一个拥有多种技术的人,同事们每天看见我行走如飞,没有一点上了年纪的气象,从来没有难住我的活,我的客户们都知道,我是一个温和,有技术,讲道理,善于沟通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好心的会计为我忙着跑工资的事情。也许是年轻的会计姑娘看我傻不拉几地大冬天穿着二八月的秋衣,脸冻得铁青,鼻子像哭泣似的抽,动了同情之心,或者她本来就善良,又是电话联系,又是跑公司,一会儿出了这问题,一会儿出了那问题,一连折腾好几天,也没弄出个结果。会计实在太累了,干脆让我自己去跑,——她估计我的酸相能感动上面的人。大千世界,我没去过国光,也没见过领导啥样儿,更糟的是,我根本没有坐车的钱。去了又能咋地,会计和公司那么熟,也没办成,我算老几。因此,我又去找会计,因为这毕竟不是我的错,但这次我什么话也没说,我看见她的两把手指头,连珠炮似的拨弄个不停,总是干不完的活,稍微停顿一下时,她漂亮的脸上带着厚厚的倦意。
我很心疼会计,借了路费,决定自己去总公司要工资,本想着要不到钱就不回来,可谁知还没待我发火,我就认识了金姑娘,她准确的思想,动人的语言,还有待人的真诚,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更不敢看她的眼神,因为她的美丽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甚至发现,她竟是我梦想中崇拜的偶像,她答应为我找工作,还笑着向我道别,我感动得一步一点头,从门里退了出来,我还对总公司的会计说,钱我不要了,下月就下月吧,随你们的便。
回到水郡后,我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我认识了金姑娘,我还不想让同事们知道我高兴的秘密,我想早早上床睡觉,晚上做一个绝好的梦。可第二天起来,我又发愁了,等下月发工资还要很长时间,万一金姑娘为我找到工作,我也没钱坐车,这可难死我了。不行,我要去发火,写一个“从国光员工到街头乞丐”的大牌子,学业主的样儿,举到马路边上让人看,或者去大闹他们的办公室,万一吃点什么亏也没什么。可我怕金姑娘听到此事会生气,从此不理我。算了,我也不闹了,我要好好听金姑娘的话,不惹她生气,反正工资没拿到,还有几天的暖窝窝,也算是几天清福吧。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见金姑娘就是雪娟鸟的化身,她将把我再次带人天堂,我答应她不再去骂上帝,我将变只最讨人喜欢的宠物,愉快的跟在金姑娘的脚后,最乖乖,最听话,晚上卧在她的枕边······
老林从宿舍的门里出出进进好几次,他径直走到窗口,转眼间又去打开电视VCD,放上一片儿音乐,又到床上小坐。有时在窗前站上好一阵子,看着外面。有时在吵杂的音乐声中吱吱啦啦地发出点钞票的声音,不知是身上的钱往柜子里放,还是怕柜子里的钱少了数,完了,做作着躺会儿,但一躺下,正对面的高架床上,老是斜躺着一个人,一成不变,空堂堂的一大片公共宿舍里,别人都去上班,就两人在这空间里,生人一样不说话,也并非仇人似的,眼睛的余光里,老飘见对方,这样一连好几天。
床上斜躺的是我,背对着门。反正是自由身,不需顾及领导面子,只是他在时,我什么也不做,他做什么,我也不看,一点儿也不心虚,不偷,不摸,不卑,不亢,发了工资,我立马走人,不给钱,我偏不走。
老林终于忍不住发起了领导的性子:“你下去催催会计呀,一天老睡着干嘛,你打算在这儿过年啦,刘经理走的时候,就给你把字什么的都签好了,我刚才还在会计的桌子上看见啦!”
我知道他要翻弄柜子,有我在这儿碍事,但我顺从了他的意思。我去见了会计,顺便问了一下老林说的话,会计笑着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看会计不太忙,就瞅空和她说起了话。她叫李静,原是美术系的学生,她说以前她总是觉得美术离现实生活很遥远,所以她做了很实际的会计工作,她和总公司小金是同乡,都来自山东菏泽的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也是同时进的总公司。
李静待人和气,说话时总是笑容可掬,说着一口纯熟的北京话,习惯双手打揖,且是地道的北京人的手法,使人不会想到她不是北京女孩。但她在满脸倦容与笑容的迅速变换之间,使人容易想起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在说诙谐话时的做作,从中不难看出一个女孩儿,在各种复杂的人事中打拼的艰辛。
我给她讲了我对小金的印象,也说了我在写“水郡的秘密”,出出气。她说文字和美术是相通的。然后我对她讲了一段我对美术的看法:
“美术其实也是一种普通的生活,不要把它看得那么神秘,就如有一次,我在路边上看到一个流浪者,躺在一条长椅上,她的头发几乎直竖着,脸上身上沾满污垢,他睡的椅子下面还放着捡来的瓶子,他睡着了,可嘴上笑着,笑的很甜,他也许正做着一个幸福的梦,他凄苦的心灵得到暂时的歇息。如果把这种情景画成一幅画,并让他眼前的柳树枝上结满甜甜嫩嫩的水蜜桃,画名就叫“心灵的田园”,这也许就是一幅很好的画,也许就是某种艺术的境界吧。
“你知道这椅子上躺的是谁吗,三峡移民!长江三峡一千六百万移民中,有一千万人靠拾荒为生。
“一切艺术都应该首先服务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劳苦大众,那些左看右看都是墨块儿的美术作品,百姓看不懂,有什么意义。”
我看见小静的眼睛变得特别的明亮,脸上现出少女的红晕。
从小静那里得知,我的工资总公司决定年三十之前发给我,小金也没来电话。为了能有希望拿到工资,我依了会计姑娘的话,很不情愿的找许经理给我在离职单上签字,我的离职原因的一栏,谁也没有画一个杠,因为我离的不明不白,既不是我主动辞职,也不是被他们开除或解聘,我坚信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不要我,但这又能对谁说呢。
我在办公室见到许经理时,看着这位水郡的老者,顿生求人之心,——我后来后悔不该犯贱。我对许经理说:“我干的好好的,也没做错什么,老林不要我了,你看这两天,找工作不好找,大过年了,回不了家,也没地方去,······要是上月的工资发了,我都好办了。”我看他不大爱听,就把话拐了弯。
许经理生气时,不正眼看人,他会侧脸对着空间说话:“你的伙食费交了吗?”
我窝了一肚子气,真想说他们这种领导,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恶毒,但我说不出口,我的工资还在他们手里,何况社会就这样,说了也不顶一碗饭吃。
“不知道!”我还是忍不住带了气:“我上月的工资也没发,我这大冬天连毛衣都穿不起,会计说我的工资发现金,伙食费让她在工资里扣了不就行了吗!”
签完字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真不好受。
我给小静发了一条信,说自己现在心里很凄凉,希望她在总公司那边多说好话,千恩万谢。但随后我也去了总公司,我想亲自找领导说说工资的事,顺便碰碰运气,问一下小金为我找工作的事情。
一路上,我默默地祈祷,希望今天能见到金姑娘,并对她说,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赶在下午上班时,我在总公司如意的见到了金姑娘,她还和上次一样美丽动人,只是她这天很忙,出出进进不停,她让我找凳子坐,又抽空给我倒了一杯水,又一边工作,一边对我说话。
“我这几天很忙,公司搞节目,这边是我操办的,那晚水郡也来人了,我说起你的事,你也不给我说实话!”
从她的言语中,我感到她似乎已经知道我离职的原因。她问了我那边主管的姓名,然后给林主管打电话。
“喂,林主管吗,你好,我是总公司人事部的小金,······你那边的王师傅······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干了吗?”我离小金很近,老林在电话里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
“······是这样,能力不行······”
“是能力不行是吗,······我看他的简历上技术挺全面的,······”
“他什么都不会干······”
“是这样的,林主管,我是跟您核实一下他的情况,因为我们要是随便辞人,这样可能对公司的影响不好,我回头再跟张经理核实一下此事,谢谢您,林主管,再见!”
我听老林说我啥都不会干,气得站了起来,我真想在电话里和他对质,恨不得揭他的老底,他三天两头喝的烂醉,到半夜还撒酒疯,不是和被违章罚款的装修老板去喝,就是和有事求他的业主去吃,工程部的老人员看他的脸色行事,给他又是小灶,又是到外面吃喝,只有我没给他一根烟,没请他吃饭,每天腿都跑断了,干活不落好,还说我啥都不会干,自己缺德不说,还瞎说别人。我要是当水郡的经理,这工程部和前台之间有一种直接的联系,干嘛要这多余的主管,项目部的架构纯属死搬硬套,什么现代管理学。
小金又给张经理打了电话,张经理还记得我,他给小金如实的说了我的情况。后来电话里有位朱经理也说知道我,说我带眼镜,还拿着一个烟袋。我想不起在世纪天乐时是否有位朱经理。
次日,小金安排我去化学所见朱经理时才知道,是他身边的主管王卫东知道我。王卫东见了我还高兴地说起给他修水箱的事情,说我干活的思路比别人都先进,还行,以后进人首先考虑我,但现在不行。
朱经理是一位性格爽快的北京人,他两根手指头快速点击着桌面,似有难言之处,但还是直说了出来:
“问题是那边刷人,我这边收,有点不妥吧!”言下之意是大家都同朝为官,不好得罪谁。但他痛痛快快给我管了一顿饭。
从化学所回来的路上,我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我已经很满足,我感激小金为我所做的一切,真心地祝愿这位美丽善良的山东姑娘,工作顺利,生活快乐。
转眼到了年三十的前一天,我足足的睡到中午,然后准备起床洗脸,再到银行去取工资,再去准备丰盛的年夜饭,这一切似乎没有异样的感觉。出发前,我站在窗前,用手机拨通了工商银行的查询电话,我的账号余额仍是十元钱,我感觉情况不妙,随即拨了总公司的电话,他们早就放假了,这一切也似乎不曾在意料当中,一阵绝望之后,我很快觉得身体无比的放松,脚跟轻的直往上虚,没有工作,没有工资,我将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将尽情地享受这一无所有的快乐,我将拥有一切别人不曾拥有的一切事,一切思想,于我的想象当中,一切坏的人,坏的事,都统统滚到一边去,随时等候我的诅咒,我将等到饥饿的极限之后,自由的穿越时光隧道,去白雾浓浓的宇宙当中寻找金色阳光的颗粒,体验生命的珍贵。
那时,雪娟鸟也许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她将为我点种新的生命的能量,并和我融合成一个新的生命体,然后,冲出迷雾,归还地球。
我沉侵在无限的温暖和爱意之中,无边的扩展着智慧的想象,静静地等待着除夕夜的脚步的来临,或许,到了那时,满北京城里如潮水般的鞭炮声,将为我迎接新年的到来,我的年夜饭也将在满世界里飘香。
2006年1月19日写于某某水郡(底稿,未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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