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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新志:鬼邻/牛废/金钓/鬼啮/墨面邵五

赤眉陈更 · 2011-01-21 ·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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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邻

陈更.聊斋

  廖子芳,河南殷人,贩药为生,居皖地亳州已五载矣。前春于东贤街尾购皇甫旧宅一处。皇甫前系大家,今已绝嗣,唯余八十老媪。鬻房于药商,以图末年口福,但留一间居之。

  媪者,鸡皮驼背,衰发两根。壮时善口角,每与人争,辄语如利弹。今仍不减锋刃,瞥射毒鸷之目,阴气侵人。以故,得房不三月,廖妻与媪势如冰炭,舌战互咒其死。

  其宅不吉。廖妻前春去夏各得一子,均于月满前后亡失室内。夫妻痛心重重,唯疑宅椽临街,有宝男者入而窃之。冬初,廖妻三生其子,廖客嘱妻严目守户,万勿又失。妻亦谨慎,足不离户;月虽满,购菜买物,悉委丈夫。腊廿三,妻入厕不敢久滞,出有余屎胀腹。至室,床第空空,婴已鬼飞,顿即委地。托人报夫,唆警车穿梭街、郊,终杳婴踪。

  夜垂,廖姓怆沮已极,无望再视儿身。强自镇悲,取火上砂锅,饮食汤鸡。经午而未用,除爪脑有皮,余肉靡为汁液矣。各啜一碗,又盛,惊见镬底大骨,似颅。拨视,见膑,细审余骨,则儿臂儿腿杂于鸡骨之中,森然为白矣。

  骇余,急报警署。闻三秋而三失其子,警者尤异而慎之。细询当日情状,并即系拿皇媪。媪偻羸,不堪铐械,未戴而拿之。至署,豁口森笑,曰:“老身休矣,亦足矣,垂暮之身,拿得廖门三婴!”朽欢骇人,警者悚然,铁枪刑杖为之颤寒。灯下继讯,供曰:“药商每以鸡汤养妻,图之,易耳!”供毕,囚之。上令未下,皇媪狱化为鬼。

陈更论曰:“鬼者,每以人面寄之,廖氏不察,惨而三秋三食已子,岂不异哉!”

白话版:

廖子芳,河南安阳人,贩药为生,在安徽亳州经商已经五个年头了。前年春天,姓瘳的在东贤街东头购买皇甫家旧宅一处,想借此安顿下来,安安生生过日子。皇甫过去是个大家族,在安徽十分有名,后来慢慢败落下来,现在已经没有后代,只剩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子了。老婆子把宅院卖给药商,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偌大家族只剩一个人了,留那些房屋给鬼呀,换成现钱图个晚年口福,留下一间足够自己住了。

  皇甫老婆的模样非常丑陋,面部像脱毛后的鸡皮一样,背又驼着,颅顶头发也只剩三两根了。但你可千万不要小看她,她年轻时的口角功夫可强了。每当与人吵架,嘴巴吐出来的简直不是语言,而是一颗颗直射对手心腑的子弹。直到今天,她的厉害仍不逊当年,鸷鸟一样的眼睛,瞥射出来的阴毒的目光往往使人不寒而栗。也就这个原因,姓瘳的买下房屋不到三个月,瘳妻便与皇甫老婆形如冰炭,势不两立。三天两头的舌战中,相互咒骂对方还不快点死掉。

  绝了后的皇甫家的宅子真是不吉利透了。购房之后,廖妻在前春和去夏已经两次生育,两次都是男孩,一个将满月时在屋里丢失了,另一个满月没几天也在屋里丢了。夫妻俩真是痛心极了,只怀疑这片宅子临着大街,那些把男孩当宝贝的人,乘人眼睛关照不到,进屋把孩抱走了。今年刚入冬,廖妻又生下一个胖小子,姓廖的一再叮嘱严守门户,千万不能让孩子再丢了。有了前两次教训,瘳妻十分谨慎,一天到晚足不出户,虽然早已满月,购菜买物都让丈夫办理,自己只是盯紧床上的婴儿。尽管如此,不测之事再次发生:腊月廿三这一天,瘳妻入厕。因惦记床上孩子,不敢在马桶上多坐。从厕所出来,没腾净的便溺还憋得肚子隐隐发疼。但回到屋里一看,床上什么也没了,亲骨肉再一次像鬼一样从屋里蒸发。心疼、惊吓伴着着急,瘳妻一下子瘫倒在地。稍能定神,托人向丈夫报告消息。紧急报案之后,好几辆警车在街上和郊区穿梭盘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一点线索。

  夜幕深垂的时候,廖氏夫妻伤心绝望至极,对于找回孩子已不抱任何希望。二人强压悲痛,从炉子上取下砂锅,啜食上午就已经开始炖煮的鸡汤。因为午间没吃饭,砂锅里的鸡经过长时间的煮熬,除爪部和脑部残留些韧皮,其余部位都化在浓浓的汤里,没什么肉了。夫妻二人各自喝了一碗,再盛第二碗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锅底残留一块较大的骨头,像是婴儿的脑袋。再拨拉一下,发现了婴儿的膑骨。仔细再看,婴儿的臂骨和腿骨混杂在鸡骨里边,白森森的,可怕极了。

  发现这一令人惊骇的情况后,马上向警察局报案。听到三年之内连续三次在屋内丢失亲生婴儿,警察们特别吃惊,也特别慎重。他们仔细地向瘳家俩口询问情况,当即拘留同院居住的皇甫老婆。那老婆子又老又弱又驼,哪儿还禁得起手铐。于是便什么也不戴,传唤到警察局里了。到局后,皇甫老婆张着豁口阴森森地大笑:“我老婆子这下子完了,但也十分满足。八十多岁年纪,三年之内连拿廖家三个婴孩,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那份垂老而腐朽的快乐,真是吓人极了。警察们心惊肉跳,满墙的枪械刑扙也打着寒颤。灯下继续讯问,皇甫老婆供述了一次次作案的情况,她说:“每当月子期间,姓瘳的药商总是用砂锅炖鸡滋补他的妻子,把婴儿丢到砂锅里弄死,这不是太容易了吗!” 皇甫老婆入案不久,就批准逮捕了。但因为年事太高,等不到审理和判决,在看守所里自己变成鬼死了。

  对于这件事情,陈更评论道::“鬼这种东西,往往以人的外形寄托自己、掩饰自己。廖氏夫妻对此缺乏深刻的认识,以致于在三年之内十分悲惨地连续三次饮用自己亲生儿子炖化而成的那些鸡汤。这样的事情,也太离奇了吧!”

  
  
  
   牛废
  
   任某,邓州赵坡人,鳏身,性强倔。春购花犊一头,他日以代田力。任宅一间,茅檐低矮,人之饮食起居,牛之饲饮屎尿共此室也。粪土积厚,犊背触椽,站畜影高,更致室隘。任某躁怒,必使犊卧。初,花犊不习卧饲睡溺坐饮,任杖棒加项逼之。犊泪涟涟,亦不稍悯。如是半载,则掌触顶项,犊即自卧。村人皆夸任能,并赞花犊之驯也。
  
   日饲夜养,幼犊渐自成牛,又以卧食之故,且较常牛为肥。牵以村行,羡声盈耳。秋禾收毕,任某牵牛挂犁。力将初征,村人多于埂上立观。孰知:梭头一触牛项,花物瘫然卧地。万般呼喝牵拉,牛不稍立,众手抬举扶持,牛亦不起。任某大失颜面,怒鞭如爆,巨牛唯卧而垂泪焉。哗笑声中,一老者曰:“去其梭头。”任某遵嘱去物,牛受吆则兀然站立。至此始悟:素日抚捺牛项,逼卧成习矣。
  
   其后数月,遍邀四村把头驯之,酒资耗计百数,迄无效验。牛仍触梭即倒,凄悯之状,唯较先时憔嬴。任某数赴牛绳谋卖,则四乡农人闻异而废之,安有向戴盔即偃之人求将者乎?任某无奈,操刀亲屠。饲养三年者,唯一缺腴乏脂之大豚耳。刚弟时尚赵坡知青,尝取一脔入口,及今道来颇香。
  
   陈更论曰:“牧畜恰为牧民之譬,任某养牛而废之所喻者:富国之望,役民之思,万难并其处也。虽为八国联军,实则不逾万人,长驱直入赤县,锋刃竞捣帝都――实为此论之又一注脚也!”
  

金钓
     
   某员欲某职,以贿求之。贵烟、名酒、玲珑之玉,遍拣于市,不知何以为饵。其末得龙风戒指一枚,币值千金,赠递掌铨者妻。忐忑路侧,唯待回音。大员交臂频频,淡然不睬,若似未尝投物者也。三月,某职椅上,易有人矣。某员者,愤愤唯垂钓焉。
  
   春秋更替,韶光经年,踽踽足踪,遍山湖也。一日又钓,忽觉杆沉,谨慎拖之,则一陶制便器也,缩头隆身,似一乌鳖。某员大惊诧,陶物为妖,竟长肉口,何以噙钩者也?至岸,再审,令人捧腹:幼鲤入瓮,及壮难出,井狭乏食,饿而吞铁。系提陶中之鱼归家,碎陶剥鱼烹之。锋刃下,腹有金物辉煌。熟审之,益惊:精致金物,龙走凤翔,赠于长者之戒指,不期又归。某员视此,愕目向天,猜思竟日,终释郁愤——
  
   陈更论曰:“贿赂之术,古有高手张仪。银赠微吏,金赠卿相,山河关邑,遗于诸侯,遂使横成而秦庭御制六国。①张仪者,实乃辩鱼投饵之智人也,贿赂到处,安有不成?某员者,未察长者之大腹便便,欲壑至深,微物赠之,遂得不屑:弃置夜壶,投于平湖,恭敬奉献,反招其辱——愚愚如某员者,岂不‘夜壶’②也哉!”
  
  
  ①张仪用贿事详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②夜壶,便器也;又,“夜壶”者,河南土语中对不智者之蔑称也。
  
  
  
  
鬼啮

    柏成者,川之彭山郊边人也。因家贫,少年从军。十五年后,举国克定,衔至将军。缘于军机繁忙,日拖月延,一十二载未曾衣锦还乡也。

    适遇西南边务,道过成都,略顿。自川省兵务处择军马一头,策驰八十里至于彭山故宅。唯见草木萋萋,屋舍俨然,若乎儿时模样。柏成虽系武人,浓怀人子之情,环瞥故物,不免泪湿。栓马宅前,抚帽系领,入户见母。进槛,则老室昏暗,母偻羸坐于中堂灯下。其烛莹莹,冷光似月。母不唯额前增痕,且面长似刀,棱棱乎皮骨之状。柏成膝地伏拜,母嘤嘤然啜泣有声。柏成酸苦,仰以视母,老口豁然,恸而无泪,且稳坐不移。柏成悚然大异,自起欲坐。忽有老者扶杖自侧房出,面胀如瓢,青肿之像可以透光。杖地跺足,詈骂不止。柏成益惊,强以镇定,怯怯问“谁”。其声始发,即悟策杖指骂者,父也,唯颌下巨瘿可证。

    柏成恭敬伏地,叩首请罪。则二老哭骂更烈,略无宥恕。兄嫂姐妹踵至,或则面瘦似刀,或则浮胀如瓢,悉类二老模样。众或戳额,又或捣胸,意甚愤慨。叱骂中自指肚腹,揣其意者:饿也。柏成起身欲辩,老者杖击成顶,厉曰:“无求荣华,唯期五谷。生子不能食家,莫若食此不肖。”众受唆伸爪,撕裂成衣,张齿即啮。柏成推躲,难抵众力。兄喙已及颐肉,冷气袭人,大 恐。强挣扎,众捉不放,惶惧之势,几欲倒地:倒,则毙矣。唯妹者恻隐,强掰兄手,并挡父足。成得隙急逃。仓皇门前跨马,马奋蹄急前。缰绳未解,仰立长嘶,森烈振木。群人围裹又至,成惧甚,抽刀断缰,马窜逸如飞。至成都逆旅,军马汗毛如滤,觳觫不止。成则惴惴然不能自持,榻卧半日。向众述异,心惧略减。

    翌日,武人之胆壮者群驰相陪,至于故宅。则屋舍不见,唯有青冢垒垒。视察冢左柏木,断缰犹然,尚可续耳。询诸邻村父老,指曰:庚子大荒,柏门悉殁,坟丘相聚,尽延其宅。柏成闻事,拔剑自刎,从者力劝方止。然啕声凄惨,直使坟草簌簌。君亲丘前,尽濡黄湿。

   陈更论曰:“父老手足,死于谷断,柏成战者,究系何为?千里疆场,万颗首级,大梦初醒,愧煞人哉!”





墨面邵五


  东山之阴,曾有邵家,缘山之便,炭做为资,以延其族。光绪间,邵姓唯余一支:墨面邵五――盖其兄者有四,皆皆夭于婴幼。

  五生三子,啖青茹黄,悉有虎硕之躯。岁及弱冠,相继取媳。日月轮转,三儿婚配已届十载,五却无孙。苍山西望,墨面邵者诚有断绪之忧。邵居野旷,某日,公、媳溲溺,不期而巧,偶萌淫心,仓忙为之,竟是再乱之端。不三月,乱媳喜怀六甲,秋黄时节,呱呱一子。明年,儿乳未断,鼓腹又孕。

  邵五食得梅子,又想再酸,屡屡僻处伸指,欲与另两媳合。初,两媳均垂目束勒,默而拒之。后,各从妯娌之身觑得眉眼,利其子能,勉而允之。不三月,各各怀甲。月满,喜而得瓜。如此三载,邵五共得六孙,遂绝茔前无奠之忧。渐亦岁老,尽享抱儿之乐,并绝乱心。

金乌如梭,累摞又是廿载。六孙康壮如豹,陆续取媳分爨,茅宅扩延半山。草荣木枯十度,六孙悉过而立,诧目膝前无子。河前山后,“灭断”之嘲漫起。五已八十,扶杖向岭瞰族,悲念倏忽再生。木然问苍疑黄:神耶,何灭邵族,使我儿、孙比代无能?朦胧老目,瞥视宅前艳衣丽裳。每思再奋青春之力助之,羸羸然举足难持。

民国三十年,邵族末支断灭,东山之阴,湮然无人。识者莅境断曰:“曷曰儿孙比代?验其实者,儿孙九人,实为同辈。察其机械故障,肇于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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